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自己快瘋了,心底的那個聲音近來越來越猖狂,不斷地咒罵著她自己的懦弱無能。她急切地需要找個人,說說她的計劃。在剛才看見那個喜帖的剎那間決定的計劃!
他呆呆地站在窗前,望著窗外人流中的一抹身影出神,眼底滿是悲涼……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打破了這讓人痛心的沉默。他看到來電號碼遲疑了一下,卻還是按下了接聽鍵。電話那頭的聲音讓他的回答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嗯……是的,我知道了……她……一會就要進來了吧。”
至始至終,他的目光都沒有離開過那個身影……那個女人穿著他送的藕色連衣裙站在不遠處的人流中,顯得是那么地弱小與無助……
“第四次了……”他回頭看著桌上放著的那顆智齒模型喃喃自語,終于還是抑制不住地流出了眼淚……
一、你的牙齒記得我
夏小夕佇立在人流中,看著離她不到三米遠的牙科診所,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爭中:進去吧,去看看那個搶走自己心愛的人的女人到底長著一副什么樣妖精臉到處蠱惑人心!……可是,就算見著了又怎么樣呢?那個曾經(jīng)口口聲聲說愛自己至死不渝的人,已經(jīng)把他的心交付給了另一個人,她已經(jīng)……不過是一個舊人而已……
于是,分手那晚的場景又不自覺地浮現(xiàn)在腦海里。那個她愛了八年的人沉默地坐在她對面,局促不安地轉(zhuǎn)著咖啡杯里的勺子,目光游離閃爍,卻始終不曾認真看她一眼,那欲言又止的樣子幾乎讓她窒息……最后,他只給她發(fā)了一條短信:“我愛上了別的女人,對不起?!比缓缶娃D(zhuǎn)身離去,不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
她曾想過就這樣放手,可到底還是不甘心,她夏小夕哪比人差了,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樣的女人能搶走她的男朋友!經(jīng)過一番打探,她總算知道了那個所謂的“別的女人”,就在這家牙科診所上班——蘇沐恩牙醫(yī)診所。
“您好?!币粋€穿著粉紅色護士服的年輕護士笑著走了過來。夏小夕下意識地先看了下這個護士的胸牌,上面赫然寫著:林慧茹。還真是冤家路窄,一進門就讓她撞上了!可是經(jīng)過一番仔細打量,夏小夕愈發(fā)沒了底氣:林慧茹有著星星般明亮動人的雙眼,秀挺的鼻梁,那粉嫩的小嘴以一種極為親切的弧度上揚著,甜甜的酒窩在粉色護士服的印襯下更加討人喜愛,她那白皙地光亮的肌膚是夏小夕遠比不上的……原來他現(xiàn)在喜歡的是這樣的女生,原來就是因為她,他才那么“大方”地用一條短信結(jié)束了他們八年的感情!
一想到這,夏小夕的嘴角抽了抽,扯出了一絲苦笑。
“我來拔牙齒。”她的聲音莫名地有些顫抖。
“好的,這邊請?!蹦莻€護士親切地微笑了一下,并示意她往右邊走。
“您好,我是蘇沐恩?!?/p>
夏小夕正盯著那個粉色背影走神,卻被突如其來的問候嚇了一跳,不小心被椅子絆了下,半個身體沖到了醫(yī)生桌前,頭頂還撞到了醫(yī)生的手。一陣尷尬的沉默后,她終于起身,微微一笑:“我要拔智齒,最近疼得很厲害。”
她說話時,定定地看了看眼前的人,干凈的白大褂,干凈的笑容,干凈的手,一如他的診所給人的感覺??刹恢罏槭裁?,看到他淺淺的笑容,總覺得有種恍惚的熟悉感。
正想著,醫(yī)生已經(jīng)示意旁邊的護士把她帶到一旁的診室。檢查時,他帶著偌大的口罩,只露出一雙睫毛濃密的眼睛,眼眸很深,眼角因為笑意而有著細碎的紋路,恰似一道好看的風(fēng)景。檢查完后,他放下器皿,摘下口罩,微笑地說:“你的牙齦還在發(fā)炎。這次先配些藥消炎,過幾天再來拔吧?!?/p>
“為什么要等消炎了再拔?我不就是因為發(fā)炎后痛了才來拔的嗎?”夏小夕不解地問道,這幾天牙齦深處的痛已經(jīng)讓她快崩潰。她簡直一刻都不想等,想盡快拔掉了事。就像那個薄情寡義的男人,也一并拔了吧……
蘇沐恩笑了笑,解釋道:“拔牙就像你談戀愛,吵架的時候說分手永遠是最不明智的。要等冷靜的時候再決定不是嗎?”
