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他算計好了一切,唯獨(dú)沒算透自己對她的心意。
(一)生意上門
要問亂世里什么生意最好做,謝婉君當(dāng)說——賣棺材。
金陽縣槐南路的角落里,便是謝婉君開的一家棺材鋪?zhàn)?,鋪?zhàn)幼涞牡胤诫[蔽,鋪面也不大,盡管如此也擋不住亂世中死的人多,生意極其的好。
鋪?zhàn)永锶硕嘧祀s,不過近幾日卻都在討論一件事,謝婉君很少買報紙,只聽客人們你一言我一嘴的說著,也知道是又要打仗了。
她歪著頭托著下巴琢磨這事對鋪?zhàn)拥纳庥袥]有影響,正想著,門口忽然走進(jìn)來一位身著淺灰色中山裝的男人,逆著光望過去,只覺身形高大,偏偏聲音卻極為溫和,帶著笑意問:“老板在不在?”
生意上門。
謝婉君連忙從柜臺后面走出來,熱絡(luò)地將客人引到椅子上坐著,又吩咐小二去后面泡茶,回身一瞧,這客人居然明眸秀眉,長得極為儒雅俊美,溫和客氣的笑容更是奪人目光。謝婉君呼吸一窒,在心底罵了聲小白臉長這么好看做什么,面上卻熱情:“這個,先生打算選個什么木料的棺材?楠木、梓木都是不錯的木料?!?/p>
江平洲仍舊笑得溫和有禮,淡淡回答:“都可以?!?/p>
謝婉君眉毛一挑,做記錄的鋼筆頓了頓,反問:“都可以?”
“對,都可以?!?/p>
“那么,您打算定做什么樣式的?”
“都可以?!?/p>
“需要雕花么?”
“都可以。”
謝婉君忍著暴走的沖動,抬手按住自己亂跳的青筋,扯出一個自認(rèn)為相當(dāng)完美的笑容,“那么,棺材的長度呢?這個總不能都可以吧?死者為大,想必先生您也希望死者能在地下睡得舒服不是?若是一位兩米的人去睡一米五長的棺材,肯定沒辦法伸開腿,死者不舒服,說不定就會在夜里找你哭訴,就像這樣。”謝婉君的聲音忽然變得輕飄飄,“嚶嚶,嚶嚶,嚶嚶……”
“撲哧?!痹究蜌獾男θ轁B透眼底,江平洲忍不住笑出聲來,還是那句“都可以?!?/p>
“我說您是故意來耍我的吧?”從沒遇見過這樣來定做棺材還能笑出聲的男人,謝婉君疑惑的猜測,“或者,先生您是給您的仇人定的棺材?”
夕陽余暉撒進(jìn)屋子里,謝婉君因?yàn)橐苫蠖纱蟮难劬﹂W著熠熠的光芒,有一剎那的靜謐,而后,江平洲搖了搖頭,“不是仇人?!?/p>
“既然不是仇人,那么死者為大,先生還是鄭重對待這件事情為好?!敝x婉君打算語重心長的和這一位長相俊美的先生談?wù)勑模掷锏匿摴P不自覺的轉(zhuǎn)動,這時候江平洲的眉心一蹙,似是有些不耐煩了,她才訕訕地將要說出來的話打了個彎,再吐出來就變成了,“先生您別惱,那什么,我這人就是看您長得挺養(yǎng)眼,想多和您說幾句話,一點(diǎn)教育您的意思都沒有,真的!”
江平洲忍住了笑意抬手輕咳了兩下,而后伸手輕輕在謝婉君的下巴上抹了下,指尖的墨色赫然入目,“姑娘,鋼筆是不能隨便轉(zhuǎn)的?!?/p>
他的指尖微涼,謝婉君一張老臉剎那羞得通紅,映著乳白色的旗袍,艷如冰天雪地里的紅梅花開。
江平洲繼續(xù)笑著說:“另外,棺材是給我自己定的,無論什么樣子的,我都不會嫌不舒服?!彼f完就站起來走了,背影挺拔修長,身后是表情很愣很傻很掉價的謝婉君。
來送茶的小二搗了搗她的胳膊,好心提醒:“貌似,他還沒付定金吶……”
(二)這廝不會是喜歡我吧
這年頭,什么樣的人會給自己定棺材?謝婉君琢磨了一晚上,也只得出來一個答案——打算自殺的人。
小二問:“那位先生沒付定金,這棺材還給他做不做?”
