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

孩子長大了，大黃鴨卻永遠(yuǎn)只有一歲。

——題記

一

陽光里的大黃鴨燦爛得就像油菜花田的顏色，橘紅色的嘴巴鮮活得可愛，我會禁不住誘惑“啵”地親一口。

這一只孤單的大黃鴨，是我童年的玩具。我想不起來這一只失群的鴨子，何時失去親人，只記得她是鴨家族里四個鴨寶貝里的一員。玩具鴨子是搬家時，母親整理衣柜從箱底翻出來的。最初找到時，連母親也驚訝，這只玩具鴨子什么時候躲在衣柜里，一藏竟然是20多年喲。

玩具鴨子就這樣閑置著，失去了應(yīng)有的寵愛。她耷拉著腦袋無辜地趴在書架上，打量著眼前陌生的環(huán)境。

二

自從大黃鴨來與我作伴，我的生活多了幾分樂趣。

大黃鴨就在我電腦桌上，我記不得大黃鴨是什么時候開口說話的，總之她突然開口說話讓我嚇了一大跳。但大黃鴨卻淡然自如，竟然還口若懸河地講起我童年的囧事來。我只能自認(rèn)倒霉，還好沒有別人。

我去超市購物，大黃鴨就藏在我的口袋里。大黃鴨總喜歡評頭論足，她不喜歡擁擠的城市、摩天的大樓，對超市里那些賣烤鴨的人，她總是狠狠地咂嘴巴。其實，她是一只塑料鴨子是多么幸運??！

沒有靈感光顧的時候，我就用筆撓大黃鴨的癢癢，捏她扁扁的嘴巴玩。

“呷——呷！你想謀殺我啊！”大黃鴨把嘴巴埋起來，瞪著我。

“哈哈哈！”我壞壞的想法總沒有得逞。

日子就這樣繼續(xù)著，從我和大黃鴨的身邊流過，激不起一點浪花。

“給你起個名字吧？”我說。

“隨便哦！”大黃鴨懶懶地趴在桌子上，把扁嘴巴伸出來。

“叫歐巴羅怎么樣？”我興奮地看著大黃鴨說。

“只要你別叫我唐老鴨就行。我可不喜歡戴著朵粉紅色的蝴蝶結(jié)，像個大傻鴨！”大黃鴨解嘲地說。

大黃鴨最愛聽我講的故事是安徒生的《丑小鴨》，我就一遍又一遍地講，大黃鴨就一遍又一邊認(rèn)真地聽。

每講一遍，大黃鴨都哭得稀里嘩啦，我怎么都勸不住她。

《丑小鴨》的故事就這樣每晚繼續(xù)著，我的枕頭被大黃鴨哭得嚴(yán)重抗議。

“你這叫觸景生情呀！懂不懂？”我撫摸著大黃鴨冰涼的腦袋安慰說。

“呷！呷！嗚嗚！太感人啦！”

看來這都是《丑小鴨》惹的禍，為了不讓大黃鴨哭成水鴨子，我只能講其他的故事給她聽了。

好多次夢里大黃鴨都會喃喃自語：“我會不會變成白天鵝??？”我知道，這是大黃鴨的夢想，我不想打擊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塑料鴨，我沒事似的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睡覺，做起我的作家夢。

我每天都忙忙碌碌，擠公交坐地鐵，像箭一樣穿梭。晚上回到家里，我都會準(zhǔn)時坐在電腦桌前爬格子。我喜歡把寫好的故事讀給大黃鴨聽，大黃鴨是我第一個讀者，有些時候也是我最后一個讀者。

稿子一篇一篇，被我信心滿滿地通過電子郵件發(fā)出去，往往結(jié)果讓我心灰意冷，其實這些結(jié)果早在我的預(yù)料之中，這些客氣甚至冷漠的退稿信都是這樣寫的：

大作奉還！

抱歉，奉還?。?/p>

……

這些退稿信要是摞起來，估計能有桌子高啦！這時候，我真想鉆進(jìn)地縫里。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下班后望著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我開始一點點迷茫，一點點失去方向，內(nèi)心的堅持開始松動。

夢想真能照進(jìn)現(xiàn)實嗎？每天我睜開眼睛或者坐在擁擠的公交車?yán)?，望著車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陽，都會在心里問自己?/p>

三

窗外的五角楓紅起來的時候，秋天真的來了，而我的心里早已經(jīng)是寒冷的冬天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再也沒有勇氣坐在電腦前敲打出一個字來。我好像刻意躲避著許多目光，把自己包裹起來。

書架上的書刊都灰頭土臉，我不敢再去碰它們，就像不敢觸動我心靈未愈合的傷口。

從前，每天晚上我與大黃鴨的故事會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停止了。

“嗨！木木，好久沒有聽到你的故事啦！”大黃鴨提醒我說。

“嗯！”我把頭埋進(jìn)被子里。

“我還想聽安徒生的童話故事呢！好期待??！”

“我不相信童話！童話里都是騙人的！”

……

大黃鴨沉默好久，知趣地走開了。

五角楓開始飄落。

大黃鴨每天站在公寓窗口眺望著風(fēng)中一枚枚飄零的葉子發(fā)呆。我則每天心事重重地一回家就倒在床上戴著耳機(jī)聽歌。

我很少跟外界聯(lián)系了。我的手機(jī)每天都形同虛設(shè)。

大黃鴨嫩黃的膚色開始變得暗淡，臟兮兮的。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給她按時洗澡了，還記得每次她撲騰進(jìn)臉盆里興奮地歡叫，簡直就是游進(jìn)了池塘里。對于一只塑料鴨子來說，她們都沒有體驗過真正的河流池塘，是不是算是悲哀呢？

