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困惑

早餐桌上，我和老公振浩正喝著豆槳，手里端著剛煮熟的雞蛋從廚房里走出來的婆婆突然鄭重地說：“阿妍，振浩，跟你倆商量個事?！?/p>

見婆婆一臉嚴肅，我和振浩不禁面面相覷。

“媽，到底是什么事啊，搞得神秘兮兮的？”振浩邊從婆婆手里接過一只雞蛋邊問。

婆婆在餐桌前坐下，目光看向我和振浩，稍作遲疑后，終于說：“我呢，在你們這里已經住了快三年了，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

“媽，你這是哪里跟哪里呀，什么添麻煩??？你兒子養(yǎng)你還不是應該的?！币娖牌潘坪跤杂种?，振浩趕緊說。

振浩的話似乎給了婆婆勇氣，她接著說：“如今呢，豆豆也大了，你們還是自己先將就著點，辛苦一段日子，我……我想回老家住住。”

其實，婆婆早就露出了想要回老家的端倪。只不過，一向粗枝大葉的振浩并沒有察覺到而已。隨著三歲的女兒豆豆上了幼兒園，我就發(fā)現(xiàn)猛然閑下來的婆婆開始變得悶悶不樂，精神委靡。我也曾勸婆婆平日里多出去走走，結交一些同齡人。但每天除了出門買菜，婆婆更多的時間卻是宅在家里。

但婆婆提出來回老家顯然不現(xiàn)實。公公早在我和振浩結婚前就去世了，小姑子也早已出嫁。老家只剩下婆婆一個人，我和振浩也不放心她老人家回去。況且，我們這個小家也離不開婆婆。振浩經常出差在外，我的工作單位離家又遠，每天早出晚歸，根本沒法接送豆豆上幼兒園。

有些家庭因為婆媳關系不和睦，會讓老人想要離開，但在我們家，卻從未出現(xiàn)過這方面的問題。我娘家在遙遠的廣東，難得回一次娘家。加上婆婆個性隨和，是個容易相處的老太太，和振浩結婚幾年以來，我和婆婆從未紅過臉。

經過一番分析，我和老公一致認為，豆豆上幼兒園后，婆婆每天除了買菜，就是宅在家里做飯做家務，打掃打掃衛(wèi)生。單調的生活，來自心靈深處的孤獨感才是導致婆婆悶悶不樂并想要回老家的真正原因。

其實，三年前，剛剛從遙遠的農村老家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照顧豆豆時，婆婆也曾經歷過一個漫長的適應期。但好不容易恢復的平靜卻在豆豆上幼兒園后再次被打破了。早上把豆豆送到幼兒園后，婆婆只需下午放學后去接豆豆。而我和老公中午都回不來，接下來整整一天的時間，婆婆只得一個人打發(fā)。對在農村操勞慣了的婆婆來說，忙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閑下來，這樣的生活會讓她覺得沒著沒落。

城市不像在農村老家，即便是去菜園子里扯一把青菜，來回的路上也總能遇上一兩個村里人嘮嘮嗑。況且，不識字的婆婆有著濃重的鄉(xiāng)音，講起話來別說本地人，就連我這個與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近三年的兒媳婦也很難聽懂。

意識到這一點，我便和振浩商量，決定以留婆婆再待些日子為由先穩(wěn)住她老人家，再想方設法讓婆婆從封閉、單調的小世界里走出去。我想，一旦給婆婆單調、沒有色彩的生活里注入更豐富的內容，幫婆婆找到了生活的樂趣，她老人家自然就能長住下去。

振浩抓耳撓腮道：“老婆，那注入什么內容才能挽留住媽呢？”

“這個嘛，就包在你老婆我身上了。”我?guī)е鴰追稚衩氐卣f。

奶奶你太牛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開始苦思冥想，婆婆到底會對什么事情感興趣呢？首先必須得適合老年人；其次，還得婆婆自己喜歡才行。如今城里很多老人為了充實自己的生活，會去讀老年大學，或是去上繪畫、書法課，但這顯然不適合不識字的婆婆。

星期六早上，我和女兒豆豆在小區(qū)的廣場上散步時，意外看到一群老太太正在熱熱鬧鬧地跳秧歌舞，我的腦中如火石電光一閃，頓時有了不錯的主意——不如跳舞！讓婆婆學跳舞！

回家后，我立馬將讓婆婆去跳廣場舞的想法悄悄告訴了振浩。振浩也覺得跳舞既能讓婆婆感到有事可做，又能健身，的確是個好主意。

為了打消婆婆早上起床后要做早餐的顧慮，我決定每天將起床時間提早二十分鐘，主動承擔起做早餐的任務。我對婆婆說：“媽，早餐本來就簡單，以后家里的早餐就交給我好了，你只管去跳跳舞。你把身體鍛煉得健健康康的，就是我和振浩的福氣！”