謝婉君咬著鋼筆,一邊想這位長得如此俊美的男人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居然想不開打算自殺,是某些有特殊愛好的男人劫了色?還是說被愛人拋棄打算殉情?不管是什么原因,總之,自殺是不對的!想到這里一拍桌子,慷慨激昂地說:“這棺材不能做!”
小二在一旁嘀咕:“在老板眼里,果然男色比不上錢重要啊……”
“你說什么?”謝婉君回過神來。
小二嚇得連連擺手:“沒,沒什么,我在想,那位客人日后要是來討要棺材,咱們?nèi)羰墙徊怀鰜碓撊绾???/p>
“這個嘛?!敝x婉君眼珠子骨碌碌一轉(zhuǎn),“山人自有妙計?!?/p>
謝婉君所謂的妙計,其實(shí)就是做知心姐姐。待江平洲再次上門,她擺出了茶水糕點(diǎn),開始語重心長的講述自己的悲慘過去。
自從戰(zhàn)火蔓延到她家鄉(xiāng),便跟著鄉(xiāng)親們逃難了,輾轉(zhuǎn)多年才來到這金陽縣,路上所見所聞頗多凄慘,期間的落魄辛苦就算是說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不過,她目光在面容淡漠的江平洲身上一轉(zhuǎn),忽然頓了頓,挑著眉問:“你就沒有什么感慨嗎?”
“謝老板的過去真是令人同情,謝老板面對困苦仍舊積極向上的精神,也著實(shí)令江某敬佩?!苯街迲?yīng)和著嘆惋。
但是很顯然,謝婉君和他嘮叨了這些話并不是為了這簡單的一句敬佩,可對面男人溫文爾雅總讓她產(chǎn)生一種無從下手的感覺。并且,被他那深邃柔和的目光盯得久了,居然會產(chǎn)生一種:啊,這廝不會是喜歡我吧?的錯覺。謝婉君紅了紅臉,決定不再兜圈子,語重心長地說:“我是不會給你做棺材的?!?/p>
江平洲挑眉:“為何?”
“這位先生,螻蟻尚偷生,就算是被男人劫了色也不該如此不珍惜不尊重自己的性命啊。”
“……噗”正喝水的江平洲忽然被嗆得連連咳嗽,謝婉君連忙遞上自己的手帕,江平洲結(jié)果手帕的時候隨手一抓,正好將謝婉君的手給包裹在手心。
異樣的觸覺驚得二人兩兩相望,江平洲眼中掠過一絲促狹,正要調(diào)笑幾句,那邊謝婉君忽然把手抽回去,一邊甩手一邊驚叫:“啊,好臟啊好臟,你剛剛咳在手上了!”
“……”江平洲滿臉黑線。
好在江平洲氣度好,忍了忍,又是一笑容滿面的大好青年,裝模作樣地抬手做了個揖,一本正經(jīng)地回歸原來的話題:“謝老板誤會了?!彼溃拔以街?,在督軍手下任職。最近督軍想要和鄰省的葉督軍開戰(zhàn),我認(rèn)為此事不可行,最后受苦的還是百姓,所以力阻此事,奈何督軍心意不好動搖,我才定了棺材,打算以死相撓?!闭f到這里嘆了口氣,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希望能用我的命為省內(nèi)的千萬百姓擋下這災(zāi)難。”
謝婉君最初長得通紅的臉忽然愣住,一雙眸子似要將眼前的男人望進(jìn)記憶深處,訥訥反問:“你叫什么?”
男人勾起好看的唇角,“江平洲。”
(三)我叫謝婉君
江平洲,吉林長春人,木材世家江家幼子,十五歲出國留學(xué),四年后歸國,后從軍,在白督軍身邊任職。足智多謀,被督軍稱為鬼才。
報紙上寥寥幾句就將江平洲一生道盡,后面便是他入獄的消息,時間是三月三日。謝婉君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就在他來取棺材那一天,距離今天已經(jīng)有六日。
放下報紙,忽然抬頭對一邊打掃衛(wèi)生的小二說:“給我準(zhǔn)備點(diǎn)錢,我要走一趟監(jiān)獄?!?/p>
監(jiān)獄是征用的清朝時縣衙門的牢房,陰暗潮濕,十步遠(yuǎn)才有一盞小煤油燈,盡管是白天,仍舊看不太清路。
謝婉君捂著鼻子,一邊皺著眉低頭躲過犯人們赤裸的注視,一邊跟著獄警的腳步走。大約十米的距離,獄警停步,敲了敲旁邊的牢房鐵柱,“江先生有人來看您了?!?/p>
謝婉君抬眸,正好望入一雙沉靜如水的眸子里。
有一剎那的靜謐。
坐在草床上的江平洲忽然含了含下巴,低沉暗啞的嗓音輕笑了聲:“多管閑事的小丫頭,都管到監(jiān)獄里來啦?”
