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那您認為是什么?”
他抬起頭來,眼睛里有一種絕望的神色。“它在暗示我……要我自殺。”
我嚇了一大跳,差點從皮椅上彈了起來?!百M總,您怎么會這樣想?”
“要不然,你認為該怎樣理解呢?”費云涵反問道,“一張上吊女人的臉越來越頻繁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除了認為它是想把我逼瘋或是逼死,我總不可能理解為它是要為我?guī)硇疫\和福音吧?”
我一時語塞。半晌過后,我問道:“費總,您之前說您現(xiàn)在必須尋求幫助。我想知道,我能為您做些什么?”
費云涵用求助的目光凝望著我?!扒镄〗悖腋嬖V你這件事有兩個目的。第一,我猜想,作為懸疑作家的你可能會經(jīng)常接觸或獲悉一些怪異的事,我想看看你對于發(fā)生在我身上的怪事,有沒有什么見解?!?/p>
我思考了一下——事實上我一直都在思考。最后只能帶著歉意實話相告:“抱歉,費總,我對于這件事實在是摸不到頭緒?!?/p>
費云涵輕輕頷首,表示理解。“沒關(guān)系,我知道這件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獲得解答的。所以,我的第二個目的就是,希望千秋作家能根據(jù)我的經(jīng)歷寫成一本小說——當然,如果你認為有價值的話?!?/p>
“您的故事我非常感興趣,是一個絕妙的懸疑小說題材?!蔽腋嬖V他,同時試著理解他這樣做的理由?!澳窍M?,這本書出版之后引起大眾的關(guān)注?”
“沒錯。當然我希望大家關(guān)注的不是我,而是這件事本身。這本書的主人公顯然會是一個虛構(gòu)的角色?!彼僖淮吻擅畹靥嵝盐也灰┞端拿孛堋!暗顷P(guān)于書的內(nèi)容,你可以在引言中說明,這是一個根據(jù)真實事件改編的故事。”
我想到一個問題?!百M總,您不怕這本書出版后,您的妻子和女兒會看到嗎?別忘了,您的女兒是我的書迷?!?/p>
“她們也許會看到,起碼我女兒肯定會。但我猜她們不會想到我就是這個故事中主角的原型。她們不知道我來找過你?!彼聊艘幌隆!八齻兛赡軙J為這個世界上還有和我類似的人。最好她們就是這樣想。”
“這就是您希望我寫這本書的目的嗎?”
“不完全是。”費云涵誠懇地望著我?!扒镒骷遥銓懙拿勘緯际謺充N,這本書也不會例外。如果很多人都看了這個故事,并且形成一個談?wù)摰脑掝},那么我想,總會有各種各樣的猜測和分析。說不定有些能對我形成啟發(fā)?!?/p>
我懂了?!澳窍胪ㄟ^大眾輿論來尋求這件事的解答。”
“是的!”他忽然激動起來?!岸嗄炅?,我每一天都在受著煎熬——我指的不僅是那張臉所帶給我的驚嚇。還有對于這件事的困惑。我實在是想不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我身上會莫名其妙地發(fā)生這種怪事?我看到的這個女人究竟是誰?她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她要干什么?如果有一個人能告訴我這所有一切的答案,我愿意把我十分之一的財產(chǎn)送給他(她)!”
我愣愣地望著他,心里竟不由自主地猜測費云涵十分之一的財產(chǎn)會是一個多么龐大和驚人的數(shù)字。我希望他沒看出我的心思。
他確實沒看出來。費云涵見我呆了,調(diào)整臉部的表情松弛下來?!安缓靡馑迹镄〗?,我有些失態(tài)了。嚇著你了吧?”
“沒關(guān)系,費總,我理解您的心情。”
“既然說到了錢,千秋作家,請允許我對于這次唐突的拜訪和提出的冒昧要求表示歉意?!彼f話的方式真的讓人感到非常舒服?!斑@本書出版之后,我愿意付給你一百萬作為感謝?!?/p>
天哪,可恨又可愛的有錢人!他付一百萬好像比一般人買個冰激凌還容易。等等——矜持、客套——我不能太過興奮而失禮?!鞍 唬M總,您太客氣了。您提供了您的親身經(jīng)歷給我作為寫作素材,還反過來付錢給我,哪有這種道理?”
“這是你應(yīng)該得的,千秋作家,你答應(yīng)了我的不情之請?!辟M云涵從皮沙發(fā)上站起來,再次伸出手來。“我該告辭了?!?/p>
我站起來和他握手?!百M總,我答應(yīng)你,三個月內(nèi)就會讓你和廣大讀者見到這本書?!?/p>
“那真是太好不過了?!辟M云涵長長地舒了口氣,像是完成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罢娴暮芨兄x你。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將這件怪事和心中的苦悶傾訴出來?,F(xiàn)在感覺好多了?!?/p>
“能幫到您我十分榮幸?!边@也是我的肺腑之言,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我都要感謝他。
吊頸之約04
送費云涵離開后,我回到辦公室。現(xiàn)在已經(jīng)六點過了,但我暫時不想回家。
我坐在舒適、柔軟的皮沙發(fā)上,心緒萬千。今天下午這個特殊的來訪者,牽動起了我若干種復雜的思緒。
首先,我真的要感謝費云涵。他讓我同時獲得了下一本書的寫作題材和一大筆可觀的收入。一百萬,就像是從街邊撿到這么容易。再加上這本書本身的版稅。我想我明年可以大半年不用工作,到國外一個美麗悠閑的地方去好好度個假了。
和費云涵這樣的人相處,實在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情。他擁有每個男人想要的每個女人需要的一切——也許,除了那張時刻伴隨著他的恐怖的臉。他魅力十足、風度翩翩、毫無大架子,說話做事又總是那么得體,不會讓你感覺到大人物的那種壓迫感。其實他心里十分明白,他所講的這件事,換成任何一個作家都不會放過——這無疑是一個絕妙的寫作題材!但他卻再三表示歉意,好像自己真的提出了什么不情之請。這種處事風格會令所有跟他接觸的人都感到非常舒服。上帝,我是不是有點喜歡上他了?
但是,他越是這樣客氣和溫和,就越是增加了我心中的負疚感。
有件事情,我在他一開始說那件怪事的時候就想到了,但我一直沒有告訴他。
現(xiàn)在,我需要仔細回憶大概兩個月前的一次會面。我要把這兩件事情整合起來。
打開抽屜,翻出記錄來訪內(nèi)容的筆記本。我往回翻了數(shù)頁——找到了!沒錯,2月16日的記錄。
為了讓聽故事的人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必要將2月16日發(fā)生的事簡要敘述一下。
那天跟今天一樣,是和來訪者會面的日子。前面來的幾個人我就不提了,直接說關(guān)鍵的那個人。
她走進我辦公室的那一瞬間,我就意識到這不會是一個普通女人。年齡大概在三十七、八歲左右,有可能實際年齡要比看起來大些,當然是拜高檔化妝品和保養(yǎng)品所賜。她相貌出眾,身材勻稱,氣質(zhì)高雅。身穿一件價值數(shù)十萬元以上的高檔皮草大衣,一條白色水貂披肩隨意地披在肩上,在摘下灰色的鹿皮手套時,一大塊方形鉆石在閃閃發(fā)光。這女人混身都在輻射著金錢的光芒。當時我就敢說,她不可能是一個人前來。在這棟大樓的下方,肯定正停著一輛高檔轎車,里面坐著司機和保鏢。那個時候,我沒法準確猜出她的身份,而現(xiàn)在我顯然知道了。
當時,我不知道這種闊太太到我這里來是做什么的,反正肯定不會是為了賺那一點兒“素材提供費”而來。所以我很聰明地提都沒提,免得被她笑話。在她坐下來后,我們開始交談。
闊太太告訴我(態(tài)度還算好,沒有特別頤指氣使的感覺),自己有一些積累多年的困惑,想和我談?wù)?。我表示很感興趣,示意她可以暢所欲言。
配合著筆記本上的記錄,我?guī)缀跄芟肫鹚脑挘?/p>
“我二十五歲那年,嫁給了現(xiàn)在的丈夫。這是我第一次婚姻,也將是唯一的一次。我嫁得很好,丈夫是一個事業(yè)有成的人,他使我們的家庭生活富足、應(yīng)有盡有。但是,從嫁給他的那一天起——或者說,從住進我們的新房那天起,我就感到十分困惑。
“房子很大,家具也很齊全、高檔。一開始我并沒覺得有什么不妥。但很快,我發(fā)現(xiàn)一件奇怪的事——這個家里沒有一件可以反光的東西。你知道,我指的就像玻璃、鏡子一類的東西?!?/p>
當時我有些詫異,問她難道這個家里的窗子上沒安玻璃?