夏小夕一怔,無話反駁。
“如果明白的話,就去拿藥,過幾天再來?!碧K沐恩把病歷連同藥方一起交給了旁邊的護士,然后按了下按鈕叫下一個號。
她在臨出門前,咬了咬嘴唇后終于鼓起勇氣問道:“醫(yī)生,我們以前見過嗎?或者以前我曾來你這看過牙齒?”
“誰知道呢?或許你的牙齒記得我。”蘇沐恩微笑,嘴角勾起一個完美的弧度。
夏小夕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幾眼,心想:這樣一個干凈溫暖的男子,如果放在從前,她或許也會義無反顧地去愛吧。那樣,她也許就能免于承受現(xiàn)在的苦……
二、竟然要結(jié)婚了!
當(dāng)夏小夕再次來到診所時,已經(jīng)是一周后。
一進門又是那個粉色的身影,她暫時的好心情莫名收斂了起來。勉強對她笑了笑后,徑直去了醫(yī)生的辦公室。這次她是預(yù)約過的。
“夏小夕?這幾天睡得好嗎?”蘇沐恩一眼看到了她,笑著打招呼道。讓夏小夕不免驚訝于他的驚人記憶力。
“嗯?!弊詮某粤四切┧?,她的睡眠質(zhì)量確實好了很多,一覺到天明。只是這個牙醫(yī)好奇怪,不關(guān)心她的牙齒,卻來問她的睡眠。
他幫她略微檢查過后,說道:“這次可以拔掉它了。”
說完便示意夏小夕走去診室。然后回頭對林慧茹說:“幫我把桌上那個瓶子拿過來。”
林慧茹趁此機會趕忙輕聲說道:“下個月15號是我結(jié)婚的日子,醫(yī)生你一定要來哦!”說完便從兜里拿出一張大紅請?zhí)B同那個裝著智齒模型的玻璃瓶一起交到蘇沐恩手上。
“恭喜!”蘇沐恩笑道。
此刻的夏小夕雙眼,呼吸急促,心底有個聲音拼命嘶吼:竟然要結(jié)婚了!他們竟然要結(jié)婚了!!夏小夕,你究竟算什么?不,你什么都不是!你不過就是一個笑話!
“不要緊張,很快的?!碧K沐恩拍了拍夏小夕僵硬的肩膀,柔聲安慰道。
“嘶……”她仿佛聽到一聲裂帛般的聲音。蘇沐恩小心地把紗布放進她嘴里,讓她咬合住。然后指著不知什么時候已放到酒精里的智齒,對她說道:“這個,你保存或扔掉都可以?!?/p>
她沒回應(yīng)。遲疑了片刻終于伸手搶過了那張似乎在對她冷笑的喜帖。
新郎張鵬超 新娘林慧茹 新婚之禧,敬備喜宴。
……
她努力睜大眼睛,眼淚卻還是一顆一顆不斷地掉落下來。整張喜帖在淚水中幻化成了一片刺目的紅色。為什么她深深愛著的那個男人,要這樣對她?!為什么她苦苦經(jīng)營8年的感情,換來的卻是別的女人的幸福?!為什么……
蘇沐恩忙彎身關(guān)切地問道:“你怎么了?”
她含混地抽噎,猛地抱住眼前的男人,哭得不能自已。這樣溫暖的懷抱,她曾經(jīng)也擁有過。這樣溫柔的叮嚀,她曾經(jīng)也擁有過??墒侨缃?,一切都成了曾經(jīng)。她怎么能夠忍受這樣倉促的結(jié)束?她怎么能夠放過那樣決絕的男人?