一聽說要去跳舞，婆婆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那是城里的時髦老太太玩的，我一個莊稼人，擺弄莊稼還差不多，哪里會跳什么舞！”

我趕緊搶過話頭說：“媽，你這樣想就大錯特錯了，秧歌舞屬于民間舞蹈，本來就起源于農民插秧耕田的勞動生活。再說，對老年人來說，跳跳舞也就是伸伸胳膊動動腿，舒活舒活筋骨。不信你去廣場上看看那些老太太，有誰跳得很專業(yè)？”

振浩也勸婆婆說：“媽，如今時代不同了，那些傳統(tǒng)觀念早就落伍了。你就去吧，以前你要帶豆豆沒時間，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時間了，你老是悶在家里做什么呢！”

婆婆有些難為情地說：“是該出去走走，可是我……我也不會跳啊?！?/p>

我說：“正是因為不會才需要學啊。況且，聽振浩說，媽年輕時能唱會跳，還是村上文藝宣傳隊里的活躍分子呢！”

聽了我的話，一旁的豆豆驚呼道：“哇塞！奶奶，你好厲害！”

婆婆立馬樂了，繼而感慨道：“想當年在宣傳隊里，我是年齡最小的。幾十年了，當年的小姑娘變成了老太太，身板早走樣了……”婆婆眼里掠過歲月流逝的失落。

我隨即鼓勵婆婆：“媽，跳舞不是只有小姑娘才可以跳，你沒看前段時間電視上那個老太太都七十歲了，還跳得很好呢！再說，你有跳舞的基礎，只要再練一下，很快就會重新找到感覺的。”

在我和豆豆的精心設計下，第二天早上，婆婆就在豆豆的陪伴下順利加入到廣場上的秧歌隊伍。

做事一向認真的婆婆學得很用心，從沒落下一次。讓我尤感欣慰的是，自從開始跳舞后，婆婆再也不唉聲嘆氣了，整個人看上去精神矍鑠。

不久后的一天，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吃晚飯時，婆婆突然興奮地向我們宣布：市電視臺的要來給她們舞蹈隊錄像。這個消息讓我們全家都很激動。

那天，婆婆上穿大紅針織衫，下穿黑色的喇叭褲，手里拿著粉紅的扇子，看上去精神抖擻。晚上，電視上鏡頭隨即閃現(xiàn)出的，正是婆婆她們一幫老太太整齊劃一地扭著秧歌舞。豆豆在穿著清一色的紅衣黑褲扭秧歌的老太太中，很快辨出婆婆來，她沖著電視興奮地大叫著：“奶奶，哇塞，奶奶你太牛了！都上電視了！”說著，不由地朝坐在身邊的婆婆伸出大拇指。

在全家人的歡呼與稱贊聲中，婆婆高興得合不攏嘴。

滿足內心需求才是最好的孝順方式

當然，對于婆婆來說，最大的收獲就是在舞蹈隊里結識了一個與自己同在一個縣的老鄉(xiāng)。老人家是來給女兒看孩子的，如今孩子上小學了，原先忙碌的生活一下子清閑下來。相同的境遇，熟悉的鄉(xiāng)音，將兩位老人家緊緊地拉在了一起。兩人經常結伴一起逛街，去公園溜達，或是彼此來家里串串門。婆婆的生活開始變得多姿多彩起來。

有了穩(wěn)定的人際關系，有了可以無話不談的朋友，婆婆已然走出封閉的小天地，笑容漸漸在她的臉上舒展開來，她再也不提回老家之類的話了。

不久前，住在武漢的小姑子來濟南出差，順便過來看看婆婆及我們一家三口，臨走時，小姑子邀請婆婆去她那里小住，不料婆婆卻說：“我就在振浩這里，哪里也不想去。你哥哥嫂子住的是大社區(qū)，里面老年人多，有不少老年朋友?，F(xiàn)在我每天買買菜，做做飯，接送孩子，跳跳舞……以前在農村，天天早上起來拿著工具上菜園子侍弄菜苗，現(xiàn)在天天早上起來上廣場扭秧歌……”

婆婆說這些時，一直是樂呵呵的。我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已經把這里當作自己要長住久安的家。

為了照顧孫女，婆婆如許多為了下一代甘愿作出犧牲的老年人一樣，背井離鄉(xiāng)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他們面臨的，是由熟悉的社會關系向陌生的社會關系的巨大轉變，以及如何適應陌生環(huán)境、重新建立人際關系等現(xiàn)實問題。因此，對于像婆婆這樣的“老漂族”，我們做小輩的，只有摒棄自己的主觀臆斷，深入理解老人家的內心需求，想方設法幫助他們融入新環(huán)境，在建立穩(wěn)定的人際關系的基礎上，盡力為老人家找樂子，才是孝敬老人家的最好方式。

責編/宿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