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確實是個妙物。不喝酒的日子,大家彼此都相似,喝了酒的日子,就各不相同了。幾杯酒水落肚后,覺得飄飄然、醺醺然,于是,平素沉默寡言、道貌岸然的人,會綻出笑臉,玩話、笑話就會被梗直的舌頭從兩片唇間不斷頂出,就如時代名流酒,生活透明的色調和柔和如蜂翼的韻味就溢滿了空間,再被量大壺空者灌下幾盞,則就吞吐縱橫,甚至哭笑無常了,這可稱之為“酒勁”。
進入初夏,整個城市就充斥在了一股車輪摩擦地面制造出的膠味里,街面上總是浮著一層氤氳的暑氣,把城市折射得仿佛海市蜃樓。我們一群死黨,坐在一家餐廳飲酒敘聊,淡黃色的小包廂被我們七八個男人擠得好似蒸籠般,加上酒精的作用,一個個汗流如注。盡管如此,卻絲毫也不影響大家的興致,都競相爭奪僅有的兩瓶時代名流酒。有人說,“酒杯里總是要添一點好酒,無論什么散文都無法說清杯底這點酒,有的只可意會?!睂Υ?,我只能坐在屋子的角落里,放下笨拙的手,靜悄悄地去想《菜根譚》中所謂的“花看半開,飲酒微醺”的趣味。我確實不知道,有幾個人可以領略到這令人深思抑或徘徊的境界呢?我和阿龍倚在沙發(fā)的一角,邊抽煙邊豪飲杯子里的酒,看著其他人盡興的樣子,一種別樣的憂傷便在心底悄然蔓延開來。像一壺剛要泡開的濃茶,顏色由淺變深。那場即將降臨的離別,讓我們選擇了沉默不語。
有人說,酒可解憂,我想未必如此。劉伶所謂,“無息無慮,其樂陶陶”自是酒醒之后,我自是酒醉之人,那份“憂心如醒”的醉酒滋味很不好受。
夜已經很深了,仍舊沒有一絲睡意,睜著眼睛在黑暗里發(fā)呆。想象自己的將來,竟然看不出一絲的端倪,它像那晚的夜色一樣——太深邃,太厚重了。酒店房間門被推開了,閃進一個人影,我知道那是和我一樣難以成眠的阿龍。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就起身下了床。長久以來我們都持有一種無言的默契。走廊里很靜,除了我倆的腳步聲和斷續(xù)的鼾聲再沒了其他動靜。在走廊盡頭的陽臺上,我倆各自燃了一支煙,仍舊無言。透過打火機燃起的火苗我看清了阿龍有些陰郁的臉龐,悵然若失而倦怠滿色。他從角落拾起一個袋子,里面裝了一瓶500g裝的53度時代名流酒,一袋雞翅、一袋筍絲和一包酒鬼花生。多少個周末夜晚,我倆就是這樣固執(zhí)地對飲,直至微醺,以至于整個周末,我的頭腦里都充斥著一種朦朧的醉意,它像原始森林里的瘴氣籠罩了我無羈的青春歲月。
我們很少談及未來,因為想象不出它的樣子。多半時間,我們都在談論電影、音樂或是風景。他無數次向我提及大理的美麗、純凈與古樸。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他的感情,單純、固執(zhí)卻充滿憧憬。
大二的時候,他從我手里拿走安妮寶貝的《八月未央》便再沒還過,整本書被他翻到破舊不堪。似乎他也逐漸變得衰頹了。之后一個學期他有了一段戀情,和一個在回家的火車上邂逅的女子,他叫她雪兒。每晚都躲在被子里打電話到深夜,他眉間的倦色開始逐漸地加深,最后慢慢地腐朽,凝成一團陰翳的朽氣。對于他這場戀情我始終持有觀望的態(tài)度,但我看得出他的愛有多么的熾烈和狂熱……
