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傳三月初三為送子娘娘生辰,其日,村中用木雕之四五寸長童子若干,在神殿前拋擲于人群中,由眾人爭搶。搶得童子者,當夜將木童以紅綢包裹,送與無子女者。受木童者即設宴款待,比真正得子尤為熱鬧。據(jù)傳,該日得木童者即可得子,故亦有無子女者花費數(shù)十至百金購買木童。
——《成都通覽》
民俗學家司馬子鑒在回城的路上,看到有不少男女手里捧著紅布往山里去。一打聽才知道,這天正好是農(nóng)歷三月初三,這些人都是去九龍村參加“童子會”,要去“搶童子”。
對于川西“搶童子”的風俗,司馬子鑒早有所耳聞,只是從來沒有機會親眼所見。這次有了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司馬子鑒調(diào)轉(zhuǎn)車頭,跟著人流開進了位于山坳中的九龍村。
九龍村村頭祠堂前的打谷場上已經(jīng)搭建起一個一人多高的木臺。木臺的臺柱上均扎著紅綢,四角還各掛著一個紅燈籠,前面兩根臺柱間橫拉著的紅綢上貼著紅紙黑字的三個大字:童子會。臺子四周此時已經(jīng)圍滿了人,有手里拿著紅綢,擠到臺前準備參與搶童子的;也有邊看邊議論看熱鬧的。
司馬子鑒拿著相機下了車,正準備找個便于拍照的位置,就見一個中年漢子迎上前來,招呼他道:“你是城里來的記者吧?”司馬子鑒趕緊解釋,說自己是個民俗學家,對九龍村的“搶童子”風俗早有耳聞,這是專門來拍照的。
中年漢子聽他這么說,忙自我介紹說,自己叫林大順,正是這九龍村的村長。“遇上這次搶童子,真算你的運氣好!”林村長向他介紹說,雖然九龍村搶童子的習俗由來已久,但已有十多年沒辦“童子會”了。
“為什么?”司馬子鑒問。
林村長躊躇了片刻,才說:“還不是因為老金!”他說,老金是村里的木匠,“搶童子”所需要的那個木刻童子一直就只有他們家會做??上Ы鹉窘匙隽耸畮啄辍巴印保约簠s一直沒有兒子。村民都說,正是他做童子的原因,把自己家的兒子都送出去了,所以他老婆才一直懷不上孩子。十幾年前,就在金木匠發(fā)誓再也不做“童子”時,他老婆懷上了孩子。為了保證孩子能健健康康長大,不出事,金木匠再也沒有雕刻過“童子”。沒有了“童子”,九龍村就無法再辦“童子會”了。
“今年金木匠家的孩子就滿十六歲了,按照我們這里的習俗,就算長大成人了。在大家的一再請求下,金木匠這才同意恢復制作童子?!闭f到這里,林村長的神色又黯淡下來,“不過,恐怕今年搶了童子,明年開始又得停下來了。因為金木匠剛剛把今年的童子做好,那孩子就突然查出患上了重病。但具體是什么病,金木匠兩口子都不肯說。”
村里的人有的說金木匠家的孩子是天上的童子下凡,一點都得罪不得,所以,他父親只要做“童子”就會沖撞他的命脈;還有人說,這是金家從前年年送童子,送斷了自家的根,命該絕后??傊鹉窘骋呀?jīng)發(fā)誓再不雕刻童子了,這“搶童子”的習俗怕也要在九龍村絕跡了。
說話間,就聽臺上一陣鑼響,一個白須老者走上臺去,朗聲道:“三月初三,娘娘下山,送子送福,澤被人間?!蹦钔赀@四句,又講了些本村“搶童子”的歷史以及搶童子和搶到后回去祭拜的規(guī)矩,這才又高聲道,“請童子!”