“安了,但是那種不反光的磨砂玻璃。我十分不解——這種玻璃不是一般都只會安在學校的教室里嗎?誰會在家里安這種玻璃?這會使房間的采光變得很差。但這好像正是我丈夫想要的。我問他為什么要安這種玻璃,他只說自己喜歡。
“地板、墻面、衣柜、餐桌……總之家里的每一部分都是由粗糙不反光的材質(zhì)組成的。好吧,這些我都能接受。但有一點是我絕對不能忍受的——這個家里的臥室和浴室里,居然沒有-一面鏡子!
“作家(她以一種嚴厲的眼神望著我),你也是個女人。你知道鏡子對一個女人來說意味著什么,那是僅次于生命的東西。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是不愛美的,離開了鏡子,你叫我怎么活?”
我當即點頭表示同意,確實這太過分了。
“后來,我和丈夫做過多次溝通,提出了非常強烈甚至是強硬的要求——我必須要一張帶有一面大鏡子的梳妝臺。我丈夫終于同意了,但條件是,這東西不能擺在臥室,只能放在書房里。唉,算了吧,總比沒有強。于是,每天晚上,我只能一個人躲在書房敷臉和化妝,簡直讓我想起了畫皮里的女鬼。這算是怎么回事?
“關(guān)鍵是,這還不是最怪異的。我發(fā)現(xiàn),自從我買了那張梳妝臺后,我丈夫就幾乎不進書房了。他把他要用的資料和用品都搬到了另一間屋。而且,他買了很多塊深色的、粗糙的布回來,要求我在使用完鏡子之后,要將鏡子遮蓋起來——對了,家里的電視機和電腦屏幕也是如此。一旦不用的時候,就要用布蓋住,必須嚴格執(zhí)行。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商量的余地。你能想象嗎?我每天化妝的時候都要像揭蓋頭一樣掀開一張布,那真是既煩人又滑稽。
“有的時候,我,后來還有我的女兒。我們難免有忘記替那些東西蓋上布的時候。每次出現(xiàn)這種情況,我丈夫就會很生氣。他的涵養(yǎng)很好,不至于大發(fā)雷霆,但還是會責怪我們粗心大意。唉,我和女兒都感到十分委屈,卻只能默默忍受他的這種怪癖?!?/p>
當時我聽到這里的時候,真是興致盎然。闊太太則繼續(xù)講述著她那怪異的丈夫。
“日子長了,我漸漸注意到。有些時候——比如說在外面——我丈夫始終會看到一些會反光的東西。那時,他會露出一種驚恐的神情,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似的。這真是讓我困惑極了。
“對了,后來我們搬過好幾次家。房子越住越大,越來越寬敞、豪華。但‘家里不能出現(xiàn)反光的東西’這一原則卻一直延續(xù)至今。這條定則在我們家來說,就像萬有引力定律一樣不容更改?!?/p>
當我問到,她有沒有問過丈夫這樣做的理由時,闊太太牽動嘴角一陣苦笑。
“我怎么可能沒問過?我問過無數(shù)次。但我丈夫總是拒絕告訴我理由。啊,當然,他也曾說過一些理由,但我聽得出來那是敷衍我的,絕對不是真正的理由。唉,我意識到自己必將永遠面對一個充滿謎團和不信任的婚姻??墒俏矣譄o可奈何。我沒法過多地責怪我丈夫,因為他在其他方面,都是那么優(yōu)秀。我愛他。我挑不出他的其它缺點和毛病……只有這件事,一直讓我耿耿于懷。我敢肯定他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瞞著我。”
當闊太太傾訴完畢后,她急切地詢問我,以前有沒有聽說過類似的事,或者對于她丈夫的怪異舉止能否做出合理的解釋。我告訴她——雖然我寫的書中記敘過許多光怪陸離的事,但不代表我經(jīng)歷過那些事(因為有不少是虛構(gòu)的),更談不上對身邊切實存在的怪事做出解釋了。很顯然,我讓她失望了。
最后,她離開的時候說,要不要以此作為題材寫成小說,那是我的自由。但如果我要寫的話,務(wù)必不能在書中提到她,甚至不能塑造一個和她類似的人物。還有就是,她要我保證不對任何人說起她來找過我的事。
說到這里,相信所有人都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了。
現(xiàn)在,我心中陣陣悸動——這實在是太富有戲劇性了——費云涵夫婦可能做夢都想不到,他們分別先后來找過我,從各自的角度向我講述了同一件事。這件事最后由我整合起來,構(gòu)成了一個絕佳懸疑故事的雛形。
而且,有趣的是,我猜這本書寫出來后,費云涵夫婦都會看到。而他們肯定都會認為這是自己來拜訪我之后的結(jié)果。只是不知道他們在看完我的書后,分別會作何感想。
這個我管不著了。我已經(jīng)獲得了足夠重要的東西。這個以真實事件為原型的故事,是我這么多年來遇到的最好的懸疑小說題材,它的框架已在我心中悄然成形。
我隱隱有種感覺,這個故事會成為我寫作生涯的一個高峰。我必須把握好它,借助這個故事,我有可能成為國內(nèi)最頂級的著名作家,身價自然扶搖直上。
想到這里,我心潮澎湃,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名利雙收的可喜局面。
可惜,后面發(fā)生的事我始料未及。那是后話,暫且不表。
吊頸之約05
僅僅兩天的時間,我就構(gòu)思出了新故事的大體內(nèi)容,將書名暫定為《反光》,故事情節(jié)我非常滿意。
實際上,在我?guī)讉€月前會見費云涵的夫人(當時我不知道她的身份)之后,就曾經(jīng)想過寫這個故事??上菚r提供的材料十分有限,而我又一時沒能對她所講述的怪事找到合理的解釋,所以這個構(gòu)思就被擱置下來。費云涵來找過我之后,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我只需要給出一個極富戲劇性的起因和結(jié)果,再添加一些懸念和故事性十足的情節(jié),一部長篇暢銷小說就應(yīng)運而生了。
我把內(nèi)容簡介和故事大綱發(fā)給我的出版編輯羅敏——一個比我小兩歲,擁有像鷹一樣敏銳洞察力的精明出版人。她在第一時間看完了。之后——我知道她很激動——因為她放棄了網(wǎng)上聊天而直接打電話過來。
“天哪,千秋,太棒了!”電話一接起來就聽到了她慣用的夸張語調(diào)?!澳阍趺茨芟氤鲞@么好的故事創(chuàng)意來?”
我淡淡一笑。其實她知道我向大眾征集寫作素材這件事,但她就是不說穿,而將贊譽全部歸功于我。我想,這是一個聰明的編輯鼓勵作者的方式。“你喜歡嗎,羅敏。真是太好了?!蔽矣现f。
“喜歡得不得了。我想讀者們也會非常喜歡的。”她說,“我保證這本書會大賣特賣!”
“希望如此。”我按慣例征詢她的意見?!澳阌X得有沒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你知道,千秋,你是我最放心的作者。我什么時候要你改過稿?這本書具備了讀者想要的一切——懸念、故事、驚悚、情感——所有要素都集齊了……嗯,我只有一個提議?!?/p>
“哦,是什么?”
“這本書你打算只寫一本嗎?”
“那你的意思呢?”其實我已經(jīng)明白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她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蟲?!叭绻@本書非常暢銷的話,讀者會覺得不過癮,他們會期待續(xù)集或者前傳什么的?!?/p>
我思索了一下?!翱墒?,這個故事的結(jié)構(gòu)好像不適合寫成好幾部?!?/p>
電話里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顯然羅敏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沒錯,”她承認道,“如果寫成分好幾季的那種長篇,確實有點勉強……但是,我覺得起碼兩本書是能夠做到的?!?/p>
“上下部?”