“很痛嗎?”蘇沐恩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柔聲問道。
“嗯……好痛。”她捂著右臉頰,手里的請?zhí)袈湓诘亍?/p>
蘇沐恩的眼底閃過一絲哀傷,他看了看地上那張落寞的請?zhí)?/p>
新郎張朋飛 新娘林慧茹 新婚之禧,敬備喜宴。
……
夏小夕走出診所時已是黃昏。她抬頭望望天空,偌大的夕陽躲在厚重的云層后面,光彩失了近半。一陣風(fēng)吹來,她只感覺到徹骨的涼意。
痛……麻藥散去后,智齒的位置讓她痛的想哭。她理理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然后打電話給高潔,她大學(xué)時代的閨蜜,她悲慘愛情的見證者。她覺得自己快瘋了,心底的那個聲音近來越來越猖狂,不斷地咒罵著她自己的懦弱無能。她急切地需要找個人,說說她的計劃。在剛才看見那個喜帖的剎那間決定的計劃!
沒一會兒,高潔就來到了電話里約好的咖啡店。清爽的短發(fā),干練的職業(yè)裝,渾身散發(fā)著朝氣的高潔讓夏小夕自慚形穢。她勉強笑著打招呼,瞥了一眼玻璃杯上映出的面容,忍不住輕輕嘆息。感覺自己也像剛才的夕陽一般,幾近遲暮。
“智齒拔掉好多了吧?”高潔坐下便問,還是那雙笑起來像月牙的眼睛,總是能讓夏小夕無比安心。
“他們要結(jié)婚了?!毕男∠χ比胝},盡量讓自己說的輕松些,顫抖的尾音卻依舊暴露了她的悲傷。
“你也該開始自己的生活了……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張鵬超一個男人。或許在你不知道或者不記得的地方,有一個很優(yōu)秀的男人在等你?!备邼嵨兆∠男∠Φ氖?,眼底竟有些淚光。
“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夏小夕根本沒注意聽,依舊執(zhí)拗地進行著自己的話題。高潔沉沉地嘆了口氣后,終于點頭。
“我就知道,這個世界上你對我最好!”夏小夕像個小孩一樣撒嬌地說道,粉色的嘴唇終于卸下了僵硬的弧度,肆意笑了起來。
“這個世界上,對你最好的人不是我……”高潔無奈地看著眼前一無所知的女人,苦笑道。
三、我做你女朋友好嗎?
三天后,夏小夕去復(fù)診。
半路上突然下起了磅礴大雨,她奔跑在人行道上,身邊的車流嘶鳴著飛奔而過。那一刻,她心里竟有個可怕的念頭:如果那些車子能撞死我,該有多好。
今天診所里的人寥寥無幾。她一進門就環(huán)顧四周,找不到那個粉色身影,于是假裝不經(jīng)意地問道:“今天林慧茹不上班嗎?”
站在她面前的幾個護士愣了愣,轉(zhuǎn)而笑道:“她今天請假去試婚紗了呢!”
“噢……”她的心里翻江倒海,表情卻呆滯得可怕。
當(dāng)被帶進蘇沐恩辦公室時,她已經(jīng)開始冷得發(fā)抖。蘇沐恩正在打電話,看到她時眼神驟然一變,然后匆匆地掛了電話:“我沒事,已經(jīng)習(xí)慣了。嗯,到時候再見?!?/p>
她的耳朵突然無比敏感起來,似乎能聽到電話那端的女聲。
可能是女朋友吧。她暗想。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寒意之外竟有一陣苦澀。
“看來你對你的牙齒真的很重視?!碧K沐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責(zé)怪道,在夏小夕看來卻有些嘲笑意味。他從儲物柜里拿出一塊毛巾和一袋衣物,放到她手里,又說道,“趕緊擦擦換上吧。感冒可不比牙疼好受?!?/p>
她有些驚訝,腦子里的疑惑擠成一團亂麻。蘇沐恩笑著把她推進診室并拉上簾子,說道:“趕緊換上。”她如果沒聽錯的話,那四個字竟有些命令的意味。
那是一件淺綠色的洋裝,是她喜歡的款式和顏色,連尺碼都正好合適。她不明白為什么他的辦公室里會有女人的衣物,或許是他的病人的,又或許是他有一個和她差不多身材和品位的女友……她又想到了他剛才講電話時的溫柔細語,有些莫名失落。
“你……”她換好衣服走出去后本想問些什么,話到嘴邊卻硬生生地被咽了回去。于是最終只淡淡說了聲謝謝。
許久沒有人對她這樣好了。如果那個他也能待她這樣細心,該有多好……
可是,從來就沒有如果。她想著想著,突然感覺懊惱又悲傷,低下頭,眼淚奪眶而出。她從來不在陌生人面前哭,可是此刻站在這個人的面前,心里的防線竟如此不堪一擊。
“怎么了?”蘇沐恩有些驚慌失措。
“牙疼?!彼嬷夷橆a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那邊不是已經(jīng)拔了嗎?”蘇沐恩從自己的位置上起身,就近蹲在夏小夕面前觀察了起來。
夏小夕微微地張開嘴巴,熱息在不經(jīng)意間呵到了蘇沐恩的臉上。兩個人的目光以一種微妙的姿勢對視,幾秒鐘后,他卻突然閉上了眼睛,站起身來問道:“很疼嗎?”