老者話音一落,又是一陣鑼響,有人已經(jīng)端上一個托盤。司馬子鑒猜測,那盤中蓋著紅綢的,一定就是今天要給大家搶的“童子”了。果然,那白須老者又喊了一聲“鳴炮”,那邊鞭炮一響,他便解開托盤上的紅綢,拿起一個木雕的小人,往臺下扔去。白須老者依次將盤中的三個木雕“童子”都扔下了臺。他每扔一個,必引得下面一陣哄搶。
司馬子鑒拍了幾張眾人搶童子的照片,又想去找一個搶到“童子”的人拍一張?zhí)貙憽?勺屑氁徽遥瑓s發(fā)現(xiàn)第一個搶到“童子”的那個壯漢竟然一手抱著剛搶來的“童子”,一手還想從別人手上搶奪另一個。
“那人有了一個,怎么還要搶呢?”司馬子鑒疑惑地問林村長。
“你是說那個閻武吧?他可是我們村的一個無賴。按理說,要求子的人家才來搶‘童子’。其他人就算搶著了,也該送與要求子的人家。可這閻武,以前村里辦‘童子會’,他都來搶,他力大,誰也搶不過他。害得要求子的人家只能向他買,他便坐地起價?!?/p>
正說著,臺上白須老者扔下的三個“童子”已各有歸屬,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了。
司馬子鑒看到那個叫閻武的漢子抱著搶來的“童子”消失在了人群中,便要去追,林村長卻一把拉住他,說要拉他一起去喝酒。跟著村長進了祠堂,才看到里面已經(jīng)擺了十幾桌酒席。林村長說,祠堂后面還有四十來桌。原來,按村里的規(guī)矩,搶完“童子”后,全村人要聚在一起吃過這“壩壩宴”,“童子會”這才算結束。
司馬子鑒也不客氣,欣然坐下,吃了起來。哪知村民們個個熱情好客,紛紛過來敬酒,這一餐直吃到太陽快落山才結束。
走出祠堂,司馬子鑒請林村長帶他去找閻武,借他搶到的“童子”拍幾張照片。
林村長說,那閻武因為以前經(jīng)常偷雞摸狗,和村里家家都有矛盾,所以不好意思住在村里,自己搬到后山原來守林子的小屋住了。
林村長帶著司馬子鑒邊往后山走,邊說:“這些年,閻武這小子不知道哪里鬼混去了,一直不在村里。你看,這一聽說要‘搶童子’,又跑回來了?!?/p>
兩人說著話,已經(jīng)到了后山,林村長指著樹林旁的一間小木屋,說:“就那小屋,真不知還能不能住人?!毙∥葜挥幸婚g,墻體的木板因年久失修已朽出一個個的大洞,墻角下的藤蔓沿著墻壁已經(jīng)攀到了屋頂。門洞上更是只斜遮著門扇,露出半截黑森森的門洞。
沒走到門口,林村長已大聲喊道:
“閻武,開門!”林村長連喊了幾聲,卻沒人回應。他又上前,在那個斜搭著的門扇上敲了敲,還是沒人回應。林村長只好自己挪開門扇,走進屋去。
此時已是傍晚,屋內(nèi)已不大看得清楚。林村長伸手在門后摸索了半天,這才找到電燈的開關。隨著他按下開關,屋內(nèi)的白熾燈閃了兩下,隨即又“啪”一聲熄滅了。
就在那燈閃爍的一瞬間,司馬子鑒看到屋子中間的桌子旁坐著一個男子!
“閻武,是你嗎?你怎么不說話?”林村長也發(fā)現(xiàn)了屋里那人,他又按了幾下電燈開關,可那燈再也沒亮,很顯然已經(jīng)壞了。林村長又叫:“閻武,你再給我裝神弄鬼,小心我治你!”可屋里依然沒有一絲回音。
“會不會出什么事了?”司馬子鑒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這兒有手電筒!”林村長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摸索著從褲兜里掏出一個手電筒。那手電筒的光柱一射向屋內(nèi),司馬子鑒終于看清楚了:屋子中央的桌子旁果然坐著那個叫閻武的漢子,他此刻雖然滿臉是血,臉上卻掛著一絲笑意,顯得極其怪異。而他面前的桌上放著一個沒有腦袋的木雕小人!
