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知道,自己是個十足拜金的女人。跟我糾纏的男人,除卻權貴,從無白丁。我喜歡看著金錢日日漸積,只有手心握緊了錢袋我才有少許的安全感。眼下的儷人酒吧,正是我一點一滴創(chuàng)建起來的,且正有日益擴大之勢,每天看著進進出出的男人,我除了微笑,還是微笑。他們是我的衣食父母,我沒理由跟錢過不去。
麗莎說,小美,你太有心計,怪不得那些男人們都甘心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麗莎與我情同姐妹,這酒吧里有她的一份功勞。可我不想多做解釋,此時夜色漸濃,我遠遠看到江易南正向我走來。這個男人是市里二把手,聽說馬上要扶正,豈能得罪?
我立馬笑靨如花,殷勤接待。我說,易南,好久不見,一切可好?
江易南很是滿意地拉過我的手,邊撫摸邊說,好是好,就是太想你,所以偷偷地來了。
我還他一個明媚的笑,不再說任何多余的話。來儷人酒吧的男人,除了跟你調情,還是調情。自然,我也會從他們身上套來我需要的東西。比如,江易南喝下第七杯酒的時候,口齒不清地說,喬小美,別看他們對我殷勤接待,我一概不領情,我知道他們是為了什么,全是那城北那塊地鬧的……
聽聞城北的一塊舊荒地要招標,看來這一切不是風傳,確有其事。我安撫江易南睡下,輕輕地將電話撥給這兩天一直等待消息的許綿。
(二)
許綿是個十足的小男人。年齡小,城府淺,不像江易南那種老男人,除非喝醉,不然就算把事情爛進肚子也不會吐出一星半點兒。風月場上整十年,我雖混沌,但內心還是期待一份純真的感覺。更何況,許綿曾經救過我。
那是兩年前的一個雨夜,盤下這家儷人酒吧不過兩天的我,送走最后一個客人時,突然遭人暴打,對方來勢洶洶,令我猝不及防。我的呼救劃破了夜空,而酒吧里的人卻一點兒也沒聽到,一直跟我形影不離的麗莎也不知跑去哪里瘋了,我只好任那幾個人猛力捶打,瞬間兩眼便冒金花兒。正當我瑟瑟發(fā)抖時,那幫人的拳頭突然停下了,我聽到一個稚嫩卻堅定的聲音說,我已經報警了,你們別跑!
那些人四下散去。路燈下的許綿,嘴角正淌著殷紅的血,份外刺目。為了表達我的感激,我執(zhí)意要他留下姓名,他卻淡淡一笑說,又不是什么大事,沒必要感謝。
一直以為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有因果,沒有任何人會愿意為你無償幫扶。他的話在我日漸堅硬的心房上重敲了一下。也因此,讓我更加固執(zhí)地想要認識他,且不管他是權貴,還是白丁。
許綿就這樣走進我的生活,可他什么也不要求,我給他買的任何東西都會原封不動地退回來,這令我極不為解。
麗莎說,小美,你真是中了邪,那種小男人要什么沒什么,你圖個什么?
麗莎說是事實,但我還是反駁了她,客人分貧富,朋友無貴賤,他救過我的命,以命相抵的朋友不珍貴嗎?
后來,許綿失業(yè),還是接受了我的幫助,到一家地產公司做拓展,名為拓展,其實就是四下找空地,空倒空賣,老板從中賺大頭,他賺點蠅頭小利。
我曾經很真誠地對許綿說,不如我投資,你來管理,憑我的關系你可以賺更多的錢。但許綿卻紅著臉反對,不,不,小美姐,那樣我就成了吃軟飯的了。
他臉紅的樣子,著實可愛,像個頑固的孩子。
(三)
江易南再次到儷人酒吧,是三天之后。
他一臉急躁地將我拉進房間問,喬小美,那天我喝多之后有沒有說多余的話?我一臉茫然,裝作不解。
江易南再次看了看我,這才嘆氣說,唉,城北空地招標本來是悄悄進行的,已經內定好了,誰知半路卻殺出一個程咬金,全被他們打亂了。
我暗笑。看來許綿這次成功了。我轉身安慰江易南說,不就是一塊地嗎?何必這么計較?全市那么多地,你再給他們批幾塊兒不就行了嗎?
