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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右

        2013-12-31 00:00:00王浩洪
        青春 2013年12期

        很多事都發(fā)生在夏天。那個夏天就發(fā)生了好多的事。

        天上月亮快要圓了,地上一片清輝。我從學(xué)?;亓謭鏊奚釙r,從辦公桌抽屜里拿出手電筒,一推按紐,只一點兒微弱的紅亮,便丟下,叫了呱呱一起走。學(xué)校總是把會放在晚上開,白天老師們時間集中不了。平時學(xué)校開會或者搞活動,回去時我很少跟呱呱一起走,我怕別人說我們兩個知青談戀愛,也不喜歡呱呱那張云里霧里的嘴。學(xué)校到林場的知青宿舍有一段山路,我盡管是個膽大的女孩子,但經(jīng)過那些茂密的松林時,汗毛仍然會豎起來。跟個男生一起心里就坦然多了。

        呱呱邊走邊說他班上一個管不了的學(xué)生,說她比個男孩子還頑皮,上樹捉一對還沒長毛的斑鳩放進一個男生的書包里,書被鳥糞弄臟了,男生在課堂上大叫,放學(xué)時呱呱把女生留下訓(xùn)話,她卻睡在地上不起來,說呱呱用腳踢了她,其實呱呱只是要她站立時把腳并齊,用自己的腳碰了碰她的腳。

        知青點的房子是一棟紅磚平房,就在林場的房子旁邊。我們走到房子跟前,突然一個黑影從房子里跑出來,飛快轉(zhuǎn)身,即刻鉆進林中小路不見了。

        我和呱呱立刻想到了齊童。這時只有她一個人在房子里。點上現(xiàn)在就我們?nèi)齻€人。我和呱呱被大隊安排到大隊小學(xué)教書,齊童沒有去。其實她來的比我們還早兩年,表現(xiàn)也很好,我們分析可能與她的家庭背景有關(guān):她家是資本家。

        我們跑到齊童房間門口,見她的門是關(guān)著的,聽見我敲門喊她,她拉開門一把抱住我,伏在我肩膀上哭泣。我本能想到她有事了。我問她,剛才那個人來你房間了?她在我肩上點頭。我問她,他強迫你了?她又點頭。我推開她,拉開了燈,問,他是誰?齊童看著我和呱呱,不做聲了。我說,你怕啥呀!呱呱說,被人欺負(fù)了還不敢說!我對呱呱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這樣的事男人不要問。呱呱就出去了。齊童就對我說,你也別多問了,我沒看清。我問,你當(dāng)時沒點燈嗎?她說,沒有。我說,你一個人坐在黑暗里?她說,我在窗前看書,天黑下來后,我就看窗戶外邊的月光。

        齊童說,那人拉開紗門進來后,什么話也不說,一把摟住她,把她從凳子上抱上了床,壓住她橫在床上,用嘴堵住她的嘴,兩只手在她的臉上、乳房和大腿上亂摸。她急了,推他不動,就抻出手也在床上摸東西,先是摸到枕頭,打他的頭,沒用,接著摸到了枕頭下的收音機,那是下鄉(xiāng)前老爸給她買的,她拿起來,沒敢砸他的頭,狠狠地在他后背肩夾骨上挖。記不清挖了有幾下,那人終于松開了手,鉆出門跑了,還反手帶上了門。

        這天夜里齊童要我在她的房間里跟她一處睡。

        第二天,呱呱問我說,齊童這事怎么辦。我說,能怎么辦。他說這是強奸你不知道?我說不是還沒成功么。他說那也是強奸未遂,也是可以判刑的。他說應(yīng)該報案。我說何必呢。他說這樣的流氓就應(yīng)該懲罰。我說這個要看齊童的意思,她不想報案。呱呱就跟齊童說,這口氣你咽得下我咽不下,你搞得我們知青的臉上都沒得光彩。齊童說,我們還要在這里生活的,別讓人恨我們。呱呱說,對呀,你還得在這里活人是不是,要活人就得斗爭!你這次打落牙齒往肚里吞,下次就騎你脖子上拉屎。你信不信,今天你不懲罰他,明天他還會來找你。齊童一聽說會有下次,就有些怕了。說那怎么是好?最后是我說了個主意,先跟大隊說,讓大隊找出那個流氓,警告他。呱呱說,開會斗他。

        當(dāng)天晚上,我跟呱呱就去找了民兵連長張大手。

        齊童被張大手叫去問情況,回來一臉委屈,見到我眼淚就下來了。張大手對我們說要找齊童問情況,我就說情況我清楚,就是我現(xiàn)在跟你說的這些。張大手說,那是她跟你說的,我還得再了解。我要聽她說。齊童后來對我說,張大手在大隊部他辦公室里關(guān)起門問她。她見他一個人問,就臉紅心跳,很不自然。張大手說,我曉得這種事你不好說出口,這樣吧,我問你,你不屑開口,只要點頭或者搖頭就行。他走到她面前,在她乳房上捏捏,問,他這樣你了吧?齊童不做聲,也不動,他就說,不點頭不搖頭就算是了。就把手抻進了她的百褶裙里,摸她的大腿,問這樣也是有的吧?接著用手扯了扯她里面的短褲,問這個動作一定也做了是不是?最后那只大手便往短褲里抻。

        你!就在張大手把嘴巴也湊過來的當(dāng)兒,齊童突然雙手用力推倒了他,像只兔子從凳子上蹦起來,跑出了他的辦公室。

        那天晚上,齊童到我宿舍來,仍然要跟我一起睡。在床上,我說,那天我看到那個家伙的影子,很眼熟的。她說是嗎?那你知道是誰?我問她,你真的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嗎?她說不知道。我說這不合情理,你在說謊。她說我真不知道。我說那影子像何家兄弟。她說那你能認(rèn)定是兄還是弟呢?我說,我當(dāng)然不能。