他的襯衣被血水與污漬染地很臟,脖頸處露出來的肌膚甚至都能看出來鞭傷,下巴上胡茬遍布,頭發(fā)凌亂,背景是凹凸不平泥巴漆黑的墻壁。偏偏一個動作,一句簡單的話,就能讓人清楚的明白,他是江平洲,談笑間灰飛煙滅永遠(yuǎn)都臨危不亂的江平洲。
謝婉君暗惱他調(diào)笑,又不想被他的氣場壓下去,挺起胸膛抬了抬下巴:“你知道我為什么來看你嗎?”
江平洲挑眉。
“我叫謝婉君?!?/p>
江平洲瞇了瞇眼。
一直注意著他表情的謝婉君抿了抿唇,“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但你一定記得,我有個姐姐,她叫謝婉清?!?/p>
很多年以前,那真的是很多年以前了。謝婉君十五歲的時候,父親向她提了和江家的聯(lián)姻。聽說那位江少爺長得一表人才,更是考上了國外的大學(xué),如此青年才俊自是良緣。她讀過女子學(xué)校,本不在意這所謂的聯(lián)姻,偏偏從小就喜歡和她搶東西的謝婉清橫插一杠子,把這江家的聯(lián)姻給搶了,很自然的,江家成為了她心頭上的一根刺。
誰承想,兩年后江少爺歸國,回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來謝家退親。謝婉君聽說后好不暢快,琢磨著親自去勾搭下江少爺,若是勾搭上了,在謝婉清面前好好的得意一番,也算報了當(dāng)初的“奪夫之恨”??烧l也沒想到,就在她偷偷摸出門的那一天,天上忽然飛來了轟炸機(jī),謝家變成了一片廢墟,她一下子從大小姐,變成了家破人亡的可憐人。
回憶看似長,其實(shí)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江平洲像是忽然想起自己還有那么一個未婚妻似地,恍然大悟后問,“你是來為你姐姐報仇的?”
謝婉君眼睛亮亮的,唇角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當(dāng)然不是,我就是來問問你,如果我有辦法救你出去,你愿不愿意承我這份情。”
江平洲忽然收斂了笑容,嚴(yán)肅地將她盯著,眼底卻隱含著擔(dān)憂,“看在你我兩家淵源上,我提醒你,不要亂來?!?/p>
(四)期待你二人的婚禮
白督軍已過不惑之前,可他身姿挺拔,面容硬朗,看起來倒像是僅而立之年。謝婉君進(jìn)門的時候,他正在書桌后面批閱文檔,聽到門口的動靜,連眼都未抬只淡淡吩咐了一聲:“坐?!?/p>
謝婉君局促地坐在了沙發(fā)邊上,慢慢等著白云飛將文件看完,她把自己想說的話整理了一遍,打算在白云飛問的時候一口氣說完,卻未料那白督軍氣勢一開,什么話都忘了。
那是一種,不同于江平洲的淡然,是在沙場上廝殺磨礪出來的氣勢,一個簡簡單單的聲調(diào)變換都能讓謝婉君出一身冷汗。
“你說,你是江平洲的未婚妻?”
謝婉君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曲了曲,應(yīng)聲道:“是的?!?/p>
白云飛往椅背上靠了靠,拍拍手讓下人送來了咖啡,他舉著杯子示意了下謝婉君,謝婉君連忙說:“不用不用,我喝不慣?!?/p>
白云飛聞言瞥她一眼:“江平洲最喜歡喝咖啡了,你居然喝不慣?”
