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上任的劉書記,為了做一件立竿見影的大事,在臨近國道的大張馬村村北,興師動眾地修了一個小型水庫。水庫四周,栽種花草之外,還花十幾萬買來已經(jīng)長成的各式綠樹。一時間,綠葉扶疏,草長鶯飛,大張馬村的水庫成了鎮(zhèn)里的一景。
縣長也知道了大張馬村的水庫,縣長秘書給劉書記打來電話,說明天縣長會帶領四套班子的領導蒞臨指導。
劉書記樂得簡直找不著北了。他立刻奔赴大張馬村。下國道徒步十幾分鐘,水庫汪著一彎碧藍呈現(xiàn)在眼前,花草樹木,艷陽下蔥蘢茂盛,劉書記圍著水庫轉(zhuǎn)兩圈,低頭撣褲腳上的土星時,臉上的笑容凝滯了。
下了國道到水庫,那十幾分鐘的步行路全是黃土地。對于一般工作人員來說,這點土路也許不算什么,但走慣了大理石地面的領導怎么受得了?
劉書記召集手下緊急部署研究。柏油路面是來不及了,但鎮(zhèn)上的磚窯里有的是好磚,挑最好的磚砌成一條小路,將水庫和國道接起來。這樣,下了車的領導就不會踩上土了。
劉書記一個電話打給大張馬村支部書記李天倫,令他在村里找些有建筑經(jīng)驗的村民連夜趕工。放了電話,劉書記又想起,領導們來視察指導,肯定會圍著水庫轉(zhuǎn)兩圈,那么,水庫四周也應該鋪上磚啊。不但要鋪上磚,而且要鋪好磚,因為領導在那里逗留的時間會稍長一點。
鎮(zhèn)上的工作人員連夜敲開一家賣地磚的門市,午夜時分將上好的方磚運到水庫前,手忙腳亂了大半天,總算一切搞妥,劉書記這才松了一口氣。第二天清晨,再次去水庫。一下車,劉書記樂了。兩米寬的新磚路蜿蜒著從國道延伸到水庫邊,走在上面,既干凈又舒服。再看水庫周邊的方磚小路,紅藍黃,砌得還真整齊。在上面走兩圈,劉書記又發(fā)現(xiàn)了問題。也許是連夜趕工的緣故吧,方磚路上沙礫和泥土還沾了不少,這可是美中不足的瑕疵。
他立即找來李天倫:“多找?guī)讉€村民,將方磚圓環(huán)路全部清理干凈?!庇种钢畮煺幸粔K特意砌出的開闊地吩咐:“這個地方,要用清水和刷子仔細刷洗,尤其方磚的縫隙,不能有一滴灰土殘留,縣長要在這個位置講話?!?/p>
李天倫回村找人,劉書記回鎮(zhèn)上吃早飯。上午九點,鎮(zhèn)辦公室主任風風火火地跑進來,縣長到了。
劉書記倒屣相迎,和各位領導寒暄半天,這才施施然上了轎車,向大張馬村駛?cè)ァ?/p>
一下國道,縣長臉上就現(xiàn)出了滿意的笑容,及至走到水庫前,笑容更盛了,一雙胖手拍打著劉書記的肩:“美化新農(nóng)村,你這個舉措,有創(chuàng)意?!?/p>
劉書記眉開眼笑地將縣長讓到那塊開闊地上,帶頭鼓掌恭請領導講話。
縣長說得雖然不多,不過,全是褒獎之詞,這就足夠了。
考察了一圈,轎車后備箱里裝滿本鎮(zhèn)有名的土特產(chǎn),領導們的車隊這才盡興而歸。劉書記那顆一直提著的心啪嗒落回肚里,一邊上車一邊吩咐辦公室主任去縣城訂兩桌,大功告成,下面的曲目該是犒賞三軍了。
中午的慶功宴上,劉書記和手下的工作人員正推杯換盞,放在桌上的手機歡快地叫起來。
電話是縣長秘書打來的。
不知道縣長秘書說了些什么,劉書記猛然站起來,一邊哆嗦著一邊抱著電話向外走:“是我失職,是我失職,我這就去您那里,五分鐘,五分鐘就到?!?/p>
接下來的事情,大家是從劉書記的司機那里探聽來的。
縣長秘書向劉書記發(fā)了火,原因就是,縣長從水庫回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鞋子上沾了很多黏糊糊的不明物。怎么也清理不掉。
沒辦法,那雙皮鞋,只能扔掉。
“你知道不知道,這雙皮鞋,是縣長專門在意大利手工定制的汗牛皮鞋,價格的昂貴先別提,單是從預訂到拿貨,就得三個月!”
