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泰
當(dāng)祝云峰看到徐海清一身便衣、若無其事地走出情報站大門時,腦海里頓時像被丟進了一枚拉過弦的手榴彈,轟的一聲,炸了。
最近,許多絕密文件從情報站內(nèi)流出,站長排查了多次也沒查出真相。祝云峰怎么也想不到,這一切居然都是身為機要科科長的徐海清所為。
祝云峰和徐海清是從小在一起撒尿和泥玩的兄弟,就是多個腦袋不同姓。玩得最多的游戲就是警察與小偷,從來都是徐海清當(dāng)警察,祝云峰扮小偷。后來他倆一塊兒上學(xué),一塊兒逃學(xué),又一塊兒報考軍校,一塊兒到情報站工作。誰承想,現(xiàn)在事情竟然戲劇性地反轉(zhuǎn)過來,只不過,所玩的不再是游戲,而是性命。
徐海清是什么時候加入共產(chǎn)黨的呢?好好的,他為什么要加入共產(chǎn)黨呢?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頭兒,就是他!抓不抓他?”
“先……跟著他,放長線,釣大魚?!?/p>
祝云峰眼睛緊緊盯著徐海清,手在太陽穴上死命地按著,眉角頃刻便出現(xiàn)一個紫紅色的印記。
還是今天清晨的事,站長把行動隊隊長祝云峰叫到辦公室,告訴他,軍統(tǒng)計劃在今天下午對市內(nèi)舉行秘密集會的地下黨進行抓捕行動。還有十個小時的時間,為了避免走漏消息,在行動之前任何人不準離開情報站,只要走出情報站大門就按地下黨處理。
站長一再強調(diào):“你就守在大門外,誰走出大門就抓誰,抓不住活的,死的也要。如果連死的也抓不住,你就不要活了!”
“是!站長。保證完成任務(wù)!”祝云峰當(dāng)時打了一個標準的立正。
大街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
徐海清不緊不慢地走著,穿過一條街,買了一包煙,吸上,又繼續(xù)走,絲毫看不出急著要通風(fēng)報信的樣子。
“頭兒,再不動手,煮熟的鴨子可就飛了?!币粋€手下提醒祝云峰。
祝云峰猶豫著舉起了手。所有的警察都盯著那只手,只要那只手一落下來,他們就會同時撲向徐海清。就像有感應(yīng)一樣,祝云峰的手還沒落下,徐海清就豹子一樣地躥了出去。只見他跑到一個拉黃包車的小伙子身邊,交給他一封信,又向另一條街跑去。
祝云峰大喊:“快,抓住他們!”
那小伙子愣了一下,隨即撒腿向人群中跑去。兩個人分頭跑,祝云峰分兩隊追,卻只抓到了拉黃包車的小伙子。徐海清向天空開了一槍,人群頓時亂成一團,徐海清趁亂消失得無影無蹤。
祝云峰站在街頭,望著東奔西走的人群發(fā)呆。
四十年后,祝云峰與徐海清再次相見。其時,一個是歸國僑胞,一個是退休干部。
“兄弟!”
“兄弟!”
“當(dāng)年若不是我猶豫不決,錯過良機,你就淪為階下囚嘍。”
“若真是那樣,歷史就是另外一種寫法了?!?/p>
兩雙手緊緊地握到了一處,搖了又搖。眾人跟著呵呵地笑,氣氛極為融洽。
一系列的接待儀式之后已是黃昏時分。在絢爛的夕陽余暉中,兩位老人信步走到了大街上,走到當(dāng)年情報站的位置。情報站早已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繁華的商業(yè)大廈。
舊地重游,往事歷歷再現(xiàn),祝云峰忍不住一聲嘆息:“其實,在當(dāng)年審訊過羅二虎之后,我就知道這場戰(zhàn)爭的勝利最終是屬于你們的?!?/p>
“羅二虎?”
“對,就是那個拉黃包車的小伙子。”祝云峰說,“為了不泄露機密,他在被抓之前就撕毀了那封信,并把它吞到肚子里去了。后來,不管我們怎么嚴刑拷打,他都不肯泄露一點兒消息,直到被活活打死?!?/p>
“天啊,原來竟是這樣!”徐海清望著熙熙攘攘的人流,眼中已有淚水涌出來。
祝云峰又嘆了一口氣,說:“在軍統(tǒng)中,雖然人人都以兄弟相稱,但你當(dāng)年的情形若換作我,正處在危難之中,我實在想不出有哪個‘兄弟會舍命相救?!?/p>
“可是你知道嗎?他并不是我們組織內(nèi)部的‘兄弟?!毙旌G暹煅手f,“我根本就不認識他,他就是我為了引開你們設(shè)置的一個障礙,那……那封信里面根本就沒有字。我以為,你們看到那封無字信就會放了他的,誰承想他竟會……”
“天啊!原來竟是這樣……”
兩人都不再說話,慢慢走著,漸漸融入到人群當(dāng)中,就像一條小溪流入了大海。
選自《啄木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