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艷芳 ［寧波大學(xué)人文與傳媒學(xué)院，浙江寧波315211］

論張說在岳陽的詩歌創(chuàng)作

⊙唐艷芳 ［寧波大學(xué)人文與傳媒學(xué)院，浙江寧波315211］

張說一生歷仕四朝，前后三次為相，掌文學(xué)之任凡三十年。作為開元前期一代文宗，他品評文苑，獎掖后進，深孚眾望。張說岳州詩的篇目五十余首，體裁和題材廣泛，內(nèi)容豐富，感情真摯，藝術(shù)感染力極強。

張說岳陽詩歌創(chuàng)作

張說（667—730），字道濟，一字說之。原籍范陽（今河北涿縣），世居河?xùn)|（今山西永濟），徙家洛陽。張說一生歷仕四朝，前后三次為相。卒謚號文貞。玄宗開元初，因不附依太平公主，罷知政事。復(fù)拜中書令，封燕國公，任中書令。因與姚崇不和，貶為相州刺史，開元四年（716），再貶岳州刺史。貶岳州刺史是張說遭遇的第二次外放。岳州三年，魅力無限的岳州自然地理，使張說得到了極大的精神慰藉,獲得了心理平衡和靈魂超越。公事余暇，他呼朋喚友，泛洞庭，游君山，創(chuàng)作了數(shù)量眾多的詩歌，自編而成《岳陽集》。和他之前的詩歌相比，張說的岳州詩，內(nèi)容充實,風(fēng)格清健，體裁齊備，多羈旅行役、留戀山水之作，情感率真質(zhì)樸，開盛唐風(fēng)氣之先。

一、張說岳州詩的篇目、體裁和題材

據(jù)筆者統(tǒng)計，張說現(xiàn)存岳州詩五十五首，其具體篇目開列如下：《岳州別趙國公王十一琚入朝》《岳州別子均》《和尹懋秋夜游湖》《與趙冬曦尹懋子均登南樓》等均達到很高的藝術(shù)水平。從體裁上看，張說的現(xiàn)存岳州詩，有五古、七古、五律和七律，還有五絕、七絕和五言排律。如五古有《岳州行郡竹籬》等；七古有《同趙侍御乾湖作》等；五律有《湖山寺》等；七律有《游湖上寺》等；五絕有《晦日》《岳州看黃葉》《岳州守歲》二首等；七絕有《送梁六自洞庭山作》《同趙侍御望歸舟》；五言排律有《贈趙公》《岳州作》等。真可謂是琳瑯滿目。從題材上看，張說的現(xiàn)存岳州詩，涉及的生活面非常廣泛。如寫山水題材的有《出湖寄趙冬曦》《岳陽早霽南樓》等；寫游覽題材的《游洞庭湖湘》《湖山寺》等；寫登臨題材的有《岳陽石門墨山二山相連有禪堂觀天下絕境》等；寫抒情題材的有《岳州作》等；寫贈答題材的有《贈趙公》；寫送別題材的有《送岳州李十從軍桂州》《岳州別趙國公王十一琚入朝》等；寫宴飲類則有《岳州宴別潭州王熊》二首等；而寫詠史題材的則有《五君詠》五首，等等，真可謂是包羅萬象，多姿多彩。事實上，張說的很多岳州詩可以同時歸入到幾種題材去，譬如《和尹懋秋夜游湖》就可以歸入到山水、游覽、抒情題材，而《岳陽早霽南樓》亦可以同時歸入到山水、登臨、抒情、游覽題材，等等，不一而足。粗略而言，這些題材又可以歸納為寫景、敘事、抒情、議論幾類。

二、張說岳州詩的思想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

張說的岳州詩都是有為而作，有感而發(fā),內(nèi)容豐富，情感真摯,藝術(shù)感染力極強。無論是敘事寫景，抑或詠史抒懷，其思想意蘊比初貶欽州更顯厚重深沉。

第一，在詠史、宴飲、送別類詩歌中，張說不僅抒發(fā)了自己深沉的懷鄉(xiāng)戀闕之思和凄清孤寂之情，也深刻表現(xiàn)出了被棄臣子僻居蠻荒之地的孤獨感、苦悶感和對帝都的無限依戀。

