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積躍

一、巴蜀：北方移民南遷的首選之地

東晉永和三年（公元347年），桓溫征蜀，四川地區(qū)重歸晉朝版圖。自此至隋開皇元年（公元581年）隋文帝楊堅遣第四子楊秀鎮(zhèn)蜀，四川地區(qū)先后歷經(jīng)東晉，前秦，譙縱，南朝的宋、齊、梁，北朝的西魏、北周共8個政權(quán)的統(tǒng)治。成漢以后特別是南北朝時期，四川地區(qū)政治動蕩，戰(zhàn)爭頻仍，社會經(jīng)濟相對停滯。隋煬帝大業(yè)十三年（公元617年）十二月，進占長安后的李淵揮軍南下，招撫巴蜀。

唐武德元年（公元618年），李淵在巴蜀故地置益州總管府，加強對四川的經(jīng)略。貞觀元年（公元627年），朝廷在巴蜀地置劍南道；玄宗以后，治所設(shè)在益州（州治今成都市）。至德二載（公元757年），再分置劍南東川、劍南西川兩節(jié)度使。前者治所在梓州（州治今三臺縣），轄12州；后者治所在成都府（府治今成都市），轄1府26州。在此之前所置山南東道與山南西道在今四川省境也各領(lǐng)4州和10州。唐中葉后以劍南西川、劍南東川及山南西道三鎮(zhèn)合稱“三川”或“劍南三川”，是四川稱“川”的來歷。

在中國封建社會，許多農(nóng)民不堪朝廷賦役剝削，流亡外地而無戶籍，形成所謂“逃戶”。有的逃戶竟因此在逃亡地定居下來，成為移民。這種現(xiàn)象自秦漢以后，歷代均有，隋唐時期也不例外。這便形成了常態(tài)性的移民運動（與特殊條件下的移民運動，如“湖廣填四川”不同）。

不過，隋唐之際，特別是唐代巴蜀的逃戶移民卻是由平壩指向山地，遷徙而不出川。武周圣歷元年（公元698年）陳子昂上疏說，“今諸州逃戶，有三萬余”（《上蜀川安危事》），分布于劍南道轄下蓬（治今四川儀隴）、渠（治今四川渠縣）、果（治今四川南充）、合（治今重慶合川）、遂（治今四川遂寧）等五州境內(nèi)山林中。若按《舊唐書·地理志四·劍南道》天寶年間的統(tǒng)計（戶十六萬九百五十，口九十二萬八千一百九十九），三萬余逃戶即達(dá)十七八萬人之多。天寶年間，南賓縣（今重慶市忠縣）亦“逋亡襁負(fù)而至者不可勝數(shù)”（《唐代墓志匯編·和府君墓志銘》）。當(dāng)時流寓蜀地的杜甫有《東西兩川說》評議道：

蜀之土肥，無耕之地。流庸之輩，近者交互其鄉(xiāng)村而已，遠(yuǎn)者漂寓諸州縣而已，實不離蜀也。

杜甫之論，道出了當(dāng)時逃戶之所以從平壩逃往山地的原因，乃是平壩已“無耕之地”（因人口增長而土地相對減少）；至于逃而不離蜀（秦并巴蜀以后，或巴蜀并稱，或以蜀代巴，均指今川渝地區(qū)）之由，則在于蜀地土肥——不僅僅是土壤較好，還在于蜀地沒有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征伐，政治局面相對安定，社會環(huán)境相對較好。這是巴蜀以外其他地區(qū)（除卻江南）所無法比擬的。

史載隋末朝廷征討高麗，“劍南獨無寇盜，屬者遼東之役，劍南復(fù)不預(yù)及，其百姓富庶”（《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九）。因此，蜀地便自然成了北方人民所向往的“就食”之地。唐高祖《遣使安撫益州詔》便云：“西蜀僻遠(yuǎn)，控接巴夷，厥土沃饒，山川遐曠。往昔隋末喪亂，盜寇交侵，流寓之民，遂相雜撓，游于墮業(yè)，其類實繁?！薄端鍟さ乩碇尽份d大業(yè)五年（公元609年），巴蜀地區(qū)人口41.4萬戶，約占全國總戶數(shù)的4.6%；而《舊唐書·地理志》則載，唐太宗貞觀十三年（公元639年），巴蜀地區(qū)人口為69.4萬戶，約占全國總戶數(shù)的23%。要知道隋末唐初全國人口戶數(shù)呈大幅度下降之勢（隋末890多萬戶，唐太宗貞觀二十三年也只接近380萬戶），而巴蜀人口卻不降反升。這三十年間多出的28萬戶人口，當(dāng)主要是北方移民。李白其實也是這以后的北方移民。而吸引他們的，乃是巴蜀地的富庶、穩(wěn)定以及當(dāng)?shù)厝说暮浪c禮讓。盧求《成都記序》說：

