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碧城
坐上桌玩一把
文 _ 碧城
你想象中的職場生活是什么樣子?計劃周詳,按部就班,責任大過天?或許你需要放松自己,去了解工作中的溝通、求助、適度拒絕,以及公平和機會。坦然坐在桌邊,自信、投入地玩一把。
工作是對人的異化,但多數(shù)人仍需要通過工作實現(xiàn)價值,回歸自我。所以,工作是現(xiàn)代人打不破的迷夢、必須要的負擔,對于那些對自我期待很高的人來說,更是自我實現(xiàn)的途徑。而身為女性,在職場中,既有《杜拉拉升職記》那樣充滿正能量的勵志軌跡,也需要更超脫的性別視角和自我認識。
Facebook首席運營官謝麗爾·桑德博格在演講中說,女性在當今世界的任何一個領域都還沒有占據(jù)絕對領導的位置,至少她那一代女性,沒有在任何一個領域占據(jù)50%的領導席。她建議職業(yè)女性首先要學會在桌邊坐下來—自信地和男性以及老資格們一樣坐到桌邊來,坐在一個表明自己能夠光明正大承擔工作的位置上。我花費5年半時間,才粗知這個道理。
我畢業(yè)第一年的10月,出差路過蘭州,去看大學死黨,他有一種“你是不是內芯被換了”的訝異。那個囂張跋扈、懶惰自大、視循規(guī)蹈矩為對智商的侮辱的文藝女青年,在短短幾個月中變成了一個完全相反的人。
那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是一個戴著想象出的面具的職場新人?,F(xiàn)在回想那一年,以及接下來的兩三年,我都是同一副形象:拘謹自制,嚴肅刻板,充滿了過剩的責任感,對自己經(jīng)手的每一件事都抱有莫名的榮譽心,以一種幾乎是戒懼的姿態(tài)應對每一個工作細節(jié),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我從不質疑領導,非常尊重前輩,所有的壓力都指向自我要求,從小學起就不肯上早讀課的懶散,幾乎被一夕治愈。我對因工作約定的時間有一種幾乎變態(tài)的在意:如果有人連續(xù)3次在我參與的工作會議或出訪中散漫或遲到,我會對他產(chǎn)生一種根深蒂固的厭惡。而如果有人給我一份不合格的表格,我就會在心里默默地把他劃入“智商及工作能力有問題”這個類別。
也是那一年,部門要做客戶答謝及年終總結會,我原本負責廣東一個偏遠小學學生的邀請和組織工作,會議倒計時第三日下午,突然又接到同組資深同事“做不過來”的一個小組的總結PPT制作任務,時間跨度從部門開始做第一個項目起到那一年年底。我雖然從實習期就協(xié)助多個項目,入職就負責一個獨立項目,但畢竟進組未滿半年,對整個小組的工作,尤其是已經(jīng)運作了兩三年的一些項目,幾乎從未得到過系統(tǒng)的信息培訓。我所掌握的都是我在輔助其他同事工作的過程中接觸到的各種散亂文件:一年一簽的各式合同、媒體報道中的各種片段、大量的照片、不同時期的廣告……中間因為人員變動出現(xiàn)的交接空白和各式文字表述不清的信息,我根本無從得知。
但那時候有一種“絕不允許自己手頭出現(xiàn)一件完不成的工作”的癡傻執(zhí)拗,所以我?guī)缀鯖]有提任何條件,也不懂讓老同事們交出他們梳理過的文件,就答應了。我盤點手頭的工作,要完成所有事項,剩余的時間只能以小時計。然后,我下午3點打完所有聯(lián)絡電話,坐在電腦前,持續(xù)做到次日凌晨4點,沒有吃飯,沒有睡覺,除了喝水、去衛(wèi)生間,幾乎沒動過。我梳理了3年多來部門如何從無到有,從一個項目發(fā)展到多個項目的脈絡及亮點,最后做出了60多頁PPT。
群發(fā)郵件給小組領導及那位資深同事后,我回到家里,收拾行李,早上6點鐘出現(xiàn)在深圳火車站,登上已租好的車,直奔陽江一個小鎮(zhèn)。中午1點鐘到達學校,接上已經(jīng)準備好的老師和小學生,馬上返程,到下午5點多鐘,全天沒有吃過一口飯的我終于帶著小組走進酒店時,看見那位之前說“做不過來”的資深同事在酒店商務中心那里,以15塊一張的價格,打印著一份PPT。那就是我昨夜的成果,她換上了統(tǒng)一的心形母版,把握十足地跟總監(jiān)助理描述自己做得多么辛苦。我的世界觀都要碎裂了。我沉默又恭謹?shù)刈龊萌魏我患碌臅r候,可從沒想過會有這樣的情形。
次年,我們有一個項目要在異地完成,我負責統(tǒng)籌,北京的同事負責征集觀眾。那是一位非常自信且儀表堂堂的男同事。在前期溝通中,我為“春季冷又多雨,如果信息傳遞不足,是否會出現(xiàn)觀眾不夠的情況”擔憂時,他非常自信地表示:“你就放心吧,我不僅聯(lián)系了執(zhí)行方,而且找了場地協(xié)助人,至少會多出50人至100人?!边@樣的承諾在多方電話會議中也一再出現(xiàn),我有什么理由懷疑一個看起來這么靠譜的人呢?結果活動前一日落雨,活動當天,春寒料峭,陰云不開,時間快到,嘉賓已齊,我接到他慌慌張張的電話,狂奔過去拉開某禮堂那莊嚴華貴的大門時,心跳都停止了:那就是活生生的噩夢上演,整個禮堂紅艷艷的300多把絲絨座椅上,零星坐著不足30個觀眾!