張說是一位心存高遠的政治家，即使被貶荒遠，身處逆境，他強烈的功業(yè)心進取心也從未改變。《岳州作》云：“發(fā)白思益壯，心玄用彌拙。冠劍日苔蘚，琴書坐廢撤。唯有報恩字，刻意長不滅?！币馑际钦f，我雖然身處岳州，但日夜忘不了的卻是長安和朝廷。我既無心彈琴，也無心舞劍，因為我的一腔熱血只愿報效皇上！張說時時刻刻都想回到長安建功立業(yè)！然而，現(xiàn)實是殘酷的，一時半會他根本不可能重返京城。心境異常悲苦的張說，只有在惶恐不安中期待著貶謫生涯的結(jié)束?！秾菩小ぐ土曜鳌肪托蜗髮懗隽怂?dāng)時的心境：“鳥哭楚山外，猿啼湘水陰。夢中城闕近，天畔海云深?？諏ν鼞n酒，離憂不去心。”這首詩寫榮枯浮沉之感，直言自己治世之才堪比留侯張良，文章詞賦可比司馬相如，然身遭外貶，耳聽“鳥哭”、“猿啼”，夢想天闕，空對酒杯，身處江湖、心念廟堂之心卻無人能夠理解。首兩句用典，張說對仕途耿耿為懷，雖屢受挫折，但絕不放棄報國之志，所以離憂不去心，可看出他對仕途理想永不褪色的執(zhí)著。

謫居之人送客，看征帆遠去，心情必定凄婉。當(dāng)送友人重返京都時，平時眷戀的洞庭美景，在張說眼中陡添愁人顏色?！端土毫远赐ド健吩疲骸鞍土暌煌赐デ铮找姽路逅细?。聞道神仙不可接，心隨湖水共悠悠?！痹姷氖锥錉I構(gòu)送別友人的氛圍，筆墨簡凈；末二句寫別情以幽默筆調(diào)出之，頗為別致。將君山稱作“孤峰”，實際也是作者謫居岳州孤寂心境的外化,包含了詩人深深的孤獨之感。一個“浮”字，一方面表現(xiàn)出湖水動蕩給人的實感，同時又微妙傳達出一種撲朔迷離之感?！靶碾S湖水共悠悠”是個“言有盡而意無窮”的結(jié)尾。既然神仙之地不可尋，詩人只好放任自己的心隨湖水蕩蕩悠悠。此詩之妙在借用景物和神話故事的想象統(tǒng)合，婉轉(zhuǎn)道出自己的孤獨和盼望，而又不陷于離愁別緒的泥沼中，始終淡泊地娓娓而談，于不經(jīng)意之間“渲染”出心之所思情之所系。

忠心耿耿而被流放，又以宰相之位橫遭貶謫，張說對窮通處頗多悲傷，此一感情,格外強烈地表現(xiàn)在他的作品中。如《岳州九日宴道觀西閣》：“搖落長年嘆，蹉跎遠宦心。北風(fēng)嘶代馬，南浦宿陽禽。佳此黃花酌，酣余白首吟。涼云霾楚望，蒙雨蔽荊岑。登眺思清景，誰將卷濁陰。釣歌出江霧，樵唱入山林。魚以嘉名采，木為美材侵。大道由中悟，逍遙匪外尋。參佐多君子，詞華妙賞音。留題洞庭觀，望古意何深?！贝嗽妼懹谔菩陂_元三年（715）九月九日，時姚紹之貶為岳州司馬，與張說在岳州宴集賦詩。詩寫出了被貶的失意，抒發(fā)了戀闕之情。全詩是說：觸動長年的嘆息，長久外放，時光蹉跎過去了。室外北風(fēng)的吼聲如同戰(zhàn)馬在嘶鳴，南邊水口有禽鳥野宿。在這美好的日子里飲酒賞菊，酒酣耳熱之余，搖晃著長滿銀發(fā)的腦袋吟誦著詩句。遠望楚地，一片陰霾，蒙蒙細雨遮蔽了高聳的荊山，登高遠眺，想看清朗風(fēng)光，但有誰會來將濁厚的陰云卷離？江霧中傳來漁歌，樵夫亦在山林歌唱。魚因美名被捕獲，樹因材質(zhì)好被砍伐。大道由此體悟，逍遙境界無須外求。參與此次邀宴的多為有品德文材的君子，作品擁有華麗的辭采和美妙的旋律。在此洞庭觀內(nèi)留下題句，望著古來困頓之士所見之美景、所作之文章，感嘆何其深??！“大道由中悟，逍遙匪外尋”兩句表現(xiàn)了詩人達觀開朗的處世態(tài)度，這實際也是張說凄清孤寂心境不得已的自我解嘲。

