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心

鄉(xiāng)村的燈籠

鄉(xiāng)村的半月提著童年的燈籠

掛在枯紅的干石榴上

奶奶的院子泛著虛土

她覺得悲傷

一塊一塊元寶一樣浮著

爺爺生前未曾有過

人少了一半兒

院里的土踩不實了

奶奶眼里含著淚，說：

沒有年輕人，一個寡老婆子也不值得收拾了

我們離家太久了

月亮在我回來的夜里狠狠地明亮

心也掛了一盞燈籠

走進月下的曠野

渴望從子時開始生長

把裸露的玉米茬深翻入土

點上春天的谷子高粱

爺爺?shù)匿z頭咔咔作響

我披衣起炕，又一次

背上筐，跟著他走

到水庫邊的土地上

數(shù)數(shù)我的白發(fā)

數(shù)數(shù)我的白發(fā)

是不是比年輪更多

土地里長出的不秀穗的谷子

秋收的時刻成為最后牽掛

我老了，牙疼得睡不著

戴著憂愁的白發(fā)，與月光對坐

一只眼睛瞎了，用一只眼睛炒菜

鹽只放了一半

另一半撒在鍋外

這輩子數(shù)不清我的白發(fā)了

秋后的荒草，在大地上瑟瑟發(fā)抖

我的暮年也即將隕落

你說過一直跟著我的溫柔的眼神

藏在哪一個草垛

渾濁的目光

趁著黃昏，捕捉青春的魂魄一個人的村莊

走進月光，打了水泥的鄉(xiāng)村小路上

抬頭，高高的一棵楊樹

兩個黑黑的老鴰窩

多一半的月亮插在樹梢上

行走在一個人的村莊

安靜到空虛，心靈的小鼓

敲起，一個人

在一個人的村莊里，獨語

和你說話

就像在和自己的心對話

這是我的，一個人的村莊

老人就在不遠的屋子里

童年的我在這條路上奔跑

碾子上有母親轉(zhuǎn)動的身影

門洞里有一只倚墻而望的貓咪

這是我靈魂的棲息地

一個人的村莊，一個人的月光，天空

一棵樹，一個夢鄉(xiāng)，一雙眼睛

一首靈魂的歌唱

我的日出我的橋

從鴻蒙走出

一切都半睡半醒

一雙手挑開大地的帷幕

橋上

朝霞突然顯現(xiàn)

輕攏著一片秘密的微紅

是生命的來處

還是歸宿

等待著 靜寂 安寧

風也是溫存的

從記憶里生出

沖撞著一座黑色的城池

走著走著 腳步越來越重

時光暫停 一群寒鴉飛過

灰色的晨光漸漸清明

我不忍再看那朝陽的雛形

一只小雞在蛋殼里孵化著

我俯首去聽

聽見叮咚的心跳

我伸手去觸

摸到最初的胎動

我兀自走我的路

寂寥、空靈

在這沉睡的時光里

我減速 溫熱的呼吸穿透背脊

一棵探出橋頭的楊樹

腰膀堅挺

你什么時候伸出四臂

睜開惺忪懵懂的大眼睛

你驚喜地張望、探視

像在找尋我的出處

你的目光掛上飛翔的機翼

銀白的煙線

拉長 飛向遠方 飛向遠方

你已是日出時候

一幅別人都能看到的畫的模樣

我轉(zhuǎn)身去了

又忍不住回頭 回頭

我的毛茸茸的粉黃小雞

我的涅槃復生的鳳

這一片清明世界

都承著你金刃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