“閻武!”林村長叫著,沖上去拍了拍閻武的腦袋。那閻武被他一碰,一下栽倒在地。林村長看了看地上僵硬的閻武,再看到自己手上粘的血,大叫起來:“快,快幫我打急救電話!”
司馬子鑒上前蹲下,在閻武的鼻尖下探了探,搖頭道:“不用了,還是直接報警吧!”說著,掏出手機撥通了報警電話。
派出所的民警接到報警電話,趕到九龍村時,閻武的小木屋旁早已經(jīng)圍滿了聞訊而來的村民。
民警們在木屋里重新裝上燈,然后開始現(xiàn)場勘察。地上的閻武確認已經(jīng)死亡,其死亡的時間大約在兩個小時以前,也就是村民們還在祠堂喝酒的時候。至于導致閻武死亡的原因,初步推斷為腦部受重物擊打造成的腦出血。因為在閻武的尸體旁發(fā)現(xiàn)了一根沾滿血的房梁,而且屋內(nèi)既沒有打斗的痕跡,也沒有其他可能是兇器的器物。警方因此初步推測,可能是這木屋年久失修,房頂上的房梁掉下來,正好砸在閻武頭上,將其砸死了。
至于桌上那個無頭“童子”的腦袋,是在桌子底下找到的。大家猜測,這個“童子”可能是在眾人爭搶時被摔斷了腦袋,閻武為了用其賣錢,自然想把它的腦袋接上,可剛開始動手,自己就被砸死了。
司馬子鑒做完筆錄,問林村長,自己可不可以要這個“童子”去做研究。林村長欣然同意,說反正求子的人家都不會要這種有損壞的“童子”,還說可以讓人先幫他粘接好。說著,他對著圍觀的一個滿臉絡腮胡的中年男子揮了揮手,道:“老金,你做的童子,你才能接?!苯j腮胡子跑過來,接過“童子”。林村長又叮囑他,今晚一定要修補好,自己明天一早去拿。
絡腮胡子拿著“童子”離開后,林村長指著他的背影向司馬子鑒介紹,說這就是那個每年負責雕刻“童子”的金木匠。林村長說完,問了問警察,確定自己可以離開后,帶著司馬子鑒回村里去,說讓司馬子鑒今晚就住他家里,明天早上拿到那個“童子”再離開。
兩人沿著回村的路剛拐過一個彎,就聽到前面有爭吵聲,林村長大吼一聲:“誰?。俊比缓竽檬蛛娡舱樟诉^去。林村長話音剛落,一個人影一下鉆入了路旁的樹林中,不見了蹤影。另一個人則用手擋住射過去的手電筒光,答道:“是我!”司馬子鑒一看,正是剛才那個金木匠。
“老金,你在這里干啥?剛才那個是誰?”林村長走上去,問。
“是胡老三?!苯鹉窘扯紫?,在地上摸索著,答道,“他想搶那個‘童子’,我和他拉扯了兩下。幸好你們來,他被嚇跑了!可那個‘童子’不曉得掉到什么地方了?!?/p>
“又一個不學好的家伙!”林村長罵罵咧咧地蹲下打著手電筒幫忙找,司馬子鑒也趕緊上去幫忙。
那個木雕的“童子”很快就找到了。它就掉在路邊的一個石頭旁,不過,當司馬子鑒撿起它時,卻發(fā)現(xiàn)那個本來已經(jīng)沒有腦袋的“童子”連腿也被摔斷了一條。
于是,三人說著話,繼續(xù)往村里走。
到了村口,金木匠對司馬子鑒說,自己住在村尾,便向兩人告別,回家去了。司馬子鑒則跟著林村長去了他家。
兩人剛回到村長家沒一會兒,就聽到一陣激烈的敲門聲,接著門外一個女人尖著嗓子叫喊道:“林村長,不得了了,我家老三不見了!”林村長一邊開門,一邊問:“好好說,老三咋啦?”