        我說,可見你心里也清楚是他們兄弟。

        她說,可我不能確定是他們中的哪一個。

        不能確定那就是不知道啊。她又說。

        何家住在溪谷邊上,與村子離得遠(yuǎn),跟林場挨得近,單門獨院,有怡然山水的清幽,也有離群索居的落寞。何家三個男人,老子何安國,曾經(jīng)在國民黨軍隊十幾年,抗戰(zhàn)時參加過武漢會戰(zhàn),做過軍部作戰(zhàn)參謀,歷任營長、團長、少校軍銜。解放戰(zhàn)爭中被俘,他沒有留在解放軍里,也沒有回老家河南,他來到抗戰(zhàn)時血戰(zhàn)過的大別山安家,娶了后灣的女子,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倆兄弟前后相差不到半個小時來到世上,何安國給取名,哥哥叫左根,弟弟叫右根。前幾年,女人在山上采百合時淋雨后發(fā)高燒,到衛(wèi)生所打青霉素沒做皮試,一針打死了。何安國帶著兩兒子過日子,三個人都是強勞力,除了家里少個人料理外,月月口糧都超額掙回,日子倒比那些家大口闊的人家好過些。

        何家到林場本沒有路,一家人只跟生產(chǎn)隊發(fā)生關(guān)系,跟大隊林場來往很少?,F(xiàn)在后山這條林中小路,是被齊童踩出來的。原來何安國在寫一部書,叫做《第五戰(zhàn)區(qū)抗戰(zhàn)史》。一天齊童從武漢回來晚了,林場食堂炊事員回家去了,她到何家下面條時發(fā)現(xiàn)了,讀著讀著舍不得放手,把面條也煮糊了。手稿改得多,沒有謄正,何家兄弟都只讀了個小學(xué)就沒再讀,齊童就主動提出幫忙謄正。她每幾天就去一次何家,拿稿子,同時把謄過的手稿還給他。天長日久,在山坡的松樹林中走出了一條羊腸小路。

        那天我和呱呱看到的黑影,就是從那條小路上消失的。

        差不多每天晚上,我們?nèi)朔块g的燈都會亮著,我和呱呱改作業(yè),齊童在燈下抄手稿。

        星期天,呱呱約我和齊童玩撲克牌,他沒事喜歡打“跑得快”,三個人玩的。有時還帶點水,一次輸贏一分錢。他愛玩但水平不高,常輸,但他不在意,還邀。我們?nèi)フ引R童,她正在抄稿,說得趕緊,何伯——她這樣稱呼何安國——要去托人找出版社呢。我坐她身邊拿起手稿看,說,你覺得他這書能出版嗎?她說,你說呢?我說,他寫抗戰(zhàn)主要寫國民黨軍隊,跟我們宣傳的不一樣啊。她說,可是實際就是那樣子的呀?當(dāng)時中國反法西斯戰(zhàn)場的主力就是國民黨軍隊呀,這是事實啊。呱呱說,是事實也不能宣傳。事實和宣傳不是一回事。她對呱呱說,你說的不對,宣傳應(yīng)該跟事實一致。毛主席還說要實事求是哩。呱呱說,那毛主席還說蔣介石躲在峨眉山上摘抗戰(zhàn)勝利的桃子呢。我見他們要辯論起來,說好了好了,都別貧嘴。牌還玩不?

        齊童說,不玩。

        好好抄,呱呱掉頭出門,說,抄也是白抄。

        一會兒,民兵連長張大手過來了,還帶著兩個民兵,背著三八步槍。張大手進了林場飯?zhí)?,讓一個民兵來叫齊童和我和呱呱過去,我們?nèi)ズ?,在桌邊的條凳上坐了,一會兒,另一個民兵把何氏兄弟帶了進來。

        張大手叫左根右根轉(zhuǎn)過臉去,背對著他站著,然后叫他們脫下襯衫。

        兩個人同時解開紐扣,脫光了上身,大家也同時看到了兩個人肩背,同時也都露出了一臉驚訝:兩個人厚實的背上都有一大塊青紫的傷!

        事情顯然也出乎張大手的意料,那只大手舉起來僵在空中,老半天才說:都轉(zhuǎn)過身來!

        兩人轉(zhuǎn)過了身子,把臉朝向我們。這時,張大手用眼睛瞅著齊童,手指著兩兄弟問:你仔細(xì)看看,是哪一個?

        原來,昨天張大手分別找了兩兄弟訊問。但兩兄弟都說是自己干的,左根說是左根,右根說是右根,這誰是流氓落實不了。

        張大手指著何家兄弟問齊童:看清楚了沒,你說,到底是哪個?

        齊童低了頭看著自己的手指,一聲不吭。她仍然分辨不出,長得一個模樣的兄弟倆那晚誰去了她的房間。

        斗爭會在我們學(xué)校的操場上舉行,斗爭的對象是左根。會前支部書記對張大手說,沒搞清楚是誰這會怎么開?張大手說,搞不清楚就不搞清楚,兩個一起斗。支書說那怎么行,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張大手說,那就確定一個。支書問,你想定誰?張大手說,定大的。支書說,大的表現(xiàn)不錯,救過人。他說的是左根那年從水塘里救了個洗冷水澡的孩子。張大手說那就定小的。支書說小的幫林場看山,抓過好多偷樹的家伙。張大手說,那要不就斗何安國,反正他是國民黨。支書說,亂彈琴!何安國又沒去現(xiàn)場,哪能服眾?

        最后定的還是左根。理由很簡單:左根是老大,老大是長子,長子在家里是當(dāng)家的,皇帝傳位也是給長子。

        開會的時候,張大手叫人把左根帶上臺時,右根就在臺下叫起來:不是我哥,是我!你們放了他!接著他跑上臺,把左根往下推,說哥你走,我來!左根瞪他:你骨頭硬些?右根不理他,對張大手說,你放了我哥,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你們斗我!

        他跟左根站在一起,不走。

        臺下人們像開了鍋似地議論開了。

        張大手叫兩個民兵強行把右根拖下了臺。

        張大手叫人給左根掛上了“破壞上山下鄉(xiāng)流氓犯”的黑牌子。

        批斗會結(jié)束后,派出所來人帶走了左根。支書問張大手,不是說好了只批斗不報案么,你怎么說話不算話?張大手說,是他們知青要求的。支書說你把事搞大對哪個有好處?張大手說,對你有好處呀。支書問么好處,他說這樣就讓公社曉得了,說不定還能上縣里的廣播。一旦成了典型,你就能到公社去當(dāng)國家干部。支書說,我看是你想到公社去!

