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好

（淮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

歙縣縣城西南，練江縈繞如帶。從太平橋到紫陽橋，緣江夾岸，舊稱西干。歙縣地方志專家許承堯，深知西干一地“宋元以降，觴詠尤繁”，“惟念昔人已往，望古蒼涼，不有闡揚，何資瞻吊？”他“懼遂淪亡，亟須甄錄”[1]1，在登臨西干之暇，預備鉤稽成書，并于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纂成《西干志》。“歙城之外多佛屋，西干為勝?！盵1]37該地自唐至德二年興唐寺初創(chuàng)開始，因“比弦誦鐘，梵若應和”，而香火不斷。地因寺而興，寺因詩而名。在編纂《西干志》時，許承堯將涉及西干諸寺的詩歌，輯錄入第三卷，合計77首。通過對這些詩歌的研究，我們可以梳理出該地涉寺詩歌興盛的原因，檢閱這些詩歌主要內容和形式特征，為展開佛教文學研究，復原鄉(xiāng)邦文化，作出一定的貢獻。

一、文風興盛原因

西干一地雖然狹小，但是該地自古人文薈萃，醞釀出十分龐大的詩學空間。佛寺作為重要的人文匯集場所，成為文人生活的重要內容；佛事活動與文學活動的緊密聯(lián)系，促進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不斷進步。大致說來，西干一地涉佛詩歌之所以發(fā)展，有以下幾點重要原因：

首先，西干周邊讀書治學風尚濃郁。西干距徽州古城不遠，處在徽文化富集地帶。自朱子在紫陽書院讀書之后，該地大興書院，推動了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從宋元開始，到明弘治年間，歙縣比較有名的書院就有14處之多。宋元明清歷代，中國佛學走上儒學化道路，體現(xiàn)出入世傾向，佛院精舍因其十分強大的文化傳承功能，參與到鄉(xiāng)邦文化教育之中。

元代歙縣知名書院統(tǒng)計表①本數(shù)據(jù)依據(jù)陳瑞《元代安徽地區(qū)的書院》（《合肥師范學院學報》2009年第1期）進行統(tǒng)計得出。

與此同時，文人墨客在書院里參禪講學，促進了佛教與文學的聯(lián)系。到明清之間，在歙縣書院講學的人，包括曹涇、姚璉、惲敬、施閏章、姚鼐、凌廷堪、譚廷獻、汪宗沂、胡賡善等多位飽學之士。[2]2其中，有些人在提高當?shù)鼐用竦奈幕仞B(yǎng)，推動教育事業(yè)進步的同時，自己參與文學活動，寫下涉佛詩歌。如施閏章就曾寫下《歙城西太平十寺》《集河西太平寺》《雪竇泉》等詩歌。寺院精舍促進了鄉(xiāng)邦文化事業(yè)的發(fā)展，它們培養(yǎng)出的人才，也參與到涉佛詩歌的創(chuàng)作。乾隆重臣曹文埴，早年曾就讀如意寺，他曾創(chuàng)作關于如意寺的詩歌，如《講梅兄偕諸同人赴如意寺避暑予以俗羈不得同往次日出詩見示讀罷惘然有作》《過如意寺》等。曹文埴在《過如意寺》中回憶了他和主持“蓮成”的友情：“讀書常憶舊僧樓，不見蓮公不愛游。一徑沉云動岸曲，數(shù)聲殘磬落峰頭。錫從飛去知何地，鶴待歸來定幾秋。世出世間同夢幻，印泥鴻爪跡難留?！盵1]40

其次，歙縣明清文會活動頻繁。據(jù)統(tǒng)計，徽州地區(qū)明清時期文會數(shù)量為178個，其中有確切名稱記載的為132個，僅歙縣一地就有44個。