他目光如炬,謝婉君知道,這是來試探了。她深吸一口氣,強(qiáng)扯出個得體的微笑:“我和平洲分開多年?!币粽{(diào)顫了顫,眼波驀地飄向遠(yuǎn)方,“當(dāng)年他留學(xué)回來,我們第一次約會便是在咖啡館,他原本是瞧不上我這宅門里出來的大家閨秀,想借此羞辱我一番好讓我回家主動提出退婚??墒?,”頓了頓,像是回憶到什么甜蜜的事,聲調(diào)忽然變得輕快,“他不知道我也是上過女子學(xué)校的,這些洋玩意雖不說精通,可也憑著興趣學(xué)了一些。我在他面前好一番賣弄,倒把他弄得啞口無言,許是不打不相識,后來我們相愛了。可誰也沒料到,戰(zhàn)火會來的那么快,人群紛亂,哪里容易找得到彼此,我們最終失散了?!边@一段倒也不能說是瞎編亂造,江平洲是真的約謝婉清去過咖啡館,不過謝婉清從小就不喜歡這些洋人的玩意,結(jié)果自然是被江平洲戲弄了一番,謝婉君是在謝婉清發(fā)脾氣的時候偷聽到這件事的,當(dāng)時還因此樂了好幾天。
謝婉君講述這件事的時候聲音微啞,似飽含了綿綿情誼,連白云飛都不免聽得入神。他盯著謝婉君看了又看,目光微微閃爍了下,然后只是一瞬,又恢復(fù)了那冷面軍人的肅然:“我對你們的故事,不感興趣?!?/p>
“督軍——”謝婉君猛地站起來急急說,“當(dāng)年因打仗我們二人才分開,因此平洲一直不喜戰(zhàn)亂紛爭,所以才會阻撓督軍主動挑起戰(zhàn)爭,實(shí)則都是出于私心。如今我二人已相認(rèn),他定然不會再阻撓此事,求督軍放了他吧?!?/p>
白云飛正用小勺攪拌著咖啡,聽此話倏爾抬眸:“就像你說的,他作為一個私心作祟的人,我留著他又有什么用呢?”
“一個私心作祟的人對督軍自然沒用,可是一個有私心并且有大才的人,卻能為督軍放心所用。”謝婉君不知道,她說這話的時候神采奕奕,映著夕陽燦爛光輝,沒由來的令人驚艷。
饒是閱人無數(shù)的白云飛也愣了愣,許久,他若有深意地勾起一邊唇角:“那么,十日后我期待你二人的婚禮?!?/p>
(五)我不會假結(jié)婚的
謝婉君把江平洲從牢里接回家后,江平洲本不愿配合謝婉君演那一場結(jié)婚的戲碼,謝婉君很淡定的回頭看了病床上的美男一眼:“你有心上人了?”
江平洲輕輕搖頭,微笑著說:“我是怕影響你的名聲,以后再不好嫁人。”
“這個你不用擔(dān)心?!彼春昧耸?,來到病床前開始扒他的破舊的衣服,“我賣棺材賣了這么多年,本來就沒什么好名聲了?!?/p>
他忽然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燈光的映襯下,他深邃的目光格外深情,手心以及胸膛的溫度灼熱,燙地佯裝淡定的謝婉君臉頰上飛上層粉紅,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guī)湍銚Q藥!”
江平洲仍舊將謝婉君深深凝望著,盯得謝婉君心跳迅速加快,冷不丁胳膊上被大力一拽,天旋地轉(zhuǎn)后居然躺在了床上。濃烈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濕熱的呼吸撲在面上,謝婉君抬眸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后迅速垂眸,只覺心都要跳出來,臉頰燙地甚至能煮熟雞蛋。她握著拳,好不容易才鎮(zhèn)定了下,正打算怒斥這個登徒子,卻聽耳邊傳來江平洲帶著笑意的暗啞嗓音:“我不會假結(jié)婚的,謝婉君,你考慮好了嗎?”
謝婉君閉了閉眼,忍著把上面男人一腳踹開的沖動,破口大罵:“江平洲你沒良心,你明知道十天后如果不結(jié)婚我擺明了就是耍了白督軍,到時候不僅你性命堪憂,連我都會被扔進(jìn)監(jiān)獄!”
“我沒讓你救?!彼鋈簧斐龈种赴丛谒拇缴?,堵住了她要出口的話,仍舊溫柔地笑著,“你考慮好了嗎?是真嫁給我,還是被白督軍扔進(jìn)監(jiān)獄,嗯?”
謝婉君氣急,“嫁就嫁!”
