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子

做了多年的護士長，親人間生離死別的悲傷、絕望，她早已司空見慣?？煽吹侥莻€女孩兒，她依然感到有些心疼。

女孩兒是2床病人的女兒。病人不過50多歲，卻已經(jīng)是肺癌晚期并淋巴轉(zhuǎn)移，根據(jù)多年的護理經(jīng)驗，她知道，女孩的父親已經(jīng)時日無多。女孩也不過20歲左右，這半個月，女孩明顯消瘦憔悴許多，一張好看的蘋果臉瘦出了棱角。

此刻，女孩站在她面前，低低喚了一聲“護士長”，然后說：“我爸的臀部磨破了一小塊，這幾天用了藥，可是不見好，我想問問有沒有別的辦法?！?/p>

她沉吟一下，知道女孩兒的父親是起了褥瘡，糟糕的是，病人是腫瘤晚期中的消瘦體質(zhì)，身體出現(xiàn)任何傷口，都將無法愈合。這些年，對這種狀況，醫(yī)院也沒有更好的處理辦法，只是叮囑家屬經(jīng)常給病人翻身，盡量避免褥瘡的產(chǎn)生。想了想，她對女孩說：“勤給你爸翻翻身，多按摩按摩，手法別太重……”

“可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女孩兒顯然有點兒著急，“就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治好他的傷嗎？”

其實，對女孩兒的父親來說，這點兒皮膚外傷已無足輕重，他的身體內(nèi)，才真的是千瘡百孔?？擅鎸ε旱膱猿?，她有些無奈。忽然，她想起有種敷貼，正是治療早期褥瘡的，只是因為價格太高，沒有病人家屬肯用。她理解，且不說貧困家庭，即使很好的家境，也會被這種疾病的昂貴花費給拖垮。

當(dāng)她試探著說出這種敷貼時，女孩兒果斷地說：“那就用，沒準(zhǔn)兒管用呢?！?/p>

她找出那種敷貼，和女孩兒一起去了病房。她一邊小心貼敷，一邊隨口對女孩兒說：“如果你們條件允許，可以買個氣墊，這樣即使不頻繁翻身，也不會得褥瘡?！眲傉f完，她就覺得有點兒多余，一個氣墊要1000多元，而女孩兒的父親，真的沒有多少時間了。這會是一筆毫無意義的開銷。

貼好敷貼后，女孩兒叮囑父親一聲就跑了出去。10多分鐘后，她下班離開時，在樓道轉(zhuǎn)彎處遇見了女孩兒。女孩兒抱著的紙箱里，正是一個防褥瘡的氣墊。

女孩和她打了招呼，她笑笑，問女孩，“要幫忙嗎？”女孩搖頭，“不用，我自己可以了，他很輕，我現(xiàn)在可以抱得動他?！?/p>

女孩口吻很平靜，可能女孩不清楚父親的身體狀況，心里還有幻想。她想，應(yīng)該對女孩說出實情，于是她說：“你要有心理準(zhǔn)備，你爸爸的病……”

“我知道?！迸⑵届o地打斷她，“護士長，謝謝您，我知道現(xiàn)在對他來說，我做什么都無濟于事，可我就是不想他身體上有任何傷痕，因為，奶奶帶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的身體一定是完好的。日后他去了，我不想我奶奶見了心疼，我想還給奶奶一個完好的孩子……”

她的淚一下子沖出了眼睛，這是她日漸堅硬的心無法抵擋的柔軟——已經(jīng)認(rèn)可了深愛的親人必將離去的殘酷現(xiàn)實，卻還要做出一個女兒最后的努力，不讓父親帶著傷痕離開，還給父親的媽媽，一個完好的孩子。

幾天后，女孩的父親離開了，而臀部那一小塊指甲大小的傷痕，也在幾貼敷貼的呵護下奇跡般愈合了。

父親走的那天，女孩沒有哭。她聽見女孩貼在父親耳邊說，去吧，去找奶奶吧。

她抬起頭來，仿佛看見天堂入口，一個母親微笑著迎接自己久別的孩子。

摘自空靈兒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