那一天是如何度過的,我?guī)缀醪挥浀昧恕?/p>
就在這樣的考驗中,我終于逐漸伸展蜷縮得太緊的自己,把對工作的理解和要求,從單獨的苛責自己上轉移出來,開始去理解工作中的溝通、求助、適度拒絕,以及公平和機會。
但我的時間已經(jīng)逝去,那個埋頭吞掉工作事項,如同黑洞一樣存在的形象已經(jīng)深入人心,我沒有自我,沒有表達立場和規(guī)劃的意識。我的同事們知道我是可靠的人,所以什么項目都想請我協(xié)助;我的領導知道我是有責任心的人,所以給我各種必須推動的事項;而部門決策者對我的了解都建立在資深同事對我的描述之上,所以也并不能明確我的特質。于是有一段時間,他們先是把我調到北京的另一個小組,然后讓我負責策劃工作,接著是品牌工作……
在每一個時期,我都盡我所能,把“需要我”的工作做好,甚至超出預期,但是我沒有主動告知過任何一個人我的規(guī)劃和需要。在這種雙方不能詳盡了解的痛苦中,我辭職了。我牢記我是一個“職場新人”,永遠讓前輩發(fā)聲,讓更自信的人掌控局面,讓別人先行,自己把工作默默做完。但我忘記了“我”,我的成長、我的喜好、我的技能、我的創(chuàng)造力及其所需要的特有軌道。
接下來的一兩年中,我用很多種方式試圖主動傳達自我,激烈跋扈過,嚴苛過度過,也有過分公事公辦,冷冰冰、“職業(yè)化”到讓人憤恨。我也試圖從各個方面證明自己,創(chuàng)意、策劃、管理、團隊……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存在。我渴望充分表達的同時,無限地透支自我。有人叫我女強人,有人說我是工作狂。有一個女同事曾經(jīng)問我:“除了工作,你心里還會想別的事嗎?”這種局面并未讓我好過,我的小組成員都長期過勞,壓力巨大,沒有午后慵懶、下午茶聚的逍遙時刻。部門領導認為我過于排斥合作,也就是管了太多事,不給別人發(fā)揮的空間。
我?guī)缀跤X得工作是我永遠擺不平的一個模塊了,那種焦慮感和“時間在白白流逝”的憂懼充斥我心。年初,我飛去馬爾代夫度假,在懸隔世外的小島上,我問自己:這些焦慮、憂懼、苛刻、對自己和對別人的不放松,都是從哪兒來的?那個答案就是:不自信。我不相信自己可以從容地應對工作,不相信自己有足夠的分量掌控所有工作局面,不相信自己也可以成為一個“重要且令人敬佩的人”。突然有一天,就是在新的工作崗位上和集團同事們圍桌開完長會的那一天,我聽到了謝麗爾·桑德博格的演講。她把我所有的努力總結為一句話:“Sit at the table(坐在桌邊).”
在桌邊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來,既不自我貶抑,埋入墻邊角落,也不過分自滿,驕縱不知分寸。忘記自己是個新人、女性、不漂亮、沒爹拼……忘記所有的自我評價和限制,只是坦然地坐到桌邊,投入地玩一把。這是工作對個人的全部要求,也是個人開始享受工作的關鍵起點。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