明清之際徽州六縣文會統(tǒng)計

就歙地而言，明隆慶、萬歷年間，汪道昆創(chuàng)建文會團體白榆社，盛況空前于新安詩壇。社中文人倡導文學復古潮流，與王世貞、李攀龍等后七子遙相呼應。該社共同發(fā)起者并非圉于徽州一地，卻在同一地點，酬答唱和，活動頻繁到“旬月有程，歲時有會”[4]《送龍相君考績序》卷7的地步，遂引起文人“脈脈焉心動”。周弘《白榆社草序》說:

夫諸君者博雅名儒，即專制一方，尚足以稱雄。矧左提右拿，并力同聲，則稷下之談、鄴中之會不足侈也。以故天下騷客詞人，咸望白榆之社。往者徐茂吳與余言之栝州，而余亦脈脈心動矣。[5]286

汪道昆的詩歌，也深受西干佛教文化的浸染，禮佛參禪已經(jīng)成為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內容。他在《載酒如意寺送沈問之即事有贈》中寫道：“襞車冉冉碧油張，山寺陰陰白日藏。郭外浮云開滲浹，檐前凈土立蒼茫。結廬乞我雙林勝，對酒輸君五斗強。明發(fā)扁舟彭蠡去，將因李白過潯陽。”[1]40到明清朝代更迭之際，歙地名流許楚會同程非二、湯元翼、高僧漸江大師等人，復興白榆社。許楚創(chuàng)作的關于西干諸寺的詩歌，有11首被輯錄入《西干志》，為所有作家之最。

第三，西干人文地理景觀成為詩歌素材。西干諸寺俯瞰練江，依偎披云峰，處在城陽山麓，緊鄰紫陽山。該地風景名勝頗多，有李白訪許宣平的傳說，更有朱韋齋、朱熹父子讀書的紫陽書院。康熙《徽州府志》是這樣記錄城陽山的：

《太平寰宇記》云：城陽回環(huán)孔高，為城郭襟帶。堂夷廣數(shù)畝，四面填起如堵，亦名翠微。峰取宣平“穿云入翠微”之句也。山椒有穿云亭，上有缽盂峰、禮斗壇；后有仙姥峰、仙姥谷、分桃石、豐隆嶺、丹池、浴仙池諸勝。山上有許仙宮（詳見《古跡志》），又有金仙壇，宋金野仙良之隱此。[6]334

自唐至清早期，西干地區(qū)形成以太平興國寺為總稱的寺院建筑群。在論及西干諸寺時，康熙《徽州府志》有以下記載：

今存其十，中部曰應夢羅漢院，唐僧貫休為寺僧清瀾畫十六梵像，后取入禁中。帝夢歙僧十五六輩求歸，因復送入院。西山半曰五明院、曰福圣院、雪竇禪師出家處也。曰經(jīng)藏院、曰凈名、曰妙法、曰如意、曰等覺。山左曰長慶。前曰古塔七級院。后為披云峰峰巔有亭，泗洲頭陀呼雨處也。又有觀音、蘭若二院，后廢。寺前有諸天閣，宋宣和中，吏部侍郎黎確建。[6]2350

城陽山周遭深受儒釋道三教浸潤，歷代文人雅士 ，在游覽、唱和、興寄、日常起居中，把寺院作為主要的表現(xiàn)對象，已經(jīng)成為文學活動的常態(tài)。

二、詩歌內容形式特征

許承堯所輯錄的西干諸寺的詩歌，經(jīng)歷數(shù)個朝代，數(shù)量相對較多。這些詩歌主題內容因時代而異，多用律詩的形式表達出來。

（一）內容的多樣性特征

這些詩歌，在題材選取上，常常詠物、懷古、詠史、敘說哲理并用；在表達方式上，往往敘事、寫景、抒情、議論兼?zhèn)洌@體現(xiàn)了所錄詩歌內容的龐雜性。

大致說來，所輯唐宋時期的詩歌，以記游為目的，往往選取佳山秀水為題，以寫景抒情為主。如李白的《興唐寺》說“天臺國清寺，天下稱奇絕。我來興唐游，于中更無別?！睆垎痰摹队戊ㄖ菖d唐寺》說“天橋通絕境，到此憶天臺?！狈冻纱蟮摹洞雾崙c充避暑水西寺》則說“佳晨出西郭，仰視天宇清?！盵1]30這些詩歌，體現(xiàn)了作者對水西諸寺，乃至整個徽州地區(qū)的仰慕之情。