門打開,門外站著一個女人。那女人的聲音爆炒豆子一樣答道:“我家老三今天吃過‘壩壩宴’就不見了,到現(xiàn)在還沒看到人。后山不是有警察在那里查案嗎?我原以為他是去看熱鬧了。可你瞧,現(xiàn)在警察們都回去了,看熱鬧的也都散盡了,他還沒回來!”
“他今晚不是在樹林那里和金木匠爭執(zhí)過嗎?我看到他跑進樹林里了,走走走,我陪你去找他?!绷执彘L極不情愿地回屋披上衣服,和那女子一起往外走。司馬子鑒猜測,門外這個女子一定是想從金木匠手中搶“童子”的那個胡老三的老婆了,也趕緊追了上去。
三人沿著去后山的路,找回當初金木匠和胡老三發(fā)生爭執(zhí)的地方,然后按照胡老三逃進樹林的方向到樹林里尋找,卻依然沒有發(fā)現(xiàn)胡老三的蹤影。天快亮的時候,大家才在樹林后面的深溝里找到了已經(jīng)全身僵硬的胡老三!
派出所的警察在天剛亮的時候又接到報警,再次來到九龍村。
死者胡老三的尸體是在九龍山后山一個干涸的深溝里發(fā)現(xiàn)的,樹林邊靠近深溝的地方有人踩空滑落的痕跡。從樹林邊到尸體所在的地方,一路上都有血跡。而死者的頭和腿都有嚴重的外力撞擊造成的損傷??磥?,死者是在樹林邊踩空后,滾落深溝的過程中,頭部和腿部受到撞擊,造成嚴重失血而死。
林村長將昨晚看到胡老三在路邊搶奪“童子”不成,逃進樹林,以及后來大家一起尋找的經(jīng)過詳細告訴了警察。
關于金木匠和胡老三昨晚爭執(zhí)的事,雖然林村長說,他和司馬教授都可以證實,金木匠和他們是一起回村里的,所以不可能和胡老三的死有什么關系,但是派出所的警察還是請林村長帶他們?nèi)フ医鹉窘硢枂柷闆r。
司馬子鑒估計這時那個“童子”一定已經(jīng)被修補好了,便說自己也一起去金木匠家,拿了那個“童子”回城里去。
沒想到他剛將自己的意思向林村長一說,村長卻突然一下變了臉色,悄悄把他拉到旁邊,低聲問道:“你真的還想要那個‘童子’?”
“是啊。昨天不是說好了嗎?反正其他人也不愿意要了,請金木匠把它修補好給我,作為民俗研究的實物?!彼抉R子鑒以為林村長臨時反悔了。
“不是我不愿意給你。我是怕你……”林村長欲言又止。
“怕什么?”司馬子鑒問。
林村長似乎不愿意說,但是看到司馬子鑒一再追問,只得道:“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閻武摔斷了那個‘童子’的腦袋,然后他就因為腦袋被房梁砸中而死;胡老三擰斷了‘童子’的腿,他就因為一腳踩空,掉進深溝摔死了……”
“你是想說,你們這個‘童子’有神力,誰傷害了它,自己就會受到同樣的懲罰?”司馬子鑒笑道。
“司馬教授,你是城里的學者,你可以不相信這些。不過,”林村長一臉的嚴肅,“這可是我們村流傳已久的說法。我相信,村里其他人也和我一樣的看法。只不過,當著警察,大家都不愿意說出來而已?!?/p>
司馬子鑒細細一想,突然想起剛才警察向村民詢問情況時,他們的神色都有些奇怪。原來,他們都認為,閻武和胡老三的死是因為那個“童子”的報復。但是,那不就是一個木頭雕刻的人像嗎?怎么可能有神力?