“對,你在第一部中留下一些懸念和疑問,然后用第二部來補充和揭謎。當然,人物和情節(jié)就得再擴展開些才行了。”
“羅敏,你是在增加我的工作量?!蔽壹傺b抱怨,實際上在心中肯定她的提議。
“也是在增加你的收入,親愛的。好好考慮一下吧?!?/p>
聰明的女人。我掛了電話后,莞爾一笑。將一個絕好的題材挖掘到最大程度,就像開采金礦和煤田的礦主一樣貪婪——這就是她們這些人的工作。不過,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提議,把這本書寫成兩部,我的版稅也會翻番。
分為上下部的新的故事大綱在四天后發(fā)給了羅敏。她非常滿意,立即上報選題。一番討價還價后,確定了我的版稅收入。合同里希望我三個月就能將稿子交出來,正好,這也是我和費云涵約好的。我毫不猶豫地簽字了。
吊頸之約06
我承認,在寫這本書的時候,我找到了久違的創(chuàng)作激情。不僅是利益的誘惑——這個精彩的故事幾乎把我自己都打動了。有時候,我會像讀者一樣強烈期待著后面的劇情,從而推動著我快速地寫下去。結(jié)果,本來預計7月完成的書稿,6月初就交給出版社了。
這種情況顯然對于我和出版方來說,都是可喜的。我提前獲得了假期,而出版方能夠趕上暑假這個黃金檔期。7月中旬,我的新書《反光》開始發(fā)行了。像之前承諾的那樣,出版公司投入了大量的金錢和精力在這本書的包裝宣傳上。羅敏告訴我,這是他們今年最強檔的重點書,他們對這本書的期望恐怕比我還要高。
事實證明,我沒有讓所有人失望。這里的所有人指的是讀者、書商和我自己。新書上市兩個星期后,圖書銷售報表顯示,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反光》就賣了接近50萬冊,躋身圖書銷售榜前十位。出版方高興得發(fā)了瘋,不僅提前將稿費如數(shù)打給我,還向我表示,一個月之后這本書就會開始加印。更貼心的是,出版公司問我要不要到馬爾代夫度個假,所有費用當然由他們承擔——他們希望我能在休閑放松之后,盡快開始第二部的創(chuàng)作。我禮貌地謝絕了,表示愿意留在國內(nèi)幫助宣傳新書。實際上,我現(xiàn)在確實對馬爾代夫不感興趣,我期待的是更長遠的效益。
我跟費云涵打了電話,告訴他新書出版了,而且相當受歡迎。費云涵告訴我,他女兒在上周就已經(jīng)把書買回來了,但他自己由于工作原因,還沒來得及細看。但只是粗略翻了一下,他已是非常滿意。我告訴費云涵,這本書只是第一部,還會有第二部。費云涵顯得很有興趣,對我說,第二部出版后,他會再付我一百萬。聽到這句話,我快因為巨大的喜悅而撐不住了,表面上卻必須努力維持平靜,這真難。
費云涵要我提供他一個銀行賬號,好把之前說好的一百萬匯入我的戶頭。我假意推脫、欲擒故縱,直到費云涵表示,如果我實在不愿提供賬號,就只有親自給我送來,我才“勉為其難”地告訴了他一串我早就背好了的數(shù)字??膳碌氖?,我在做這些事的時候,絲毫沒有為自己的虛偽而感到羞愧,也許在文藝圈混久了的人都是這樣——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一百萬就像之前設(shè)想的那樣,不費吹灰之力就到手了。加上我的稿費,我一下就擁有了一大筆錢。當然,我之前也不缺錢花,但畢竟同時獲得這么多收益,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看著我日益增加的知名度、影響力和不斷飆升的身價,欣賞著我戶頭上那令人賞心悅目的數(shù)字,想到在第二部出版后,這種情況還會再出現(xiàn)一次,我明白我獲得了之前預期的一切。隨之產(chǎn)生的幸福感和滿足感幾乎使我感到眩暈,我知道幸運女神降臨在了我的身旁。
但接下來發(fā)生的事表示,幸運女神看來只是路過罷了,她走得如此之快,簡直令我措手不及。
《反光》出版后的一個月,在一個上午,我接到了羅敏打來的電話。
“千秋,這是怎么回事!”她突兀地發(fā)問,搞得我莫名其妙。但我從她焦急和氣惱的語氣中聽出,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什么怎么回事?”我有不好的預感。
“你沒上網(wǎng)看新聞嗎?”
“沒有,我今天還沒打開電腦呢,怎么了?”
羅敏長吁一口氣,好像在把胸中的悶氣排出來?!澳悄阙s快打開電腦……算了,我等不及你慢慢看新聞了,直接告訴你吧?!?/p>
我焦慮地握著手機。
“今天早上的新聞,我剛才才看到,讓我震驚地好半天沒回過神來。是關(guān)于你的,千秋!那則消息披露說,你出版的這本新書《反光》,和另外兩個作家寫的新書幾乎完全一樣。現(xiàn)在,你們?nèi)齻€人都涉嫌抄襲,而情況恐怕對你最不利!”
我呆了?!澳阏f我的書和另外兩個人的書完全一樣?什么意思?哪些地方一樣?”
“我不知道,我又沒看過他們的書!但網(wǎng)上那則消息說,除了人物名字不一樣,題材和內(nèi)容都差不多?!?/p>
“這……怎么可能!”我忍不住叫了出來。
“千秋?!绷_敏用一種我從沒聽過的嚴肅口吻問道,“你實話告訴我,你真的不知道這件事?”
“我當然不知道!”我著急地說,“我十點過才起床,之后就吃了點兒早餐……”
突然,我意識到她這個問題的真實意圖。“羅敏,你懷疑我抄襲?”
“你老實告訴我,你有沒有借鑒過某人的故事構(gòu)思?”
我氣呼呼地說?!皠e說得這么委婉,抄襲就是抄襲,什么借不借鑒的!”
“好吧。”她懶得跟我繞彎子了?!澳愠藛??”
“如果我說我沒有抄襲,你會相信我嗎?”
她回答道:“我相信。千秋,咱們合作這么久了,我了解你。我知道你不會跟我說假話的。何況,我必須相信你,因為我是你是責任編輯,咱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她一方面說會相信我,一方面又暗示我這是無可奈何的事。這種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令我十分生氣。我的聲音幾乎都有些發(fā)抖了:“羅敏,你聽著,我不需要你勉為其難地來相信我。如果你們懷疑我抄襲了,那就盡管去調(diào)查吧,只要能拿出證據(jù)證明我抄襲,我愿意拿稿費的十倍來賠償給你們!”
