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帆，女，山東臨淄人。山東省作協(xié)會員，魯迅文學院十七屆高研班學員。出版散文集《一支筆的寂寞》、詩集《陌上?！?。

1

天還沒黑透，蘇小倩已經(jīng)把所有的窗簾都拉上了，沒留一道縫隙。

屋內(nèi)的燈全醒著，但蘇小倩仍覺得亮得不夠，感覺房間陰暗的涼正貼著她的皮膚在游動，讓她有些發(fā)冷。她索性把電視打開，聲音調(diào)到很大，換到“快樂向前沖”的頻道，歡呼和加油聲一下填滿了整個屋子，她這才感覺渾身松弛下來，抱了個抱枕，軟軟地陷進單人沙發(fā)，長舒了一口氣。

蘇小倩其實不是一個膽小的女人，要在以前，她會開窗睡覺，甚至不拉窗簾，享受夏夜吹來的風。但這一段時間卻變得膽小了。她變得怕黑、怕夜，是搬到3號別墅以后才有的事。

以前在鄉(xiāng)下上學，下了晚自習，蘇小倩都敢一個人趕夜路回家，從不知道害怕。她甚至喜歡夜的寧靜。油畫一樣的夜晚，月光鋪滿大地，風把樹葉吹得沙沙響，幽幽的藍投射在周圍，夢境一樣給人無限遐想。

這幾個月來，生活節(jié)奏和往常一樣，她卻接二連三地失眠。因為后半夜別墅內(nèi)傳來的怪異叫聲一直持續(xù)著，又查不出原因，讓她簡直要崩潰了。這好好的宅子，難道真的鬧鬼了？她覺得這個月無論如何也要搞清這件事，否則她該被這半夜的響聲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為了動員錢多來給她買下3號別墅，她費了不少心思?？捶孔优c相看一個人一樣，看過第一眼后，她心里就有了答案。

別墅在城市邊緣的郊區(qū)，離規(guī)劃的濕地公園近，自然環(huán)境和空氣比市里要清新得多。更讓她心動的是別墅的價格、布局和安全性。周圍是普通住宅，這樣不招眼，住戶多了，住著更踏實一些。房子建筑質(zhì)量看上去雖然粗糙了些，帶著幾年未住的荒涼，但三層的設計和前后的花園讓她相當滿意。她一直都想有一個可以隨意種花草的房子，滿足心底對土地解不開的情結(jié)。從晚報上發(fā)現(xiàn)這個房源，到?jīng)Q定買下，蘇小倩只用了半個多月的時間。她覺得這樣的別墅就是天上突然掉下來的餡餅，偏偏掉到她手里。

錢多來是她的情人，她只知道他做工程，有些錢。他家里除了有個十幾歲的女兒，還有個患類風濕心臟病的老婆，關(guān)節(jié)浮腫，要拄著拐杖才能下地走路。蘇小倩和他相好快兩年了，在沒厭倦之前，讓他掏腰包給自己買個五十多萬的別墅，對不缺錢的他來說，不可能拒絕。蘇小倩聽話，安靜，又不乏溫柔，讓四十多歲的錢多來重新燃起了激情。認識他時，蘇小倩正處于被初戀男友甩了的悲情階段。是錢多來的關(guān)心，慢慢平復了蘇小倩內(nèi)心深處絲絲縷縷的疼。這些疼不是因為她愛男友有多深，而是因為難以接受被拋棄的事實。她天天寵著愛著的男友，竟然決絕得跟她斷了任何往來。她能做的只有逃離，從南方飛到北方，像一只受傷、迷茫、無助的小鳥。

她說不上愛不愛錢多來，甚至懶得考慮。但在這個陌生的北方城市，他是她當時唯一能抓住的稻草。這種事在現(xiàn)在社會已經(jīng)不算什么“事”了，兩個人只要遇到了，半推半就的狀態(tài)，各取所需罷了。

她付出青春，他要付出銀子才能平衡。對這樣的別墅，這樣的賣價，蘇小倩一個人興奮了好一陣子才平靜下來。她叮叮當當裝修了半年，花了十幾萬才把別墅變成她期待的樣子。并在春天，栽下幾棵紫藤，還有一些白玉蘭、櫻花、茶花等花樹。

一切跡象表明，這似乎是個美好的開始。還沒搬家，蘇小倩的心已隨著早春開始蕩漾了。而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恐懼正如烏云悄悄向她移來，準備將這里的新主人慢慢蠶食掉。

最初，住在3號別墅的蘇小倩沒有注意到后半夜的聲響。每當夜晚來臨，她與錢多來就纏綿在一起，折騰到兩個人精疲力竭之后，她就將嬌小的身子，埋進錢多來包裹一樣寬大的懷里。讓整個世界只剩自己的呼吸和他的呼嚕聲，此起彼伏地響著，直到漸漸睡熟。

第一次聽那怪異的聲音，是錢多來不在她身邊的一夜。

那天晚上，她一個人看完一部影片，已是夜半。洗完澡，躺在床上還不停地想男女主角糾結(jié)的愛情，突然間，屋內(nèi)傳來“嘔——嘔——”的聲音，像一個人的呻吟，又像是飄渺的呼喚。她心想，大概是什么動物跑到了別墅窗外叫，或者是自己出現(xiàn)了錯覺，因此也沒在意。接著與正在外地出差的錢多來泡了半小時電話，就蒙著被子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后來，事情超出了她的預料：夜半的聲響不但沒消失，反而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清晰。更為要命的是，這聲音總是在后半夜一個時辰定時響起，似哭非哭，似喊非喊，在別墅內(nèi)不斷回響，讓人頭皮發(fā)麻。

2

從那之后，只要蘇小倩住在3號別墅時，就忍不住下意識地等待黑夜降臨，聽夜半那個聲音是否會再出現(xiàn)。情況沒有改善的跡象，每天半夜的那個時辰，那怪聲就開始在屋內(nèi)回旋，讓她常常整夜失眠。

她一遍遍打電話告訴錢多來，這里鬧鬼了，向他描述著怪異的叫聲。而忙著到處做工程的錢多來，樂得哈哈笑，“寶貝不怕，世界上哪有鬼啊？有誰見過鬼的樣子？等我忙過這幾天就回去，我知道你想我。寶，要聽話??！”

她沒辦法，就回單位的單身宿舍睡覺。但宿舍的同事正與男朋友處于熱戀期，當著她的面也膩得難分難舍，讓蘇小倩覺得自己像一個不識趣的電燈泡，亮在那里，有些呆傻。她只好再回到讓她睡不安穩(wěn)的別墅去。

終于盼著錢多來回來了，但他仍舊忙。偶爾來了，每次程序基本一樣：晚上九點十點甚至更晚，帶著滿身的酒氣被司機送過來，帶著酒的烈性在床上要她。在一浪高過一浪的沖擊下，蘇小倩如決堤的水一樣肆意狂奔，忘了所有的存在和不存在，而大汗淋漓的錢多來喘息著，孩子一般心滿意足地睡去。等夜半，那鬼叫聲響起來的時候，他正鼾聲如雷，任蘇小倩怎么搖晃，他也只是翻個身子，迷糊著把她摟緊，繼續(xù)睡去。

她只好一個人大著膽子起床，開燈看看。房間里沒有什么，門口沒有什么，除了那聲音，一切都正常。這無緣無故的怪叫還是讓她冒了一身冷汗，總感覺有影子跟隨在她背后，所以她快步跑向臥室，重新躺進錢多來的懷里。最近一段時間總是睡不好，她整個人都變得恍恍惚惚，而錢多來對待這件事情的態(tài)度讓她覺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