“既然這個‘童子’如此有神力,不是更值得我?guī)Щ厝ズ煤醚芯垦芯繂??”司馬子鑒笑道,“再說,我只要好好對它,不傷害它,它就算有魔力也不會害我的?!绷执彘L見司馬子鑒執(zhí)意要帶走那個“童子”,也只好不再勸阻。
林村長帶著兩個派出所的警察和司馬子鑒趕到金木匠家時,見大門打開,家里卻沒有一個人影。
林村長正要往里屋去,司馬子鑒一下發(fā)現(xiàn)屋里地上躺著那個木刻的“童子”。他蹲下一看,卻見那“童子”不但沒有被修補好,反而被斷成幾截,散落在房屋中間的地上!
“壞了!”林村長見狀,神色立即慌張起來。他轉(zhuǎn)身就往屋外跑,邊跑,邊說:“這一家人都不見了,還將‘童子’摔成這樣,別是又出事了吧?”兩個警察和司馬子鑒趕緊跟著追了出去。
眾人剛跑出屋,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喊聲:“救命啊,有人跳崖了!”
那聲音是從村尾的方向傳來的。大家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轉(zhuǎn)過一個彎,就看到村后山頂?shù)膽已逻呎玖藘蓚€人。那兩人站在巨石邊緣,正慌亂地探身往懸崖下呼喚,看上去,是有人剛剛從那里跳了下去!
眾人又向懸崖的方向跑了兩百多米,司馬子鑒終于看清,站在懸崖邊大聲哭喊的是個中年婦女,站在旁邊正聲嘶力竭地大聲呼救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伙子。這兩人司馬子鑒雖然沒有見過,但猜想應該就是金木匠的老婆和兒子了。
林村長邊跑邊朝懸崖上的兩人問:“金大嫂,這是怎么了?”
那金木匠的老婆看有人跑了過來,連忙邊哭邊應道:“是老金,老金他跳下去了!快救救他……”幾句話還沒說完,她已經(jīng)雙腿一軟,昏倒在地,旁邊那小伙子趕緊一把將其抱住。
兩個警察聽說金木匠跳了崖,也都緊張起來,忙問崖底怎么去。林村長不敢怠慢,領著眾人就朝崖下奔去。山崖邊全是亂石和雜草,幾人邊走邊找路,幾分鐘后,才跑到懸崖底。
懸崖下雖然全是雜草和灌木,但是大家還是循著低微的呻吟聲很快找到了躺在地上,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金木匠。此時的金木匠嘴角正不斷往外淌著血,已經(jīng)漸漸支撐不住了??伤灰娕苓^來的林村長,眼中突然有了一絲光澤,用盡最后的力氣,對林村長說道:“村長,你告訴警察,那閻武和胡老三都是我殺的。我有罪!我還他們的命!”說完,便斷了氣!
金木匠這話雖然聲音極弱,但兩個警察和司馬子鑒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閻武和胡老三竟然是金木匠殺的?而他跳崖是畏罪自殺?司馬子鑒總覺得有些不可相信。
這邊,兩個警察已經(jīng)打電話回村里,叫同事過來幫忙把金木匠的尸體從崖底抬出去,運回村里。另一邊,村里的婦女們也已經(jīng)將懸崖上金木匠的老婆和兒子送回了家。