夏小夕點點頭,雖然明知道他看不到。
“我再給你檢查一下是不是發(fā)炎了?!碧K沐恩領(lǐng)著夏小夕來到診室處,眼神卻再也沒有定格在她身上。
夏小夕睜著淚眼問道:“你有女朋友嗎?”
蘇沐恩笑著搖頭,笑容有些悲涼。
“那么,我做你女朋友好嗎?”
蘇沐恩遲遲沒有回應(yīng),毫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漣漪。夏小夕內(nèi)心的酸楚又一次涌了上來,她起身正對蘇沐恩,有些決絕地扶住他的肩膀,頭整個靠了上去。
她用舌頭撬開了蘇沐恩緊抿的雙唇和齒關(guān),用力挑逗著他沉睡的溫柔。是溫暖的,他的身體,他的氣息,他的舌尖……夏小夕冰涼的身體緊緊貼著他,理智有些潰散,只想永遠沉淪于這樣的溫暖里。
兩人的氣息都悄悄地急促沉重了起來。繾綣良久,夏小夕終于被蘇沐恩推開。她以為他會橫眉怒斥,可她想錯了。他依舊笑著,悲涼的。眉頭緊鎖,看不清眼睛深處到底醞釀著什么。
“我不要那些冰冷的器皿來檢查我的牙齒。”夏小夕用舌頭舔舐了一圈自己的牙齒,破涕為笑。
蘇沐恩盯著她良久,終于松開了緊蹙的眉頭,說道:“拔牙的位置恢復(fù)得很好?!?/p>
四、現(xiàn)實給她一個措手不及
“這個世界上哪兩樣?xùn)|西不能自拔?”夏小夕笑著問道。
“愛情和牙齒。”蘇沐恩答道,轉(zhuǎn)而又有些落寞地笑笑,“牙齒我能懂,愛情卻太難懂?!?/p>
“你不要告訴我你沒談過戀愛!”夏小夕撇撇嘴,不屑地嚷道。
沒想到蘇沐恩答道:“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戀愛,但那一定是愛?!?/p>
夏小夕苦無言以對。她突然很有沖動想問他那是什么意思,但心底卻有個聲音告訴她這不關(guān)你的事。
轉(zhuǎn)眼離張鵬超和林慧茹的婚期只剩十天,在夏小夕的慫恿下,蘇沐恩在家里組織了一次診所員工聚會。
當(dāng)天晚上,所有人都玩瘋了,特別是夏小夕。在初遇張鵬超前,她就是那樣大大咧咧的性格,可張鵬超說她太男孩子氣,于是她蓄起了長發(fā),穿起了裙子,努力做一個氣質(zhì)淑女。從此,她所有的重心都圍繞著張鵬超:張鵬超學(xué)法律,她就為了他轉(zhuǎn)專業(yè),然后一起考研,一起工作。在她的未來里從來沒有想過會沒有張鵬超的存在。
可惜現(xiàn)實給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她舉著酒杯,醉意朦朧。所有的人都七七八八躺了一地,說著一些只有自己聽得清楚的呢喃傷悲??駳g之后永遠都是這樣一個悲涼的場景。
夏小夕苦笑著一飲而盡??戳艘谎凵磉呑淼乖谧郎系纳碛?,倚了上去。不知道為什么,每次看到他,心里都會沉靜很多。雖然偶爾會迷惑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雖然偶爾會內(nèi)疚自己的刻意接近。
她和他在一起,不過是為了伺機在林慧茹的身邊,看看有什么報復(fù)的途徑。她不想撕破臉皮大吵大鬧,更不想哭哭啼啼哀求不已。她只想不露痕跡的、優(yōu)雅的,在他們猝不及防的時候給他們致命一擊!