張說兩次被貶，時間長達數(shù)載，嘗盡了壯志未遂的苦悶、不為世用的憾恨，其宦游生涯、羈旅悲懷，每為自然景物的變化而牽動。如《巴邱春作》云：“日出洞庭水，春山掛斷霞。江涔相映發(fā)，卉水共紛華。湘戍南浮闊，荊關(guān)北望賒。湖陰窺魍魎，邱勢辨巴蛇。島戶巢為館，漁人艇作家。自憐心問景，三歲客長沙。”此詩作于唐玄宗開元五年（717）正月。大意是：清晨太陽自洞庭湖面升起，春山在朝霞云霧中若隱若現(xiàn)，江湖相輝映，水草紛茂榮盛，湘南戍守之處，往南遠眺，水面浮蕩開闊，荊北關(guān)口北望遙遠一片。在湖邊陰暗處似有魍魎鬼魅偷窺，山勢起伏處仿佛是大蛇攀蜒。小島上的居民筑巢為家，漁人則居住在小船上。對景自我哀憐，客居他鄉(xiāng)已三年。詩前半著力描寫巴邱春日景色，自早至晚，由南及北，江水陸面，草木紛華，光輝相映之狀；后半由景至人，景雖美，但曲屈變化處似有鬼魅、大蛇潛伏，令人心生不安。當(dāng)時的岳州還很落后，以巢以艇為家者眾，雖是野趣橫生，但貶謫于此能不顧影自憐嗎？從詩中也可看出張說貶岳至少有三年時光。

第二，在山水、登臨、游賞類詩歌中，張說不僅以驚風(fēng)雨之筆描繪出了唐代岳州風(fēng)光的壯麗嫵媚，而且在模山范水中寄寓了自己對人生的理性思考。

岳陽樓巍然聳立于巴陵古城的西門城頭，東倚巴陵山，西臨洞庭湖，南望三湘四水，北枕萬里長江。它原本是岳州城西門的譙樓，張說到岳陽后將其改建為南樓，并常與趙冬曦、尹懋等幕僚、文人登樓賦詩，留下了許多歌詠岳陽樓風(fēng)光的作品。如《岳陽早霽南樓》：“山水佳新霽，南樓玩初旭。夜來枝半紅，雨后洲全綠。四運相終始，萬形紛代續(xù)。適臨青草湖，再變黃鶯曲。地穴穿東武，江流下西蜀。歌聞枉渚，舞見長沙促。心阻意徒馳，神和生自足。白發(fā)悲上春，知常謝先欲?！边@首詩作于唐玄宗開元五年早春，意思是說：雨后新晴，山水清新美好；旭日東升，南樓正好賞玩美景。昨夜一場風(fēng)雨，將枝頭紅花打落盡半；雨后的沙洲，一派清新秀發(fā)。四時節(jié)氣相連，運行不息；萬物紛雜，更替展現(xiàn)。恰巧來到青草湖畔，又聽到黃鶯在婉轉(zhuǎn)輕啼。此處地穴可穿越直達東武，江流直奔西蜀之地。南樓上歌聲悠揚，江渚似都在停留欣賞；舞蹈旋律輕盈，然長沙之地狹小，不足以施展才華。心愿受到阻礙，只能讓意念徒然奔馳；神氣平和，自然就會有足夠的生氣。時光匆匆，歲月一點不饒人，自然界正是春天，自己兩鬢卻已斑白；該謹守常道，不應(yīng)再有太多欲念。西漢長沙王劉發(fā)為漢武帝“稱壽歌舞”時,曾以“臣國小地狹，不足回旋”為喻，漢景帝“乃以武陵、零陵、桂陽益焉”（《漢書·長沙定王傳》）。屈子不遇自沉，岳州不足回旋，詩中連用兩個典故，可謂寓意頗深。很顯然，張說在描繪自然山水的秀麗嫵媚中，融進了自己對自然、歷史和人生的體認。