所輯明代的詩歌，往往偏重酬唱應答，是當時該地文脈昌盛的見證。如汪道昆的《春日肅郡守相董太公暨莊公鄭公集諸天閣》寫了五人同游諸天閣的盛大景象：“十寺鐘聲報曉晴，豐溪塔影弄空明，慈靈擁閣諸天現(xiàn)，弱柳垂堤五馬行?！盵1]32其他如汪道昆的《載酒如意寺送沈問之即事有贈》、黃奐的《游城陽山后復集十寺諸天閣謝少速文孫子真劉亭伯后至分賦五言近體得行字》等，都屬于這類詩歌：在“剎剎無凡趣，人人且勝情”[1]32的名山勝水中，尋找閑情逸致的時候，詩人們常常過著“結廬乞我雙林勝，對酒輸君五斗強”的詩酒生活。當奢華歲月令人厭倦時，他們就會萌發(fā)“明發(fā)扁舟彭蠡去，將因李白過潯陽”的遐想。[1]40這些詩歌是詩人們窮則獨善其身的產(chǎn)物，其內容卻已經(jīng)顯露出那個朝代大廈將傾的敗跡。

所輯明清交替時的詩歌，其作者多為明朝遺民，相關詩歌的內容，多表達了遺民的身世困頓。遺民往往處境尷尬，“凡懷道抱德不同于世者，皆謂之遺民；而遺民則惟在廢興之際，以為此前朝之所遺也。”[7]8這些遺民多為前朝見棄，本朝不見用或不屑為本朝所用。于是，這些詩人的作品，很少涉及時事，多以與友人縱情山水，抒發(fā)內心關照為內容。許楚在《五明寺期月》中，傳達的“迂性耽幽壑，深秋共老僧”[1]44的遁世思想，就暗中表達了對時事的厭倦；他的《九日坐披云頂同晉充得了字》《偕漸公秋住西峰舟夜即事》《梅雨初霽同舒章曉眺諸天閣分賦》《福圣寺訪萬水上人》等作品，就是友人贈答，寄情山水之作；他的《休夏五明寺》《寺晚》等作品，就表達了享受“十寺最高處，西峰老道場。白泉流石壁，細鳥下僧房”[1]45生活的愜意和參禪的快樂。哪怕是那些有心關注時事的人，他們的作品，也多是因地而起興，借助山寺破敗、人事渺茫，來反襯時局動蕩帶來的滄桑變化。如謝廷贊是江西籍作家，他把目光集中在西干諸寺里香火式微，廟宇毀圯的寺院，創(chuàng)作出《長慶寺》《等覺寺》《應夢羅漢院》《如意寺》《凈明寺》《妙法寺》《經(jīng)藏寺》《福圣寺》等作品，吊古傷今之情溢于言表。歙縣一地，自古被譽為“江南鄒魯”，為文化禮儀之邦。在漢人政權崩潰，滿清當政的時代，遺民們的懷道抱德自然不同于當權者。當時文士，常懷不臣之心，借佛教文化寄情山水，發(fā)思古傷今之憂，當是自然之理。