機會終于來了。她靠在蘇沐恩的背上,冷冷盯著昏睡的林慧茹。
她搖了搖蘇沐恩,叫道:“沐恩,快醒醒,快醒醒?。 ?/p>
蘇沐恩昏昏沉沉地抬頭看著夏小夕。
“她們竟然都在地板上睡著了。你把她們挪到客臥睡吧,否則明天都要著涼了呢!”夏小夕皺著眉頭,做出一副擔(dān)心的表情。
她是很擔(dān)心,但擔(dān)心的是待會無法得償所愿。
蘇沐恩揉了一會兒太陽穴后,終于有些清醒過來,說道:“我叫管家一起來幫忙?!?/p>
夏小夕攔住他,回道:“先把我們的準新娘抱進去吧!她最重要呢!”
蘇沐恩笑著點頭,晃晃悠悠地起身又彎腰把林慧茹抱起,往客臥走去。夏小夕拿起手機,先偷偷拍了幾張。
等走到臥室后,她故意腳底一滑,把蘇沐恩整個絆倒到床上。她自己也摔倒在地上。但她顧不得疼痛,趕緊起來,對著床上的兩人連怕了好幾張。
這樣的角度剛剛好,她嘴角的弧度不自覺地拉深,滿意地收起手機。
蘇沐恩起身后,連忙檢查夏小夕是否受傷,并嗔怪道:“你總是這樣不小心!”
夏小夕有些心虛地避開,假裝走上前幫林慧茹蓋上被子,說道:“加上這次,總共也就兩次吧?”
蘇沐恩突然臉色一變,沉默地看著她。他知道她此刻的所思所想,但他竟然開始不想再配合了。當(dāng)高潔每次問他要不要緊的時候,他都答沒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事!
只要一想到自己竟然一直在幫助她愛著別的男人,他的心就疼得厲害。在她被痛覺纏繞的無眠夜,他又何曾好過過?!在她痛哭流涕的時候,他又何曾不想緊緊抱著她告訴她一切?!
“你干嘛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夏小夕心虛地問道。
蘇沐恩深呼吸一口氣后,僵硬的臉頰終于松動,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你也累了,先睡吧。其他的人我會安排?!?/p>
五、新郎不是他
那晚蘇沐恩的眼神就像一根刺,插在夏小夕心田。她總覺得他像是知道些什么,又覺得她好像漏掉了什么。但即使這樣,她也不能停下。好不容易成功了一半,她不想因為無謂的猜測放棄。
是的,無謂的猜測!
于是她開始緊鑼密鼓地謀劃起來。在她的提議下,所有人都贊同錄制祝福視頻給林慧茹一個驚喜。同時她買了兩個一模一樣的U盤,并送了一個給蘇沐恩。她把照片拷進自己的U盤里,把祝福視頻拷進了蘇沐恩的U盤。
然后,她就坐等那天的到來。她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著那一刻爆發(fā)的快感。想象著場上所有人的驚慌失措,想象著新娘的花容失色,想象著張鵬超的怒目而視……所有的她都想到了,但惟獨不敢想蘇沐恩的。
在去婚禮現(xiàn)場的路上,夏小夕央求蘇沐恩下車給她買咖啡,趁機交換了兩人的U盤。她要做到一絲不漏。就像拔智齒時,那支恰到好處的麻藥。
一路上,她都格外歡喜。還是夏天,藍色的天空下彌漫著咖啡的味道?;蛟S這就是幸福吧。她輕快地哼著歌,飲著咖啡,感受著小巧的U盤在她的手心里默默地發(fā)熱。
待到婚禮現(xiàn)場,她遠遠的看見高潔對她揮手。
“蘇沐恩呢?”高潔自然地問道。
“他去停車了……你認識他?”夏小夕驚訝地叫道。
“……不是聽你在電話里提起過嘛!你還給我看過他的照片呢!”高潔訕笑著說道。一邊使勁推著孤疑的夏小夕進入會場。
夏小夕掃了一眼會場門外華美的結(jié)婚照片,腳步突然止住,和高潔撞了個滿懷。
“我們……走錯了吧?!”她指了指照片上那個陌生的男人,問道。
“就是這里。”不知何時已在她們身后的蘇沐恩拉起夏小夕的手,走了進去。
待走進后,夏小夕疑惑地環(huán)視整個會場,發(fā)現(xiàn)除了診所的員工之外,她竟一個人都不認識。她在來之前的夜晚,默默地做了多少心理準備!她以為她會碰到很多大學(xué)同學(xué),可是,竟然一個都沒有。不對,那張照片……
她努力理了理思緒后,確定以及肯定地告知身邊的兩個人:“我們真的走錯會場了?!?/p>
沒想到那兩個人還是沒理會她,只拉著她坐下。她開始焦急萬分,手里的U盤滾滾發(fā)燙,讓她的身體也戰(zhàn)栗了起來。
可能才幾分鐘,她卻像過了一個世紀。終于舞臺燈光亮起,音樂揚起,她看到長舞臺的那端走來了一對幸福的新人。
林慧茹。
白色圣潔的婚紗把她襯托得愈發(fā)美麗,她的身旁,站著的……
張鵬超?不!不是他!