江易南一臉無奈地說,唉,喬小美,枉你身在這樣的風月場所,人卻這么單純。我要升遷,自然要先付出一些東西……算啦,說了你恐怕也不會懂這些的。
江易南是只老豺狼,他不僅懂得撩撥我的身體,且深諳察顏觀色之道,所以在他面前,我不能有半點野心外露。跟江易南相識一年半,他始終將我當孩子,我亦明白,只有將江易南哄到高興,我才可能套取更多的訊息,得到更多的實惠。麗莎曾像大仙似地預言說,哼,江易南以為掌控了你,其實他不知道,你早就把他吃定了!
要在社會上立足,人與人的關系本來就是相互利用,沒有誰愿意做賠本的買賣。所以當第二周的報紙出來時,我立時甩了江易南。
報上說,原副市長江易南全身而退,即將做好工作交接……
(四)
許綿在電話里靦腆地說要請我吃飯。
我開車輾轉穿過街巷,車身濺滿了泥水,來回在巷子里尋了兩圈,才看到兩間門頭房拼成的一家小酒館,上面用紅色家具漆歪歪扭扭地寫了四個字,盛世酒家。
車剛停下,許綿立即迎了出來,看見他的瞬間,我適才的火氣立刻沒了??晌疫€是忍不住說,許綿,我知道一家餐館不錯,我們去那里吧。
許綿紅著臉說,小美姐,我已經點了菜了。
我知道他是因為生意做成了想來感謝我的,而眼前的四菜一湯也著實是花了心思的,于是笑笑,算了吧,吃什么都行。
胡亂吃幾口算是給足了許綿面子。對面的許綿像個孩子似的尋找著扣菜里的肉沫兒,看他吃得貪婪,我問,早上沒吃早餐吧?
嗯,合到中午這一頓了,不然也就浪費了。
他的話倒是實在,但我聽了心里還是感覺酸酸的。眼前的許綿令我想起當初的自己,剛來這座城市的時候,一無所有,求職時沒有高學歷,沒有硬后臺,那些遭過的白眼兒跟唾棄令我終生難忘。也正因此,我才丟棄了所謂的尊嚴,進風月場所撈男人們的錢,他們看到的是我的笑臉,我看到的永遠是他們的荷包。這年頭,男人女人都一樣,相互消遣罷了。
小美姐,相信我,等我賺多了錢,一定請你去高級餐廳去吃一頓!
許綿的話令我突然眼睛濕潤。忍不住拉過他的手,動情地說,吃什么都一樣的,跟你在一起,小美姐心里痛快就成。
我忍不住撫了一下許綿的手,他敏感地逃離,那架勢仿佛我占了他的便宜。這個舉動又令我想起當年的自己,那些男人摸我的時候,也是如此。可如今,一切都變了,我竟然到了撩撥小男生的境地。
(五)
我決定對許綿放手。放手的原因只有一個,希望他永遠保持這份單純。
我對麗莎說,人真是種奇怪的動物,一無所有的時候什么都想擁有,等一切都有了之后,最渴望的卻只是一份單純。
她卻笑了,不如,我給你介紹一個男朋友吧?他不僅能給你幸福,且還能給你一個光明的未來。
風月場上的女子,哪里還有所謂的光明?我只當是個玩笑,卻不料麗莎真的為我?guī)砹艘粋€“福祉”。眼前的男人不僅年齡合適,身材魁偉,言談舉止恰到好處不說,還開著一輛扎眼的寶馬。
他叫小序,一個與我同年的男子,現在是一家外企的高級主管。
我跟小序看似不咸不淡的交往,實則是各取所需。小序曾對我說,之所以選擇做白領,是因為他那位官場父親的影響,他父親不希望他從政,只要能賺錢就好了。
我笑。說來說去,我們是一樣現實的人,只不過走的路徑不同罷了。
交往的第二個月,小序對我做了一次測驗,他將我?guī)Щ毓?,喝了兩杯薄酒,然后開始吻我,直到最后關頭我抵死掙扎,這才掙脫他的包圍。逃命似的奔出他的家門,他在身后邊追邊喊,嫁給我好嗎?
