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洋梵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論“上/下”“左/右”引申義色彩分工的差異

張洋梵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上下”、“左右”是最基本的方位詞，其概念源自于人類對自身的認識，并在對客觀世界的認知實踐中通過隱喻延伸到了其他領(lǐng)域，如數(shù)量、時間、距離、年齡、社會地位和品質(zhì)優(yōu)劣等。而其中，“上下”的引申意義褒貶色彩分工一致，“左右”卻時有交叉。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可能是“左右”背后的非唯一標準，即人們在水平空間的認知把握上相比垂直空間更具靈活性。

引申義 不平衡性 差異

一、引言

方位詞指表示事物在空間所處的位置及其關(guān)系的詞，如“上，下，左，右，前，后，”六個詞就組成了以人體為基點的一個三維空間。空間關(guān)系是人類最早接觸的直觀關(guān)系，了解自己所處的位置以及自身與其他事物之間的位置關(guān)系是人類認識世界課程中的必修課。上下、左右這兩對方位詞就是這上述認知需求中產(chǎn)生的，也是人們的認知結(jié)果在語言里的固化。

從已知到未知，由近及遠是人們認識世界的自然規(guī)律，遠在漢代許慎就說過“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人類對外界的認知就是從人體自身開始的，方位概念及其詞匯形成是由人自身的身體構(gòu)造及人的認知方式?jīng)Q定的：人類的直立行走和身體器官的對稱性的認知需要為“上下”和“左右”概念的產(chǎn)生提供了自然屏障，而這種認知經(jīng)驗及成果作為源域被投射到生活生產(chǎn)中遇到的更多的未知目標域，方位詞就是在這種模式下產(chǎn)生的。

二、“上／下”的語義

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第6版 《現(xiàn)代漢語詞典》收錄了“上”、“下”的下列義項。（有刪減）

上①方位詞。a）位置在高處的：～部｜～端｜～游｜往～看。b）次序或時間在前的：～卷｜～次｜～半年。②等級或品質(zhì)高的：～等｜～級｜～品。③舊時指皇帝：～諭。④向上面：～繳｜～升｜～進。⑤由低處到高處：～山｜～樓｜～車。⑥到；去（某個地方）：～街｜～工廠｜他～哪兒去了？⑦向上級呈遞：～書｜～交｜～繳。⑧向前進：老張快～，投籃｜見困難就～，見榮譽就讓。⑨出場：這一場戲，你應該從左邊的旁門～｜這一場球，你們五個先～。到規(guī)定時間開始工作或?qū)W習等：～班:｜～課。

下①方位詞。a)位置在低處的(跟“上”相對，下①b)②③⑥⑩同）：～部｜～游｜山～｜往～看。b)次序或時間在后的：～次｜～半年｜～不為例。c)表示屬于一定范圍、情況、條件等：名～｜部～｜在黨的領(lǐng)導～｜在這種情況～。②等級或品級低的：～等｜～級｜～策｜～品。③向下面：～達｜～行。⑥由高處到低處：～山｜～樓｜順流而～。⑨去；到（處所）：～鄉(xiāng)｜～車間｜～館子。⑩退場：八一隊的五號～。到規(guī)定時間結(jié)束日常工作或?qū)W習等：～班｜～學。

“上／下”是以自身為參照點對事物的位置做出的判斷，受地心引力的制約，人類是直立行走，這樣就自然形成了一個垂直高度的落差。眼睛位于人身體的頭部，處在一個身體相對較高的位置，事物進入我們的視線就有了上下高低之分。事物高于我們視線的，它的位置就是上；事物低于我們視線的，就是下。這便是對“上”“下”最原始的認知，表示垂直方向的高低。上是位置處在高處的，下是位置處在低處的。“上”的義項①a是基本意義。即表示物體在空間上的高低位置和運動。從認知角度看，這是源于人對自身軀體及其組成部分的空間位置關(guān)系認識的反映，如：頭上／腳下，上／下臂，上／下唇，上／下齒，上肢／下肢等?！吧舷隆钡囊炅x可概括為以下五點。

[8] W.J.T 米歇爾《圖像學：形象、文本、意識形態(tài)》[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P50.

