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的不如旋的圓”，這是我家鄉(xiāng)的農(nóng)民常說的一句俗話。意即你辦事要開竅，不要用死力氣。用現(xiàn)在的話說，要減少盲目性，跳出誤區(qū)。比如你要做一個木球，可以用斧子慢慢地去砍，但總不如在旋刀下飛快地一旋，便又光又圓。我在孩童時就聽到這句話，現(xiàn)已過花甲之年還常常想起，可見真理總是顛撲不破，歷久彌新。

過去我當記者時經(jīng)常碰到一些熱心寫稿的通訊員，他們幾十年如一日地寫稿、投稿，甚至不遠千里來報社送稿，但命中率極低。有的雖已白發(fā)蒼蒼，還是樂此不疲。后來又碰到一些多少有點權力的干部將自己的講話、隨感、日記，甚至文件匯集，一本一本地出書，以為這樣就有政績，有名氣。這正是用斧子砍制一個木球。

砍和旋到底有什么不同？其實就是跳出自我，敢于革新，就是隔一層窗戶紙，捅破之后就是質(zhì)的飛躍。

由砍到旋首先是方法的革命。成語言“繩鋸木斷，水滴石穿”，這是講意志、恒心，你真的用繩鋸木、水穿石，這要等到何年何月？方法不變，隔靴搔癢。往大的說，工具和方法是生產(chǎn)力，推動著社會的進步。馬克思說：“手推磨產(chǎn)生的是封建主的社會，蒸汽磨產(chǎn)生的是工業(yè)資本家的社會?！蓖〉恼f，工具和方法是一個人取得成功的助推器，是他的生存力。

其次，由砍到旋是知識的躍升。你為什么只知道悶頭砍，是因為你沒有新知識，抱殘守缺，還自鳴得意。如計算一道天文數(shù)字的大題，人家用計算機算，你卻用手算、珠算，因為你根本就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只能這樣。在別人看來很無聊的文字你卻在津津有味地寫，因為你沒有這方面的審美知識，不知道什么叫好，總在一個低標準上重復。

第三，由砍到旋是規(guī)律的掌握，是從實踐到理論的飛躍。一個掌握了規(guī)律和理論的人一下子就能從根本上判斷出這件事該干還是不該干。歷史上不知有多少人癡迷著制造永動機，而科學家只須用“能量守恒”四個字就將此事判了死刑。

“砍”與“旋”，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階段，如要跨越必得有“驚險的一跳”。

我們曾有過因“砍”而敗的慘痛教訓。大躍進的失敗，是用戰(zhàn)爭的方法來“砍”經(jīng)濟建設；“文化大革命”的失敗，是用革命黨的理論來“砍”執(zhí)政。就是現(xiàn)在也有許多事還沉湎于這種“砍”的盲目和自豪之中。據(jù)統(tǒng)計，我國每年拍1.4萬集電視劇，而能播出的不到四分之一，每年出版4300部小說，人們能記住的又有幾何？再說到每年的會議、報告、文件就更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廢品之多、廢話之多群眾早已經(jīng)看得很發(fā)笑了，但有人還是樂此不疲，繼續(xù)耐心地“砍”制一件皇帝的新衣。

為什么總是跳不出保守、封閉的誤區(qū)？原來除方法、知識、理論之外還有一個更嚴重的障礙就是太追求功利，自欺欺人。這樣說來，“砍”與“旋”又不只是一個方法問題，這背后又有價值觀、人生觀在起作用了。

人，最難的是跳出自我。

（選自《人民日報》2012年9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