林天宏
1918年,錢玄同時任《新青年》輪流編輯之一,正在為雜志尋找合適的撰稿人。他常到位于宣武門外南半截胡同的紹興會館,勸說居于此處的周樹人、周作人兩兄弟投稿。此時,周樹人因?qū)ΜF(xiàn)實失望,正用“鈔古碑”的方式消磨時光,便婉拒錢的約稿:“中國好比一間鐵屋子,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里面的人們從昏睡入死滅,并不感到臨死的悲哀。而如果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反倒使他們感到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錢玄同立刻辯駁道:“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絕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睆倪@時起,周樹人動筆寫了抨擊吃人禮教的《狂人日記》,發(fā)表在《新青年》上,署名魯迅,并一發(fā)而不可收,成為新文化運動的主將。錢玄同為人之剛猛,雷厲風行,由此可見一斑。
新文化運動中,他提倡白話文,打倒孔家店,慷慨激昂。由于年輕氣盛,甚至鼓吹過“廢除漢字”,稱“漢字不死,中國必亡”。他在報上與保守派論戰(zhàn),竟憤言道:“人到40歲就該死,不死也該槍斃。”但錢玄同絕非有勇無謀,他提出用“國語”作文,文章加西化標點符號,用阿拉伯數(shù)字書寫數(shù)目,采用公元紀年,書寫方式改左行直下為右行橫迤等,都是對中國文化重大改革的首倡。
1918年,錢玄同與好友劉半農(nóng)商議,演了一出“雙簧”。他化名為“王敬軒”,在《新青年》上發(fā)表題為《文學革命之反響》的文章,羅織新文化運動的種種罪狀。隨后,劉半農(nóng)撰寫萬余言的《復王敬軒書》,針對其所有觀點一一加以駁斥,將其批得體無完膚。這場論戰(zhàn)引起社會各界的強烈關(guān)注,也標志著改革派的“大勝戰(zhàn)”。
但猛士錢玄同卻是一個病夫。從早年留日時的失眠、多汗、發(fā)寒熱之癥,到晚年嚴重的心血管疾病、神經(jīng)衰弱、視網(wǎng)膜炎,他常要忍受各種病痛的騷擾與折磨。然而他從不諱言“死”字。
1927年,年屆40的錢玄同還打算在《語絲周刊》上發(fā)一期《錢玄同先生成仁專號》,并與朋友們準備了挽聯(lián)、挽詩、祭文等,語調(diào)幽默。不明內(nèi)情的人一見目錄,信以為真,并互相轉(zhuǎn)告。一時間,錢玄同的朋友、學生紛紛致函悼唁。
這個“走到哪里,哪里就會響起叫罵聲”的人,對人嚴苛,對己更甚。他的文字學課講義《文字學音篇》是我國高等院校漢語音韻學課最早的一部教材,但錢對其極為不滿,說它“千瘡百孔”,“多一個人看見,就使我心中加一分難受”。在1921年重印時,他在《再版序》中“自打耳光”,列出書中的六大不足。他最大的愛好,便是逛廠甸舊書肆,只要前往,必將所喜之書掃蕩一空方才罷休,被人戲稱為“廠甸巡閱使”。
1939年1月17日,錢玄同患腦溢血辭世?!段墨I》發(fā)表悼文,稱其在新文化運動中的斗爭精神,幾乎在任何一位同時代的斗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