大凡今之推名鎮(zhèn)為天下第一者，曰揚、益。以揚為首，蓋聲勢也。（益州）人物繁盛，悉皆土著。江山之秀，羅錦之麗，管弦歌舞之多，伎巧百工之富；其人勇且讓，其地腴以善；熟較其要妙，揚不足以侔其半。

而蜀人既忠勇又講仁義禮讓，加上有天險（劍門蜀道與夔門峽江）可憑借，因此從“安史之亂”唐玄宗奔蜀起，唐朝君主在關(guān)中不能立足時，多南避走蜀，試圖利用四川財力、物力再作恢復(fù)，如唐德宗避朱泚之亂、唐僖宗避黃巢起義。（其中德宗雖僅至興元而返，但預(yù)設(shè)目的地卻是秦巴山地所屏障的四川盆地。）追隨這些君王的，除宗室、朝臣、護駕軍士外，還有大批文化人與成千上萬的老百姓。大歷年間的右羽林大將軍石藏用即言：“天下將有變，而蜀為最安處，又多佳山水，吾將避地焉。”（《宋代蜀文輯存》卷十）他爾后便舉家遷入蜀地眉州（治今四川眉山）。也正是這個緣故，唐王朝多以重臣、貴戚出任益州大都督府長史、劍南節(jié)度使等以鎮(zhèn)蜀，如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陸象先，禮部尚書蘇颋，宰相楊國忠、杜鴻漸、武元衡。與此相應(yīng)，在唐后期，朝廷的宰相也主要從劍南三川節(jié)度使及淮南節(jié)度使中遴選。據(jù)統(tǒng)計，自憲宗元和元年（公元806年）至僖宗乾符六年（公元879年），在擔(dān)任三川節(jié)度使的93人中，先后有40人入朝為相。劍南三川因此被認(rèn)作是“宰相回翔之地”。唐代蜀地之所以能成為朝廷所憑借的戰(zhàn)略回旋地與戰(zhàn)略大后方，之所以是戰(zhàn)亂之際吸引外鄉(xiāng)人的一處“世外桃源”、一處溫柔富貴之鄉(xiāng)，除去經(jīng)濟、地理的因素外，還在于文化昌盛，人多知書識禮、忠勇仁義。而這，則是自古蜀蠶叢、魚鳧開國以來，兩千年間逐漸形成的蓊郁蒼翠的巴蜀文化之樹蔭護滋潤的結(jié)果。而培育這棵大樹的園丁，也包括兩千年間不斷遷徙入蜀的外鄉(xiāng)人。李白與杜甫——這一對盛唐詩壇星空中的雙子座，便是這樣輾轉(zhuǎn)入蜀，為巴蜀文化之樹的繁花綻放，做出了豐厚的貢獻(xiàn)。

二、李自與杜甫：巴蜀文化的雙驕

李白（701—762）自稱祖籍隴西成紀(jì)（今甘肅靜寧西南）。隋末其先人因故遷居西域碎葉城（唐時屬安西都護府，在今吉爾吉斯坦北部托克馬克附近）。李白就出生在那里。（參見《辭?！贰洞筠o?！贰掇o源》及郭沫若《李白與杜甫》和瞿蛻園、朱金城《李白集校注》等）李白大約在5歲時，隨父親從碎葉萬里跋涉，穿越巍巍天山、秦嶺和大巴山，才走到益州都督府治下的昌隆縣（今江油市）青蓮鄉(xiāng)。