岳州地處洞庭與長江交匯處，這里港河迂回，湖中有山，湖外有湖，漁帆點點，蘆葉青青，鷗鷺翔集，煙波浩渺，景色十分迷人。張說曾多次和趙冬曦、尹懋泛舟洞庭，留有多首贊美洞庭的佳作。如《游洞庭湖》：“平湖曉望分,仙嶠氣氛氳。鼓乘清渚，尋峰弄白云。江寒天一色,日靜水重紋。樹坐參猿嘯,沙行入鷺群。緣源斑筱密，徑綠蘿紛。洞穴傳虛應(yīng),楓林覺自熏。雙童有靈藥,愿取獻明君?！倍赐ケ滩ㄈf頃，浩浩蕩蕩，泛舟湖面，心曠神怡。霧氣籠罩著小橋,白云縈繞著山峰。江天一色,水波不驚。古樹上猿嘯不已,沙汀上白鷺群集。斑竹細密,綠蘿紛披。洞穴回響,楓林飄紅。詩人用淡墨水彩，一一點染出洞庭的水光山色，又用輕靈的筆觸將洞庭湖的空曠寧靜與叢林的深邃紛密交融,相映成趣。沉浸于自然山水無限樂趣的張說，此刻似乎已全然忘卻自己的貶謫身份。再如七絕《和尹從事懋泛洞庭》“:平湖一望上連天,秋景千尋下洞泉。忽驚水上光華滿,疑是乘舟到日邊。”詩前兩句由“平湖”泛溢與“秋景”垂映構(gòu)定出洞庭自然景觀的框架,并在“上連天”和“下洞泉”的動蕩氣勢中形成水天之間的蒸融交合；后兩句新觀察角度與心理感受的出現(xiàn),正是形成水天轉(zhuǎn)換功能渾茫開闊的空間條件，隨著天上的陽光突破陰霾,便同時使水上具有了光華充溢的景象，由此,平凡的湖上泛舟也就變成了“日邊”的燦爛游歷。詩中由水到天,由秋陰到光華的轉(zhuǎn)換過程,亦可見出詩人昂揚向上的精神風(fēng)貌。

岳陽樓上觀洞庭，風(fēng)光別有洞天。張說《岳州西城》就是將岳陽樓和洞庭湖兩處勝景合起來寫。詩曰：“水國何遼曠,風(fēng)波遂極天。西江三紀合,南浦二湖連。危堞臨清境,煩憂暫豁然。九圍觀掌內(nèi),萬象閱眸前。日去長沙渚,山橫云夢田。汀葭變秋色,津樹入寒煙。潛穴探靈詭,浮生揖圣仙。至今人不見,跡滅事空傳。”首四句描繪洞庭湖煙波浩渺江合湖連的雄渾壯觀景象；五、六兩句，寫登上高樓后被壯美景色所陶醉,遭貶的失意一時被拋擲腦后?！熬艊币韵掳司洌瑢懺娙擞瞄煷笮亟筮h眺，太陽漸漸西落，湖邊的樹林隱隱約約地藏到了煙霧繚繞之中，水陸洲那茂密的蘆葦也在不知不覺間呈現(xiàn)出一片蒼茫秋色。大自然的幽美使詩人進入到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悠悠神思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結(jié)句用“至今人不見,跡滅事空傳”來有意識地淡褪所在地的具體人文景觀色彩,更使詩人自己的身心由“清境”超升到了一種“豁然”的境界。

第三，在紀實、敘事類詩歌中，張說不僅真實記錄了唐代岳州的民俗風(fēng)情，而且以一種全新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表達出自己新的人生感悟。