若是十七歲的謝婉君,有這個機(jī)會嫁給江平洲她定然是極其開心的,無關(guān)情愛,那是能壓謝婉清一頭而發(fā)自內(nèi)心的得意與歡喜??蓪τ诙鍤q的謝婉君來說,她救江平洲是出于對愛國志士的敬佩以及對老鄉(xiāng)的一種義氣情懷,而嫁給江平洲,她從未料到,自己心底竟然隱隱生出一絲期待。
所以她穿上婚紗時的笑容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誰也沒料到,新郎連新娘的手都沒牽上,就被半路殺出來的一個女子給帶走了。
她就像女神一樣盛氣凌人地出現(xiàn)在大廳門口,穿一身香檳色晚禮服,燙成卷的頭發(fā)隨著走動上下顫動,一步一步走到江平洲面前,對他說:“你想要做的事,我能幫你做到?!?/p>
她的聲音很小,可站在附近的謝婉君仍舊能聽得清楚。
她還說:“謝婉君,你永遠(yuǎn)都贏不了我?!?/p>
婚禮進(jìn)行曲停下了,來來往往的客人面面相覷,看向謝婉君的目光都帶著同情。明明是大廳內(nèi)溫暖如春末,卻讓人平的感覺到寒冷。
謝婉君抱緊了胳膊,抿了抿唇,發(fā)出一聲輕笑,偏頭問最近的一位夫人:“剛剛那個人,是誰?”
“那是白督軍的三姨太太?!?/p>
(六)我就是喜歡上你了
據(jù)說這位三姨太太也是個傳奇人物,二十歲入夜魅夜總會,二十一歲成為夜魅頭牌,二十二歲搭上了白督軍,二十三歲就進(jìn)了白家的門,并且至今,圣寵不衰。
三姨太太一直用的是藝名,叫什么白牡丹,沒有人知道她原名是什么。
謝婉君卻是知道的,她原名謝婉清,原吉林謝家的大小姐,江平洲的前任未婚妻。
這真的是一出狗血劇。
晚上謝婉君回到棺材鋪,便一直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白天可以很淡定地告訴別人,她一點(diǎn)都不介意,原本就沒打算嫁給這個人,可當(dāng)夜深人靜的時候,腦子里面全都是那一晚江平洲說“真的嫁給我”的畫面。
他怎么能這個樣子!撩撥了她就跟別的女人跑了嗎?當(dāng)她謝婉君是什么人!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二愣子!明天,你就去給江平洲送棺材!恭祝他心想事成!”
當(dāng)然,知道江平洲真實(shí)身份的小二肯定是不會去的,并且做出寧死不屈的姿態(tài)。謝婉君威脅:“你要是不去,我就扣你一個月的工錢!”
小二把頭搖得就像撥浪鼓。
“兩個月!”
“三個月!”
“半年!”謝婉君惡狠狠地一拍桌子,“你不去是吧,老娘自己去!”
于是,謝婉君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并且吹吹打打的給江平洲送棺材去了,美名其曰:“小店別的沒有,就是棺材多,大號的小號的木頭的鋼鐵的,不管什么樣式的,給您全家乃至十八輩祖宗一人一套都能不帶重樣的!江先生,這一尊棺材是我親自給您挑的,包您躺下就不愿再起來,閉上眼就不愿再睜開,過了今天就沒明天,被人埋了也沒人管?!?/p>
美名遠(yuǎn)揚(yáng)的江平洲脾氣一向好,被這一溜痛罵,居然還能笑容滿面并且這笑容還有越來越燦爛的趨勢:“我以為,你是不想嫁給我的。沒想到,居然氣成了這個樣子啊……”這一聲“啊”那叫一個意味深長。
謝婉君被堵得一愣,而后表情更加猙獰:“對,我是生氣,不過我氣得是在你的推波助瀾下,她謝婉清又壓了我一頭!”