李白《上安州裴長史書》稱自己“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少年時代喜好諸子百家之說，尤其喜愛道家、縱橫家之說。蜀中多仙山，道家氣氛濃郁，亦多忠勇俠義之士。不少研究者說，李白的父親李客就是一位俠客。（參見安旗：《李白縱橫探》）李白在青少年時代于蜀中所交朋友也多是道士、隱士和俠士。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長成的李白，自然便生就一副丹心俠骨。他從小就好劍任俠，并在詩歌中多次繪形繪色地描寫俠客，五體投地地謳歌俠客（如其《俠客行》中的情節(jié)）。他還在至德二載（公元757年）正月，已屆五十六歲時跨馬橫刀投入到永王李璘幕下，并一口氣寫出十一首《永王東巡歌》及其他充滿戰(zhàn)斗豪情的詩篇，自比戰(zhàn)國名將樂毅、東晉名將謝安，希望能出任軍中主帥或前敵指揮，以助朝廷平定“安史之亂”。孰料二月間風(fēng)云突變，李璘被唐肅宗指為“反叛”而遭攻滅，李白因“附逆”獲罪而流放夜郎（今貴州桐梓一帶）。爾后李白遇大赦而還，卻不覺冤屈，俠心不改。上元二年（公元761年）八月，已過花甲之年的李白又一次仗劍躍馬，風(fēng)塵仆仆地趕往河南前線，試圖向河南副元帥、太尉兼待中李光弼請纓東征；惜乎中途病倒金陵（今江蘇南京），令他抱憾不已。

應(yīng)當(dāng)指出的是，作為俠客李白的英雄主義、尚武精神畢竟是外在表現(xiàn)，而愛國主義、理想主義才是詩人李白的文化內(nèi)核。這樣的內(nèi)核，亦當(dāng)源自李白所處的濃郁的巴蜀文化氛圍的耳濡目染。李白青年時代好讀的《長短經(jīng)》，在講縱橫之術(shù)外，更講愛國忠義之道。難怪李白早年“并莊屈以為心”，在《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里迫切要求“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shù)，奮其智能，愿為輔弼，使寰區(qū)大定，?？h清一”。天寶元年（公元742年），當(dāng)他接到唐玄宗召他進京的詔書時，不禁得意地放聲高歌：“會稽愚婦輕買臣，余亦辭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南陵別兒童入京》）他還在《將進酒》里大聲歌唱：“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他亦在《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詩里說：“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在《憶舊游寄譙郡元參軍》詩里說：“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在《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詩里說：“嚴(yán)陵高揖漢天子，何必長劍拄頤事玉階。達(dá)亦不足貴，窮亦不足悲。”這反映出李白雖渴望為國家效力，積極入世，卻具有獨立的人格意識，不卑躬屈膝，只有傲骨，沒有媚骨。

開元、天寶之際（713—756年）的李白，是文壇上一顆光芒萬丈的巨星，其文“三字九言，鬼出神人，瞠若乎后爾?！逼淙恕绊泳既唬呷琊I虎，或時束帶，風(fēng)流蘊藉”（魏顥《李翰林集序》）。所以同樣性格疏放的太子賓客賀知章與他一見面，便“奇白風(fēng)骨，呼為謫仙子”，李白也因此“入翰林，名動京師?！保ㄍ希?/p>

作為一代詩仙的李白，是盛唐文化推擁出的巨星（余光中先生說他：“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而作為幼時自北方入蜀的移民，李白則是巴蜀文化哺育出的驕子，至今仍被川人引為文化驕傲，位居四川歷史名人前茅。

如果說李白主要是以浪漫主義風(fēng)格留駐中國文學(xué)史的，那么，與之同樣星光璀璨的杜甫則主要以現(xiàn)實主義手法而銘刻于后人心中。

杜甫（712—770）祖籍襄陽（今湖北襄樊），至曾祖杜依藝一代舉家遷居鞏縣（今河南鞏義）。杜甫祖父杜審言在高宗—武后時期與李嶠、崔融、蘇味道齊名，稱“文章四友”。杜甫的十三世祖則是西晉著名將領(lǐng)杜預(yù)（官至鎮(zhèn)南將軍、當(dāng)陽侯）兼學(xué)者（撰有《春秋左氏經(jīng)傳集解》等）。杜甫頗為自己的家學(xué)淵源自負(fù)，言“傳之以仁義禮智信，列之以公侯伯子男”（《唐故萬年縣君京兆杜氏墓志》）；又云：“奉儒守官，未墜素業(yè)”（同上）。所以，他能在“安史之亂”中雖“數(shù)嘗寇亂，挺節(jié)無所污，為歌詩，傷時橈弱，情不忘君”（《新唐書·文藝上·杜甫列傳》）；亦能追隨天子入蜀而“避走三川”（《同上》）。而當(dāng)他棄官后生活無著之時，則將落腳點放到西蜀成都。