明清易代之后的作家或為朝廷命官，或為鄉(xiāng)邦賢達，這些作家的作品，要么追憶幼時歡樂、痛感身世忙碌，如曹文埴在《講梅兄偕諸同人赴如意寺避暑予以俗羈不得同往次日出詩見示讀罷惘然有作》中所說的“我昔讀書所，猶憶夏日炎”，在《過如意寺》中所說的“世出世間同夢幻，印泥鴻爪跡難留”[1]40；要么表達對安定生活的心滿意足，對高蹈的宗教生活的傾心羨慕，如巴慰祖的《九日梅坡上人招同方雪瓢飲等覺寺》所說的“黃菊未經(jīng)霜，登高九日忙。共攜高士屐，同過老僧堂。酒漬山如醉，花漂水亦香。從來招隱處，多在白云鄉(xiāng)。”[1]35相比于明清變故之際作品的超然出世，這一時期作家創(chuàng)作的作品，批判精神日漸淡化，入世情懷溢于言表，對于佛家的超脫品行，表現(xiàn)出求之不得的無耐和向往。

（二）形式的格律化特征

許承堯所輯錄的西干諸寺詩歌，一個非常明顯的特征就是，多為五言、七言律詩和排律的形式。其中，五言律詩為27首，五言排律6首，七言律詩22首，五言絕句2首，七言絕句15首，軼文5首。在77首詩歌中，律詩共計55首，約占詩歌總數(shù)的71.4%。

許承堯所輯詩歌的語言形式統(tǒng)計表①本數(shù)據(jù)依據(jù)對《西干志》進行統(tǒng)計得出。

律詩創(chuàng)作始于唐代，它因為句數(shù)的增加，換韻的自由，節(jié)奏的變化，既便于把更多的景物寫入詩歌，又有利于通過凝練的句式，跳動的韻律，豐富多變的節(jié)奏實現(xiàn)詩歌內在容量的擴大。相比于絕句或由民歌發(fā)展起來的竹枝詞，律詩在運用記敘、抒情、描寫等方法上，具有更大的優(yōu)勢。記錄西干諸家的詩人，正是看到了律詩這種獨特的優(yōu)勢，利用這種形式，創(chuàng)作了相關詩歌。在評價畫家方士庶之弟子方士康的《竹枝詞》時，許承堯曾說：

言新安為江左名都！俗樸民淳，昔人比之鄒魯。西疇此作，使人如游其地，而見士女之勤儉，間閻之仁讓，無他處侈汰嬉游之習，庶不乖六義風人之旨。[8]205-206

可以說，許承堯的這段話，用來評價他在《西干志》中所輯錄的詩歌，比評價《竹枝詞》更為合適貼切。拿所輯錄的相關詩歌為例，曹鳴鑾的《游如意寺遂尋十寺故址》為五言排律，該詩先申說自己的游蹤，接著刻畫出如意寺的興旺發(fā)達的盛狀，既而追憶其他諸寺的破敗，暗中點染如意寺的空前繁榮，最后表達了“佛法平等觀，胡乃分炎涼”的慨嘆。該詩移步換景，將晨風、山徑、溪流、苔痕、懶松、佛宇別室、盆花、樹蔭、梵聲、饅粥一一攬入詩中，[1]40-41既能鋪陳其事直言之，又能以此物比彼物，還能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言，可謂“庶不乖六義風人之旨”。

同韻賦詩或分韻相和，是文人們借用律詩形式，鍛煉創(chuàng)作技藝，提高寫作水準，促進相互交流，進行集體創(chuàng)作的很好手段。記錄西干諸寺的詩人，常喜歡用唐詩某個韻腳，分字創(chuàng)作。如黃奐《游城陽山后復集十寺諸天閣謝少速文孫子真劉亭伯后至分賦五言近體得行字》，許楚的《梅雨初霽同舒章曉眺諸天閣分賦》、《湯巖夫跡喬千里來禮漸公塔同諸子刺舟西干作高會三日而去用蝕庵韻》都是這樣的作品。這既體現(xiàn)了詩人們文風復古的傾向，又反映出律詩便于詩社的群體性創(chuàng)作，大家利用共韻唱和，分韻對答的方式，結社交往，推動鄉(xiāng)邦文學事業(yè)的發(fā)展。