為什么不是他?!心底的那個聲音,尖銳刺耳。
是啊,為什么……不是他?她也好想知道……
一定是哪里錯了!一定是哪里弄錯了……她呆呆地想著。卻被蘇沐恩的舉動驚醒。
她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蘇沐恩正把她右手打開,拿過她手里的U盤遞給司儀。她下意識地想去奪過來,卻又被他牢牢拉住。
夏小夕怨恨地瞪著他,喊道:“你都知道?對不對!”
周圍的音樂輕聲悠揚,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向了她們。她不管不顧,努力想甩開蘇沐恩的手。高潔也趕忙起身拉住她,抽噎著勸道:“小夕,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蘇沐恩對著旁人抱歉地笑了一笑,然后一把把夏小夕拉到身前,溫柔地說道:“你一定是不想把你給新郎新娘的驚喜提前曝光,對不對?”
夏小夕一怔,頭有些微暈。驚喜……這是給他們的驚喜?不!不!這是她給自己的驚喜!可是從進來那刻,她就知道失敗了,失敗了!
新郎不是張鵬超!她不明白自己怎么會弄錯看錯?更不明白蘇沐恩怎么會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她從憤怒到迷茫,最后腦子里幾乎一片空白。
“我……”夏小夕朱唇輕啟,剛想說話,卻被什么堵住了。
是蘇沐恩,蘇沐恩吻了她!她想逃脫,手卻還被蘇沐恩緊緊撰著,逃脫不得。她只能瞪著眼前那張俊美的臉,又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席卷而來。
不……怎么可能?她為什么會覺得這樣的吻不是第一次?她明明只記得是自己強吻過他一次,之后再也沒有過??涩F(xiàn)在的感覺如此強烈。她一定是記錯了……這個人不過是她苦心策劃的一顆棋子。而且是一顆白費勁的棋子!
夏小夕想著想著,便狠狠地咬向他溫?zé)崂`綣的舌尖。他暗哼一聲后松開手。夏小夕的嘴角還殘留著血腥味,像極了那天拔智齒時的味道。她下意識地吞下血水,仿佛又拔了一次智齒一般。
六、我愛你,你不記得了嗎
會場的所有人在司儀的帶領(lǐng)下歡呼起哄了起來。剛才靜的可怕的局面瞬間又被融化了。她們診所拍攝的視頻正在播放,里面的人一個個都洋溢著笑臉。當(dāng)所有的人都不再注意她們時,蘇沐恩抹了抹嘴角的血跡,沙啞地問道:“告訴我,我到底該怎么辦?!”
他的眼角有一絲閃爍的淚光。
她定睛看著臺上燈光下的新人,愈發(fā)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或許只是她弄錯了。這不過是一場被恨蒙蔽了眼睛的烏龍?!?/p>
但在看了一眼蘇沐恩時,她又不確定了。她能感覺到從他手心傳來的悲傷的顫抖。從見他第一次起,她就覺得似曾相識。如今看來,他的洞悉一切更讓她疑惑四起。
他對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
“你一定有事瞞著我對不對?!”夏小夕在掙扎片刻后,終于壓低聲音問道。
臺上突然傳來了一陣歡笑的配音。他在嘈雜聲中湊到夏小夕耳畔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只是想讓你自己記起來,張鵬超已經(jīng)死了的事實。”
張鵬超死了,在四年前就死了。
夏小夕腦海中不斷地念著這句話。不可能,這不可能。她才和他分手沒多久!她還記得他最后留于她房間里的溫度。怎么可能在四年前就死了?!