杜甫的詩歌，廣泛反映社會現(xiàn)實，充滿憂國憂民之情，“善陳時事，律切精深，至千言不少衰，世號‘詩史?！保ā缎绿茣ざ鸥α袀鳌罚┒鸥υ谑裰H，是他詩歌創(chuàng)作最豐盛之時。他的那些膾炙人口的千古名篇，如《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聞官軍收河南河北》及《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并序》《絕句四首》（其三）《蜀相》《狂夫》《客至》《春夜喜雨》等，都是流寓巴蜀期間的作品。杜甫在巴蜀文學(xué)史上與李白享有同等地位。他與李白，同屬于巴蜀文化的寶貴財富。成都杜甫草堂便是蜀人憑吊思念他的一處名勝，1961年3月與成都武侯祠一起被列入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在唐代，杜甫“與李白齊名，時號‘李杜?！保ā缎绿茣ざ鸥α袀鳌罚┒鸥εc李白之所以能結(jié)成一對摯友，乃在于彼此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郭沫若說，讀杜甫的《醉時歌》（中有“但覺高歌有鬼神，焉知餓死填溝壑”）句，“痛快淋漓，仿佛在讀李白的作品”（《李白與杜甫》）。

《新唐書·杜甫列傳》說杜甫“曠放不自檢，好論天下事，高而不切”，雖略含貶義，卻透露出唐人何以會將杜甫與李白并稱的一條根本原因，即他們都是素有經(jīng)世濟國抱負(fù)的理想主義者，都同樣自信自負(fù)，激昂青云，任性率真，豪放不羈，熱列地鼓吹和張揚作為人存在于社會的永恒價值——人格、理想、個體精神、生命張力與青春浪漫氣息。李白與杜甫用他們的歌唱——那是盛唐氣象里的青春歌唱——展示出唐代人文主義及唐代的巴蜀文化最可寶貴的價值之所在。

在李白、杜甫過世之后的中唐，韓愈則專賦長詩《調(diào)張籍》，熱烈論說和謳歌李、杜詩歌的浪漫精神與人格魅力。是詩開篇即言：“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為李杜詩歌的輝煌成績奠定了評判基調(diào)，表現(xiàn)出作者對李、杜的無限仰慕；結(jié)句為：“乞君飛霞佩，與我高頡頏”，希望與張籍?dāng)y手，努力學(xué)習(xí)李、杜，在高天上自由翱翔。韓愈是有唐一代文宗，“唐宋八大家”之首，《新唐書·文藝列傳》序云：“大歷、貞元間，美才輩出，擩嚌道真，涵泳圣涯，于是韓愈倡之，柳宗元、李翱、皇甫湜等和之，……唐之文完然為一王法，此其極也?！庇蛇@樣一位文化大家出來推崇李、杜，當(dāng)然具有極為重要的影響力。（《新唐書·杜甫列傳》即言韓愈的推崇“誠可信云”。）

李白是移民來蜀，在蜀地成長起來的大詩人；杜甫雖然入蜀時間不算很長，但卻是在蜀中達(dá)到他詩歌成績的頂峰的。無庸置疑，不論李、杜的詩情人品還是翰墨功力，都離不開巴蜀山水人文的熏陶、砥礪。（杜甫開創(chuàng)文人《竹枝詞》，就充分吸收了巴蜀民間《竹枝詞》的營養(yǎng)。）而作為世界文化名人的李、杜則將自己的全部心血，在用來回報中華大文化的同時，也回報了巴蜀母體文化。巴蜀文化在唐宋時期被推向最高峰，李、杜當(dāng)為第一功。李、杜是屬于世界的，屬于中國的，也是屬于巴蜀的。

三、唐五代時期的文人入蜀

唐代巴蜀文壇并非李、杜獨擅其勝，而是群芳爭艷，星光燦爛。其中陳子昂（661—702，射洪人）最早豎起詩歌革新的大旗，“橫制頹波”，反對柔靡之風(fēng)而強調(diào)“興寄”，標(biāo)舉漢魏風(fēng)骨?！缎绿茣り愖影毫袀鳌份d云：“唐興，文章承徐（陵）、庾（庾信）余風(fēng)，天下祖尚，子昂始變雅正。初，為《感遇詩》三十八章，王適曰：‘是必為海內(nèi)文宗?！影核撝?，當(dāng)世以為法?！备邨姟短圃娖穮R》亦說陳子昂“繼往開來，中流砥柱，上遏貞觀之微波，下決開元之正派。”