回到村里,林村長就張羅著給剛剛過世的三人辦喪事,司馬子鑒見自己也插不上手,決定先回城里去。臨走前,他告訴林村長,自己打算再去金木匠家一趟,看看金木匠的兒子。他說,自己在城里認識很多醫(yī)學院的教授,想問問那孩子到底得的什么病,看自己能不能幫上忙。
兩人到金木匠家時,派出所的幾個警察剛從里面出來。雖然金木匠自己承認閻武和胡老三是他殺的,可是如果沒有找到具體的殺人動機和經(jīng)過,還是無法結案。所以他們想來找金木匠的家人問問,看他們是否知道些什么??山鹉窘车睦掀胚€在昏迷中,而他的兒子一直沉默,什么也問不出來,他們只好決定改天再來。
司馬子鑒和林村長走進屋里,看到金木匠的兒子正坐在他母親的床前,面無表情地望著床上的母親。
“金寶,這是城里來的司馬教授。他在城里認識很多大醫(yī)生,你快告訴他你得了什么病。司馬教授或許有辦法幫你?!绷执彘L上前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那孩子卻像根本沒感覺到一樣,依然一言不發(fā)地發(fā)呆。
司馬子鑒看到房間的桌上擺著幾個藥瓶,上前拿起來看了看,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轉(zhuǎn)身對金寶說:“金寶,其實我知道你得了什么病。你不用怕,白血病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不是不治之癥了……”
聽到“白血病”這三個字,金寶的身體微微抖了一下,司馬子鑒便知道自己的猜測沒錯,于是說道:“這樣吧,事不宜遲,你馬上跟我回城里去,我們想辦法先治你的病?!?/p>
“對對對,你先跟著司馬教授去治病,你爸的后事和照顧你媽的事情,我們村里來安排?!绷执彘L也立即附和道,說著將金寶扶了起來。
金寶雖然不時回頭望床上的母親,但也沒再拒絕,慢慢跟著司馬子鑒和村長往門口走。
剛走到門口,司馬子鑒想起了什么,說:“我還是給你媽媽留個紙條吧。她醒來好知道我把兒子給她帶到城里治病去了,免得她擔心?!闭f完,取出紙筆,寫了幾句話,然后將紙條放到床前,這才出門。
到了村委會,林村長叫了兩個婦女去金木匠家?guī)兔φ湛唇饘殝寢尅K抉R子鑒也請人叫來派出所的警察,把自己要將金寶帶走的事情告訴他們,又留下了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說如果案件需要的話,自己可以隨時回來。
這邊司馬子鑒正向林村長等人告別,就聽有個女人的聲音大叫著往這邊跑來。那人跑到近前,卻是金木匠的老婆!只見她披散著頭發(fā),滿臉淚痕,一邊跑,一邊還在大喊:“金寶不能去!金寶不能去??!”她跑到金寶跟前,一把將金寶抱在懷里,嘴里還在不停地說,“金寶不能去,金寶不能做骨髓移植手術!”
“金大嫂,這手術能救你兒子,為什么不能做啊?”司馬子鑒問。
“是啊,你要相信城里的醫(yī)生!”林村長一把將金寶拉過來,往司馬子鑒跟前推。
“不行??!一做這手術,他就會死!”金大嫂再次沖上去抱住兒子。
林村長還想上去拉金寶,金大嫂卻把兒子死死抱住。那金寶在母親懷里掙扎了幾下,也一臉不解地看著母親。圍觀的眾人見狀,都在勸道:“金大嫂,救兒子命要緊,你怎么這樣呢?”