說完這句話,我狠狠地摁下掛斷鍵,將手機摔到桌子上。
我走到陽臺上,深吸了幾口氣,調(diào)整著自己的情緒,然后迅速地回到房間,打開電腦。
見鬼,騰訊網(wǎng)的首頁上報道的!我之前還寄希望于這則消息是來源于某個不知名的小網(wǎng)站,現(xiàn)在看來,怎么都不像是空穴來風。
我快速瀏覽著這則消息,大致上就是羅敏剛才告訴我的內(nèi)容,只是得知了一些更具體的情況——一個叫安玟的女作家,和一個叫漁歌的新人作者,分別寫了一本叫做《鏡中的女人》和《詭臉》的懸疑小說。報道稱——“這兩本書和著名女作家千秋的新書《反光》在內(nèi)容和題材上幾乎如出一轍”;“很明顯,三個人中,至少有兩個人涉嫌抄襲”;“讀者和書迷非常不滿,強烈要求國家新聞出版總署調(diào)查此事,查出抄襲者。否則會助長文學界的抄襲之風?!薄?/p>
我的眉頭越皺越攏,幾乎成為兩條絞在一起的繩子。就像剛才羅敏說的,情況看起來似乎對我特別不利。雖然報道上沒有明確說我抄襲,但聽起來怎么都像是在暗示我的可能性最大——“一位千秋的書迷表示,她非常失望,如果查明千秋有抄襲行為,她將永遠不再購買千秋的任何一本書”;“也有書迷表示,就算千秋真的抄襲了,但只要她能公開道歉,大家還是會一如既往地支持她——畢竟誰都有犯錯的時候?!?/p>
該死,該死!我猛地將鼠標摔到一旁,氣得七竅生煙,簡直想將電腦屏幕砸爛。而就在這時,手機響了起來,我正在氣頭上,懶得去接,但打電話的人卻異常執(zhí)著,竟然一直不掛機。手機鈴聲讓我心煩,為了讓它不再作響,我接了起來。
“您好,請問是作家千秋嗎?”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是我,你是誰?”我沒好氣地回答。
“我是新津晨報的記者,想采訪一下關(guān)于您的新書和另外兩部作品出現(xiàn)巧合的事。也許您愿意通過我們報紙向廣大讀者做一些解釋,假如您有空的話……”
“抱歉,沒什么好解釋的,而且我也沒空?!睕]等他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內(nèi),我又接到了不同媒體打來的兩通電話,全都被我不客氣地回絕了。這些記者一方面令我反感,一方面又令我佩服,他們真的是神通廣大——我從沒公布過我的手機號碼,但他們還是能通過各種途徑打探到,準確無誤地找到我。可是他們沒選對時候,我現(xiàn)在心煩意亂,不想見任何人。況且我確實不知道該告訴他們什么,我自己都是一頭霧水。為了不再被騷擾,我把手機關(guān)機了。
我正想在網(wǎng)上搜索一下關(guān)于那兩個作者和他們作品的信息,門鈴響了。我翻了下眼睛——天哪,該不會那些記者找到我家里來了吧?
“是誰!”我沖著門的方向大吼一聲。
“是我,千秋?!?/p>
羅敏的聲音。我遲疑了一下,走過去將門打開。
我的責任編輯站在門口,臉上帶著一絲歉意。她的口氣比起在電話里明顯軟了下來。“對不起,千秋,我相信你沒有抄襲,真的?!?/p>
我無法再對她生氣了?!斑M來說吧?!?/p>
這個女人。剛才還一副表示歉意的樣子,進門之后不過五秒鐘就露出本色了。“不管怎么說,你怎么能掛我電話呢?而且后來還關(guān)機了!你至于這么生氣嗎?”
我一下倒在沙發(fā)上,仰面嘆了口氣:“我不是生你的氣,只是不希望那些記者一直騷擾我。”
羅敏坐過來,盯著我?!坝浾哌@么快就找到你了。那你怎么跟他們說的?”
我扭頭望著她?!澳憬形艺f什么?我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連那兩個作者都不認識,更別說他們的作品了。這種狀況我從來都沒有遇到過,天知道怎么會發(fā)生這么巧的事情!”
“你認為這是巧合?”羅敏蹙了下眉?!耙晕以诔霭娼绱诉@么久的經(jīng)驗來看,如果兩個作者寫出了同樣題材的作品,尚有可能是巧合,但是三個人——而且是在如此接近的時間里寫出了同樣內(nèi)容的書,這種概率太小了,幾乎是不可能的?!?/p>
羅敏的話讓我想起了一個重要的問題?!皩α耍麄兊臅謩e是在什么時候出的?”
“我查了,第一個出的是那個叫安玟的女作家,她那本《鏡中的女人》是在今年六月出版的;《反光》是在七月出版的,所以你是第二個;而那個叫漁歌的新人寫的那本《詭臉》上周才上市,也就是八月初,他是最后一個出版的。”
我驚訝地張大了嘴?!皶r間這么接近!我們?nèi)齻€人出書的時間分別只相差一個月!”
“很蹊蹺,對吧?”
“你看過他們的書嗎?”我問。
“你說呢?”羅敏望著我?!拔医裨绮诺弥@件事,怎么可能就看過他們的書了?”
“內(nèi)容簡介呢?”
“網(wǎng)上應(yīng)該能查到?!?/p>
“我馬上查一下?!蔽易叩诫娔X桌旁,打開搜索引擎,分別輸入這兩本書的書名和作者名,很容易就找到了相關(guān)的介紹。羅敏站在我旁邊,和我一起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看電腦屏幕。
幾分鐘后,我們基本了解了——安玟是一個不太出名的作家,以前也就在雜志上發(fā)過幾篇短篇稿,兩年前出過一本書,沒引起太多關(guān)注,《鏡中的女人》是她出的第二本書;而漁歌是一個網(wǎng)絡(luò)寫手,更沒有名氣,這本《詭臉》是他第一次出版實體書。
作者簡介沒有什么太多值得注意的,重點是這兩本的內(nèi)容介紹,看得我瞠目結(jié)舌、喉頭發(fā)緊。
網(wǎng)上那則消息沒有說錯,這三本書實在是太相似了,簡直就像是一起誕生的三胞胎!三本書描述的,都是一個主人公會在反光的東西里看到一張恐怖的臉,而且這張臉是一個女人上吊的模樣!
作為懸疑小說的介紹,自然不會將劇情透露太多,更別說結(jié)局了。但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僅僅是看到這個大致的內(nèi)容簡介,我已經(jīng)感到無比震驚和駭異。毫無疑問,就算是傻子看到這三本書的內(nèi)容簡介,都會立即想到“抄襲”這個詞。
“見鬼了!真的完全一樣!”羅敏在一旁驚嘆道,這才令神思惘然的我想起還有她的存在。我剛才整個人都呆掉了,幾乎忘記了身邊的一切。
我離開電腦桌,坐到沙發(fā)上,拿起茶幾上的一盒女士煙,抽出一支點燃,深吸一口。吸得太猛,導致肺部不適,引得我接連咳嗽。
羅敏坐過來挨著我?!拔乙郧皬臎]看過你抽煙啊,最近才抽上的?”
我搖頭?!耙恢倍汲?,只是抽得很少?!?/p>
羅敏嘆了口氣,從煙盒里取出一支煙,用茶幾上的打火機點燃?!拔乙彩牵挥袩┬牡臅r候才抽兩支?!?/p>
我們兩個女人就這樣靠在沙發(fā)上,吞吐著煙霧,許久沒有說話,沉溺在各自的沉思中。
終于我發(fā)現(xiàn)香煙不能使我清醒,只會讓我陷入更深的迷霧,我將煙灰缸拖過來,伸手將煙摁熄。問道:“你覺得這是怎么回事?”
“抄襲,百分之百是抄襲。”羅敏說出自己的結(jié)論,然后望著我?!爱斎唬也皇钦f你?!?/p>
我沒有說話。
“你覺得呢?”她問我,“會不會是他們兩個人抄了你的?”
我繃著唇思索了好一陣。“老實說,我認為這種可能性不大。我在出版之前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這本書的情節(jié),也沒有在網(wǎng)上發(fā)布或預告過,他們怎么可能得知書的內(nèi)容?除非……這兩個人都是超級黑客,能盜取我電腦中的資料——但這會不會太夸張了?”
“確實。如果他們有這個本事,恐怕就不會選擇當什么作家了。”羅敏將煙熄滅?!澳阕屑毾胍幌拢@本書在寫之前,你真的沒跟別人講過故事內(nèi)容嗎?除了我?!?/p>
我認真思索了良久,回答她:“我可以十分肯定地說,我除了發(fā)給你看過內(nèi)容簡介和故事大綱之外,再沒別人知道了。連我的助手小雅都不知道?!?/p>
說到這里,我忍不住問道:“該不會……是你那里出了問題吧?”
羅敏身體彈了一下,就像在草地散步時看到了蛇。“你怎么懷疑起我來了!”她尖聲道,“我是你是責任編輯,出了問題,我也要一起承擔責任的!難道我還會害你不成?”
“你別這么激動?!蔽矣X得她尖溜溜的聲音令我更加心煩了?!拔抑滥悴粫ξ?。我的意思是,會不會有人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通過你的電腦獲取了關(guān)于這本書的信息?!?/p>
她不耐煩地接連擺手?!敖^不可能。好了,別再探討這個問題了?!彼尖馄毯?,她問道,“對了,你這本書的題材是怎么來的?”
