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新儒家思潮掃描
彭永捷
新儒家在2013年的主要理論工作,是致力于向世人說清楚,我們究竟擁有怎樣的政治傳統(tǒng),什么樣的政治才能植根于中華深厚沃土
現(xiàn)實表現(xiàn):在過去的一年中,儒家學者不約而同地圍繞著中國政治體制改革舉辦了多場學術研討會;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人們,包括各社會學科的專家,重讀《尚書》、《禮記》等儒家經(jīng)典。
核心觀點:新儒家泛指一切主要從儒家思想資源出發(fā),同時吸收當代其他思想學說,來回應現(xiàn)實問題的思想傾向。新儒家堅信中國本土固有的儒家文化和人文思想存在永恒的價值,謀求中國文化和社會的現(xiàn)代化。
新動向:對社會政治領域的關注,是新儒家的一個重要轉(zhuǎn)向。雖然新儒家、自由主義和新左派構成了當代學院派或民間派政治哲學的基本格局,但明顯地,新儒家群體更傾向于有條件地接納自由主義而不是新左派。對于儒家文化的研究和闡發(fā),過去主要是在人文學科中進行,現(xiàn)在則向社會科學進軍。一批社會科學家從儒家文化的價值和義理出發(fā),并結(jié)合社會科學的專業(yè)知識,從事特定領域的研究。
新儒家是最近幾年發(fā)展勢頭較為迅速的一個廣義的思想流派,由于當前中國在轉(zhuǎn)型期面臨的問題是全方位、全領域的,儒家思想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也同樣是從個人、家族到國家、天下無所不包的,因而從儒家文化出發(fā),在當代既要解決文化信仰、倫理道德等精神重建的問題,也要解決社會重建和政治重建的問題。新儒家無論在過去還是在現(xiàn)在,都持續(xù)關注信仰和道德問題,而對社會政治領域的關注,是新儒家的一個重要轉(zhuǎn)向。
對于儒家文化的研究和闡發(fā),過去主要是在人文學科中進行,現(xiàn)在則向社會科學進軍:一批社會科學家從儒家文化的價值和義理出發(fā),并結(jié)合社會科學的專業(yè)知識,從事特定領域的研究。這毫無疑問是由于隨著經(jīng)濟體制改革的深入,政治體制是否能夠深入和成功改革,成為制約全社會一切領域能否深化改革的瓶頸。儒家思想還不是我國當前治國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新儒家群體對政治問題的思考和討論,既參與和關注由官方主導的政治體制改革,同時又保持著思考和表達的獨立性。新儒家在政治重建方面的主要思路,是以重新發(fā)掘和重新詮釋儒家政治傳統(tǒng),來參與和推動中國當前的政治體制改革,為中國未來的政治走向提供來自于“中華深厚沃土”的理論支撐。新儒家在2013年的主要理論工作,是致力于向世人說清楚,我們究竟擁有怎樣的政治傳統(tǒng),什么樣的政治才能植根于中華深厚沃土。
隨著經(jīng)濟體制改革的深入,要求對滯后的政治體制進行改革的呼聲越來越高。中國的重新崛起,以及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走出的是一條與西方國家殖民掠奪截然不同的發(fā)展道路:我們是靠改革、開放,而不是靠在世界各地燒殺搶掠發(fā)展起來的。我們必須比其他民族更依賴于人民的勤奮、智慧和創(chuàng)造力,因而也必須有一種合理的政治體制,讓政治權力的擁有者對人民能夠更加尊重,在分配領域更加合理,能夠讓人民共享改革開放的成果,能夠切實保障人權,從而將我們的勤奮、智慧和創(chuàng)造力持續(xù)地激發(fā)出來、釋放出來。
在政治體制方面,我們受蘇式政治體制影響很深,又是少數(shù)幾個至今仍在延續(xù)這種政治體制的國家之一,而且還將這種體制和市場經(jīng)濟結(jié)合在一起,具有獨特性。中國道路的獨特性,其實也彰示著改革的復雜性:我們需要有足夠的魄力和智慧,來破解我們所面臨的獨特難題。這就需要我們既弄清自己的國情、問題和文化傳統(tǒng),又要清楚當今世界政治發(fā)展的主流;既要向自己的傳統(tǒng)學習,又要借鑒國外政治發(fā)展的優(yōu)秀成果。然后將上述兩方面結(jié)合起來,破解當前中國政治體制存在的主要弊端。