一般說來,擁有詩人般浪漫情懷的人總是最容易受到傷害,因為生活的根本并不浪漫——它總是被物質、道德、法規(guī)以及現實深深桎梏著,而當你真正與它遭遇時,你才發(fā)現,其實你并無一絲勝算。后來所發(fā)生的事情恰恰印證了這一點——當他滿心期待地回到大理,雪兒卻消失得杳無蹤影。整整一個月的假期,他都在無休止的煎熬與等待中度過的。于他而言,這太像一場過于真實的夢了?;氐綄W校,他瘦了整整一圈,那晚我陪著他,在路邊的夜市里喝到酩酊。后來他接到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正是雪兒,她只是說,她是個結了婚的女人,讓阿龍別再付出無謂的感情,便掛斷了電話。阿龍用他顫抖的雙手一次次摁下回撥,可除了虛無的盲音,那端再無動靜。他也由此結束了那場夢游一般的戀情。
其實所有故事的發(fā)展都是有鋪墊的。在多少年后的今天,當我看到他QQ簽名里“她是多么像我?guī)啄昵坝龅降难﹥骸钡奈淖趾?,我才知道其實一直以來,我并不真正的了解他。而他所秉持的那種天性只有他自己才能夠了解。他現在的女人在昆明,沒有固定工作。他和我說起她時,語氣是平淡的,像在談論一場過往的舊事。他還給我發(fā)了那女孩的幾張相片,是藝術照,若按現代人的審美觀,便是所謂的“非主流”。我問起他們的將來,他似乎胸有成竹,勝券在握。
和阿龍相比,我熱衷于追求新鮮感的刺激,這點似乎可以凌駕于我的整個心靈世界。我會很快速地表現出對一個陌生事物的興趣,然后全情投入。但每當能夠窺其本質時,我會選擇毅然地退出。他總是驚詫于我的情感轉移力。
我喜歡戀愛的感覺,哪怕是最簡單的眼神對視,試探性的牽手,一起散步,或是閑時的聊天……我都善于在簡單里體味幸福。這不像阿龍,他總是把感情無限的放大,架構一個無限超越的空間,再去愛。這樣的愛總是讓人心疼。
畢業(yè)很久了,大多時候我們都會忙于各自的事情而忘記想念對方,只有在某一個夜里回憶那些塵封的往事心緒才會像閘門一樣地打開,坦瀉于心靈的每個角落。繼而又有新的朋友共同擁坐在一張蹩腳的飯桌上,推杯置盞,觥籌交錯,談論時代名流酒的口感、醇和度、后勁等等。但更多的時候大家只是為了尋找一種慰藉,對孤獨的慰藉。有很多事情是不便說穿的,于是只好拿酒杯來掩飾,一杯,兩杯,三杯……似乎只是為了喝酒而喝酒。漸漸的在世俗面前我們都成為了最好的演員,不是演別人,而是演自己。
繼續(xù)喝酒。阿龍說他以后還回老家,好好干一番事業(yè)后歸隱山林,和自己心愛的女人結廬而居,過那種最簡單原始的生活。偶爾的寫些詩詞文章,畫些蟲魚鳥獸、山水綠竹來陶冶情操。再學著陶淵明那樣種一片菊花,植幾株綠茶,如若朋友來了便親自泡上一壺新鮮的菊花茶,正是“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如此意境,也只有他那般詩才勾勒得出吧。而現在我卻想象不出蒼山究竟能不能安放他滿懷的豪情;高原上卷起的風雪又能不能遮蔽他那雙噙滿愁思的眼睛?而我也只能祝福他能像高原的雄鷹那般在風霜雪雨的洗禮中翱翔得愈發(fā)高遠。
很多時候,其實我們并不能選擇自我,也許是只是為了生存的本能。而人類生存的本能是最為強烈,也是最能左右我們思想以及作為的因素?,F在當我回過頭凝視我這二十幾載的生命,太多的玄機又豈能參透!
我只能想象生活就像是一杯時代名流酒,當我飲過,換來的只是一場又一場的宿醉。
責任編輯:李曉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