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徐坤的小說《廚房》講述了逃離婚姻圍城的知識女性“枝子”，在取得事業(yè)成功后，想通過一場溫柔的“愛情陰謀”重返牢籠而不得的故事。作家徐坤采用了全知全能的視角，洞悉人物的深層心理和人性本質(zhì)，文本散發(fā)著濃郁的時代心理寫實氣息。本文試通過對小說《廚房》里男、女主人公形象的分析，揭示使女性陷入現(xiàn)實困境的深層根源。

【關鍵詞】徐坤；《廚房》；人物形象

魯迅在《娜拉走后怎樣》一文中，為娜拉設了兩條路——墮落或回來，而為了生存，頂要緊是經(jīng)濟。作家徐坤在1997年發(fā)表的小說《廚房》延續(xù)了這一話題，出走后的枝子已取得事業(yè)的成功，她一出場就用“廚房語言”發(fā)動著一場愛情陰謀，期盼重回家庭。昔日憎恨得咬牙切齒的廚房怎么會成為當初“義無反顧，拋雛別夫，逃離圍城”的枝子多年后求之不得的渴望？

論者認為，作為女性失語空間之一的“廚房”，在小說文本中意味豐富，既象征著婚姻家庭、又象征著給女性支撐的男人的肩膀、還可以指代中國傳統(tǒng)女性文化。枝子對廚房的前后截然相反的認知正反映了她生活態(tài)度和人生坐標在內(nèi)心發(fā)生的更改。

一、人格獨立的當代職業(yè)女性

盡管女性解放的呼聲從五四時期一路喊來，“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中國傳統(tǒng)和認知幾乎是巋然不動地代代相傳。男人的戰(zhàn)場在外面，女人的戰(zhàn)場在廚房?！芭瞬⒉恢缽N房為何生來就屬于陰性。她并沒有去想，時候到了，她便像從前她的母親那樣，自然而然走進了廚房里?！?/p>

隨著女性意識的覺醒和世界女權運動的發(fā)展，中國女性普遍得到了與男性同等的受教育的權力，女性的工作能力和社會價值得到廣泛的承認和肯定。新時期女性枝子覺察到“正是廚房里這些日復一日的無聊瑣碎磨滅了她的靈性，耗損了她的才情，讓她一個名牌大學畢業(yè)的女才子身手不得施展”。她不甘心做一輩子灶下碑，以一種決絕地方式，沖破了傳統(tǒng)文化觀念的束縛，勇敢追尋自己的社會價值。在家庭和自我實現(xiàn)發(fā)生矛盾時，在安穩(wěn)的生活和生命覺醒發(fā)生沖撞的時刻，枝子選擇了后者。

人，往往發(fā)現(xiàn)，當下正苦苦追求的東西，正存在于不被珍惜的過去里。名利雙收的枝子開始厭倦商場的爾虞我詐，疲于虛與委蛇，在戕殺人性、腐蝕靈魂的商場的比照性的體驗中，枝子深情回眸著廚房?！皭凵弦粋€人，組成一個家，共同擁有一個廚房?！敝ψ蛹庇跒樽约浩吹男撵`尋找一個依靠，一個能支撐自己身體的男人的臂膀。

從廚房中逃離，再渴望回到廚房，枝子的復歸不能簡單地看成是回到原點的無功而返。無論是出走還是回來都是她主動做出的選擇，是在經(jīng)過嘗試后做出的最合適當下心境的決定。枝子對自己的能力和價值有著清醒的認知，對自己想要的生活敢于追求。當初不惜拋雛別夫地離開，現(xiàn)在設想和一個充滿粗獷之氣的藝術家組成家庭，并為之設下“玫瑰陷阱”，都是一個女性為改變不滿意的生活現(xiàn)狀做出的努力。在枝子身上，我們看到了新時期職業(yè)女性自信、勇敢和獨立的一面，她們在經(jīng)濟上不再依附男性的供養(yǎng)，在生活上不愿聽從他人的安排，并不再回避自己的身體欲望，同時渴望平等地與男性對話，希望享有兩性和諧相愛的共處空間。

二、固守傳統(tǒng)家庭倫理的現(xiàn)代男性

藝術家松澤無疑是一個才智兼?zhèn)?、瀟灑浪漫的男性形象，無論是畫風中的野性和靈活，還是他舉止中的灑脫和圓熟都使枝子芳心暗許。然而松澤拒絕了女老板的垂青和真情。男人在考慮問題時，往往從最實利目的出發(fā)，即使是貌似高雅、脫俗的畫家。松澤選擇留在家里與枝子半真半假地調(diào)情，完全是抱著不想得罪投資者的心理，隨機應變地應付著。在意識到枝子的真心后，他能做的是不漏痕跡、自然順利地撤離。