在過去的一年中,儒家學者不約而同地圍繞著中國政治體制改革舉辦了多場學術研討會。雖然新儒家、自由主義和新左派構成了當代學院派或民間派政治哲學的基本格局,但明顯地,新儒家群體更傾向于有條件地接納自由主義而不是新左派。這其中的原因,在于新儒家學者群體透過歷史的和世界的眼光,對當今中國政治體制存在的問題,看得很清晰,定位很準確。新儒家從中國的民本傳統(tǒng)出發(fā),也同樣擁有對于平等問題、反腐問題的深切感受和學術關懷,但是主張以分權制約的方式來防止腐敗,主張通過保障人權的方式來解決平等問題。故而他們不會像新左派那樣,用回到更加集權、更加極權的老路上去尋求解決問題的答案。
新儒家在當前發(fā)展的一個趨勢,是超越以往固守人文學科的局限,開始進入社會科學領域。在某大學的一間會議室,里邊一群人每周一次聚在一起,逐字逐句地讀《尚書》、《禮記》等儒家經(jīng)典,別以為他們是在校學生,而是一批學有成就的社會科學專家,他們來自政治學、經(jīng)濟學、法學、社會學、教育學等不同學科。會讀只是他們讀古人典籍的一種方式,會讀的目的在于深入理解經(jīng)典,并相互交流如何在自己的專業(yè)和學科中運用經(jīng)典中所講述的價值和義理。儒家的價值和義理,像他們所熟悉的西方的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知識一樣,成為社會科學家的知識結(jié)構的一部分,同時他們也在創(chuàng)造社會科學的新范式,一種融合西(西方)、儒家的社會科學范式。
儒家社會科學之所以逐漸興起,首先是引進西方學術本土化的需要。以往許多受西方學術訓練的人,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持批判和否定的態(tài)度,其后果是既沒有正確認識自己的傳統(tǒng),又使得基于西方學術的理論見解,在中國缺乏根源性和基礎性。
其次是學術界凝聚共識的需要。由于激烈的反傳統(tǒng)態(tài)度,一些學人視中國傳統(tǒng)文化為敵人,他們勞心費力地狙擊一切與復興傳統(tǒng)文化相關的事件。但他們對傳統(tǒng)的妖魔化,只能在學理上顯得片面,引起人們的反感,更會遭到儒家學者的反擊。
再次是為儒家辨護和為我們自身正名的需要。反傳統(tǒng)的人,熱衷于把我們自身塑造成“野蠻人”、“劣等人”,以使他們心目中來自“文明人”的思想、學說能夠快速傳播。但這種妖魔化儒家文化的做法,既不能合理地向世人說明,為什么正是在儒家文化的主導下,中國人在過去的20個世紀中至少在世界上領先了18個世紀?也無法合理說明,為什么正是靠著儒家文化所給予的民族精神,我們從洋務運動、戊戌變法,一直到新中國建立,一代代中國人不屈不撓,尋找救國救民的出路,支撐著我們走出最艱難的谷底,并重新崛起?更無法合理地說明,如果中國人靠著他們所妖魔化的“野蠻”、“劣等”就能在世界上長期領先,他們從“文明人”那里躉來的思想究竟還有什么用?妖魔化儒家文化傳統(tǒng),暴露的是對傳統(tǒng)的無知。
最后是社會科學校正自身的需要。離開了儒家文化所傳遞的仁、義、禮、智、信等基本生活價值,當前的人文學科已被抽空了價值,相應地社會科學在失去了價值關懷之后,變得日益囂張和血腥,日益表現(xiàn)出無節(jié)操、無底線。社會科學必須回歸儒家文化,從儒家文化中汲取“須臾不可離”的生活“常道”,將工具理性置于價值理性的指導之下。
由于反傳統(tǒng)已形成了中國進入現(xiàn)代以來的一個新傳統(tǒng),扭轉(zhuǎn)對于儒家文化的抹黑和偏見,加強全民族傳統(tǒng)文化教育,還需要一個長期過程。儒家文化是我們共同的傳統(tǒng)文化,也并不專屬于哪個群體,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學習她并從中受惠。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中國人民大學孔子研究院教授)
責編/馬靜 美編/石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