（一）時間的先后

用“上”、“下”表示時間的先后與許多現(xiàn)象有關(guān)。河流是從高處流向低處，上游位處高處，“下游”位處低處，河流先流經(jīng)上游，后流經(jīng)下游；太陽是早上先從地平線上升，然后在傍晚落下?！吧舷隆庇煽臻g領(lǐng)域投射到時間領(lǐng)域，“上”用來指“時間較早，過去的”，“下”一般指“時間較遲，未來的，后來的”。［1］如：

上：上學期/上回/上個年頭/上一代/上輩子

下：下學期/下回/下個年頭/下一代/下輩子

（二）數(shù)量的多寡

往一堆物品上添加物品時，這堆物品的高度就會隨之上升，如容器里的液體。這一特點為“上／下”從空間域投射到數(shù)量域，表示數(shù)量的變化提供了條件?！皠?chuàng)新股在開盤后的一個小時內(nèi)下跌了30%”以及“在未來一周內(nèi)，黃淮地區(qū)的溫度繼續(xù)上升，最高溫度將突破20度”等句子在報紙、新聞上屢見不鮮。在其引申意義中，量多為“上”，量少則為“下”。如：

上：上升/上漲

下：下降/下調(diào)

（三）狀態(tài)的好壞

漢語習慣用“上／下”這一垂直空間概念來喻指狀態(tài)，一般來說，處于積極狀態(tài)的為 “上”，處于消極狀態(tài)的為“下”。 如：

上：蒸蒸日上/力爭上游/略占上風

下：每況日下/不甘下游/處于下風

(四)社會地位的高低

在漢語中，社會地位和權(quán)力與空間上下結(jié)構(gòu)相匹配，社會地位高、權(quán)力大為上，相反為下。“上／下”被廣泛應用在表示社會關(guān)系或社會現(xiàn)象的詞語中，其隱喻的理據(jù)為地位的高低。古代的皇帝高高在上，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向皇帝表達自己關(guān)于某事的看法叫做上書，如“公車上書?！薄Ｔ诓妥郎险写F客要請上座。比自己職位高的人叫做上級，公文的傳送從上級往下級發(fā)送叫“下行”，而從下級往上級發(fā)送叫“上行”。

（五）動作行為

上山——下山 上場——下場

上班——下班 上學——下學

這種用法中，“上／下”從空間位置的意義中引申出運動的含義，從靜止變?yōu)閯討B(tài)，表示動作的方向，也可以代表一種固定的活動。

總的來說，“上／下”本來是基于人體認知表示垂直方向的高低，由于物體數(shù)量多少與其上下高度成正比，人們在聚會時因權(quán)勢不同座位的高低也不同，等等，以至“上／下”表示數(shù)量多少，輩份權(quán)勢大小，程度高低，品質(zhì)優(yōu)劣，時間先后和活動靜止等概念。但是“上”、“下”這組詞的概念隱喻意義非常不平衡?！吧稀币话愣寂c數(shù)量多、積極的、地位高的、品質(zhì)優(yōu)秀的義項聯(lián)系在一塊，而“下”恰恰相反，與數(shù)量少、狀態(tài)欠佳、質(zhì)量低劣、地位低等相連接。這跟人類身體的直立狀態(tài)和人類對于垂直空間關(guān)系更為敏感有關(guān)。因為人類在從事絕大多數(shù)的活動時都是直立姿勢，感官視線對對象世界形成本能的兩分，高于視線的和低于視線的。并且從人的身體和精神狀態(tài)來看，情緒積極高昂時通常展現(xiàn)出昂首挺胸的姿態(tài)，而情緒低落時多是垂頭喪氣。人在精力旺盛的時候是站立著的，而生病的時候常常是臥病在床，呈現(xiàn)出平躺姿勢。因此可以認為，人們對于“上”“下”兩詞的這種不平衡的意義分配來源于唯一的一個標準，那就是垂直空間認知。這種認知在長期的生活經(jīng)驗中固定下來，成為我們現(xiàn)在的一種習慣用法。

三、“左／右”的語義

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第6版 《現(xiàn)代漢語詞典》收錄了“左”、“右”的下列義項。