這一只落單的鴨子，生活在城市的角落里，其實好孤單。有時候，我的心里會微微泛起同情來。

“呷！呷！快來瞧??！那么漂亮的星星啊！”大黃鴨站在窗口大叫。

我撇撇嘴，順著大黃鴨驚訝的目光看過去。

原來，公寓樓下閃爍著耀眼的燈光，那是一處繁華的百貨商城。商城的廣場前擺放了一棵巨大的圣誕樹，圣誕樹上裝飾著漂亮的彩燈和禮物，就在樹頂上有一顆大大的金色的星星閃爍著輕輕旋轉(zhuǎn)。

“別大驚小怪??！只不過是一棵圣誕樹呀！”我沒好氣地說。但我的心里卻掠過一絲說不清楚的無奈，時間真快呀，不知不覺都要過圣誕節(jié)啦！

“啊，圣誕節(jié)??！聽說圣誕節(jié)可熱鬧了，圣誕老人駕著馴鹿拉的車子來人間送禮物呢……”大黃鴨啰啰嗦嗦地說著。

圣誕節(jié)是伴隨著銀色的雪花一起降臨城市的！城市里銀裝素裹，美麗的燈光閃爍，就像童話的世界。

因為節(jié)日的關(guān)系，下午我早早離開單位，避開平安夜游街的人群和擁擠的車流。與外面熱鬧的節(jié)日氣氛相比，我的小屋顯得格外冷清。endprint

今年我沒有心情送出一張張節(jié)日的卡片，我是有意躲避著朋友們的問候與牽掛。

“我等你好久啦！圣誕節(jié)我準(zhǔn)備送你一份禮物哦！”大黃鴨神秘地說。

“禮物？”我不屑地哼了一聲，繼續(xù)戴起耳機(jī)來。

外面響起了圣誕節(jié)歡快的音樂和人們的歡笑聲，這些統(tǒng)統(tǒng)跟我都沒有關(guān)系。

“醒醒?。∥矣卸Y物送給你呀！”大黃鴨親親我冰涼的臉頰說。

“什么禮物？”

“圣誕節(jié)了，不要不開心??！我送你一份禮物。這可是我準(zhǔn)備了好久的禮物??！你一定會喜歡的！……”

我不耐煩地瞪著大黃鴨。

“我的禮物其實……其實就是給你講一個故事……”大黃鴨說著，不知什么時候把安徒生厚厚的童話集子搬在了我的床頭上。

只見大黃鴨一頁一頁認(rèn)真地翻起來，很快她就找到那折角的一頁。

“哦！《丑小鴨》！”我瞥了一眼。

就這樣，大黃鴨開始講起故事來。其實這個故事大黃鴨早都背過了，用不著看書的。

“鄉(xiāng)下真是非常美麗。這真是夏天！……不過，那只最后從蛋殼里爬出來的小鴨太丑了，他到處挨啄，被排擠，被譏笑，不僅在鴨群中是這樣，連在雞群中也是這樣……”大黃鴨不時望著我，又繼續(xù)講下去，“他感到太幸福了，但他一點也不驕傲，因為一顆善良的心是永遠(yuǎn)不會驕傲的。他想起他曾經(jīng)怎樣被雞鴨譏笑過，而現(xiàn)在他卻聽到大家說他是鳥群中最美麗的一只鳥兒……當(dāng)他還是一只丑小鴨的時候，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這么多的幸福！”

不知道為什么，我聽著聽著眼睛濕潤了，心里有一股暖暖的東西漫流開來。我知道，這是我圣誕節(jié)收到過的最好最有意義的禮物。

“啵！這也是我送給你的圣誕禮物！”我很響地親了大黃鴨的額頭。

大黃鴨不好意思地望著我，眼睛里充滿了溫柔的愛意。

“我相信童話都是美好的！”大黃鴨說。

我點了點頭，眼淚滴落在大黃鴨的身體上。

后記

后來啊，我戀愛了，因為寫作的緣故認(rèn)識了我的妻子，搬出了蝸居的小房子。我還是一如既往地坐在電腦前敲打著鍵盤……大黃鴨就傻傻地站在我的電腦前，她現(xiàn)在可干凈了，因為有了我妻子的收拾，她變得更漂亮，不知道什么時候，妻子竟然給她畫上長長的眼睫毛了。不久，我們的兒子出生啦，大黃鴨變得比我們還要興奮，她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我的童年，她自然成了我寶貝兒子的最愛。大大的塑料澡盆，豐富的肥皂泡，成了兒子和大黃鴨的游樂園。兒子開始學(xué)說話的時候，叫的第一個字竟然不是媽媽，而是鴨！——鴨！

我偷偷地沖大黃鴨擠擠眼睛，豎起了大拇指，大黃鴨驕傲地癟著嘴裝啞巴。嘿嘿，除了我，沒有人知道大黃鴨會說話的秘密呢！

這只從時光的河流里，一路漂流而來的鴨子，還將繼續(xù)上演我們家的精彩故事呢。

大黃鴨，永遠(yuǎn)一歲??！我不知道，她現(xiàn)在的夢里還有沒有關(guān)于一只天鵝的夢想呢？我仿佛就站在時光的河岸上無限憧憬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