岳州最有特色的風(fēng)俗，莫過于五月端午劃龍船。這種習(xí)俗究竟起于何時，目前尚無法推定，但至少在漢末已成為江南一帶的普遍風(fēng)氣。唐玄宗開元四年（716）五月，作為地方長官的張說出席了在岳州舉行的龍舟競渡，并寫有《岳州觀競渡》：“畫作飛鳧艇，雙雙競拂流。低裝山色變，急棹水華浮。士尚三閭俗，江傳二女游。齊歌迎孟姥，獨舞送陽侯。鼓發(fā)南湖，標爭西驛樓。并驅(qū)常詫速，非畏日光遒。”這是一首現(xiàn)存最早的寫岳陽龍舟競渡的詩歌，也是寫最早寫龍舟競渡的作品之一。首二句點題，寫兩條畫有飛行野鴨圖案的船只，如低空飛行的彩色水鳥在河中競速。三、四句寫競賽的小伙急速劃槳，水面波光閃爍，湖面風(fēng)光在迅速變化。五、六句寫岳州競渡風(fēng)俗之來由?！叭偂敝笐?zhàn)國時楚大夫屈原，而“二女”指虞舜的兩個妃子，即娥皇、女英。他們均為投江而亡。二句由景及人，“士尚”、“江傳”意在表明千古以來屈原、娥皇、女英的忠貞，始終為世人所傳頌、贊揚。七、八句寫競渡者的迎風(fēng)破浪?！懊侠选奔疵掀?。相傳孟婆為幽冥之神，能采藥物制造似酒的湯，使鬼魂飲后，忘記前生事情?！褒R歌迎孟姥”意謂要屈原之魂魄歸來?！蔼毼杷完柡睢保褐杆妥邆酥?。陽侯，古陽陵國侯?！痘茨献印び[冥訓(xùn)》載：“武王伐紂，渡于孟津，陽侯之波，逆流而擊，疾風(fēng)晦冥，人馬不相見，于是武王左操黃鉞，右秉白旄，目而叱之曰：余任天下，誰敢害吾意者，于是風(fēng)濟而波罷。陽陵國，其國近水，陽侯溺水而死，其神能為大波，有所妨害?！本?、十句寫競渡之起點與終點?！澳虾惫欧Q邕湖，位于岳州南郊；“西驛樓”即南樓，亦即岳陽樓。句寫競渡場面的激烈。兩條船一組，參賽者全情投入，不畏烈日當(dāng)頭，一心只顧加速奪標。

岳陽一帶，每到大年三十夜晚，全家人圍著火堆坐在一起，通宵達旦，謂之守歲。這一習(xí)俗，不知起于何時，至少至唐已成風(fēng)習(xí)。張說貶岳期間，曾兩次吟及過年守歲。開元四年寫《岳州守歲》五律一首：“除夜清樽滿，寒庭燎火多。舞衣連臂拂，醉坐合笙歌。至樂都忘我，冥心自委和。今年只如此，來歲知如何?！痹娗傲涿枋龀σ购图胰思翱な饍?nèi)的役從人員一起喝酒歡樂的守歲情景。寒冷的庭院里，燒起了熊熊的篝火，擺放了滿壇的巴陵美酒。人們穿著長衫，袖舞吹歌，唱著盛唐的新曲，歡欣得一醉方休，看來大家都很快樂。詩人自己也身受感染而樂以忘憂了?！摆ぁ笔腔璋档囊馑?，“冥心自委和”是說自己昏暗之心，融入到了大家的歡愉之中。結(jié)尾一聯(lián)是在抒發(fā)除夕夜的心情：今年除夕能這樣盡情歡樂，可明年又將如何呢？詩人醉坐在人們的歌舞狂歡之中，顯然有一些無可奈何，也有一種殷殷的希冀隱含其中。

