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因為藝術(shù)而相遇,演繹出一段感人的民國往事。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八吊錢,換來一世情緣。文章讀來感人至深,蕩氣回腸。情義無價,藝無止境!
梅蘭芳能成為京劇大師,除了自身的天賦和努力,背后還有個特殊的智囊團,成員多是京城名流,因為酷愛京劇,自發(fā)組織起來,為他出謀劃策、創(chuàng)作劇本、聯(lián)系演出,事無巨細,幾乎無所不包。這些人都是梅蘭芳的超級“粉絲”,因此被形象地稱為“梅黨”,他們出錢出力,以捧梅為樂,共同把京劇藝術(shù)推上了巔峰。
李宣倜便是“梅黨”中人,清末時畢業(yè)于日本士官學校,回國后任三品御前侍衛(wèi),人稱“三爺”。梅蘭芳出身貧寒,幼年喪父,跟隨祖母生活。他自幼入科班學藝,十歲登臺演出,便嶄露頭角。李宣倜對梅蘭芳極為賞識,幫他修改過不少唱詞,還接濟過梅家,兩人由此結(jié)下了一世情緣。
梅蘭芳十五歲那年,不幸染上了白喉病,但仍每日帶病堅持演出。當時的醫(yī)療水平可想而知,若治療不及時,白喉病會危及生命。李宣倜得知情況后,不由得心急如火,馬上跑去梅家,找到梅蘭芳的祖母,當面質(zhì)問道:“小孩都病得這么重了,干嘛還讓他登臺演出,這不是要孩子的命嗎?”祖母頓時淚下,嘆息道:“三爺,您有所不知,我們?nèi)叶伎窟@孩子每天唱戲賺八吊錢來養(yǎng)活。他一天不唱,一家人就揭不開鍋,我也是迫不得已??!”李宣倜當即吩咐:“那好,從明天起,你每天派人到我家去取八吊錢來,馬上送孩子去治病,治好了為止。”
對于貧病交加的梅家,這無異于雪中送炭,梅蘭芳的祖母大為感激,果然每天到李家去取八吊錢。全家的生活來源有了保障,梅蘭芳就不必再去演出,每天待在家里安心養(yǎng)病。四十天后,梅蘭芳病情痊愈,重新登臺。李宣倜接濟梅家,完全是出于愛才心切,以他當時的顯赫地位,自然沒把這三百多吊錢放在心上。
歲月沉浮,人生的際遇總是很難捉摸,更何況是在亂世之中。兩個人在晚清時結(jié)識,經(jīng)歷了清朝覆滅、民國建立,后來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梅蘭芳蓄須明志,拒絕與日本人合作,李宣倜卻在汪偽南京國民政府任職。抗戰(zhàn)勝利后,當梅蘭芳名滿天下時,李宣倜已淪為漢奸,妻離子散,窮困潦倒。他蝸居在上海的一間小公寓里,無依無靠,晚景凄涼。富貴時的朋友早已消散,別人對他唯恐避之不及,梅蘭芳從不避嫌,不光每月資助他兩百元生活費,還經(jīng)常派上海的女弟子去陪他聊天解悶。梅蘭芳每次到上海演出,必先把李宣倜接來吃飯,依然畢恭畢敬,喊一聲“三爺”。
1961年,李宣倜病重,彌留之際,梅蘭芳伺奉床前,緊握住他干枯的雙手,動情地說道:“三爺,您放心,身后之事,我一人承擔?!崩先寺勓裕粶I下,不久安然辭世。他生前是漢奸,幾乎沒有朋友,身邊也沒有親人,全部后事均由梅蘭芳親力親為,操辦妥當。兩個月后,梅蘭芳也溘然辭世。
后來,篆刻大師陳巨來在回憶錄中提起此事,大發(fā)感慨:“茍梅先死二月,則李尸臭矣!”陳巨來和梅蘭芳、李宣倜是同時代的人,與兩位當事人都有過交往,算是這段往事的見證人。他的話也許過于直白,卻更讓人對這段情義升起敬重。
兩人的情分,因賞識而起,以報恩而終,有始有終,很像戲文里的故事,頗有些人生如戲的味道。李宣倜當年給梅家每天支付八吊錢時,斷不會想到日后之事,而梅蘭芳始終謹記在心,用一生來回報。民國是大師輩出的時代,為何獨有“梅黨”,而不見“張黨”、“李黨”?由此可見梅蘭芳的魅力所在。他留給世人的,不只是熣燦奪目的藝術(shù),還有熠熠生輝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