我微微張了張嘴,想起了費云涵和他的夫人,但我不知道該怎么對羅敏說?!班拧阒?,我有間工作室,專門接待一些來提供故事素材的人。”
“我知道。你直接告訴我,是誰向你提供的這個素材?”
我變得局促起來?!啊?,羅敏,恐怕我不能告訴你?!蔽掖饝?yīng)過費云涵的。
羅敏一雙眼睛瞪著我:“現(xiàn)在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跟我打啞謎!你為什么不能告訴我?難道這里面有什么隱情嗎?”
“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提供故事素材的人要我保證,絕對不能把他的名字和身份告訴任何人。”
“我想那應(yīng)該不包括我吧,你的責任編輯!”
“我想他指的是所有人。抱歉,羅敏,我……答應(yīng)了他?!?/p>
我們對視了好幾秒鐘。
羅敏吐了口氣,攤開雙手?!扒?,這樣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我一下拉住她的手?!澳惚仨毾嘈盼遥×_敏,我只是收集了素材,然后在這個基礎(chǔ)上進行藝術(shù)加工,我絕對沒有參考任何人的……”
突然,羅敏伸出一只手,示意我停下來。她一臉嚴峻,似乎想到了非常重要的問題。
“千秋?!彼曋??!澳憧?,會不會有這種可能性——這個提供故事素材的人,不止找過你一個人。他還把這個故事素材提供給了另外兩個作家?!?/p>
我整個人都呆住了。
羅敏說的話提醒了我,仿佛讓一個身處迷霧森林的人一下看到了出口。
我之前又惱又急,幾乎喪失了冷靜的思考力?,F(xiàn)在,我不得不承認,這是目前最合理的假設(shè)。
但是,這可能嗎?費云涵不是說,這件事情他只告訴過我一個人嗎?難道他騙了我?可是,他這種身份和地位的人……
“千秋,你在想什么?”羅敏打斷了我的沉思?!澳阌X得我說的這種情況有可能嗎?”
我望向她,語氣不那么肯定?!拔矣X得……應(yīng)該不會吧?!?/p>
“為什么?”
“憑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應(yīng)該做出這種事來?!?/p>
“你對他有多了解?他是你熟知的一個人嗎?”
“不算……但他說過只跟我一個人講過這件事。他是一個很真誠的人,我覺得他不會騙我?!?/p>
羅敏翻了下眼睛?!叭缃襁@年頭有誰是值得完全相信的?好了,別在這里猜測了,打個電話給他求證吧?!?/p>
我感到為難。費云涵剛在我的賬戶上匯入了一百萬,關(guān)鍵是他承諾還要付我一百萬(第二部出版后),現(xiàn)在要我打電話去責問他有沒有對我說謊,叫我怎么開得了口?
羅敏見我還在猶豫,有些著急了。正要開口說什么,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迅速地接起電話?!爸骶帲艺谇锛依铩裁??”
她皺著眉頭聆聽了一陣,說道:“好的,我知道了,我馬上告訴她?!?/p>
她掛了電話,我立刻問道:“主編說什么?”
羅敏說:“有幾家報社的記者找到我們出版公司那兒去了,要求我們或你出面回應(yīng)這次的事件。”
“該死,真是陰魂不散!”我罵道,“被我回絕后,又找到出版商那里去了!”
“你是怎么回絕他們的?”
“這很重要嗎?”
“當然了,快說?!?/p>
我無奈地吐了口氣。“他們要我通過報紙向讀者做一些解釋,我當時正在心煩,就不客氣地說無可奉告,然后就掛機了?!?/p>
“哎呀!”羅敏叫道,“你怎么能得罪記者?現(xiàn)在這種狀況下,能不能取得有利形勢,就全靠他們了呀!主編讓我告訴你,明天下午你必須配合著我們一起召開一次新聞發(fā)布會,努力澄清事實。現(xiàn)在主編正在飯館里好酒好菜地伺候著那些記者呢,你卻......唉!”
羅敏這番話讓我激起一身冷汗。我這才意識到之前太意氣用事了,深感后悔。我焦急地望著羅敏?!懊魈炀团e行新聞發(fā)布會?你叫我跟記者說些什么呀?”
羅敏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看了下手表?!爸骶幋呶亿s快回去了,幫他應(yīng)付那些記者,還要準備明天新聞發(fā)布會的事。你一會兒立刻跟那個提供故事素材的人打電話,問清楚這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但是,如果他不承認提供給別的作家,怎么辦呢?”我問道。
羅敏想了想?!翱傊?,你今天要準備好一套說辭,在明天的發(fā)布會上公開表示自己的作品絕對是原創(chuàng)。另外,你要預想好某些刁鉆的記者可能會問到的問題,提前想好回答,別到時候被問個啞口無言,那就不妙了?!?/p>
羅敏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對我說道:“總之,明天的新聞發(fā)布會非常重要,如果能獲得媒體的信任和支持,反而是對你的一次極好的宣傳;但如果沒掌控好,那就糟了?!?/p>
說完這句話,她嘆了口氣,走了出去。
吊頸之約07
羅敏離開后,我意識到這件事情的重要性。不能再礙于情面了,我撥通了費云涵的電話。
他很快就接了起來。“千秋小姐,我正準備一會兒打電話給你呢?!?/p>
我一愣?!百M總,你已經(jīng)知道這件事了?”
“對,早上我看到了這則消息。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呢?”
聽到他這樣說,我心里一下涼了半截——他居然問我這是怎么回事?那我還有必要問他嗎?
費云涵見我沒說話,大概猜到了幾分?!扒镄〗悖夷懿碌侥阈睦锏囊蓡枴埬阆嘈盼?,我看到這則消息后的震驚和疑惑,絲毫不亞于你。我真的不明白為什么那兩個作家也會寫出相同的題材。這件事情,我絕對只跟你一個人講過!”
他說得斬釘截鐵,讓我無法不相信他?!百M總,我就是想打電話來向您求證一下。既然您這樣說,那我想一定是在其它方面出了問題?!?/p>
“感謝你對我的信任。這件事情會不會對你造成不利的影響?”
他是一個值得信任的男人,在他面前我不愿藏匿任何心事和情感,我坦白地告訴他:“……是的,現(xiàn)在一些讀者和媒體似乎在質(zhì)疑我抄襲?!?/p>
電話里沉默了一刻?!扒镒骷遥闶遣皇窍M夷艹雒鎺湍愠吻??”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連連搖頭,忘了他根本不可能看到?!拔抑肋@是不可能的,那樣會暴露這個故事主人公的原型就是您。”
他的語氣充滿歉意。“我真的很想幫你,但是……唉,我沒想到會發(fā)生這種蹊蹺的事?!?/p>
“沒關(guān)系,費總,我能理解?!?/p>
“那你打算怎么辦呢?”
我如實相告?!懊魈煜挛纾业某霭婀疽e行一場記者招待會,要求我出席,當面回應(yīng)質(zhì)疑。”
“……哦,哦?!?/p>
隔著電話,我還是能感受到費云涵的不安?!百M總,您放心,我會用我的方式來回答記者的提問,不會把您說出來的?!?/p>
“謝謝你,千秋。”
“那么,沒什么事了,我掛電話了。”
“等一下?!彼傲艘宦??!拔夷軉柲銕讉€問題嗎?”
“您問吧。”
他遲疑了許久才說出來?!扒镒骷?,我知道你當然是談不上抄襲的。那么,你認為那兩個作家有沒有抄襲你的作品呢?”
這個問題剛才羅敏才問過,但我還是再次思考了一番?!拔也恢馈N艺J為可能性不大。我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內(nèi)容,況且這三本書出版的時間挨得太近了,他們不可能是在看到我的書之后才抄襲的,那樣時間上無論如何都來不及?!蔽覜]有告訴他其實那個叫安玟的作者比我還出得早。
“那么,他們倆互相之間有沒有抄襲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不認識他們?!?/p>
“是的……”費云涵尷尬地笑了一下?!斑@是個傻問題?!?/p>
“費總,你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呢?
電話里短暫地沉默了一下?!拔揖褪怯X得……太好奇了。假如那兩個作家沒有抄襲,那他們怎么會知道發(fā)生在我身上的怪事呢?”
我本來想說,這也正是我感到困惑的。突然,我想到了一個人,將已經(jīng)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費云涵的夫人!