        左根在縣上關(guān)了一個月,支書去縣里找了人,把他保出來了。

        左根回來的那天,兄弟倆在家里喝了酒。下午,右根扛了洋鎬和鐵锨,提了捕野獸的狼牙卡上山去。左根知道他去挖阱下卡子捕野獸,就問要不要他去幫忙,左根要哥歇著,緩緩身子。

        用不著,他說,我捉個東西給支書送去,填他個情。

        林子里野豬經(jīng)過的地上原來就挖了口深井,右根用樹枝掩了井口,在上面放了食物。然后去山后灣子頭邊挖了口淺坑,在里面放了卡子,上面蓋了高粱桿子,再敷上了土。人經(jīng)過時稍不留神,就會踩了進去,要是在晚上,失腳入坑那更是百分之百。

        第二天,天還不亮,右根就上山。先去了后灣,還在坡上就看見高粱桿子被掀了,走近去,里面的卡子也不見了。

        有人被卡子扎了!一定是他!他的心猛烈地狂跳,緊張但充滿了快意。

        這快意,甚至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他看到陷阱里那頭野豬時的興奮。

        后來齊童對我說起過這件事,當(dāng)然是左根告訴她的。左根說,當(dāng)天晚上右根很興奮地對他說,今天一下子打了兩個東西!他的臉上閃出激動的光。我說你怎么就知道不會扎著別人?他說他晚上在山上下卡子,看見張大手經(jīng)常去灣頭邊草花家,草花的男人在縣化肥廠當(dāng)工人,每個月回來一次,住兩天,草花男人一走,張大手那天一定會去找草花。他去下卡子那天,去鎮(zhèn)上賣野免回來,路上遇見了那男人回縣城。所以,那天去下卡子是十拿九穩(wěn)。再說,草花家住在灣子最里邊,頭邊是翻山過崗的小路,那條山上的小路,村里人白天都走得少,晚上更沒有人,只有張大手為避人耳目才繞道從那里走。我問齊童左根怎么能肯定張大手就一定被扎傷了,她說,那天左根還打到了一頭野豬。因為前些時野豬為害,糟蹋了山地的紅苕玉米,田里的水稻,春天里還跑到羊圈來叼走了林場的幾只小羊羔。大隊號召人進山打野豬,說是誰打到了野豬要報告,有獎勵。右根來到阱邊上,掉在阱里的野豬一見到他就拼命往上躥,把阱壁上的土趴得嗖嗖往下掉。左根蹲在地上想抓住它的兩根獠牙,把它拖起來再推下去摔死它,卻被那公豬往上沖的獠牙戳到了小腿上,劃了個大口子。他忍痛搬來一塊大石頭,照準(zhǔn)豬腦子砸下去才把它打死。他把野豬拖回來,到衛(wèi)生所去縫針,看見張大手跛著腳從里面出來,他說那只叼羊的野豬被打死了,不信你去看。張大手沒搭理他。他問張大手的腳是么樣搞的?張大手仍然沒理他,氣鼓鼓地昂著頭走了。過了好些天,左根小腿上的紗布去了,張大手的腳上還纏著紗布,后來他的腳就一直有點跛。他想那狼牙鐵齒夾子把他扎得不輕,張大手那天晚上一定是趿拉著兩只拖得后面起灰的塑料拖鞋,沒有穿那雙帆布幫的解放鞋吧?

        右根用一個小小的陰謀報復(fù)了張大手,為何家出了一口惡氣。但是他沒想到,勝利換來的回報,是一個新的更大的陰謀。輸贏永遠(yuǎn)只是暫時的。在看不見的黑暗里較量,沒有贏家。

        張大手應(yīng)該猜得到是何家兄弟下卡子害的他,但他沒有追究,甚至說他的腳是夜里解手踩到了釘鈀上。何右根不僅沒有受到懲罰,相反,因為他打到了一只野豬,成了保衛(wèi)集體財產(chǎn)的英雄。大隊將他的事跡報到公社,公社在廣播里宣傳,還發(fā)了一張獎狀,上面毛筆字寫著“授予何右根保衛(wèi)集體財產(chǎn)英雄稱號”,下面蓋著公社的紅戳子??墒怯腋唤邮苓@個稱號。公社開大會表彰時,其他的“英雄”都去領(lǐng)獎了,唯獨他不去。支書把獎狀帶回來,叫張大手送過去,還要他帶去一桿獵槍,說是兌現(xiàn)大隊的獎勵。右根拿起了獵槍,從槍把摸到槍管,然后拄著槍說,感謝大隊!送槍,比送媳婦還好!以前大隊不讓他們家持槍,不讓辦持槍證,現(xiàn)在好了,有證也有槍,他可以堂堂正正地上山打獵了。

        張大手叫來的民兵拿出那張獎狀往墻上貼,右根卻不讓。張大手問為么事,他說那野豬不是他打的。張大手說是你上報的,不是你是誰?右根說是我哥。說那個阱是我哥挖的。打野豬的功勞要歸他。張大手說,是你哥也不能獎他。右根問,為什么?張大手就不耐煩地說,他進去過。右根說,就因為這,才要把這獎給他。他對張大手說,你把這獎狀上的名字改了。張大手說,這個改不了。他說,改得了。他到他父的房里的桌子上拿來一管毛筆,把個右字的兩豎改成了一豎,就成了個左字。然后把它貼到了墻上。

        張大手沒攔他,心里想,反正在他家里,也沒別人看見,改了也是白改。

        自從齊童出那事后,她就再不去何家了,但是齊童善良,她說她還愿意為何伯抄稿子。我便代她去找何安國拿稿子,再不讓兩兄弟來宿舍。我看見了墻上的獎狀,就問,這野豬,到底是右根還是左根打的?那時左根在家里,說,當(dāng)然是右根。過兩天再去,碰上了右根,問,是你打的野豬,為什么要說是你哥?右根說,本來就是我哥打的。我用學(xué)來的土話說,莫拆白,我曉得是你打的。你為么事要這樣做?他說,我哥的名聲壞了。我怕他找不到媳婦。然后又說,這話只跟你說,你莫哇出去了,特別是莫跟呱呱說。