縣長秘書大發(fā)雷霆,劉書記腿軟得都要站不住了。
從縣里回來,他直接去了水庫,下了國道一點點排查,查到最后,劉書記氣得臉都白了。問題就出在縣長講話的那塊開闊地上,單是遠觀,那塊方磚地明亮干凈,看不出一點問題,但站在上面一試就會發(fā)現(xiàn),兩只腳下好像有異物。蹲下去再仔細看,會發(fā)現(xiàn),方磚的縫隙間沾滿了透明的黏狀物。
隨行的司機眼尖:“這是松脂啊?!?/p>
劉書記鼻子都氣歪了:“查,立刻查,必須將那個搗亂分子給我揪出來。”下完命令,劉書記匆忙回了鎮(zhèn)政府。剛才在縣長秘書那里,他費了好半天勁才討來縣長定做皮鞋的那家意大利手工作坊的地址,接下來十萬火急的事兒,是用最短時間再給縣長定做一雙純手工皮鞋。
沒過幾天,在方磚上粘松脂的罪魁禍首找到了。
人押到鎮(zhèn)政府,劉書記一看,眼睛都要立起來了。這個叫張炳順的老頭他見過,那還是水庫剛剛修建時,張炳順三番五次找自己反映,大張馬村村北沒多少耕地,建水庫根本沒必要。倒是村南,地勢低洼,經(jīng)常蓄水,雨水大的年份很容易澇。他請求鎮(zhèn)上省下建水庫的錢,在村南挖一條引水渠,不僅可以止水澇,還能灌溉其他干旱的土地。
對于張炳順的提議,劉書記沒搭理:一個農(nóng)民知道什么啊,村北就是修座宮殿都不會有人看到,鎮(zhèn)上何苦費那力氣。
被拒絕的張炳順在鎮(zhèn)政府跳腳:“你們這些貪官,光搞面子工程,一點也不考慮老百姓的實際問題,這是要遭報應的?!?/p>
劉書記以為他也就說說氣話過過嘴癮,誰想,關鍵時刻,這個糟老頭真的給了自己一悶棍。
他發(fā)誓要好好修理張炳順,可和派出所長研究了好幾天,也沒找出一條合適的法律依據(jù)來處理這個惹禍的老頭。
實在沒辦法,只好先將他羈押在鎮(zhèn)政府。撂下張炳順,劉書記集中精力琢磨如何取得縣長原諒,還沒想出討好縣長的法子,一個消息開始在縣里風傳,縣長因為腐敗被雙規(guī)了。
劉書記這才想起,確實好幾天沒在電視上看到縣長的身影了。很快,坐實的消息傳出來,縣長栽在自己的皮鞋上。有好事的網(wǎng)友,截圖了縣長出席不同場合的皮鞋,得出一個結論,這些皮鞋,全部是意大利純手工制作,價值不菲。而單靠縣長的薪水,壓根買不起這么多好的皮鞋。
紀檢委以此為突破口,查出了縣長貪污受賄巨額財產(chǎn)的事實。
得到準確消息那一刻,劉書記給縣長加急定做的皮鞋也到貨了。拿著鞋子,他嚇出了一身冷汗:多虧還沒送出去,否則,后果不堪設想啊。
正后怕著,另一個可怕的消息又接踵而至,因為張炳順一直被羈押在鎮(zhèn)政府,他的家人去市里上訪了。
這種時候,任何風吹草動都是致命的。劉書記立刻命人放了張炳順,誰料,這個犟老頭還不走了。他提出要求,關了自己這么久,鎮(zhèn)上必須給說法。
張炳順的說法有兩個:一是鎮(zhèn)上要在大張馬村村南挖一條引水渠;二呢,因為偷偷涂松脂,他的鞋子也報廢了,劉書記要賠他一雙新鞋子。
劉書記頭大不已,但事已至此,也別無他法。一邊差人組建施工隊去大張馬村挖水渠,一邊詢問張炳順的鞋號。等聽到老漢的鞋號和縣長一樣大時,劉書記想起那雙剛剛到貨的天價皮鞋。有了縣長的事兒,這雙皮鞋估計是沒人敢穿了,那么,何不順手給了張炳順。
這下,張炳順家里熱鬧了。
大張馬村的老少鄉(xiāng)親,扎堆跑到老張家,爭相一睹天價皮鞋的真容。了解內(nèi)情的村支部書記李天倫,怕張炳順亂說話,緊著打圓場:“看到?jīng)],劉書記對咱老百姓多好,上萬的皮鞋都送給了老張,這可是一頂一的父母官。”
張炳順脖子一梗:“說得比唱得都好聽,要不是有了‘鞋哥”縣長的先例,我這輩子也不會碰到這樣的彩頭?!?/p>
李天倫灰頭土臉地走了,張炳順舉著皮鞋笑嘻嘻給大家爆料自己的英雄壯舉:“李天倫喊我去修磚路時我就有氣,這些狗官們對于自己也太講究了,再看到水庫四周砌的方磚,我更心疼了,這個擺設水庫本就浪費了那么多錢,現(xiàn)在還砸錢,不教訓教訓他們豈不沒天理了。刷洗方磚地縫后,大伙兒都回家吃飯了,我提了一桶松脂就去了,嘿嘿,沒承想,居然歪打正著將狗官的鞋子給粘住了……”
張炳順眉飛色舞地講述著,鄉(xiāng)親們爆發(fā)出陣陣熱烈的笑聲。這笑聲,鳥兒一樣飛出了村莊,飛向了廣袤的原野。
編輯/羅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