當我想到這種可能性的時候,全身就像被電殛了一下。對了,費云涵說過他只跟我一個人講過這件事,但他夫人可沒這樣表示過!她完全可能找好幾個人傾談。
但是,我又想到,費云涵的妻子不是說她不明白丈夫為什么會這么怕反光的東西嗎?也就是說她應(yīng)該不知道丈夫會在反光物中看到一個上吊女人的臉這件事。既然如此,就算她把這件事告訴了不同的人(其中可能就包括那兩個作家),那些人也不能準確地推測出費云涵看到的是什么呀。
除非,費云涵的妻子沒有說實話,其實她……
我自顧思忖,竟然忘了自己手握電話聽筒。費云涵大概是見我許久沒有說話,問道:“千秋作家,你還在嗎?”
“喔,是的,對不起,我走神了?!?/p>
費云涵是個很聰明的人,立即問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無法告訴他,他的妻子來找過我的事。我既然一開始就瞞了他,現(xiàn)在只好瞞到底了。我試探著其他的可能性?!百M總,我是在思考您問的那個問題。您介意我?guī)湍銖氐追治鲆幌逻@件事嗎?”
“當然不介意,這正是我急切想知道的?!?/p>
“我只能提供一些假設(shè)。比如說,費總,您寫網(wǎng)絡(luò)日志嗎?”
“不,我沒有時間寫。頂多在空閑時發(fā)兩條微博,但我絕對不會提到這件事。”
“那么,傳統(tǒng)的日記呢?”
“也不寫,我早就沒有寫日記的習慣……”
說到這里,他忽然停了下來。
我意識到他想到了什么?!百M總,怎么了?”
“等等,你說到日記,我想起來了……我在十多年前,是要寫日記的!”
“而您在日記中曾經(jīng)記錄過這件事?!?/p>
“沒錯……但是,我結(jié)婚后,害怕家人看到我寫的東西,就把日記本撕了,丟進了垃圾箱。后來就再沒寫過日記?!?/p>
“那么,您覺得問題會不會出在這里呢?”我進一步暗示。
“你的意思是有人曾經(jīng)看過我的日記,得知了這件事?但是……誰會偷看呢?就算有人看過,怎么會在十多年后才將這件事(以小說的方式)公布出來呢?而且剛好和你的小說在同一時期出版,這也未免太巧了吧?”
確實,這是個問題。我又陷入迷茫了。我和費云涵都沉寂下來。
良久后,費云涵說:“千秋小姐,這件事,我再想想吧。總之我有種感覺——這件事十分不尋常?!?/p>
“是的,我也覺得不尋常?!?/p>
“不管怎么說,我都要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如果可以的話……”
“好了,費總,千萬別再說錢的事了?!蔽掖驍嗨?。我不希望他太看不起我。
費云涵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沒有堅持,只是再次誠懇地向我道謝,之后才掛了電話。
吊頸之約08
新聞發(fā)布會下午三點鐘開始,地點是市中心一家大型圖書城十五樓的會議廳。我兩點過一點兒就到了那里,先在十一樓的水吧稍作休息。出版公司的老總、主編等人都聚集在了那里,我跟他們寒暄一下,簡單地聊了一會兒。之后,羅敏把我拉到一旁。
“你跟那人打電話了嗎?”她問。
“打了。但是他說沒有跟其他人說過這件事。”
“他會不會是在撒謊?”
“我看不像。再說了,如果他真打算騙我,我又能把他怎么樣?”
羅敏嘆息一聲?!八懔?,我就猜到會是這樣——你準備好怎么回答記者的提問了嗎?”
我捋了一下精心梳理過的長發(fā)?!坝惺裁春脺蕚涞?,我本來就問心無愧,該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p>
羅敏瞪著我?!澳氵€真是輕松啊,我們都比你緊張。希望你到時候真的能應(yīng)對自如。”
我揚了下眉毛,優(yōu)雅地坐到一張皮椅上,接過侍者遞給我的一杯檸檬水,顯得悠然自得。羅敏看到我這副摸樣,有點氣不打一處來的樣子。我看她想要發(fā)作,但礙于旁邊有許多人,她忍了下來。
其實,我的輕松姿態(tài)是假裝出來的,我心里實際上很緊張。以前出席新聞發(fā)布會,多半是宣傳新書或擔當嘉賓。但這次,是要像庭審一樣接受盤問。雖說我的確沒有抄襲,但我沒有證據(jù)來證明這一點,這是最大的問題。另外,要為費云涵保密也是一個難點。如果我無法說出提供故事素材的人的名字,記者會不會把這當作一個疑點?他們會相信我的一面之詞嗎?
我不知道羅敏有沒有看出我是在強裝鎮(zhèn)定,反正她沒有揭穿這一點。她吐了口氣,將一把皮椅拖過來,坐在我對面,嚴肅地盯著我。
“聽著,千秋?!彼龎旱吐曇?,耳語般地說,“收起你那一臉無所謂的表情,認真聽我說。我接下來要說的事對你非常重要?!?/p>
我稍微專注了一些。
“一會兒記者提問的時候,不可避免會問到關(guān)于抄襲的問題。我們希望你能在回答這一類問題的時候,不要表現(xiàn)出什么都不知道,而要微妙地暗示出——有可能是那兩個作者抄了你的。”
我微微一愣,避重就輕地問道:“你說的‘我們’是指的哪些人?”
“主編和我,或者還有老總?!?/p>
我蹙起眉頭。“但我認為他們不太可能抄了我的。”
“我知道。”羅敏左右四顧了一下,像間諜在交換情報?!拔覀儺斎灰卜治鲞^了,確實不太可能。但你還是得這么說?!?/p>
“為什么?”
“原因有兩個?!彼崖曇魤旱酶土??!暗谝皇?,現(xiàn)在媒體和公眾已經(jīng)認定了這就是一起抄襲事件,如果你說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會讓他們認為你其實是無話可說;第二,我們分析,另外那兩個作者和他們的出版商,肯定也會在近期回應(yīng)此事。如果被他們先咬一口,我們就被動了。所以……”
“我們要先下手為強?”
“小聲一些。”羅敏拉了我一下?!澳愣乙馑季托辛??!?/p>
我思量著?!澳憬形以趺聪纫麄円豢??我又沒有證據(jù)能證明他們抄了我的?!?/p>
羅敏眼睛向上翻了一下?!袄咸彀?,要是我們有證據(jù)的話,那還用得著在這里商量對策嗎?早就出示給記者了!就是因為沒有證據(jù),所以才只是要你暗示他們抄襲。暗示,懂嗎?不是叫你直接指出!”
“你的聲音有點大了?!蔽姨嵝阉??!斑@里有記者嗎?”
“記者在會場,這里基本上都是我們的人。但這種事情是不能讓所有人都知道的?!彼穆曇粲值土讼聛?。
雖然我明白羅敏說的有理,但我還是覺得有違道德?!斑@樣做算不算是污蔑?”
“當然不算,你又沒明說什么。再說了,文藝圈的人每天都在互相污蔑和攻擊,這是這一行的生存法則,你懂的?!?/p>
我不說話了。
羅敏看了一下手表。“已經(jīng)兩點五十了,我們得準備進場了。靈活應(yīng)對吧,千秋,你是個聰明的女人?!?/p>
我和出版公司的人一起乘坐電梯到十五樓的會議廳。借助電梯里的鏡子,我審視著自己的妝容——今天我打扮地比較素雅,只上了點兒淡妝,希望給人的感覺是知性勝過美艷。我深吸一口氣,和一群人一起走進會場。
“千秋,千秋來了!”我聽到一些激動的呼喊,顯然不會是來源于見多識廣的記者。我一邊走向主席臺,一邊掃視著臺下——老天,人比我想象中要多上好幾倍。除了各路記者之外,還有眾多書迷。見鬼,這又不是簽售會,是誰邀請書迷來的?