        我說你放心,你相信我,我就會對得住你。

        那些年,知青回城的渠道是招工和上大學(xué),都要由大隊推薦,而且名額有限。所以從上到下都提倡下鄉(xiāng)知青扎根農(nóng)村。這知青工作好壞的一個標(biāo)志就是有沒有知青扎根農(nóng)村,而扎根的標(biāo)志就是知青跟當(dāng)?shù)氐纳鐔T結(jié)婚。公社不光每年給大隊分一兩個招工招生的名額,也分知青扎根的名額,一連三年,我們大隊都沒有完成知青扎根的任務(wù)。也說是說,沒有一個知青跟當(dāng)?shù)氐霓r(nóng)民結(jié)婚。大隊在會上受到公社書記的點名批評。書記沒有念沒完成任務(wù)的大隊名字,可能所有大隊都沒有人扎根。書記說,你們這些大隊干部,連個知青的工作都拿不下來,還能上山打老虎,下海捉王八?要是今年還喝不到學(xué)生娃的喜酒,你們就莫來喝我的年酒了!公社書記每年底都請大隊書記開會搞總結(jié),喝一餐酬勞酒,說幾句明年鼓勁的話。書記叫不來喝年酒,那意思就是你再不要干了——這話就太重了。

        支書灰頭土臉地回來,找張大手商量。張大手說這事他有辦法。

        張大手到林場來找齊童談話。令張大手沒想到的是,根本不用他談,齊童很爽快答應(yīng)了。張大手只跟她提出扎根的話頭,只說了句你對何家兄弟也比較了解了。齊童就從食堂的條凳上站起來說,可以,我愿意。不過,她說她不想嫁右根,她要嫁給左根。張大手說,右根是個英雄。她說,我知道。張大手說,嫁了英雄前途就好。她說,這我知道。張大手又說,左根進去過,不干凈。她又說,還不是因為我。張大手說,所以你們之間有怨恨。她說,這個我比你清楚。張大手說,我勸你想想再答復(fù)。她說,不用,我想好了。

        張大手無奈地說,那好,你擇日成親,把日子告訴我。

        齊童回來把談話經(jīng)過一說,我心里很有點不以為然,呱呱卻一個勁說齊童聰明。我問她,聰明在哪里?他說你以后就知道,她走另一條路。我明白他說的另一條路是什么,的確有一些知青扎根農(nóng)村出名后當(dāng)上大隊的公社的縣里的干部,有的還走得更高。但我知道齊童沒想這個,她也不是當(dāng)官的料。就對呱呱說,那是你的想法,齊童根本就沒有那樣想。

        論聰明誰也比不過你嘍。我揶揄了他一句。

        齊童要我去把左根找來,跟他商量結(jié)婚的事。三個人都坐在我的房間里,我儼然成了他們的大紅媒。

        可是事情并不順利,我剛把意思說出口,就遭到了左根的斷然拒絕。

        他說,我們是什么人,就是打一輩子光棍也不敢娶知青呀。

        不敢娶知青做媳婦,上屋里耍流氓怎么就敢了?這話從我心里到了口邊,忍著沒說出來。

        我說你這是有顧慮。他說沒顧慮。我說這是齊童的意思,她愿意,不是別人強加給她的。他說那她是感恩。我說她感你什么恩,你對她有過恩嗎?是你對不住她。現(xiàn)在倒好,巴結(jié)你還巴結(jié)不上了?天下只有個齊童傻,要是遇上我你看看!齊童在旁邊伸手到背后扯我褂子,說,你別訓(xùn)他,讓他回去再想想。我就說那你回去想想,想好了回我話。

        左根站起來說,這個不用想,不行就是不行。

        天氣更加熱起來了,學(xué)校里放了假。在暑期里,我們要參加林場的勞動,我又整天跟齊童在一起了。晚上,齊童又鉆進了我的蚊帳里來,我說你怎么還害怕呀?她說誰說我害怕了?我說不害怕怎么往我床上擠?她說,說說話撒。我說怕嫁人了沒機會?她說,嫁人后還住這。我瞪了眼睛看著她:你說啥?嫁了人還不搬家?她說不搬。我說那你們?她說,讓左根過來呀。我說我明白了。她問我明白了啥,我說你是怕兩兄弟……我們聽說在山里娶不上媳婦的人家,有兄弟倆共一個老婆,生了孩子不知道是誰的。齊童明白我說話的意思,在我背上捶了一拳頭。她人小拳頭小力氣也小,一點也不疼。

        我口里跟她開玩笑,但心里還是想勸她。我不想看著一起相處多年的好姐妹在關(guān)鍵時候走岔了道。我希望很有才氣的她能通過招生或者招工回城,到城市里發(fā)揮她的作用。

        我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給她講了林徽因的愛情故事。

        她聽后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徐志摩、梁思成、林徽因,他們?nèi)齻€人的故事我也知道的。不過我不是林徽因。

        我說,你也有才,我讀你寫的詩,就想起了林徽因,想起讀過的那些才情女子的詩來。

        她說,我沒有林徽因那樣的家學(xué)淵源,也沒有徐志摩呀。

        可是,我們不能因為還沒有遇到自己的所愛,就把自己胡亂地給了不愛的人。我們不能在可以收獲麥子的土地上播種雜草,你說是不是?我開導(dǎo)她。

        她說,你知道,我在城里是寄居蟹,城里沒有東西屬于我?;夭换厝ビ钟卸嗌僖饬x呢?

        齊童父母那時已經(jīng)去了伊犁。之前父親在大學(xué)當(dāng)教授,母親在一家出版社工作,父親因為寫了一本書,母親因為編輯了一本書,都犯了錯誤,被外放勞動。齊童再回省城只是去她姑姑家。

        我說,父母遲早是要回來的啊。

        齊童卻說,可是女人遲早是要離開父母的呀。

        我說,你是個浪漫主義者。

        她說,不,我很現(xiàn)實的。

        我說,你要是現(xiàn)實的,就應(yīng)該掌握自己的命運。

        她說,你真幼稚,命運不是誰想掌握就能掌握得了的。我們是單個的人,我們不可能不受到命運的捉弄,我們都無法強大。

        我說,所以你低頭了?

        她說,也不是。我還是有些喜歡左根的。

        我問,喜歡他什么?