對一個對男人了如指掌的女人來說,小序的試探實在太容易看穿,我不由得在心里冷笑。我還是作出了嫁給小序的決定。他是金領,身上有我需要的光芒,我希望自己以后的孩子有個社會地位光鮮的父親。
準備婚禮的日子相當繁瑣。麗莎曾半認真半試探地說,你忙不過來,不如把酒吧轉給我吧,這樣你也可以安心做良婦了。
這些年打拼過來,我深知女人需要一個體面的婚姻,但絕對不能失去立身的根本。酒吧我自然是不會賣的。對此,麗莎很是不高興地說,你已經釣到了金龜婿,還有什么可堅持的?
(六)
婚前一周,小序將我?guī)Щ厮?。他說,小美,丑媳婦也得見公婆。
我笑著點頭,那是,不過我不怕的,因為我不丑。
可我的話音剛落,我看到了開門的老人,那張熟悉的臉讓我恨不能找個地洞立即鉆下去,停頓片刻后,我條件反射地奪門而出。
我前腳剛踏進酒吧,后腳小序叫罵的電話就追了過來,他叫嚷著,我真是瞎了眼,怎會讓你給騙了?喬小美,我們走著瞧!
這世上如此連名帶姓叫我的,只有江家父子倆,而我對江家父子的利用也是一樣的,江易南有相當的權力,江小序有相當的身份,這些都是我想要利用的,可被我這樣一個女人再三利用,他們是斷然不會接受的。
第二天,儷人酒吧被砸得慘不忍睹。
我收拾細軟匆匆逃離。開車跑出好遠,我突然記起了許綿,還有麗莎。這座城市能用朋友稱呼的也只有他們了。入夜后,我將車停在慘不忍睹的儷人酒吧門口,昔日熙攘熱鬧的場景一去不回,我終于感受到了真正意義上的人去樓空。轉身時,我卻被對面新開張的酒吧吸引,那里正人來人往,歌舞升平。
帶著幾分好奇進去,在吧臺前我看到了麗莎,一身大紅唐裝,顯得比過去莊重許多,想來她是投奔新主了。正想上前問候,卻聽到服務生來來回回地沖她叫著“老板娘”。
我不解地上前叫她,麗莎倒也毫不掩飾,她說,小美,姐妹是姐妹,生意是生意,不把你擠兌走,我還賺什么錢呀?
我立時明白,遭人毆打時,為何我那般叫喊,就在不遠處的她卻聽不到,我也明白了,她為何費盡心思為我介紹江小序。原來,是她一直在背后導演著“螳螂捕禪,黃雀在后”的好戲。
我黯然地轉身離開,不想給她嘲笑我的機會。我知道,自己還有最后一個朋友,那就是許綿。
剛走出門口,我就看到了許綿。他一身筆挺的西裝,正站在不遠處的富豪酒店大門口。富豪酒店是本市最一流的酒店,想起他曾經說過,有了錢他就會帶我到這種高級場所來消遣,我看到了最后一線希望。
拿出電話撥通了許綿的電話,沒等我開口就聽他說,哦,小美姐呀,我正開會呢,回頭再聊。
我的笑容立刻凝固在臉上,我感覺到一陣涼意穿過背脊,然后絕望地看著許綿挽著一個中年女人的手,殷勤百倍地為對方開門……
曾經,麗莎說,小美,這世上完全純潔的男女關系真是太少太少了,對我們這樣的女人來說更是如此。你要相信‘物以類聚’,對我們認識的每一個男人,你都要把他想得比自己更壞,否則,你會萬劫不復!
想來,麗莎終是比我聰明的。終于,我失去了內心最后的一絲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