我的臉上可不敢把這種不滿情緒表現(xiàn)出來,我在臺上就坐之后,伸出手微笑著跟書迷們揮手致意,盡量表現(xiàn)出一種底氣十足的模樣。很快,工作人員要求現(xiàn)場安靜下來,新聞發(fā)布會開始了。
主持人先將臺上的主要來賓作了介紹,然后對到場的各位媒體朋友和熱心書迷表示感謝。接下來,出版公司的老總作了一番開場白,主要是表示出版方的態(tài)度——他們對這次的事件深感震驚,希望能通過媒體告知公眾事實(我們單方面的事實),并對抄襲行為表示出了強烈的譴責和鄙視。老總說,憑他和我多年的合作,他百分之百地了解我,堅信我的作品是絕對的原創(chuàng)。接下來,他把時間交給了記者,示意記者可以向我自由發(fā)問。
第一個提問的文化周刊的記者?!扒锱?,據(jù)我所知,您是第一個對這次的事件做出正面回應(yīng)的作者。請問您是什么時候得知這件事的?”
“昨天上午?!蔽一卮鹚?。
“怎么得知的呢?”
“我的出版編輯告訴我的,然后我立即上網(wǎng),看到了那則消息?!?/p>
“您當時的感覺是什么?”
“非常震驚,以及……憤怒?!?/p>
“您憤怒的原因是?”
“這本書,”我做出一種憤慨而痛心的表情。“是我通過收集素材,然后精心構(gòu)思并全心創(chuàng)作的一部新作。耗費了我大量的時間、精力和心血,是我用無數(shù)個辛苦熬夜的晚上和方便面伴隨的低質(zhì)量晚餐換來的,是我目前最滿意的一部作品。但我沒想到,竟然會有另外兩本書和我的作品在題材和內(nèi)容上如此接近。我不知道這個題材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但我敢保證,我是這個故事最早的,也是唯一的創(chuàng)作者。我現(xiàn)在只覺得很后悔,也許在題材保密這方面,我做得太不夠了。我會通過這次的事件汲取教訓?!?/p>
說完這番話,我不易察覺地瞟了右側(cè)的羅敏一眼。我看到她滿臉通紅,靈活發(fā)亮的眼睛興奮地望著我,分明就是在說——你說的太棒了,千秋!
這個記者坐了下去,低頭記錄。第二個記者站起來問道:“千秋小姐,您說‘題材泄露’的意思,是暗指另外兩個作家可能通過某種途徑獲取了您的創(chuàng)意和構(gòu)思嗎?”
“我不知道,這只是我的猜測。但除了這種可能性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解釋?!?/p>
“您以前認識安玟和漁歌這兩個作者嗎?”
“完全不認識,這是我昨天才聽到的兩個名字?!?/p>
“您覺得這個故事的題材可能是怎樣泄露出去的?”
“我無法肯定,有太多種可能性?!?/p>
“您在寫作之前把故事構(gòu)思透露給過別人嗎?”
“我沒有讓太多人知道,我在四月初的時候就把提綱發(fā)給了我的責任編輯。”從這里起,我開始撒謊了?!爸?,我跟幾個最要好的朋友提到過這個故事的一些情節(jié),想請他們幫我參考一下。我想,問題有可能就是出在這里?!?/p>
“您的意思是您的朋友把故事內(nèi)容透露給了另外那兩個作者?”
“不,不可能?!蔽覉詻Q地搖頭?!拔蚁嘈盼业呐笥褌?,他們都是我的死黨,絕不會出賣我的。我想他們可能無意間透露了出去,或者是他們又講給了其他一些人聽,要不就是在網(wǎng)絡(luò)上提到過……你知道,我的朋友中有些也是我的書迷,也許他們按捺不住想提前預告一下我的新書的沖動……總之,太多種可能性了。我真的無法確定。不過,是我沒有叮囑他們保密,這是我的錯,不能怪他們?!?/p>
我本以為那記者問完這問題就該坐下來了,但他還沒罷休?!澳悄蚰呐笥褌兦笞C過嗎?”
“還沒來得及。我昨天才知道這件事呢。但我不想找我的朋友們興師問罪。我剛才說了,這不能怪他們,是我自己不小心?!蹦憧梢宰铝藛??我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了。
他坐下了,放了我一馬。我松了口氣。
一個女記者起身問道:“千秋小姐,我們都知道您有一間工作室,成立好幾年了,專門接待一些來向您提供故事素材的人。那么,這個故事的素材,是不是也是這樣來的?”
來了。我就知道這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皼]錯,是一個在四月份來拜訪過我的一個客人提供的,他說這是他的親身經(jīng)歷。當然,他提供的只是一個很好的‘點’,而不是完整的故事。絕大多數(shù)情節(jié),都是我在這個基礎(chǔ)上自己構(gòu)思創(chuàng)作的。”
女記者點了點頭?!澳芨嬖V我們提供故事素材的人的名字和相關(guān)信息嗎?”
“很抱歉,不能。他在告訴我這件事之前,曾要求我一定要替他的身份保密。他不希望引起公眾的關(guān)注?!边@倒是實話。
女記者顯然不滿意我這樣的回答,她歪著頭問道:“如果您能請這個人出面幫您證實此事的話,我想大家也就沒什么好質(zhì)疑的了。您不這樣認為嗎?”
賤人?!皼]錯,但這樣的話我將是一個不守信用的人。所以,我寧愿面對你們的質(zhì)疑,也不能違背自己的承諾。這是我的原則?!蔽伊x正言辭地回答她。
那女記者噘了噘嘴,坐下了。
這時,后排一個年輕女孩舉起了手,我示意她可以提問。
“對不起,”這女孩怯生生地說,“我不是記者,只是您的書迷。也許,我不該在這時候說話的。但我實在是忍不住要說——千秋姐,我追您的書看已經(jīng)有近十年了。我通過您的作品了解到您是怎樣的一個人。這次出了這樣的事,我感到很無奈,但我只想從讀者的角度說,我是絕對相信您的!”她驟然提高了音量,顯得有些激動?!澳且粋€真誠的人,從您公開征集寫作素材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來。所以,我相信您絕對不可能抄襲!我永遠都支持您!”
上帝啊,這個女孩是您派來的天使嗎?她出現(xiàn)的太是時候了!雖然她說的話令才撒了謊的我內(nèi)心汗顏不已,但我真的被她感動了。我對她點著頭,深沉地對她說:“謝謝,非常感謝?!?/p>
一些記者轉(zhuǎn)過頭去舉起照相機對那女孩拍照。我想報道上會出現(xiàn)“千秋忠實書迷現(xiàn)場表示,完全相信和支持千秋”這樣的語句。
接下來,又有幾個記者提問,問的都不是什么尖銳的問題,而是對我有利的問題。諸如——“假如最后確認是那兩個作者抄襲了您的作品,或者您的構(gòu)思,您會不會訴諸法律?”、“《反光》這個故事是否根據(jù)真人真事改編?”、“這本書只是上部,下部您計劃什么時候出版?”……我一一作答,盡顯我的大度和敬業(yè)。出版公司的人也滿面紅光,有時會配合著我一起回答,現(xiàn)場氣氛變得輕松而活躍。顯然我們已經(jīng)掌控了全局。
這時,后排一個戴著墨鏡和帽子的女記者舉起了手。我伸手示意她提問。
這個女記者以一種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道:“千秋作家,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請問?!蔽椅⑿χ卮稹?/p>
這聲音不緊不慢,吐出的每個字卻充滿了怨毒和憤懣:
“說真話,對你來說就這么難嗎?”