        她想了一會兒說,也許是他身上那種農(nóng)民的淳厚吧。

        我說,你能不能說具體點?她不做聲了。我想起左根說的齊童是感恩的話,就問她對左根虧欠了什么,她說沒什么,別聽他瞎說。

        學(xué)校操場又要開斗爭會,這回批斗的不是何家兄弟,是他們的老子何安國。

        何安國被批斗不是一次兩次,他是經(jīng)常作為階級斗爭新動向的靶子打的。這次,令我沒有想到的是,上臺發(fā)言揭發(fā)的竟然是呱呱。我腦子里一亂,就聽不清呱呱在說什么。好半天才聽明白,呱呱揭發(fā)何安國兩件事,一是阻撓知識青年扎根農(nóng)村,二是寫黑書為國民黨歌功頌德。前者說他指使他兒拒絕跟知青的婚事,后者有他寫的黑書為證。這時我才看到臺上還放著一只竹籮筐,里面堆著何國安寫在黃糙紙上的手稿。齊童用鋼筆抄寫的稿子也碼在呱呱發(fā)言的桌子上。呱呱說完后,張大手舉起左手喊口號,兩個民兵走上前去倒出了籮筐里的手稿,淋上柴油,點著了火。接著一個民兵向桌子跟前走去,拿起一本稿子要往火里丟,這時齊童突然沖上來,從他手里搶過稿子,一把抱起桌上所有的稿本,發(fā)瘋似地跑了。

        臺上和臺下的人們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回過神后有人說,這個學(xué)生伢怕是瘋了。

        齊童一跑就跑回了武漢,帶著她抄的那些稿本。

        她把稿本藏到了姑媽家里。

        正所謂“階級斗爭一抓就靈”,左根答應(yīng)了跟齊童結(jié)婚。張大手去公社開民兵工作會,代他們領(lǐng)回了結(jié)婚證。他對他們說結(jié)婚證領(lǐng)了,在我家里放著,我先替你們保管。在大隊為他們舉辦的婚禮上,他把結(jié)婚證拿出來念了,但念了后也沒有還給他們,又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何家有左根和齊童的新房,但正像齊童跟我說的那樣,她沒搬過去,我也不希望她搬走,還住在知青點上自己的房間里。左根時常過來,有時還跟我們一起三個四個的打“跑得快”。沒幾天,齊童到公社當(dāng)了武裝干事。她把點上的東西搬走了,回來就回何家住,不過總要來點上找我坐坐。我看到她穿軍裝扎皮帶的樣子,真是漂亮,夠味。想人不可貌相,誰說齊童只是個文弱才女?人吶,要看把你放在什么位置上。張大手見到我們就說齊童是他向上面推薦的。我跟齊童說,張大手真對你好。她說,真好假好我還不清楚?他要是真為我著想,就給左根找個事呀。我說左根文化程度低了。她說不要文化的事也有呀,比如說把他的民兵連長給他做。他現(xiàn)在跛著個腳,當(dāng)個基干民兵都不合格,還當(dāng)什么連長!

        齊童不領(lǐng)張大手的人情,我以為是為左根被張大手搞進去關(guān)過的原因,其實遠(yuǎn)不如此。張大手一直在打她的主意。

        張大手老婆死了兩年。他想做一個吃天鵝肉的夢。冬天時,林場在梯地上栽桃樹,張大手點名要齊童跟他配對,張大手挖坑,齊童扶樹。人們都順著梯地由近到遠(yuǎn),張大手卻要從遠(yuǎn)處往近里栽,這樣就離開了人群,轉(zhuǎn)到了人們看不見的山側(cè)??油诤昧?,齊童扶著樹苗,張大手說她沒扶正,一會兒左了,一會兒右了,鏟了兩鍬土便上來糾正她,他糾正不上去搖動樹,而是捏著她的手,好久不放開。齊童不好意思,便低頭松開了手。張大手卻一把將她扯了過來,緊緊地抱著。齊童掙扎了半天才掙開。

        齊童沿著梯地跑回來,跟人群一起,拿了鐵鎬,準(zhǔn)備一個人挖坑一個人栽樹。一會兒張大手又過來了,還是要跟她一起栽。一上午還算老實。到下午,他栽著栽著,趁齊童扶樹時,他把一個黃翡手鐲塞進了她的外套口袋里。

        齊童想還回去,但是他卻不讓她走近他。礙于人多眼雜,她只好把手鐲帶回去,想再去大隊部還給他。

        可是沒想到,第二天,放在抽屜里的玉鐲竟然不翼而飛了。

        大隊民兵搞訓(xùn)練,齊童也是基干民兵,她趴在山上的掩體里,朝對面山上的靶心瞄準(zhǔn),張大手就過來了,身子挨著身子,臉貼著她的耳朵,跟她說怎樣怎樣地三點成一線。一股很重的腐臭氣味直沖著她,齊童不喜歡,身子不能動,臉便老往一邊扭,一扭便瞄歪了,張大手的手就繞過了她的頭頸,握槍給她校正。這時他的身子壓著她,臉貼著她的臉,她顧忌不遠(yuǎn)處有人,忍著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才把兩只手臂往上用力抬了抬,示意他松開手。再瞄時,張大手的手便在她身上不老實了,從背上滑到腰間,抻進了棉襖里,里面的毛背心扎在褲腰里,他用手扯時,齊童收槍,一用力,槍托砸在他的鎖骨上,痛得他連忙用手去護,齊童裝著不小心,說聲對不起,我們太靠近了。

        齊童跟張大手有過一次談話,在大隊部張大手的辦公室里。不知道是齊童找張大手還是張大手找齊童。反正他們之間攤牌了。張大手說,我是真心喜歡你。齊童說,可是我做不到喜歡。張大手說,我不要你喜歡。我會讓你快樂。齊童說,我不喜歡就不會快樂。張大手又說,公社和大隊決定要你扎根。齊童說,那也沒說一定要把根扎到你家里吧?

        張大手說你是嫌我二婚吧?

        那倒不是,齊童說,其實二婚的男人可能更懂得珍惜。

        那是嫌我什么?

        我沒嫌你。齊童說,我只是覺得跟你在一起沒有安全感。

        她在離開之前從身上搜出了一個翠玉手鐲,放在他面前,說你那個翡玉的我把它弄丟了,我到我姑那兒要了這個翠玉的,還給你。

        張大手不要,說東西掉了算了,也不是我的。

        齊童問,不是你的是誰的?你把你老婆的東西送給我?

        張大手見齊童臉色不好,就說,也不是,是那年破四舊留下的。

        齊童說,你沒交公,不怕我告你?