三、作家地域與作品指向

就地域而言，這些作者涵蓋全國數(shù)省，其中又以歙縣本土作者和徽州鄉(xiāng)邦作家為眾。就歌詠對象而言，在這些名勝或建筑中，各處興衰不同，被題詠的詩歌篇什也有差別，具有指向性。

（一）作者的地域性特征

許承堯輯錄了從唐代到清末，共47位作家77首詩歌。從作家籍貫上看，歙籍作家共23人，約占總人數(shù)的48.9%；他們創(chuàng)作的作品共35首，約占作品總數(shù)的45.5%。從出現(xiàn)頻率上看，被輯錄1首作品的，有38位作家；被輯錄2首以上的，有9位作家39首作品。在這9位作家中，歙籍作家共5位，約占總比例的55.5%；他們的作品共計21首，約占總數(shù)的53.8%。可以說，這9位作家的39首作品，構成了西干諸寺詩文的主要內容。

歷代作家作品數(shù)量統(tǒng)計表①本數(shù)據(jù)依據(jù)對《西干志》進行統(tǒng)計得出。

從創(chuàng)作年代上看，這些作品上自唐代，下至清朝中期。大多數(shù)作品創(chuàng)作于明朝后期到清朝中期，其中主要的作品大約創(chuàng)作于從明隆慶到清乾隆年間，創(chuàng)作于明清鼎革之際的作品，達到30首之多。從作家身份特征來看，處于明清鼎革之際的作者，象謝廷贊、施閏章、許楚等人，大多為明末知識分子，以遺民身份處身清朝；明后期的汪道昆、清朝康乾之際的曹汝弼、張習孔、曹文埴等人，則多身處宦海，受徽文化滋養(yǎng)頗深。

主要作家作品、籍貫、身份統(tǒng)計表②本數(shù)據(jù)依據(jù)對《西干志》進行統(tǒng)計得出。

結合王世貞和汪道昆的論述，我們就能對詩人地域特征做出恰當評價。王世貞曾夸贊汪道昆，說歙地有詩“則汪司馬伯玉始”。汪道昆很謙虛，他客觀地陳述了歙縣文學活動的承襲狀況：

不佞掩耳而走，何敢與聞。城陽仙也而詩，紫陽儒也而詩，何無詩也……藉令一當元美，遠之必風雅，必江潭，必河梁，必鄴下，必李，必杜，必開元，近之必濟南，必北地……元美崛起，庶幾乎千古一人。不佞一之未遑，其何以張吾郡?[4]《汪禹集序》卷23

西干諸寺詩歌作者的地域特征說明，第一，以西干為代表的歙縣地區(qū)，乃至于整個新安地區(qū)，文化歷史悠久，文學活動淵源流長；第二，該地的文化發(fā)展，繼承了中國優(yōu)秀的人文傳統(tǒng)，具有佛學儒學化的特征；第三，西干真正的文化繁榮，出現(xiàn)在明清兩代，它與該地長期的文化借鑒和傳承，有著十分重要的關系。

（二）作品的指向性特征

許承堯在輯錄詩歌時，以寺院景觀為名錄，將相關作品歸入相應的人文景觀名下。這樣輯錄詩歌，體現(xiàn)了他文獻輯錄的指向性訴求。

首先，詩歌內容指向人文景觀。自南宋羅愿編制淳熙《新安志》起，關于徽州一府六縣的方志記載，格式相對穩(wěn)定，屬于典型的志書體例。許承堯編制的《西干志》有所不同，它是對歷代吟詠該地勝景詩文作品的輯錄，便于人們按圖索驥，復活各處人文景觀。以前方志編撰者多注重文獻和文化的二元關系，許承堯則將文獻、文化、人文景觀三元因素緊密結合，這既體現(xiàn)了“文化大多孕育在文獻之中，并借以傳播于久遠”[8]15的發(fā)展事實，也更為鮮活地表明，因時間、地域等因素，文獻的流傳，呈現(xiàn)出時間性聚集和區(qū)域化分布的特征。