金大嫂環(huán)顧一周,見眾人都在指責她,終于崩潰了,一把將金寶推開,大叫道:“因為,他不是老金的兒子,給他移植老金的骨髓,會馬上要了他的命!”說完,身子一癱,坐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被驚呆了。
一見這情形,司馬子鑒知道,這兩天九龍村發(fā)生的這些怪事,就要揭開謎底了。
林村長知道不便再公開詢問,于是讓幾個婦女將金大嫂扶進村委會的會議室,又將兩名派出所的警察和司馬子鑒請進去,叫其他村民都回避,這才開始詢問金大嫂,金寶到底是誰的孩子。
金大嫂說,十七年前,他和老金商量,也許村民們的說法是對的。他們是因為雕刻“童子”,把自己家的送出去了,所以決定不再做“童子”。為了確保自己能懷上孩子,就在最后一次“童子會”的時候,金大嫂還決定自己也去搶一下“童子”。她想,自己家一直做“童子”,卻沒有搶回來過,也許自己搶一個回來,就能懷上孩子。
那天,她雖然沒有搶到“童子”,可看到閻武搶了一個,就決定去向他買那個“童子”??蓻]想到,晚上,當她帶著錢來到閻武家,一身酒氣的閻武不但沒給她那個“童子”,反而強奸了她?;氐郊液?,她不敢告訴丈夫自己被閻武欺負的事。而且沒過多久,她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得知老婆懷孕后,金木匠非常高興,認為肯定是自己許諾不再雕刻“童子”的原因。而金大嫂也沒想到這個孩子不是老金的。
直到今年金寶生病,到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是白血病,治療的唯一辦法是骨髓移植。還沒等老金去醫(yī)院做骨髓配型,剛驗過血,醫(yī)生就告訴她金寶不是老金的兒子。她這才明白,原來金寶真正的父親是閻武。
金大嫂不敢告訴丈夫事情的真相,只是說,醫(yī)院對做骨髓移植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讓他們慢慢等待??蔀榱司冉饘?,她又必須要想辦法找到閻武,并且說服他去為金寶做骨髓移植。
閻武常年在外游蕩,難得回村里,金大嫂雖然暗中打聽,可一點消息都沒有。直到“童子會”那天,金大嫂才在搶“童子”的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閻武的身影。為了求閻武救金寶,金大嫂只得趁他回家時悄悄跟去??蓻]想到那閻武得知金寶是自己兒子后,不但沒有答應捐獻骨髓救金寶,竟然還以此威脅金大嫂,意欲再次侵犯她。
“所以,你就殺了他?”一個警察問道。
“嗯。”金大嫂點點頭。
“不!閻武那混蛋不是我媽殺的,是我殺的!”會議室的門被“砰”的一聲撞開,金寶沖了進來。
金寶沖到兩個警察跟前,拽著他們的手不停地喊:“是我殺的,閻武和胡老三都是我殺的,和我爸爸媽媽沒有一點關系……”
“金寶,你別瞎說……”金大嫂哭喊著,想阻止金寶??山饘氁幌鹿蛟谒媲?,道:“媽,為了我已經(jīng)害得爸爸摔下懸崖,你又何必再幫我隱瞞呢?”金大嫂心知一切已無法隱瞞,只得頹然坐在椅上,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原來,那天“童子會”完了后,金寶看到母親沒有參加“壩壩宴”,而是一個人往后山去,覺得有些奇怪,就悄悄尾隨母親。等他走到閻武屋外時,看到閻武正在淫笑著想把金大嫂按在床上,他幾步?jīng)_進去,隨手拿起一根木棒便向閻武的腦袋敲去。閻武沒料到身后有人,被金寶一棒敲中后腦,立即斃命。
金寶母子見出了人命,一時不知該怎么辦。過了許久才決定將原本已從房頂垮塌下的一根木梁粘上閻武的血跡,把閻武抬到椅上坐好,偽裝成閻武是被房梁砸中身亡的假象。為了避免被人看到,母子倆分頭離開閻武家。
金寶本來躲到樹林中,想趁天完全黑下來再回去??蓻]想到,林村長和司馬子鑒發(fā)現(xiàn)閻武死去后,立即報了警,村里不少人聞訊趕來看熱鬧,金寶見山路上人來人往,也不敢再出去,就一直躲在樹林中。
后來,他又看到自己的父親金木匠拿著“童子”要回去,他正打算和父親一道回家,就看到胡老三從后面追上了父親,還將金木匠拉到樹林邊,問他知不知道閻武是誰殺的?