然而松澤拒絕枝子的理由果真如他自己所想，是不愿對人負責、不想被家庭套牢嗎？如果僅僅把松澤看成是一個失去了愛的能力的“愛情侏儒”恐怕已漸離了作家的創(chuàng)作本意，同時淺化了小說的內(nèi)蘊。小說塑造這樣一個畫家的形象，并不是為了批判男性不愿負責任的心理，更不是為了批判藝術家游戲人生的生活方式，而是為了揭示男性對待職業(yè)女性，特別是對待事業(yè)成功的女性的普遍抵觸心理。即使是一向被認為思想新潮、舉止脫俗的藝術家男性，他們對異性的審美要求、對另一半的感情訴求和角色期待依然和廣大男性一樣沒有多少進步，依然停留在傳統(tǒng)家庭倫理的框架之中。

男性思維、男權話語依然是女性解放道路中不容忽視又難以掙脫的束縛。男性對女性角色的定位一方面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一方面出于對來自女性強勢威脅的警惕和對自身世界主導地位的捍衛(wèi)。作為一個為了商業(yè)實利而接受“女強人”投資的畫家，松澤更明白女性在傳統(tǒng)男性戰(zhàn)場的打拼能力和潛力，更了解新時代女性對男權世界的沖擊，同時其文化貴族的外衣下掩飾著平庸、世俗的思想，他的女性觀表現(xiàn)出的“集體無意識”，正是男性普遍心理的反應。大多數(shù)的男性對女性和對世界的話語權的掌控心理以及長久以來形成的“大男人”尊嚴，使其不歡迎越來越多的事業(yè)型女性的誕生，更不樂意接受一個“太聰明、太能干”的妻子。

與女性相比，男性面對感情可能表現(xiàn)地更為現(xiàn)實和理智。與枝子單純想和心儀男性共建家庭的目的相比，松澤依然把女人當成男性的附著物和負擔。在選擇結婚對象時，枝子的經(jīng)濟實力和社會身份在松澤看來反而是壓力，讓人退避三舍。在這個提倡男女平等、呼喚女性解放的時代，松澤這樣固守傳統(tǒng)家庭倫理的現(xiàn)代男性，只得拿不愿結婚這樣的話語來掩蓋自己不合時宜的守舊思想，和潛意識中對“女強人”的畏懼與抗拒。

三、傳統(tǒng)女性文化和男權話語構筑的現(xiàn)實牢籠

西蒙·波伏娃曾指出：在今日女人雖然不是男人的奴隸，卻永遠是男人的依賴者。這兩種不同性別的人類從來沒有共享過這個世界；雖然當代女性的處境有了很大的改善，政治經(jīng)濟獲得獨立，但她們?nèi)匀皇艿街氐氖`。表面上女性不再受男權的壓迫，卻在心理上仍依附于男性，而這種心理依賴又稱為女性自我發(fā)展、解放的束縛，使她們幾乎是不自覺地由表層的成熟、自尊轉(zhuǎn)化為深層的不成熟和自我的迷失。[1]

“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睈矍槊媲?，聰慧如張愛玲、亦是如此。遇見胡蘭成后，她說：“我變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塵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歡喜的。并且在那里開出一朵花來。”枝子為了松澤，自帶圍裙、配料和食材為他做生日大餐。她滿心期待、精心策劃的廚房表演，放下女性自尊的溫柔攻勢，只不過使自己變成滑稽的跳梁小丑。

作家徐坤后來談到自己的廚房時說：“《廚房》寫于1997年……依稀能記得，原先想寫的是‘男人在女人有目的的調(diào)情面前的望而卻步’，寫著寫著，卻不知最后怎么就變成了‘沒達到目的的女人，眼淚兮兮拎著一袋廚房垃圾往回走’……小說的結局都不是預設的，而是隨著故事自己形成的。但愿它不是女巫的讖語，而只是性別意識的愚者寓言。”[2]徐坤這種無意地讓女性解放陷入重重失敗的結局，帶著作家主體對中國女性的歷史宿命和現(xiàn)實生存困境設身處地的思考和體驗。

論者認為，在社會尚未達到男女真正平等、兩性高度和諧的文明程度時，女性的解放不應只止步于指責個體改變不了的社會大環(huán)境和期待異性的思想進步與觀念更新，而是需要女性在經(jīng)濟獨立后，對自身心靈的解放，鏟除從母系社會過渡到父系社會后，女性長久以來不斷沉積的卑微意識和依附男性生存的脆弱心理。

注釋：

[1]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

[2]徐坤.從“廚房”到“探戈” 十年一覺女權夢[N].中華讀書報，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