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巫小詩

說走難走的旅行

文 _ 巫小詩

窮游的人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壓根兒就不缺錢，只是將省錢當(dāng)成一種時尚和樂趣的“微服私訪型”；另一類是恨不得將一個硬幣掰成兩半用，不省著花錢就隨時有食不果腹危險的“難民逃荒型”。顯然，黑皮是后者。

黑皮為什么叫黑皮，首先因為他黑，不是那種野性的、有男人味的黑，而是很普通的好像每天都去工地搬磚似的黑。其次，是因為他土得掉渣的英文名字。大學(xué)第一堂英語課，老師讓大家自我介紹，每個同學(xué)都有英文名字，就他沒有。老師讓他臨時想一個，他尋思自己每天樂呵呵的，那就叫Happy好了，這真是讓同學(xué)們笑掉了大牙。從此，“黑皮”這個外號就跟他長期綁定了。

我問黑皮，為什么那么多體面輕松的兼職他不做，非要在食堂打雜。他說在食堂工作不用翹課，還管飯。

我撞見過男生們私底下議論黑皮，說他突然跑去食堂兼職，想必是生活所迫?？墒巧钤趺赐蝗痪妥兊镁o迫了呢？談女朋友了？沒聽說哪個姑娘這么倒霉啊。玩賭博機(jī)了？他好像也不好這口。除了這些，還能為了什么呢？男生的想象力啊，除了情債就是賭債，就不能為了別的嗎？比如夢想。

黑皮的旅行夢，是我偶然和他聊起旅行才知道的，只是目前他還沒去過什么遠(yuǎn)的地方。我問他想去哪兒，他說西藏和尼泊爾。我說這兩個地方順路，你可以一趟走完，他說沒錢。

黑皮家境一般，人很懂事，伸手向家里要旅行資金的事，他可做不出來。

攢路費(fèi)，這就是黑皮在食堂兼職的原因，再簡單不過。

為了不耽誤工作，黑皮一下課就往食堂跑。他人黑，跑得又快，我夸他是一道黑色的閃電，是大學(xué)校園里的博爾特，他只是憨憨一笑。

因為兼職時間都在飯點，這樣，兼職幾個月以來，黑皮幾乎放棄了午睡。下班了，他吃點冷掉的飯菜，就差不多要起身去教室了。上課時，大家都不愛坐在黑皮旁邊，因為他身上有一股剩菜味道，尤其是夏天，教室的風(fēng)扇一吹，剩菜味夾雜著他的汗味彌漫開來，讓人對整個食堂都沒了興趣。

在食堂兼職，雖然勞動強(qiáng)度大，薪酬也低，不過有一點好，那就是飯管飽，對黑皮而言，解決了一日三餐，這一天也就可以不花什么錢了。

黑皮說，食堂給的工資加上每個月從生活費(fèi)里省下的錢，攢到學(xué)期末，暑假旅行的錢基本就夠了。我微笑著點頭，真心覺得他是一個“勵志哥”。

我跟黑皮關(guān)系不錯，他有心事也會講給我聽。有一天他說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姑娘長相恬靜，每天一個人來吃飯，常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而且每次都吃一樣的菜，有時到點了姑娘還沒來，黑皮就擔(dān)心她愛吃的菜賣完了。聽著糙漢子黑皮如此細(xì)膩的描述，我都忍不住想見一見這個姑娘了。

黑皮問我：“我該怎么辦呢？在校園里很難遇見她，要不要在食堂跟她搭訕？”我猶豫了半天，說：“黑皮，要不你暑假旅行回來了再去追那個女孩吧?！薄盀槭裁?？因為我在食堂做兼職很丟人嗎？”黑皮有些敏感?！安挪皇?，因為追女孩是一件費(fèi)心又費(fèi)錢的事情。沒追上，難過不說，浪漫經(jīng)費(fèi)還打了水漂；追上了，后期的約會投入更是個無底洞。我怕你談了戀愛就湊不夠路費(fèi)了?！蔽铱跓o遮攔地說出了心中的想法，黑皮沉默，沒再說什么?！澳切┨焯煺f著要來場奮不顧身的愛情、說走就走的旅行的人，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說得跟這些都不用花錢似的。”我畫蛇添足地安慰道，但這似乎讓黑皮變得更加郁悶，他一聲不吭地走開了。

往后的日子里，黑皮沒再跟我聊起女孩的事情，他依然在下課后化身黑色閃電，依然在食堂勤勤懇懇地工作。

事情并沒有像勵志故事那樣發(fā)展。黑皮攢夠了旅行的錢，最終卻沒有邁出遠(yuǎn)行的那一步。他跟我說，在他最想旅行的時候，他去了食堂工作，在他最想休息的時候，暑假來了。他回到家里，看見用老式手機(jī)瞇著眼睛存號碼的父親，在商場買件小品牌的衣服都猶豫地來回走了兩趟的母親，他突然好心疼，覺得什么夢想啊，心愿啊，在困頓的現(xiàn)實面前都該先放一放。他給父母添置了物品，余下的錢也全都給了他們，怕父母心疼，他說錢是學(xué)校發(fā)的獎學(xué)金，父母很是欣慰。

新學(xué)期，黑皮沒有再去食堂兼職，他累了。食堂里那個他心儀的姑娘，依然坐在那個位子上吃飯，只是她的對面，有了異性同伴。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每當(dāng)有人說起窮游，我滿腦子都是黑皮的樣子，雖然他最終只有窮，沒有游，但我見證了他為攢錢旅游付出的努力，也被他溫情的放棄而打動。

圖/馬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