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狇

就是不賣你

劉佳杰在柳荷社區(qū)一個大院里租了一個簡陋的單間，這天剛收工回來，發(fā)現(xiàn)胡老伯在他晾在院子里的舊衣服旁邊轉(zhuǎn)悠。

這個胡老伯他認識，是個退休工人，就住在對門，老伴不在了，一個人住著三室兩廳的大房子，房子精裝修，屋里擺著高檔進口家具和電器，平時吃得好也穿得好。這些曾經(jīng)把劉佳杰眼饞得不行，心態(tài)極度不平衡起來，這人與人的區(qū)別咋就這么大呢？我拼死拼活還在租房子住，活得還不如他一個老頭滋潤！所以平時看見胡老伯迎過來的笑臉，他總是裝作沒看見，不理不睬的。

不過后來他發(fā)現(xiàn)，這不是胡老伯有本事，而是他有個會掙錢的兒子，經(jīng)常開著豪車來看望他，大包小包拎來不少東西。而且令劉佳杰心里稍微好受的是，胡老伯身體不咋的，是一個藥罐子，三天兩頭從醫(yī)院拿回大包小包的藥?？粗喜?jīng)常齜牙咧嘴地吃藥，劉佳杰心里常偷著樂，有錢咋的？照樣受罪！

令劉佳杰萬萬沒想到的是，胡老伯看見他回來，微笑著說：“小伙子，把你晾在院子里的那套舊衣服賣給我，行嗎？”

劉佳杰有點發(fā)愣，那是一套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上面還打了好幾個補丁，扔在馬路上估計也沒有人撿，胡老伯要出錢買它，八成是老年癡呆病犯了吧。再看看胡老伯一身穿著，是劉佳杰平時連想也不敢想的名牌，心里忽然來氣，他八成是吃飽了撐的，這不是寒磣人嗎？穿得這么好，干嗎來買舊衣服穿？哦，是了，大概看我平時對他橫鼻子冷眼不理不睬的，今天心情好，來奚落我的吧。

這么一想，劉佳杰心里騰起一股火氣，虎著臉狠聲狠氣地說：“不賣！”

胡老伯心想，那么破的衣服，平時也只看見他洗，沒有看見他穿，再說不賣就不賣，態(tài)度怎么這么差，像見了仇人似的，忍不住埋怨說：“不就是一套舊衣服嗎？你怎么當個寶貝疙瘩似的?！?/p>

劉佳杰懶得跟他解釋，仍然虎著臉狠聲狠氣地說：“不賣就是不賣，說那么多干嗎？”說完，進了屋，把門“啪”地一聲關(guān)得山響。

劉佳杰從門縫里看見胡老伯發(fā)了一會兒呆，喃喃自語：“這人火氣咋這么大呢？”然后搖搖頭回去了。他躲在門后捂著嘴忍不住笑了起來，死老頭，沒事忽悠我，尋不自在！

竟敢偷東西

這一天，劉佳杰肚子不舒服，提前收工回家。當他走近小區(qū)時，遠遠的看見胡老伯穿著舊衣服從里面出來，那套舊衣服好像是他晾在院子里的。因為太遠，他無法確定，就快步跑回院子里，一看，晾在晾衣繩上的舊衣服不在了。他心里忽然來氣，好你個老頭，不賣給你你就偷？不過他實在想不通，這胡老伯吃得好穿得好，精神也正常，可是為啥非要穿舊衣服呢？他倒要看看，他穿舊衣服去干什么，于是快步跑出去，悄悄跟在胡老伯的后面。

這一跟就跟到了醫(yī)院。去交掛號費時，好多人用怪怪的眼神看著胡老伯，排隊的人離他遠遠的。在內(nèi)科診室外面排隊候診時，有人甚至捂著鼻子，厭憎地躲著他。劉佳杰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好好的衣服不穿，非得穿得這么不體面，招人嫌了不是？可是胡老伯穿舊衣服和看病之間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劉佳杰怎么也想不明白。

輪到胡老伯進去看病了，劉佳杰走到門口想伸頭往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排隊就診的人不干了，以為他要插隊，把他往旁邊推。劉佳杰好不容易和那人解釋清楚，伸頭往里看。這時胡老伯已經(jīng)看完病，走到門口回頭對醫(yī)生千恩萬謝地說著感謝的話，扭頭過來，正巧和劉佳杰頭碰頭。

胡老伯看見是劉佳杰，愣怔了片刻，對他使了個眼色，然后快步往外走去。

劉佳杰不明白胡老伯為什么使眼色，心想看病又不是做賊，你心虛什么？他就在后面沖胡老伯喊了一聲“喂”，那意思是要胡老伯停下來，他想問問胡老伯為什么要穿他的舊衣服?？墒菦]有想到，胡老伯竟然小跑起來。

劉佳杰心里明鏡似的，這胡老伯偷了他的舊衣服，擔(dān)心和他當面鑼對面鼓的不好意思，有意躲著他。他心里冷哼一聲，好你個老頭，你穿我的舊衣服說一聲不就行了？犯得著躲賊似的躲著我嗎？你想躲，我偏叫你躲不了。劉佳杰向胡老伯跑過去，邊跑邊大聲喊叫“抓賊啊，抓住前面那個老頭?！?/p>

他這一嗓子，倒把胡老伯吼愣住了，停了下來，旁邊呼啦沖過來幾個人扭住胡老伯，往劉佳杰面前推。胡老伯漲紅著臉對劉佳杰說：“小劉啊，不好意思，我今天來看病，你不在，就借了你的舊衣服穿上了?！?/p>