西干諸寺作品分配表①本數(shù)據(jù)依據(jù)對《西干志》進行統(tǒng)計得出。

通過對文獻的分析研究，我們能夠復活一個地方的人文景觀在不同時代的文化變遷。例如，潘之恒的七絕《披云亭》說：“碎月環(huán)橋夾彩虹，云披水鏡畫圖中。城新不見推陶雅，亭古還誰數(shù)魏公？”[1]29這首詩前兩句點明披云亭的位置，第三四句在斷明兩樁公案。根據(jù)方信《新安聚斂志補》，歙地古城本為刺史陶雅所建，卻不見正史記載；披云亭本來是唐宣州副使魏弘簡為張友正所建，張友正因而作《歙州披云亭記》，該亭后毀圯。宋太平興國中，知州蘇德祥修葺披云亭，淳熙《新安志》卻誤載該亭建于蘇德祥之手。許承堯所輯錄的這些作品，在記述各處寺院景觀的同時，浸潤著深厚的歷史文化內涵，這對于記錄鄉(xiāng)邦歷史，發(fā)展地域文化，具有重要的作用。

其次，詩歌數(shù)量指向寺院發(fā)展。西干寺院景觀的詩歌記載，有力地說明了西干諸寺發(fā)展演變的大致狀態(tài)。太平興國寺作為西干諸寺的總體稱謂，獲得了歷代最高關注，相關的吟詠詩歌也最多。除此之外，五明寺和如意寺在明清之際比較著名。五明寺因為漸江、許楚等明朝遺民經(jīng)常集會唱和而著稱，如意寺因為出高僧大德、重視世俗文化教育而受到信眾的關注。凡是輯錄詩歌小于3首以上的寺院，其發(fā)展進程多出現(xiàn)波折，這在2010年版的《歙縣志》能找到印證：

后存羅漢、五明、福圣(另有載為福勝)、經(jīng)藏、凈明(另有載為凈名)、妙法、如意、等覺、長慶、古塔七級等10院，故又名水西十寺?！悦髌逯腥~，水西十寺香火稱盛。清咸豐同治間(1860年前后)遭兵燹，僅存如意寺、經(jīng)藏寺、部分寺殘屋和七級古塔(即今長慶寺塔)。[9]940-941

此外，詩歌作者指向活躍程度。許承堯曾說“留題篇什，青蓮最古，而事遠難稽。自杜荀鶴、范石湖以降，名章麗句，留暉巖壑?！盵1]26大致說來，像李白游覽歙縣而作的《興唐寺》，因屬于孤證，事跡、詩作多不可考證；諸如葉秀毅的《興國寺》和方岳的《興國寺次前韻》，兩篇是唱和之作，這能互相印證作者來歙縣的時代和游蹤；像汪道昆、施閏章等人比較活躍，這體現(xiàn)了歙縣地區(qū)文化、學術運動的繁榮；像許楚、謝廷贊等人，則是西干諸寺詩文創(chuàng)作的中堅，他們所處的時代，是西干乃至歙縣政治最黑暗的時代，卻是文化發(fā)展、文學活動最頻繁的時代。

[1]許承堯.西干志[M].合肥：安徽省圖書館古籍部，1981.

[2]石云孫.皖學敘錄[J].安慶師范學院學報，1986（2）.

[3]楊禮玉.明清時期徽州文會研究[D].蕪湖：安徽師范大學，2011.

[4]汪道昆.太函集[M].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

[5]黃仁生.日本現(xiàn)藏稀見元明文集考證與提要[M].長沙：岳麓書社，2004.

[6]丁廷楗,趙吉士.徽州府志[M].康熙三十八年刊本.合肥：黃山書社，2010.

[7]謝正光.明遺民傳記資料索引[M].臺北：新文豐公司,1990.

[8]許承堯.歙事閑譚[M].合肥：黃山書社，2001.

[9]歙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歙縣志[M].合肥:黃山書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