吊頸之約09
我的笑容立刻凝滯了,臉上的肌肉變得僵硬起來。
所有的人都回過頭去望著這個女人,不明白她是何許人,為何會突然發(fā)難。
“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我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她牽動嘴角,發(fā)出一聲冷笑?!澳阈睦锩靼住!?/p>
“對不起,我不明白。”我盯著她,回敬道。
“我今天有幸到這里來,雖然沒能聽到什么真話,但是能欣賞到你出色的表演和精彩的謊言,也算是不枉此行了?!彼朴频卣f。
此話一出,一片嘩然。主席臺上的老總站了起來,憤怒地瞪著這個攪局的女人。另外幾個人都呆了。我尷尬地坐在原位,竭力保證鎮(zhèn)靜。
“你是哪家報社的記者?”老總怒氣沖沖地問道。
“我不是記者?!边@女人慢慢摘下帽子和墨鏡。“當然也不能跟臺上道貌岸然的大作家相比。我只是一個小小的作者,叫做安玟?!?/p>
我驚呆了,安玟!就是那個寫《鏡中的女人》的女作者!她……居然跑到這里來了!在我和出版公司的人驚詫不已之際。記者們卻興奮了,也許他們來這里就是為了等待這種戲劇性場面的出現(xiàn)?,F(xiàn)在,閃光燈對著這女人瘋狂地閃爍著,她頓時成為全場焦點。
主編顯然看出這女人來者不善,他站起來說道:“安玟女士,今天是我們公司和千秋作家舉行的記者招待會。很抱歉,我們沒有邀請你出席,請你馬上離開?!?/p>
“太高明了?!卑茬渥I諷地說道,沖主編豎起大拇指?!澳阕龅煤軐?,立即趕我走是明智的,在我將真相說出來之前?!?/p>
“保安!”主編怒不可遏,“把她請出去!”
兩個高大的保安快步走向安玟,他們一人拖住她一只手臂,幾乎想把她架出去。安玟高聲叫道:“太好了,這就是你們的本事!把我趕出去,你們就能繼續(xù)欺騙下去了!”
“把她放開!”我大喝一聲。兩個保安松了手,站到一旁。安玟舒了口氣,拉一拉被弄皺的衣服下沿,抬頭瞥我一眼,悶哼一聲。
我怒視著她,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告訴我,什么是真相?我撒了什么謊?”
“真的要我說嗎?”她挑釁地問道,“你確定?”
“少廢話,有話就說——”我差點把“有屁就放”這個不雅的詞都說了出來。這個女人快把我氣瘋了,幾乎讓我忘了這是新聞發(fā)布會現(xiàn)場。我還保持著最后一分理性,否則真想立刻下臺卯足了勁給她一耳光。
安玟拖長聲音說道:“本來,我來參加你的記者招待會,不是打算來拆臺的。我只是感興趣你會怎么說。如果你說,你的作品只是湊巧和我的構(gòu)思雷同,那倒也就算了。沒想到的是,你居然說什么自己不慎透露了故事構(gòu)思,還暗示我和另外一個作者照抄了你的題材。這實在是讓我有點聽不下去了。千秋大作家,我都沒說你抄襲我,你倒反咬一口,污蔑起我來了。”
她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鞍?,不過,誰叫我不是大牌作家呢?沒法像你這樣,搞出這么大的排場來。你這一著可真高呀。你就是吃定了我們這種小作家,不可能像你一樣召開什么記者招待會,所以才敢這么明目張膽地撒謊吧?”
我全身都在發(fā)抖,現(xiàn)在我殺了這個女人的心都有。我不知道她哪來的自信,就認定是我抄了她的。不過我必須保持冷靜,記者和讀者都看著我呢,我一定要做出強有力的反擊,不能亂了陣腳。
“如果你是一個有知識和修養(yǎng)的人,就請你用事實來說話。聽你的意思,好像是我抄了你的?你有證據(jù)嗎?”我壓住火氣問道。
“好啊,正好這里這么多記者在場,我就把話說清楚吧。你剛才說,四月初的時候,你把內(nèi)容簡介發(fā)給了你的編輯,然后你又跟你的朋友講過這個故事,對吧?”
“沒錯,怎么了?”
“然后你暗指我們在這之后獲知了你的故事構(gòu)思。但是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什么意思?”
“三月份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在網(wǎng)上連載這個故事了。請問,我怎樣盜用你的構(gòu)思?”
這句話像是給了我當頭一棒,將我打懵了。我一時不知該作何回應(yīng)。
安玟見我說不出話來,氣焰更加囂張了。“別佯裝不知情了,你心里清楚得很。我那篇小說是在一個小網(wǎng)站上連載的,引起的關(guān)注不是太多,但是卻不知怎么被你這個大作家看到了。也許在不知名的小網(wǎng)站上搜尋可以借鑒的題材,是你獲取寫作素材的方式之一吧?你看了我的文章,覺得這個題材不錯,于是……”
“少在那里胡說八道!”我怒斥道,“誰看過你的什么鬼文章?這篇小說的素材,是……”
我差點脫口而出“是金融巨子費云涵告訴我的”,但話到嘴邊又硬吞了回去。該死的!只要說出這句話,就能夠救我,但我卻偏偏說不出口!
“是什么?說呀,千秋大作家,說不出來了吧?”安玟咄咄逼人地說道,“別裝了,要是真的是某個人提供給你的素材,你早就說出他是誰了。為他保密,有這個必要嗎?恐怕根本就沒這個人吧?但我跟你不同,我有鐵一般的證據(jù)能證明我的文章絕對寫在你之前——我在那個網(wǎng)站上發(fā)文章的時間,是無法更改的,有時間戳為證呢。有興趣的話,你下來慢慢查吧?!?/p>
我啞口無言了,這可惡的女人說這番話底氣十足,使我根本就無從辯駁。我本來可以說“就算你的文章寫在我之前,也不能證明我抄了你的”;但問題是,我也不能證明我沒抄!因為我不能說出費云涵的名字!這關(guān)鍵的一點導致我一敗涂地。我的心理防線已經(jīng)垮了,我知道已經(jīng)徹底地輸給了她,盡管我是被冤枉的!
現(xiàn)在,我就像一只斗敗的公雞一樣垂頭坐在主席臺上,腦子里嗡嗡作響。我能感受到主編、老總,甚至是羅敏都在用懷疑的目光注視我,連他們都不相信我了!老天啊,我從沒預料到這次新聞發(fā)布會會演變成這樣的結(jié)果,實在是糟透了!
然而,那個天殺的安玟還沒罷休,形勢一發(fā)不可收拾。她見我不說話了,又指著剛才那個表示會支持我的女書迷說:“姑娘,難為你了,要配合著他們演戲。你告訴我,你的演出費是多少呀?”
我不禁抬起頭來,目瞪口呆地盯著那女孩。我發(fā)現(xiàn)她的臉一下就漲紅了,吞吞吐吐地說道:“你說什么……我本來就是千秋姐的忠實讀者……”
安玟“嗤”地冷笑一聲。“行了,這一段沒排練過吧?你看,演不下去了?”安玟突然指著主席臺上的羅敏說道,“我今天中午在下面餐廳吃飯的時候,無意間看到她(羅敏)在跟你竊竊私語——正在教你臺詞吧?你老實說,是出版公司要你配合演出的,還是千秋大作家本人呀?”
“別……你別胡說,沒有人教我什么!”那女孩明顯已經(jīng)露怯了。
“好吧?!卑茬涠⒁曋澳悴皇钦f你是千秋的忠實讀者嗎?你追她的書看已經(jīng)有近十年了。那現(xiàn)在你告訴我們,她寫過些什么書?你把書名告訴我們就行了?!?/p>
那女孩的臉紅到了脖子根,杵在那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壓力下,她實在是撐不住了,用手擋著臉快步離開了會場。
這下,一切再明顯不過了。會場幾乎炸開了鍋,記者們再也按捺不住興奮和激動——文藝圈丑聞是他們最感興趣的題材之一?,F(xiàn)在,一大半記者涌到主席臺面前來(還有一些采訪安玟去了),幾十個錄音機對著我,一大堆問題像炮彈一樣瘋狂地向我轟炸過來:
“千秋小姐,對于安玟的指責,你承認嗎?”
“那個表示支持你的女讀者,你之前認識她嗎?”
“千秋小姐,請告訴我們實情是不是真像她說的那樣?”
“對于安玟提出的疑問,你為什么不再反擊了?
“這件事,是不是出版公司和你一起策劃的……”
后面的問話,我都聽不見了,我頭腦里就像是有幾百只蜜蜂在亂飛亂撞,嗡嗡作響。我感到一陣陣眩暈?;旎熵?,我看到老總拂袖而去,主編等人也跟著離開。他們放棄了我,留我一個人在這里獨自承受巨大的痛苦。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選自現(xiàn)在網(wǎng)http://www.cnxianzai.com/,本文系原著節(jié)選,分上下兩部分,標題有所簡化。圖選自江西美術(shù)出版社唐鼎華編著《插圖設(shè)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