        張大手說,我曉得你不會。

        齊童說,不一定,兔子急了也咬人。別逼我。

        齊童說著出了門,把那個玉鐲留在張大手的桌子上。

        可是第二天,張大手借口看知青點房屋安全,把它又送了回來。

        這些都是齊童后來跟我說的。她跟我也算是知己,經(jīng)常在一張床上打滾的閨蜜,但她在張大手死之前從來就沒有跟我抿一聲。齊童的隱忍我算是服了。

        那次以后,齊童就很少回來,左根就經(jīng)常跑到公社去。他總是下午放工后走十二里山路,帶上齊童愛吃的菜蔬,在齊童的公社生活院里住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趕回來。跟齊童在一起都是兩不見天。有時遇到齊童下隊,在隊里吃飯,他就自己做飯自己吃。齊童的對門住著企管會的一個主任,他的老婆就是后灣村草花的姐姐,叫紅花。齊童新來,不知道。左根做飯沒鹽沒油就找她家借,這天他下面條沒醬油,找紅花借,紅花說,你昨天不是借了一瓶去了嗎?左根很奇怪,說,沒有呀!紅花說,怎么沒有,你還說今天買了還我。左根說,你記錯了,我昨天沒來。紅花就問,你昨天真沒來?那是哪個?他說他昨天真沒來。她就狐疑地說,那我是見著鬼了。那個人就是你。

        齊童回來左根跟她說了,問她昨天有哪個來了,齊童說,沒有誰來,她一定是搞錯了。

        第二天回來的路上,左根想,是不是右根呢?右根最近大隊派他在公社磚廠做工,來齊童這吃個飯很正常。齊童怕我多心,才說沒來。

        一個小道新聞悄悄地在公社院內(nèi)迅速流傳。很快地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有齊童蒙在鼓里,直到出事。

        那天深夜,齊童和左根已經(jīng)睡下,被敲門聲從睡夢中弄醒。齊童打開門,公安特派員帶個人站在門外。那時候公社還沒恢復(fù)派出所,只有公安局派駐的特派員。齊童問特派員有什么急事,特派員說,齊干事你是一個人在家嗎?齊童說不是,還有我愛人。特派員說,我們想找他。齊童說,什么事,不能跟我說嗎?特派員說,對不起齊干事,我們只找他問話。這時左根已經(jīng)穿好衣服,他來到了外間,特派員問,你叫什么?左根說,何左根。特派員又問,到底是左根還是右根?

        我是左根,他指著齊童說,是她愛人。

        特派員說,是嗎?左根說是呀。特派員就說,那你跟我們來,我們有話問你。

        訊問的過程我是后來聽說的。特派員把左根帶到公安特派員駐地,也就是兩個特派員執(zhí)勤出警的屋子。他把上面的話又問了一遍,另一個人做了筆錄,然后問,你跟齊干事在家也經(jīng)常睡在一起?左根瞪著眼睛問,你什么意思?特派員說,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左根說,我們是夫妻,不睡一起怎么的?特派員說,你們是夫妻?他說,對呀,合法夫妻。特派員說,誰能證明?他說,有結(jié)婚證呀。特派員說,那你拿出來。左根才想起證還在張大手那里,便說,證不在我手里。特派員打起了哈哈說,在哪里?你看看是不是這個哈?說著就把兩張大紅的結(jié)婚證甩到他的面前。

        左根拿起來,用眼睛望著他。他說,你仔細(xì)看看。

        左根再看,大吃一驚。兩張證上的姓名,一張是齊童與何右根,另一張是何右根與齊童!

        第二天早上齊童來看左根,聽說了,也感到莫名其妙,找特派員要過結(jié)婚證一看,就騎上自行車,去磚廠找右根。右根看了證后說,嫂子不會以為是我做的吧?齊童說,我就是覺得這事蹊蹺。右根說,那天辦證我是跟張大手一起去的,但是,整個都是他辦的,他讓我在一邊干坐著。他拿了證也沒給我看。齊童問,那村里開證明是你去的呀。右根說,我去大隊部時,張大手也在,管公章的會計出去了,他當(dāng)時證明已經(jīng)寫好了,說一會兒會計轉(zhuǎn)回來了他給會計蓋章,他去縣里開會帶上,我就回來了。

        后來齊童說,她很后悔的是,她當(dāng)時說的一句話。當(dāng)時右根對她說,嫂子,這事真不是我。齊童說,那只有天曉得。右根便丟了手里托磚坯的木板,一把抓過齊童的自行車騎了,齊童說,你要做么事?他吼一聲:我叫張大手跟你說!

        其實齊童心里一直清楚,那天晚上到知青點她宿舍想強迫她的是右根,這在林場食堂指認(rèn)兩人時,她說仔細(xì)觀察了兩個人的表情,左根看他很坦然,而右根眼睛則一直躲閃著,回避跟她對視。還有兩人的手,左根的手在田間勞動,冬春修水利,炸石拖板車,黑粗,繭厚;而那天她感覺到的,應(yīng)該是右根那雙幫林場看山的手。

        正因為我知道是他,而且他后來又成了“英雄”,大隊要我跟他結(jié)婚,所以,要我一點兒不懷疑這結(jié)婚證的事是他所為是不可能的。齊童說時,眼睛里含滿了淚。

        我卻還沉浸在對她當(dāng)時態(tài)度的好奇中,問她,你當(dāng)時清楚是誰又不指出來,是怕傷了右根吧?

        她說,當(dāng)她看到兩個人背上的傷,左根的青紫比右根的還重,突然我就不想指認(rèn)他們了。而且三個人之間一直沒有誰再提起過這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

        其實,她想了想說,現(xiàn)在想來,我是不想違背左根的意愿。

        所以你就決定嫁給左根。我說。

        如果選擇,我只能選擇他。她說。

        我問她,這是不是愛?

        她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事情一剎那滑向了深淵。何右根把齊童的自行車甩在門口,操上那支雙筒獵槍,徑直去了大隊部。還沒到,就在水庫的堤壩上遇見了張大手。

        右根用槍指著他。

        張大手喝道:何右根,干什么?

        把我哥的結(jié)婚證拿出來!

        結(jié)婚證?你哥的結(jié)婚證?那得問你自己,不是你去代他領(lǐng)的嗎?