江平洲笑得更加意味深長,“先進(jìn)來吧,站在門口嚷嚷多丟臉啊是不是?”他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把她拽進(jìn)了屋里,中歐結(jié)合的小洋樓,干凈明亮,是江平洲一貫的品味。
謝婉君甩開他的手,四處打量了下,最后目光落回江平洲身上,看著他那張溫潤俊美的臉,怒氣漸漸平息了下來。她點(diǎn)點(diǎn)頭:“沒錯,你猜對了,我就是喜歡上你了?!边@是她昨夜一宿沒睡,千思萬想才得出的結(jié)論,雖然不甘心承認(rèn),但她從來都是個爽快人。
好似早就料到了,他面上并未表現(xiàn)出錯愕神情,仍舊微笑著,俯身沏茶,動作說不出的優(yōu)雅。
謝婉君蹙眉,催促:“你什么意思啊,你給句話行不行。”
“我在思考。”他慢條斯理地沏好了茶,往謝婉清的方向推了推,“謝婉清昨天告訴白督軍,你和她是姐妹,不過當(dāng)初原本應(yīng)該和我定親的那個人是她,是你從中橫插一杠子,她氣不過,看不得咱們終成眷屬,所以才阻撓了這場婚禮?!彼D了頓,端起茶盞吹了吹飄在上面的水沫,“你們不愧是姐妹,都長了張顛倒黑白的嘴。事實(shí)上,白督軍要打仗這件事已經(jīng)被我攔下了,奈何督軍身邊有個三姨太,三姨太又特別記恨我,才有了后面我進(jìn)監(jiān)獄那一出。如今謝婉清答應(yīng)幫我,事情還未辦成,她還有用。等到這事情的風(fēng)頭下去,我再想個法子把她從督軍身邊弄走?!?/p>
謝婉君張了張嘴:“你什么意思?”
他挑眉:“你不說喜歡我么,顯然,我正為我們的未來做打算啊。”
“……???”
(七)白云飛插足
然而老天爺總是喜歡和人開玩笑的,謝婉君沒想到,在他們這一場狗血的三角關(guān)系中,會有另外一人插進(jìn)來。
他坐在棺材鋪里,優(yōu)雅地喝著茶,因?yàn)橐簧龛F血?dú)鈭觯瑖樀每腿硕疾桓业情T。
就連謝婉君看到他的時候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若非江平洲把謝婉清的說辭告訴她,她恐怕會誤以為謊言拆穿,這廝是上門問罪的。
沒錯,這廝就是白云飛。
謝婉君努力扯出個笑容,一臉諂媚地上前詢問:“督軍您怎么來了?要是訂做棺材的話也不用您親自上門啊,讓您的副官上門來說一聲,保證您滿意?!?/p>
“聽說,當(dāng)時是平洲上門來訂做棺材,你們才又相遇的?”他放下茶杯,笑問。
很顯然,這笑容雖然緩解了一下他的肅殺之氣,謝婉君卻仍舊戰(zhàn)戰(zhàn)兢兢,勉強(qiáng)笑著應(yīng)了聲是。
白云飛往四周打量了一圈:“你這鋪?zhàn)由馑坪醪惶谩!?/p>
爺,那還不都是因?yàn)槟谶@兒么!謝婉君默默腹誹,面上則笑得狗腿:“督軍,您,您是有什么事情么?”
“嗯,我記得上次你來找我時,我曾經(jīng)說過,十日后,也就是昨天,你應(yīng)該嫁給江平洲?!?/p>
謝婉君暗自咬牙切齒:“這不是,不是出了點(diǎn)意外么?!?/p>
“哦,對,是牡丹?!彼菜祁^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她總是任性了些。”頓了頓,“我竟沒想到,你居然是牡丹的妹妹,怪不得當(dāng)初見你會覺得有一絲熟悉?!?/p>
謝婉君瞪了瞪眼,您究竟那只眼睛看出來我倆長得像了?
“我過來是想問問你,你愿不愿意以后常年陪在你姐姐身邊?”白云飛這句話的意思顯然在謝婉君的理解范圍之外,等了等,也沒等到她的回答,江平洲忽然收斂了笑容,口吻也果斷起來,“我不是來征求你的意見的,既然你沒有嫁給江平洲,那么就收拾收拾東西隨我回督軍府吧,我能讓你過上比現(xiàn)在好百倍的生活。還愣著做什么,我的車正在外面等著呢?!?/p>
謝婉君深吸一口氣,蹬蹬蹬倒退了好幾步,“您,您的意思是,是讓我做您的四姨太?”