左①方位詞。面向南時靠東的一邊（跟“右”相對，下②⑥同）：～方｜～手｜向～轉(zhuǎn)。②方位詞。東：山～（太行山以東的地方，過去也專指山東?。＂燮?；邪；不正常：～脾氣｜～道旁門。④錯；不對頭：想～了｜說～了。⑤相反：意見相～。⑥進步的；革命的：～派｜～翼作家。

右①方位詞。面向南時靠西的一邊（跟“左”相對，下②⑤同）：～方｜～手｜靠～走。②方位詞。西：山～（太行山以西的地方，過去也專指山西?。?。③較高的位置或等級（古人以右為尊）：無出其～。④〈書〉崇尚：～文。⑤保守的；反動的：～派｜～傾。

“左／右”與“上／下”相比，除了本意的對稱性之外，在引申意義上并沒有體現(xiàn)出像 “上／下”那樣的極度不平衡?！白蟆庇孝燮?；邪；不正常和義項④錯；不對頭這種帶貶義色彩的意思。而“右”也有⑤保守的，反動的義項?？梢姟白螅摇倍植]有在引申意義上得到準確的褒貶分工?？梢哉f“左／右”是對稱的，同時也是不對稱的。對稱性源于人們對于人體眾多器官的認知，如左／右手，左／右臂，左／右眼，左／右腿等等。出于這些器官的認知需要產(chǎn)生了“左”“右”的概念。而不對稱性體則可以從人們對于漢文化中的尊左尊右之爭中得到印證。

長期以來，人們對漢民族以右為尊還是以左為尊進行了大量的討論。王希杰在《就左和右說語言和文化關(guān)系的復雜性》一文中提出尊右是規(guī)范是主流的，尊左是一種有條件的偏離現(xiàn)象的觀點。李現(xiàn)紅在《尊左？尊右？——從車馬出行圖看漢代社會生活中的尊與卑》一文中通過對目前已公布的畫像石、畫像磚中車馬出行圖等的全面統(tǒng)計得出結(jié)論：在漢代政治生活中存在尚右、尚左的情況，主要表現(xiàn)在行政職官以尚右為主，軍事職官以尚左為主。而在社會生活中，尚左、尚右并不十分明顯。分區(qū)域、定范圍已成為研究“左右尊卑”的一個共識。

關(guān)于尊左尊右孰是孰非的爭論由來已久，且各自為據(jù)。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左右”與權(quán)勢、升貶、尊卑的關(guān)系比較復雜。尊左卑右的經(jīng)驗基礎往往是崇陽心理，即人們對于太陽的喜愛和崇拜。我國地處北半球，面南面東不僅光線充足，也更加溫暖，自然居住壞境孕育了先民們的這種崇陽心理。尊右卑左的經(jīng)驗基礎則多是崇武心理，特別是在先秦時期以及更早，社會發(fā)展還處于早期階段，社會秩序?？课淞S護。在人的身體經(jīng)驗中，一般右肢較左肢更為靈活發(fā)達，也更能擔任重活。兩種尊卑觀念的背后實際上是兩套不同的參考標準。

四、比較

“上／下”兩字在引申意義上的褒貶色彩分工一致歸功于僅有的一個參考標準，即人們對于垂直方向的認知，而“左右”兩字在褒貶色彩引申上的交叉則離不開兩套不同參考標準的遙控。不論是“主線——偏離”說，還是“尊左卑右”說或者“尊右卑左”說，都無法否定另一個準則的存在，每一個準則都在一定的時期和領(lǐng)域內(nèi)起著作用。也許我們可以嘗試著這樣解釋：一、人們對于垂直空間的感知更敏銳。二、人們的日?；顒邮窃谒矫嫔险归_的，因而對于水平空間的運用和把握也更靈活。正如“上天堂”與“下地獄”爭鋒相對，而“條條大路通羅馬”一樣，垂直空間對于人類而言更加具有不可逆的一維行，而水平空間在面上展開，給了我們更多的選擇。查看資料，單純研究“上／下”隱喻及其經(jīng)驗基礎的文章遠遠多于“左／右”，觀點較為一致且基本為本體研究。而論述“左／右”的文章則大多與文化、習俗相結(jié)合，且呈現(xiàn)百花齊放之勢。從這種研究方式和數(shù)量上的不同也能部分地感受到“上／下”、“左／右”這兩組詞的差異。當然這些都只是理論上的假設，還需要更多充分的證據(jù)來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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