開元五年除夕，張說又作五絕《岳州守歲》二首。其一云：“夜風(fēng)吹醉舞，庭戶對酣歌。愁逐前年少，歡迎今歲多?！边@次除夕，寒風(fēng)仍吹。詩人沒有和眾人圍坐庭院燃燒篝火以示慶祝，而是在自家居室對著四合院的庭戶酣暢歌唱。未說火而自暖，未說酒而人自醉，逐愁是去年，歡迎在今歲，祈福來年。以“少”、“多”來對比，顯出了心情的不同。少不經(jīng)事，故愁苦煩悶多，又經(jīng)一年，歷練既多，愈趨沉穩(wěn)圓融，即便今年多苦難，亦能調(diào)整心態(tài)勇往迎接。這首詩構(gòu)思巧妙而自然，在歲月的變化上，增加了歡情和醉意，預(yù)示美好的未來，有積極向上昂揚的精神。其二云：“桃枝堪辟惡，竹爆好驚眠。歌舞留今夕，猶言惜舊年?！焙茱@然，這首詩是在以送舊迎新寬慰自己。首兩句寫岳陽一帶歲末祈求吉祥的習(xí)俗。宗《荊楚歲時記》載：“桃者五行之精，能制百鬼。”又載：“雞鳴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惡鬼。以火燒竹，畢剝有聲，火花并裂，用以驅(qū)鬼?！遍T邊掛“桃?！?，是戰(zhàn)國時留下來的習(xí)俗，是以后掛春聯(lián)的濫觴。所謂桃梗，就是用桃木刻的木偶，據(jù)說可以驅(qū)邪惡、保平安。后來變成掛“桃符”，還刻上“神荼、郁壘”的字樣，相傳這是兩個能降伏惡魔的神。燃放爆竹，在唐代是燒竹子以爆響，亦是驅(qū)惡。人們既是守歲，也有驚眠的作用，要留歌舞于今宵。守住舊歲，實際要人們?nèi)フ湎r光。詩人寫守歲詩與上年的比較，真正是少了愁，而多了樂，在思想感情上得到了升華。

岳州夏天十分炎熱，百姓有夜晚納涼的習(xí)俗，張說的《岳州夜坐》就反映了這種民俗。詩云：“炎州苦三伏，永日臥孤城。賴此閑庭夜，蕭條夜月明。獨歌還太息，幽感見余聲。江近鶴時叫，山深猿屢鳴。息心觀有欲，棄知返無名。五十知天命，吾其達此生?！贝笠馐钦f：嶺南立秋氣候炎熱不調(diào)，我終日躺臥孤城，心緒不佳，賴此月夜閑立庭院，觀覽寂靜月色，獨自低吟，一面嘆息，百感交集中，聽見萬籟之音，近江有鶴鳴叫，深山中猿猴屢屢哀鳴。停止心念運轉(zhuǎn)，觀看一切欲望活動，舍棄知識，返回?zé)o名的境界?？鬃诱f五十知天命，經(jīng)歷波折，來到岳州，我也慢慢通透一些事情，對人生有較通達的看法。出生北地的張說對岳州的氣候環(huán)境很不適應(yīng)，于是夜晚也和眾人一樣在室外納涼消夏。他的思想雖以儒家為主,此刻卻能與大自然同作息共始終,達到身與心均無限自由、曠達的境界,表現(xiàn)出一種淡泊明志的生活態(tài)度。

三、結(jié)語

外放岳州三年，是張說一生政治上的失意期，同時也是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豐收期和繁盛期。張說岳州詩數(shù)量巨大，題材多樣，內(nèi)容廣泛，實為初唐詩人所罕見。張說的岳州詩不僅在藝術(shù)上達到自己詩歌創(chuàng)作成熟的高峰，而且代表著唐代詩壇本時期創(chuàng)作的最高水平，預(yù)示了盛唐文學(xué)的整體走向和發(fā)展態(tài)勢。清人丁儀《詩學(xué)淵源》云：“（張說）初尚宮體，謫岳州后，頗為比興，感物寫懷，已入盛唐，蘇不及也?！泵魅撕鷳?yīng)麟《詩藪·內(nèi)編》卷六云：初唐七絕“音律未諧，韻度尚乏”，“至張說‘巴陵’之什……句格成就，漸入盛唐”?？梢院敛豢鋸埖卣f，張說以自己的岳州詩充實了初唐的詩歌創(chuàng)作成果，豐富了初唐詩歌創(chuàng)作實踐，對初、盛唐詩歌轉(zhuǎn)型起到了重要的促進作用，成為了盛唐文學(xué)事實上的開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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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曲景毅.詩國高潮的前奏——簡論開元前期張說及其周圍的詩人群體創(chuàng)作[J].文學(xué)遺產(chǎn)，2008（4）.

作者：唐艷芳，寧波大學(xué)人文與傳媒學(xué)院在讀碩士研究生，從事古代文學(xué)研究。

編輯：張晴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