白云飛搖搖頭,“是六姨太?!?/p>
這不是重點(diǎn)好不好!重點(diǎn)是,重點(diǎn)是……謝婉君第一次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了,當(dāng)年拒絕明顯不是什么好的主意,可不拒絕他就要拉著自己回家了!最后左思右想,只能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是,是平洲的未婚妻呀?!?/p>
“牡丹把江平洲從婚禮上帶走時用的理由是什么?”見謝婉君沉默,他繼續(xù)說,“如果他敢娶了你,就讓我隨便找個理由把你弄死?”他笑了笑,“平洲居然信了,我是只知道寵女人的昏君么?”頓了頓,“不過,現(xiàn)在我卻可以告訴你,如果你不跟我走,江平洲,他就會沒命的。”
謝婉君倒吸一口涼氣:“他,他滿腹才能,幫著你立了那么多戰(zhàn)功,你,你,你——”
“沒錯,他是很有才華,可一個不怎么聽話的人,我怎么敢放心用呢?”
(八)我也不會在意他
謝婉君最終還是被白云飛帶走了,臨走她特意叮囑了小二趕緊去給江平洲送信。
她想,這一次是白云飛打算用她來試探下江平洲的忠誠度吧,而她,又何嘗不想知道,那個一直溫和笑著的男子,心里究竟有沒有她。
很小的時候,謝婉清的母親暴病而亡,謝婉清一直認(rèn)為是她母親下的手。那些大宅院里的女人,誰又能是真的善良?所以她從未責(zé)怪過自己母親,后來每每謝婉清搶她的東西,她也只是忍忍就過,可她畢竟是一年幼少女,被搶的次數(shù)多了,也難免心生氣惱。再后來,她們的關(guān)系就越來越差了,那是一種不能用時間來抹煞的厭惡。
所以,那一日江平洲離開婚禮現(xiàn)場后,謝婉清找到她,滿面嘲諷地告訴她:“你以為江平洲是真的愿意娶你嗎?別傻了,他早就知道你是我妹妹,早就知道我對你厭惡之極,所以他去勾引你,讓你心甘情愿地同他結(jié)婚,而我,也肯定是忍受不了你真的嫁給他的!所以,他的目的從來只有一個,讓我心甘情愿地不再插手白督軍攻打葉督軍之事?!?/p>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白云飛忽然湊過來,往她臉上吐了個煙圈,謝婉君被嗆得連連咳嗽,只聽耳邊男聲低沉:“你說,他會不會來救你?”
督軍府一共有兩層,里面的裝修金碧輝煌,歐式的沙發(fā)與水晶燈交相輝映,沙發(fā)上的四五個美人正熱絡(luò)的聊著天,聽到門口的動靜紛紛投來目光。
“督軍回來啦,還帶回來了我們的六妹?”
“六妹長得真是漂亮,三姐,聽說這是你的親妹?”
“喲,這穿得怎么這么寒顫,督軍,您對六妹也忒摳門了?!?/p>
這你一言我一句,美人們明顯是奉承著謝婉清,看得謝婉君是深感佩服,佩服她這位姐姐,天生就是為宅斗而生的。
白云飛將謝婉君一攬,對眾美人說:“行了,你們自己玩吧,我先帶著她回房間?!?/p>
眾美人一聽,均捂嘴掩笑,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謝婉君垂著眸,很聽話地跟著白云飛回了房。豪宅果然比她的狗窩強(qiáng),連床都要軟上許多,她就那么安安靜靜地坐著,和對面沙發(fā)上的白云飛對峙著。
時間一點(diǎn)一滴地走著。
白云飛從懷里掏出個懷表瞥了眼,“已經(jīng)十點(diǎn)了,他不會來了?!?/p>
謝婉君抓了抓衣角,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既然他不會來,那我似乎也沒必要在這里呆著了?!彼犻_眼,笑了笑,“不要用他的命來威脅我,他都不在意我,我也不會在意他?!闭f完就站了起來。
“哈哈哈。”白云飛也站了起來,“既然他沒有來,我自然不會要他的命,他不死,你就是我的六姨太?!?/p>
“你這是強(qiáng)迫!”
“小六,在我發(fā)火以前,你快點(diǎn)去沐浴。”
“喲,這屋里怎么冷颼颼的,督軍,是不是我這妹妹,惹到您了呀。”謝婉清扭著腰推開了房門,一個轉(zhuǎn)身就像個花蝴蝶一樣撲到了白云飛的懷里,纖長的玉指在他胸膛畫著圈圈,嬌笑,“您明知道我最討厭看到的就是這個妹妹,還把她接回來礙我的眼,督軍您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呀?”