        你放屁!那天是你領(lǐng)的,你沒有給我!

        你先把槍放下來,會走火的。

        右根放下了槍。上前揪住他,說,你去跟齊童說清楚!

        張大手用力猛地扯開右根的手,右根抓落了他的一粒紐扣。

        我去說你媽個逼!他火了,我狗雞巴都不曉得!張大手走下堤壩,從鋪滿石塊的壩坡上向水邊走去。他要去查看水庫的閘門。

        右根跟著下去,對著張大手又舉起了槍:你去還是不去?

        不去不去不去,張大手轉(zhuǎn)過身來,老子說不去就不去,我要去了就是你的兒!怎么樣,你把老子打死?

        你當(dāng)我不敢?右根的手在顫抖。

        你敢你敢你敢,你今天不開槍就是我的兒!

        張大手話音未落,槍響了,一團巨大的火花噴向張大手,剎那間,他的身子往后退了一步,仰面倒進了水里,霰彈彈孔里流出的血立刻染紅了水面。

        槍聲卻還在山谷中久久回蕩。

        他沒有下水撈他,甚至連看也沒有多看一眼,就扛了獵槍,回到家門口,騎上自行車,去了公社。

        他扛著獵槍找紅花,去了樓上,齊童對面的門關(guān)著,他又到集市上轉(zhuǎn)了一圈,也沒有看到。他買了三根油條,回到院子里,坐在樓梯上,邊吃邊等,直到被兩個特派員上來戴上了手銬。

        齊童后來說,右根到磚廠時,的確找過齊童,拿了一床舊草席去了,齊童留他吃了中午飯,右根也看到了紅花,紅花曉得右根是左根的雙胞胎弟弟。

        右根是在那年秋天被處決的。

        這個事件后來被稱為“結(jié)婚證事件”,它給齊童帶來的直接后果,就是她不再在公社當(dāng)干部。查案時,大隊證明:盡管大隊曾經(jīng)做工作,要齊童跟右根結(jié)婚,盡管何右根是一個有稱號的英雄,但是齊童嫁的就是何左根,不是何右根,結(jié)婚證上弄錯了名字,完全就是張大手個人所為。

        那是個小人。會計對公安敘述了大隊出具結(jié)婚證明的過程,最后還補了一句。

        事情露出了本來面目,但是,有一種說法卻自始至終無法澄清,也沒有去澄清,那就是很多人仍然相信由紅花傳出來的謠言:齊童跟何家兩兄弟都有關(guān)系,也就是說,像山里那些換親的人家一樣,何家兩兄弟共齊童一個媳婦。甚至在后灣大隊也有不少人這樣認(rèn)為。他們說,不過齊童跟那些換親的人家還是不一樣,她對兩兄弟都喜歡。有人說,所以齊童剛結(jié)婚那陣不在家里住,要住在知青點上。還有人說,怪不得齊童不生孩子,是怕分不清是哪個的兒呢!公社當(dāng)然沒有以這個理由解除她的工作,只是說公社黨委的決定,她不能轉(zhuǎn)為正式干部。還是回大隊去工作吧。齊童說,是我不勝任工作嗎?公社說不是。齊童說,是我犯了什么錯誤?公社說,也沒有。不過,何右根出了這樣的事,你也不能說沒有一點責(zé)任。齊童說,那你說我錯在哪里。公社便說,這還用得著說嗎?齊童說,要說。公社就說,那好,比如說,右根回家騎的自行車是你的吧?齊童說,那就是我叫他殺人的唦?公社說,當(dāng)然你沒有叫,也沒有主動給車他,但是你總有保管的責(zé)任吧?如果他不騎自行車,就不會那么快回去,就不會在水庫上碰見張大手,對吧?那么張大手就不會倒進水里,不倒進水里,人可能就死不了。你說,你怎么就沒有責(zé)任呢?

        事件帶給齊童第二個后果,是夫妻關(guān)系的喪失。齊童回來后沒有安排,原來大隊婦聯(lián)主任的位置已經(jīng)安排了人,支書叫她到林場勞動,那時林場在抽槽準(zhǔn)備種綠茶。齊童吃住都在家里,她從家里到山上勞動,放工又從山上回到家里,雖然住得很近,我跟她卻也見不上面。一天晚飯后,她到宿舍找我,說要跟我一起住,還像過去一樣。我心里當(dāng)然愿意,因為呱呱已經(jīng)上大學(xué)走了,點上就我一個人。但我口里還是說,那哪行,你是有家的人。她神色黯然,說,有家跟沒家一樣。我想她哪兒出了問題,就說,那就說說。我們說好今天住一晚,只一晚,我可不想挨左根的罵。

        可是當(dāng)我聽過她的訴說后,第二天我?guī)退褨|西搬進了呱呱原來那間宿舍。

        齊童說,她回來后,左根不碰她,甚至不能有皮膚上的接觸。有時候在床上,她的手碰到了他,他就全身起雞皮疙瘩。兩個人在床上,左根整夜整夜睡不著覺,他說,他眼前總是出現(xiàn)齊童的那輛自行車。齊童說,我托鎮(zhèn)上的熟人賣了。左根說,賣了也沒用,它還在我眼前。齊童說,你不能怪自行車。左根說,我沒有怪自行車。齊童說,那你是怪我,左根說,也沒有。我知道這些事都怪不上你。齊童說,那你是不是認(rèn)為我是個克夫的壞女人?左根說,哪會呢?你哪是個壞女人呢?你克夫,我怎么還在呢?齊童故意說,那是因為你的名字沒上結(jié)婚證。左根說,你瞎說。

        齊童說,她發(fā)現(xiàn)她不在的時候,左根能夠睡。白天她上山去了,他賴在床上,有次她半上午回家拿工具,發(fā)現(xiàn)他睡得喊都喊不醒。大隊叫他接替右根幫林場看山,他天天在山上的巖石上睡覺。

        她說,我想跟他分開一些時間,幫助他恢復(fù)睡眠。

        多年以后,齊童對我說,其實事件帶來的后果還有一點,你不知道。我說,哪有我不知道的。她說你莫以為你什么都知道。我說我當(dāng)然知道。她說你連你身邊的人都不知道。我說你說誰呢?她說呱呱。我說他有什么好說的。她說,你莫小看呱呱,他是個重要角色。