劉佳杰不客氣地冷笑一聲說：“你是孔乙己的徒弟呵，孔乙己偷書不算偷，叫竊；你偷衣服不叫偷，叫借?！?/p>

胡老伯被劉佳杰噎得無語，心想，這小子犯渾，我老大不小的可別跟著犯渾，還是說清楚的好，于是他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說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來胡老伯來醫(yī)院看病，每次都得花費千兒八百的，其中有不少是可有可無以補為主的藥，他多次給醫(yī)生提起不要開那些無用的補藥，可是醫(yī)生根本不聽，還煞有介事地說這些補藥配主藥效果更佳。直到有一天，他看見一個穿著破爛衣服的鄉(xiāng)下人來看病，同樣是胃潰瘍，藥價竟然只是他的一半。他明白了，敢情醫(yī)生是根據(jù)病人的穿著判斷病人的經(jīng)濟狀況來開藥的。

胡老伯雖然不缺這些看病的錢，但是他也不甘心被醫(yī)生瞎折騰，糟蹋這些錢。于是他靈機一動，干脆也穿上破舊衣來看病。但是他的舊衣服都扔掉了，沒有保留，滿大街去買，居然沒有合身的。他這才發(fā)現(xiàn)，想找一套合身的舊衣服比買一套新衣服要難多了。

那天，他看見劉佳杰晾在晾衣繩上的舊衣服，試了試，很合身，他就想買下。本來以為一件舊衣服，劉佳杰會舍得的，哪知道他才說要買，劉佳杰就怒氣沖沖地拒絕了，還讓他吃了閉門羹。

剛巧今天他藥吃完了，要去醫(yī)院開藥，他就想，穿上劉佳杰的破舊衣服試試，看看藥費是否要便宜些。沒想到這次藥費真的比平時少了很多。

可是不巧的是，他剛出來，居然碰見了劉佳杰，本來想當時就解釋清楚的，但是又擔(dān)心被醫(yī)生聽見，以后這種方法不靈了，于是就朝劉佳杰使眼色，意思是叫他不要作聲，打算找個沒人的地方跟他解釋。沒想到劉佳杰追了過來，而且還喊抓小偷。

原來是這么回事，圍觀的人紛紛責(zé)怪劉佳杰有點小題大做。劉佳杰心里也后悔，不該把胡老伯弄得下不來臺，而且把秘密也說了出來。他本來想給胡老伯道歉，可是又拿不下面子，嘴硬地說：“就算你不是偷，但也是心術(shù)不正?！?/p>

說完，吹著口哨揚長而去，把胡老伯氣得在當?shù)匕l(fā)呆。

原來是這樣

過了幾天，劉佳杰正在開工，破碗里忽然放進一張百元大鈔。今天遇見大主顧了，劉佳杰感激地抬起頭，和施舍的人目光一碰，觸電般地一顫，竟然是胡老伯！

胡老伯今天本來是去探望老朋友的，剛好打這路過，看見一個拖著一條殘腿的叫花子，心里頓生可憐之情，就給了一百元錢，沒想到竟然是劉佳杰，胡老伯還一直以為他在某個地方上班哩。

劉佳杰目光里閃過一絲慌亂，臉騰地紅了，站起來就跑，卻被胡老伯一把拉住，威脅說：“你跑，我就大聲嚷嚷，讓警察來抓你?！眲⒓呀苤坏霉怨哉咀?。

胡老伯把劉佳杰拉到僻靜處，嘆口氣說：“孩子，你年紀輕輕的，什么不能做？假裝殘疾當乞丐！你這不是欺騙嗎？”見劉佳杰羞愧地蹲在當?shù)兀杨^埋在兩腿間，胡老伯輕聲說：“你肯定是有難處才走到這步，不妨和我說說吧?！?/p>

原來，劉佳杰出來找工作，由于沒有技術(shù)，幾個月下來，工作沒有找到，錢卻花完了?？墒撬掀胚€在打電話催他寄錢回家，兒子上學(xué)學(xué)費還是借的，等他寄錢還人家。走投無路之際，他心一橫，當起了乞丐以乞討為生。他擔(dān)心別人笑他年紀輕輕有手有腳卻以討飯為生，就把破舊衣服用包帶著，白天穿著光鮮衣服出去，在公廁換上舊衣服，晚上收工后，就在公廁換下舊衣服，穿著光鮮衣服回家。所以，胡老伯雖然住對門，卻不知道他是以乞討為生。而劉佳杰之所以不賣舊衣服，那是因為舊衣服是他裝叫花子的行頭。

劉佳杰跪在地上拖著哭腔懇求說：“胡老伯，你千萬要幫我保密，這事不能傳回去讓我老家的人知道了，我騙他們說我在工廠做保安，待遇不錯，這要是讓他們知道我干這營生，以后沒臉回去的?！?/p>

胡老伯跺跺腳說：“那也不能當乞丐啊！得了，你起來吧，我答應(yīng)幫你保密。”

劉佳杰一個勁地連說謝謝。

第二天，一大早響起了敲門聲，劉佳杰打開門，是胡老伯和他的兒子。胡老伯告訴劉佳杰，他兒子開的服裝廠正好少一個保安，包吃包住，一個月兩千，問他愿不愿意做。劉佳杰當然愿意，連連說好。胡老伯這種以德報怨的胸懷，他是打心眼里感激，對于那天他不分青紅皂白拒絕賣舊衣服給胡老伯，完全是仇富的心理在作怪，連連向胡老伯道歉。胡老伯寬宏大量一笑了之。

劉佳杰當了保安，吃住都在工廠里，他把租的房子退了。臨走時，和胡老伯告別時，留下響當當一句話，他一定會堂堂正正地做人！

盧仲堅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