金木匠自然一臉茫然??珊先齾s告訴金木匠,殺死閻武的就是金寶母子!原來,胡老三本打算找閻武買那個“童子”,可沒想到偶然目睹了金寶母子殺人的過程。他告訴金木匠,要想他保守這個秘密,就要給他二十萬封口費,否則他馬上去向警察舉報。兩人正在爭執(zhí)過程中,林村長和司馬子鑒走了過來。胡老三立即躲進了樹林中。
一直藏在樹林中的金寶聽到胡老三威脅父親,一時怒火中燒。只等林村長他們和金木匠一離開,便拿起木棒向躲在不遠處的胡老三撲去。那胡老三做夢也沒想到樹林中還藏著其他人,一時猝不及防,被金寶擊中頭部。
胡老三頭部挨了一棒,才發(fā)現(xiàn)襲擊自己的是金寶。眼看金寶第二棒又揮了過來,他趕緊轉(zhuǎn)身逃跑。晚上林中看不清路,胡老三慌不擇路跑到樹林邊,一腳踩空,竟跌到深溝里,摔死了。
“那老金跳崖是怎么回事?”聽到這里,林村長問道。
“老金一回到家,就問我是怎么回事。我見事情已經(jīng)無法隱瞞,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全告訴了他?!苯鸫笊┐鸬馈Kf,一家人商量了一夜,覺得警察肯定會很快查到他們和那兩人的死有關。加上閻武一死,救金寶也更難了。金大嫂越想越覺得無望,便趁金木匠和兒子沒注意,要跑去山頂跳崖自殺。金木匠和兒子很快發(fā)現(xiàn)金大嫂不見了,兩人追到懸崖邊,想將金大嫂拉回去。可沒想到,爭執(zhí)中金木匠一不小心一腳踩空,自己從懸崖上掉了下去。
聽到這里,司馬子鑒終于明白了一切。老金掉下懸崖后,竟然拼命撐著,用最后一口氣告訴大家,人是他殺的。他是想用自己的生命,替金寶母子頂罪。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金寶母子跟著兩名警察走出村委會。目送著載著他們母子的那輛警車離開,林村長深深地嘆了口氣。
司馬子鑒走上去安慰道:“別擔心,我會替金寶請一個好律師。金寶未滿十八歲,而且是母親受到閻武侵犯時出的手。至于胡老三,他是滾下深溝摔死的。金寶雖然追打他,但是卻沒有直接殺死他。所以,應該會輕判的。而且,我會想辦法幫金寶聯(lián)系一家醫(yī)院,找到配型的骨髓給他做移植。”
林村長苦笑一下,道:“雖然這結果有些讓人接受不了,不過,還是感謝你幫我們找出了真相。話說回來,你怎么想到金木匠并不是真正的兇手呢?”
司馬子鑒道:“你也說過,金木匠根本沒有作案時間。所以,我想他主動說自己是兇手,一定是為了替誰頂罪。而能讓他這么做的,只有金寶和金大嫂兩人。至于具體是誰,我也不知道。不過,在金木匠家看到桌上的那些藥后,我立即就明白了金寶患的是白血病。而你說過,他們一家去省城的大醫(yī)院看過病。現(xiàn)在白血病并不是不能治,只要找到能配型的骨髓進行移植,白血病其實是可以治療的。我相信,省城的醫(yī)生一定告訴過他們這個情況。可是,為什么沒有聽說金木匠去做過骨髓配型呢?金木匠那么愛他的兒子,不可能不想盡一切辦法救自己的兒子。唯一的解釋就是,他的骨髓沒用。因為,金寶不是他的孩子!”
司馬子鑒頓了頓,接著說:“想到這里,我仔細回憶了一下金木匠和金寶的模樣,發(fā)現(xiàn)他們確實不像。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我故意給金大嫂留下一張紙條,說因為金木匠剛剛過世,他的骨髓還能用,我打算用金木匠的骨髓給金寶進行移植。金大嫂看到紙條后,果然因為害怕兒子被移植了不配型的骨髓出現(xiàn)危險,跑出來坦陳了一切?!?/p>
“其實,且不說死者的骨髓根本不能用來移植,就算是活體間的移植,醫(yī)院也會先做配型。金大嫂也是太擔心自己兒子,才會忽略這個問題,急急忙忙地跑來阻止我們?!彼抉R子鑒嘆道,“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闭f到這里,他突然覺得有些迷惘起來:自己揭開這一切真相,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編輯/謝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