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星鷺

給你自由

◎韓星鷺

“給你自由—”

初冬的一個清晨，一聲童稚的清脆的吆喝破空而來，伴隨著鳥雀撲棱撲棱拍動翅膀的響動，驚得一些正在樓下空曠處休閑晨練的人仰頭駐足張望。只見二樓一戶種滿花草的窗臺上，一只白色的玄鳳鳥從蔥蘢的盆栽植物中跳了出來，淡黃色的羽冠向上斜飛，臉頰上一朵標志性的橘紅色塊斑像是粉妝胭脂似的。它一邊飛一邊搖搖擺擺地左顧右盼，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

窗臺上探出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腦袋，她戀戀不舍地朝鳥兒揮手呼喊：“快飛吧，給你自由！”站在她身后的母親撫摸著她的頭，忙不迭地夸獎她：“我女兒真的長大了?！兵B兒似是聽見了女孩的話，拍拍翅膀忽地展翅騰空。小女孩的手拍得啪啪響，而鳥兒俯沖而下，掠過人們的頭頂，圍著樓底的低矮樹叢繞了幾圈，暗色的長尾羽很飄逸，曲線綿長。

人們的視線隨著這只漂亮的鳥兒在眼前畫出的一根根弧線游動，然而隨著小女孩又一聲尖利歡喜的驚呼，人們無不訝然地看見鳥兒在徘徊了數(shù)圈后又依戀地回到了它曾居住過的窗臺周圍，它響亮地歡叫著，快樂地揮舞著翅膀在窗臺附近盤旋。

窗臺上忽然傳出了小女孩的哭聲，她拉扯著母親的袖子：“媽媽你看，它不想飛走呢，它又回家來了，我們還是不要把它放走吧。”

“說好了的話怎么能反悔呢？是你答應要給它自由的啊，你看它是多么感激你呀?！毙∨⒌哪赣H用慣用的柔聲口氣勸導著，音調中卻隱含著嚴厲。

“可是……可是它真的不想走呢……”小女孩揉揉泛紅的眼圈。鳥兒忽然停止了歡叫，偏著腦袋眼巴巴地盯著她，不再為大千世界而驚奇，像是死心塌地要回到籠中一般。

我懂得，這種在人工飼養(yǎng)下成長的家養(yǎng)鳥，不曾受過大森林嚴酷環(huán)境的磨煉，它們依賴于每日定時送來的細膩谷粒和時時得到清潔的舒適環(huán)境，倘若將它們放飛自然，它們會因無法適應獨立的生活而死去。眼下這只玄鳳鳥倒是有些聰明，它渴望自由，但是它又不愿意自尋絕路。

女孩的母親卻不以為然，她不斷用“自由”等話語安慰哭泣的孩子，然而孩子似乎聽不進這些，淚汪汪地一直重復：“它不想走！我也不想讓它走！我要把它留下來……”

小女孩的哭聲驟然增大，進而撒潑一般地開始大喊大叫起來。那位母親漸而煩躁起來，語氣陡然一變，厲聲對女兒說道：“你外公外婆要回老家去了，我和你爸爸上班這么忙，哪有空閑養(yǎng)這么金貴的鳥兒! 外公外婆他們平時就知道寵著你，他們這一走，每日喂養(yǎng)和早晚清掃兩次籠內衛(wèi)生還不是全落在我們身上，我們受得了嗎！”說罷，母親怒目掃視了窗外的鳥兒一眼，不由分說地合上了窗子，“刷”一聲拉緊了窗簾，小女孩痛苦的嗚咽頓時截斷在空氣中。

玄鳳鳥忽然驚恐地大叫起來，在窗臺上焦急地踱步，變換著腔調幾近聲嘶力竭地鳴叫，時不時用尖利的喙敲擊玻璃窗。

窗臺上蔥蘢的花草這時似乎都挺直了腰肢，幾朵紅艷的花蕾怒放得格外絢爛，像是在為曾在風雨中相依為命的絕望的玄鳳鳥助威?；ú莶l(fā)堅毅的英姿與不時敲擊窗玻璃的戰(zhàn)栗哭泣的玄鳳鳥凄涼的身影，在清晨的薄霧冷風中匯成一道獨有的風景。

長滿花草的窗臺，碎花窗簾拉扯得更緊，再也沒有掀開。鳥兒隔絕在冰冷的窗外，身后是無垠的天空，再沒有什么能夠束縛它，牽絆它?；蛟S，它是得到真正的“自由”了吧。

人群漸漸散去，我也失去了觀望的興致，心中終于悟出，“給你自由”只是個虛偽的口號，不是自由的選擇也不是選擇自由的機會，它的隱藏含義或許只是“拋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