“不!不!你一定開玩笑對不對?!你怎么能開這么惡毒的玩笑?!”夏小夕的吼聲被淹沒在音樂中,她甩開蘇沐恩的手,跑了出去。
蘇沐恩立刻也起身追了出去,每一個追趕的步伐都似有千斤重。他真的覺得好累,好累。他不明白這場戲這輩子究竟要重復(fù)多少次,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在一次次大同小異的鬧劇后變得越來越脆弱,越來越絕望……
“張鵬超在四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他的聲音疲憊卻有力,一個字一個字地砸到了夏小夕的心頭。兩人對峙在黑夜的星空下。
夏小夕的腦子瞬間感覺快爆炸。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要報復(fù)的人四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那她的愛,她的恨都是假的嗎?那這四年的光陰呢?難道也都是她幻想出來的嗎?!
“張鵬超真的已經(jīng)死了,四年前就死了!”是高潔痛哭的聲音。
不!不!不!她不信!她寧愿當(dāng)做張鵬超移情別戀愛上了別人,也不愿接受他死了的消息!她怎么接受?怎么承受?
夏小夕痛苦地捂著自己的頭,嗯嗯呀呀地在那說著。路過的行人紛紛側(cè)目,沒有人能解讀她到底在說些什么。
“為什么?為什么你在夢里的時間越來越長!”蘇沐恩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拼命搖了幾下。
“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這一切都這么真實!”夏小夕整個人顫抖著,巴巴地看著蘇沐恩,渴望其告訴她剛才不過是一個玩笑。
蘇沐恩沉痛地看著眼前梨花帶雨瀕臨崩潰的女人,一把把她揉進懷里。
“你只記得你的智齒,卻不記得我了嗎?!”
“我們曾經(jīng)牽手走過的路,你都不記得了嗎?!”
“我愛你,你也不記得了嗎?!”
“為什么你忍心把自己放在一個虛構(gòu)的空間里,卻把我的一切全部抹去?!”
“為什么你不肯直面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實,而把真正的自己鎖在自己的心里?!”
蘇沐恩恨不得把夏小夕揉進自己的身體里。他一遍一遍地問著,可得來的卻是綿延的沉默。胸膛里,像有什么野獸正在瘋狂撕咬著他的心,他已經(jīng)快要撐不下去了……
四年四次,她發(fā)病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內(nèi)心也都越來越恐慌。他想盡了所有辦法,最后卻只能在原地配合她演戲。
“我知道你對張鵬超內(nèi)疚,我也很內(nèi)疚??墒切∠?,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死去的人再也活不過來,你何不放過自己?放過他的在天之靈?!”蘇沐恩繼續(xù)說著,已經(jīng)泣不成聲。
“內(nèi)疚……”夏小夕重復(fù)了一遍。她不懂,該內(nèi)疚的是張鵬超不是嗎?!什么時候變成了她?!
她的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個畫面,凌亂的,模糊的,殘破不堪的。
她看不清,看不清那些曾經(jīng)的人和事。
“張鵬超死了,在四年前就死了?!彼磸?fù)呢喃。
七、天荒地老
她不知不覺中在蘇沐恩的懷里睡著,并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遠遠地看見校園里的林蔭大道上,她冷冷地走在前,張鵬超緊跟其后,就像女王和仆人。然后轉(zhuǎn)瞬間換了一個情景:她在學(xué)校邊上蘇沐恩的診所里檢查牙齒。那顆智齒不斷地發(fā)炎感染,讓她的臉頰不可思議地腫了起來。
她看著蘇沐恩戴口罩時露出的眼睛,仿佛整個人都被吸到了他深邃的眼睛里。
他告訴她,她的那顆智齒就像已經(jīng)壞掉的愛情,拔的時候可能會痛一陣,但是痛過之后就是一身的輕松,可如果不拔,她就會痛一輩子。
他笑著問她決定拔嗎?