唐代女子之詩自是秀峰簇?fù)?，風(fēng)光旖旎；而文學(xué)史上公認(rèn)的唐代三大杰出女詩人（薛濤、李冶、魚玄機），蜀中即占有其二。其中薛濤（？—約832）“本長安良家女”，幼年隨父入蜀而深受巴蜀文化熏陶。她的詩，“托意深遠(yuǎn)”，“名重一時”（《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八十六），后來在《全唐詩》中編為卷八百三。晚唐張為亦曾編《詩人主客圖》，入選其“清寄雅正”的“升堂”陣容之女詩人，唯薛濤而已。

李冶（？—784，字季蘭）在《全唐詩》卷八百五中被視為吳興（治今浙江湖州）人，但從她《從蕭叔子聽彈琴，賦得三峽流泉歌》中“妾家本住巫山云，巫山流泉常自聞”、“三峽迢迢幾千里，一時流入幽閨里”諸句看，李冶應(yīng)是今重慶巫山地區(qū)人，至少是生長于巫山并在這里度過閨中時光。李冶的詩，“形氣既雄，詩意亦蕩，……自鮑照以下，罕有其倫”（賀貽孫：《詩筏》卷下）。清人將她的詩與薛濤合編為二卷，即《薛濤李冶詩集》。唐代蜀中的這兩位女詩人，薛濤以憂國憂民最為人稱道，李冶則以率性天真而為世所傳誦。

李白、陳子昂、薛濤、李冶以外，唐代蜀中知名詩人還有閭丘均、蘇渙、雍陶、李遠(yuǎn)、唐求等。“安史之亂”后“天下文人多入蜀”，除杜甫外，高適、岑參、劉禹錫、元稹、白居易、白行簡、王涯、薛能、李德裕、韋絢、高駢、胡曾、裴铏、秦韜玉、崔致遠(yuǎn)（新羅人）、段成式、于武陵、李商隱、賈島、李珣（波斯人）、韋莊、牛嶠等名噪一時的詩人、文人（有的兼官僚）亦曾入蜀為詩屬文。賈島的晚年就是在安岳度過的，至今他的遺骨還埋葬在那片沃土上。

唐代入蜀文人中，不僅有詩文大家，還有畫家、雕塑家、音樂家等各類藝術(shù)家，其中畫家亦值得提說?！鞍彩分畞y”后至唐末五代，先后入蜀定居的有盧楞伽、姜皎、韋偃、王宰、趙公祐、張騰、范瓊、陳皓、彭堅、常粲、孫位、張南本、滕昌祐、張詢、刁光胤、貫休等當(dāng)時北方或東南的畫家。這便使得這一時期的蜀中畫壇流派激蕩，五彩紛呈，終至繁盛的頂峰，入五代、北宋而不衰。蜀中本土畫家在與外來畫家的相互切磋砥磨中日臻成熟，蔚為大家，如唐至五代的張素卿、黃筌、李昇、黃居寀，入宋后的石恪、趙昌、蘇軾、文同。宋人郭若虛《圖畫見聞志》卷二記唐末著名畫家27人，其中在蜀者19人；這19人中，由外地流寓者12人，本土7人。難怪宋人李之純會說：“舉天下之言唐畫者，莫如成都之多”（李之純：《大圣慈寺畫記》）。

與此相應(yīng)，唐至五代時期的蜀地佛教石刻藝術(shù)也頗見奇功。通高71米的世界上最大的石刻佛像——樂山大佛便完工于唐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他如廣元千佛崖，巴中摩崖石刻，資中北巖石刻，邛崍大佛寺、盤陀寺、石筍山等處石刻，梓潼千佛崖石刻，安岳臥佛溝石刻、廣元皇澤寺摩崖石刻以及茂縣較場壩石刻（是目前四川地區(qū)有確切紀(jì)年題記的唐代最早佛教石刻）、昭覺博什瓦黑石刻（南詔、大理政權(quán)）也頗具名氣。入宋以后，大足石刻及榮縣大佛、潼南大佛、合川大佛、南部大佛、威遠(yuǎn)大佛的相繼完工，與唐至五代的巴蜀石刻形成連綿之勢，在中國石刻藝術(shù)史上書寫出瑰麗的篇章。唐宋之際的巴蜀佛教石刻藝術(shù)具有從印度佛教向中國佛教轉(zhuǎn)變時期的諸多特點。這是與這一時期中國佛教的形成和推廣以及包括畫家、雕塑家在內(nèi)的北方、東南文人大批入蜀相適應(yīng)的。

作者單位：四川教育出版社（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