“怎會?!彼谒难夏罅艘话?。
“討厭?!彼蛄怂男靥乓幌拢拔也挪恍?,督軍肯定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我這個舊人了?!?/p>
“怎么會?!?/p>
“那督軍證明給我看?!敝x婉清抬起腳尖湊到白云飛唇上吧唧一下,“今晚您陪我好不好?”
(九)這像不像私奔
她從天黑等到天亮,江平洲終是沒有來。
她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全都涼透了,盡管督軍府里溫暖如春。
外面的下人們又忙碌起來,她就那么一直僵坐在床上,似乎關(guān)閉了六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再然后,各位姨太太紛紛過來對她這個頭一晚就被督軍遺棄的新人冷嘲熱諷,她才扯了扯唇角,覺得應(yīng)該找個時間對謝婉清表示感謝。
最后,這房間里又只剩她一人。
為什么要將她牽扯進(jìn)來,明明她賣棺材賣得好好的,又為什么來招惹她,明明她可以守住一顆心永遠(yuǎn)也嘗不到這苦澀滋味。
再一次遇到江平洲,已是三天后。這個時候打仗的事情已經(jīng)塵埃落定,他拿著一些文件來找白云飛,在會客廳等候的時候,謝婉清恰好幫一位下人過來送咖啡。
她的動作僵硬,他的目光深邃。
她將咖啡放好,轉(zhuǎn)身出門,手碰觸到把手的那一瞬,他說:“再過兩天,等督軍請來的軍火商人走了,我就帶你離開這里?!?/p>
她側(cè)了側(cè)頭,聲音淡漠:“還有必要嗎?”
他笑了聲:“自然是有必要的,我能猜到你是因?yàn)槭裁瓷鷼?,婉君,再等兩天,我都解釋給你聽好不好?”
她沉默了一會兒后說,“最遲明天,否則,我就自殺?!彼恢肋€能拖延白云飛多久,那些惶恐一日日疊加,幾乎逼得她崩潰。
而此時,門外沉穩(wěn)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身后的江平洲似乎說了什么,可她沒聽清,門聲啪嗒一響,一身戎裝的白云飛已經(jīng)進(jìn)了門。
謝婉君這一晚睡得并不踏實(shí),后來迷迷糊糊地聽到敲門聲。來人是督軍府茶水間的下人。
那婦人說外面有人找她,她穿上衣服臨走時瞥了眼時鐘,時針正好指到一。那婦人帶著她在樓道里繞來繞去,最后進(jìn)到一間小儲藏室,搬開了些許雜物打開了一扇小門。
走出大門時冷風(fēng)吹來,冷不丁打了個哆嗦,她才意識到居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江平洲便在外面等著,他很自然地牽住她的手,說:“這像不像私奔?”他的笑容依然溫暖。
就在這時,刺耳的警鈴忽然穿透整個督軍府。
“快走!”江平洲拉著她往外跑,很快,狗叫聲槍聲吼聲腳步聲便都朝著這邊趕來。
謝婉君從來沒想過,這樣緊張的時候,她的所有感官感受到的居然只有他手心的溫度以及自己的心跳。
下一刻,槍聲響起,停留在陰影里的車已近在咫尺。
然后,江平洲一把將謝婉君塞到車?yán)?,謝婉君回頭,說時遲那時快,一顆子彈帶著凌厲的風(fēng),瞬間就穿進(jìn)了江平洲并不寬闊的胸膛。暗夜里,一朵血花在他的胸口綻放,美麗妖嬈,連時光都靜止了。
然后,是謝婉君一聲凄厲地尖叫:“平——洲!”
(十)尾聲
他最終也沒能告訴她的是,最初的相遇的確是故意,可最后的婚禮,卻真的是因?yàn)橄矚g。
他喜歡她,沒有任何理由。
他怕謝婉清從中作梗,便收集了很多對謝婉清不利的證據(jù)。所以白云飛帶走她的那一晚,他忍住了所有憤怒與沖動,只給謝婉清打了電話,威脅她幫忙。
謝婉君不知道的是,他在督軍府的院墻外,徘徊了整整一夜。
他算計好了一切,甚至算準(zhǔn)了謝婉清這個女人銷毀證據(jù)后的瘋狂舉動,唯獨(dú)沒算透自己對謝婉君的心意。
只是一眼。只是她一句話。
他的所有準(zhǔn)備全數(shù)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