她似乎被那個笑容蠱惑了。一直不敢直面拔牙的她,終于堅定地點了點頭。
她在那時,聯(lián)想到了張鵬超。一直以來,她對他都是淡淡的。當(dāng)初選擇他,只是覺得大學(xué)的戀愛就像個成長的儀式,她不想落入人后。
這就是愛嗎?她反復(fù)問過自己??陕?,連這樣的問題都意興闌珊了起來。她以為她會這樣平淡地和他走一輩子。她在前,他在后,永遠以不對等卻微妙地平衡著的方式。
直到她的智齒發(fā)瘋似地痛了起來,直到她不顧張鵬超關(guān)心則亂的那句“拔牙傷身”,毅然地踏進了那個牙醫(yī)診所,遇見了他。
麻藥讓她的右邊口腔沒了知覺,卻讓她的心臟瘋狂跳動了起來。她在咬著紗布時,含糊地開口問道:“你……有女朋友嗎?”
蘇沐恩怔了怔,然后笑道:“沒有。”
“你相信一見鐘情嗎?”她有些吃力地吞下血水,又問道。
蘇沐恩看著她,眼底有一絲閃耀的波瀾。他回答:“以前不相信,現(xiàn)在信了?!?/p>
她們相視而笑。她們相愛了。
三天后,她復(fù)診。她笑著推開那些冰冷的器皿,問道:“你只能用這些來檢查牙齒嗎?”
他疑惑地看著她。卻被她突然擁住吻了起來。她的嘴里還有些消毒水的味道,卻也抵擋不住她本身的甜美。他從失措到主動,他知道自己就像這個吻一樣,徹底沉淪了。
“以后,這樣來檢查我的牙齒好嗎?”夏小夕略微有些喘息,低著頭嬌羞地說道。
他抱著她微笑著說:“你的牙齒恢復(fù)得很好。”
“蘇沐恩……”她在夢醒時分呢喃呼喚。一雙溫暖的手驟然握住她冰涼的指尖。她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躺在家里。
“醒了就好。”蘇沐恩貼著她的額頭,寵溺地說道。
她笑了笑,眼角余光卻撇到一個透明的玻璃瓶,她問道,“那個是什么?”
蘇沐恩淡淡地笑道:“這里有你的一顆智齒,和三個智齒模型?!蓖nD片刻后,他又補充道:“給你配的也從來不是消炎藥,而是安神藥。你每次發(fā)病的時候,都整晚整晚痛得睡不著覺。其實,一切都是你的幻覺。你的牙痛、你的發(fā)炎的智齒……還有另外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幻覺?!?/p>
她的眼淚頃刻涌了出來,又哭又笑道:“都是……幻覺。只有你是真的。”
蘇沐恩握住她撫上他臉頰的手,轉(zhuǎn)而笑道:“以后,我們可以開一個智齒模型展覽館。每一顆智齒都代表著一個故事,雖然故事偶爾雷同?!?/p>
她沉默良久,還是忍不住哭著說道:“對不起……”
其實即使他不告訴她,她也都想起來了。
四年前的她不知道如何跟張鵬超開口。于是只能默默地遠離他,希望時間能淡化。可是有一天,在她跟蘇沐恩牽手走在街上時,她看到了張鵬超。
她眼睜睜地看著張鵬超被撞飛到空中,然后在她面前緩緩落下。血淋淋的身體像極了一顆被遺棄的智齒。她來不及尖叫,來不及哭泣,甚至來不及有任何反應(yīng),前一秒對著蘇沐恩綻放的笑臉以一種詭異的姿態(tài)僵持著。
她就那樣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張鵬超還未閉上的眼睛。
……
張鵬超從來沒有有負于她。是她,為了給自己開脫,找了一個卑劣的借口。
她還害苦了蘇沐恩。害他陪著自己瘋自己鬧,陪著自己重復(fù)著一場又一場可笑的戲碼。
她咬緊嘴唇,從壓抑聲音抽噎到放聲嚎啕大哭。
“有我在。”蘇沐恩俯身抱住她哭泣不止的身體,柔聲安慰。
“明年的那天,你一定要在我睜開眼的那一刻,就告訴我,你愛我。”她回抱他,緊緊的。
“我一定會告訴你,你的智齒已經(jīng)拔掉了?!碧K沐恩的眼淚滴落下來,消失在她的發(fā)絲間。
雖然絕望越來越漫長,但為了相擁而泣的這一刻。
他愿意。
陪她演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