        齊童告訴我,呱呱跟張大手走得很近,近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張大手跟草花的關(guān)系也是呱呱發(fā)現(xiàn)的,不,準(zhǔn)確地說,是呱呱發(fā)展的。暑假里,呱呱在后灣的山上勞動,口渴了到山下草花家討水喝,草花好殷勤,泡茶給他,身體有意無意在他身上擦來抹去的,眼睛里盡是媚意,走時還用一個軍用水壺灌了茶水,說是不用還,送他做個紀(jì)念。出門時,她突然在他后腰上揪一把,說有空來玩。呱呱喝了壺里的茶,沒有再去她家還水壺,卻把水壺送給了張大手,我看見過這個水壺后來一直是張大手在用。呱呱還說了那個女人如何漂亮,如何風(fēng)騷有味道。張大手說,那你么不上去?呱呱說,你是領(lǐng)導(dǎo)啊,我呱呱別的不知道,就知道有好事要先盡著領(lǐng)導(dǎo)。張大手說,別一口一個領(lǐng)導(dǎo),我們是兄弟。就笑著收了那個水壺,說那我替你還給她。

        我說,這些事夠私密,你怎么知道的。

        呱呱當(dāng)車間主任那年,春節(jié)回來請同學(xué)和知青點上的同事吃飯,喝醉了說的。齊童說,那幾年他春風(fēng)得意,他說他呱呱能混出今天這個樣兒,有三條:一,不好色,二,愛交友,三,重情義。他就舉例子,講了這個軍用水壺的故事。

        我記起來了,那次呱呱也打電話請了我,我因為有什么事,沒有去成。

        就是從那次吃飯,齊童說,呱呱的這個故事,讓我恍然大悟,一下子看清了呱呱,看清了他在我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

        齊童說,右根來我宿舍的事,就是他跟張大手說的。我說,出了那樣的事,是不能瞞的,這在那時是大事,涉及破壞知青上山下鄉(xiāng),他不說我們也是要報告的。齊童說,這我知道,那后來呢?后來怎么解釋?我問后來還有什么,她說,我嫁給何家也是他出的主意。他對張大手說叫我嫁右根。說反正名聲已經(jīng)出去了。只是我沒有完全聽他們的。還有,她又說,把結(jié)婚證辦到右根名下,散布我跟左根右根都有關(guān)系,也應(yīng)該都是他出的主意。我說你沒有根據(jù),只是猜測。她說,張大手沒有那高的智商。陷阱是張大手和草花姐妹做的,但主意不是他們的。

        還有,那個翡玉手鐲放在抽屜里怎么會不翼而飛呢?我后來反復(fù)回憶,那天晚上,我只去了你那房間坐了一會兒,沒有任何人來。只有我隔壁的呱呱有可能光顧我的房間。

        我說,你說呱呱偷東西,不至于吧?

        開始我也只是懷疑過,也不太相信,呱呱家境還是可以的,應(yīng)該不會稀罕一個玉鐲,何況那時這些東西并不值錢。齊童說。后來我才想明白,他偷東西不是為了東西。

        那是什么?我被她說暈了。

        你想哈,他怎么就知道我那天手里有那東西,我一不在他就進來翻,他平時從來不開我的抽屜。

        你是說,他跟張大手串通一氣?把東西又拿回去了?我有點明白了。

        那這樣太下作了啊。我說。

        他們是想造成我接受了這個信物的事實呀,齊童說。作為呱呱呢,是為了討好張大手。

        我說,這么說,這東西又回到張大手手里了。

        齊童說,我想是的。

        我問齊童,呱呱為什么要這樣做呢?齊童說,爭名額,爭名額回城呀!我比你們下來的時間早,論回城得先讓我不是?支書說了,那年下來的名額要優(yōu)先給我。我說就算呱呱讓你嫁給何家的時候有這個目的,但后來你不是去公社當(dāng)干部了嗎?齊童說你不知道嗎,我那時只是個“米袋子干部”呀,我的戶口還在大隊,不是正式的國家干部,我還是大隊的人,分的招工招生名額,我還是要占大隊的指標(biāo)。

        她所謂“米袋子干部”,就是沒有國家口糧供應(yīng),不是城鎮(zhèn)非農(nóng)業(yè)戶口,還得從隊里分糧,從家里拿糧食到公社食堂吃飯的干部,跟現(xiàn)在的合同聘用差不多。如果有招生,也還是要通過大隊推薦到公社,再由公社推薦才能走。

        我說,只有把你的名聲和印象搞壞了,才能推薦他。對吧?

        齊童說,沒錯。然后她問我,用心是不是很深?

        我說,算得上高明。

        她說,人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動物。

        齊童是通過高考離開后灣的。1979年春天我在連續(xù)兩年高考失利后隨著知青返城大軍離開了后灣,點上只剩下齊童一個人。走時,我把我的復(fù)習(xí)資料抱給了她,擁著她說,安心復(fù)習(xí),你一定能考取。其實你比我們都優(yōu)秀。

        她緊緊地?fù)碇遥谖业募缟宵c點頭。我看著窗外,山上的桃花開得燦爛如霞。

        那一年,齊童以高分錄取進了北京的一所名校。她打電話告訴我時,我的眼前涌現(xiàn)出的就是她孤獨地坐在燦爛的桃花窗前看書的樣子。

        畢業(yè)以后,齊童可以留北京但她還是回到了省城,進了一家出版社。這時她的父母也已

        回城。我說回來好,可以跟父母在一起。她說主要是覺得編輯工作適合她。我說就沒有別的想法嗎?她說能有什么想法。我說我還不了解你,你是為了那部書吧?她就在電話里笑,說就你懂我。我說你這是天真,浪漫,幼稚。都快老了,還這樣不切實際。

        書出來時,齊童在第一時間來到我工作的單位,專程給我送來一本,還帶來了首發(fā)式的請柬。接過書和請柬時我說,為這本書你爭取了二十年,也算對得住何家了。

        齊童點了點頭,臉上泛起了滿足的春色。

        齊童一直沒有再婚。

        王浩洪,1955年生,籍貫湖北黃岡,上世紀(jì)70年代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出版新詩集《地上的螞蟻》《寓言》,發(fā)表中篇小說多部,獲《小說選刊》第二屆筆會獎。黃岡市文聯(lián)名譽主席、作協(xié)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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