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穆蒂新聞不斷,他先是遇到一個想要對他行吻手禮的青年牧師,那人是他的忠實聽眾,當然最后穆蒂拒絕了他;而后他參加一個活動時,在芝加哥文化中心門口被一位行乞的老婦人認了出來。
“穆蒂!你是穆蒂先生!”那婦人用沙啞的聲音向他喊道,“我認識你,你是弗朗西斯科·穆蒂!”
“里卡多,里卡多·穆蒂?!蹦碌俳o了她一張100美元的鈔票。
芝加哥交響樂團上一個財年的報告顯示,基金捐贈和門票收入都達到了歷史新高。幾周前,在芝加哥下城區(qū)西塞羅市的一個高中禮堂里,穆蒂指揮了一臺免費的音樂會,2000多名聽眾冒著瓢潑大雨欣賞了這場演出。不久前他還在伊利諾伊州立青年中心和沃倫維爾的一個少管所開展了一次音樂之旅,一些問題女青年大聲嚷嚷著要嫁給他。
在這個古典音樂黯然失色的時代,行業(yè)里的人都在為不斷下滑的購票率和上座率焦慮不安,芝加哥交響樂團卻越發(fā)欣欣向榮。里卡多·穆蒂,這個長得像政客,說話帶著濃重意大利口音的人,如同強心劑一般向人們展示了古典音樂在現(xiàn)代社會的魅力。
為了紀念朱塞佩·威爾第誕辰200周年,穆蒂最近正在排練威爾第的歌劇《麥克白》。在這場音樂會上,他還將指揮演奏威爾第的《安魂曲》并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做同步聯(lián)播,這是芝加哥交響樂團的第一次網(wǎng)絡(luò)直播。穆蒂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威爾第演繹者。
2010年,穆蒂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指揮芝加哥樂團首演《阿提拉》后,著名女中音瑪麗蓮·霍恩在采訪中對他極盡溢美之詞:“美得讓我忘了呼吸,讓人難以置信。他對威爾第的理解當世無雙,我的意思是他對貝多芬和莫扎特的演繹也很偉大,但他的威爾第無疑是最棒的。”
用《麥克白》作為這一慶典活動的壓軸演出是很少見的,它跟威爾第的其他早期作品一樣,經(jīng)常被人忽視?!啊秺W賽羅》的音符更多更復雜?!彼谂啪殹尔溈税住窌r對他的團員們說,“不過就在這兒,我們要告訴聽眾,就算只有兩個音符也能創(chuàng)造出一個新的宇宙?!?/p>
比起41年前在費城交響樂團進行美國首演的時候,穆蒂胖了不少,眼袋也更大了。在1972年《紐約時報》的報道中,他被形容為一個“有著鷹鉤鼻和一頭黑發(fā)的意大利美男子”。
歲月把穆蒂的頭發(fā)染成了暗灰色,但他還是喜歡把它們梳到兩邊,露出光滑的額頭;他在講話時還是夾雜著許多意大利語。在指揮臺上,他的右手依然瀟灑地做出那個休止手勢,左手激昂地打著拍子引導樂器和聲。
“威爾第的作品像一個復雜的世界?!彼跇穲F大廳排練后接受的采訪者表示:“最開始我學著哼他的音樂,后來我開始明白一個顫音、一個和弦甚至是一句帶口音的歌詞都會對整個作品的氛圍帶來影響,這就是最重要的東西?!?/p>
穆蒂跟他老師的老師阿爾圖羅·托斯卡尼尼一樣,相信指揮家的最終追求就是徹底還原作曲家在寫下一個音符時所想要展現(xiàn)的東西。長期以來威爾第的作品都被人認為缺乏思想深度和精神啟迪,屬于多愁善感的娛樂音樂,因此常常遭到激進的刪節(jié)、篡改和增補,這些行為在莫扎特和瓦格納的音樂中是絕對不可能出現(xiàn)的。如今,一個男高音演出《游吟詩人》時,如果不在最著名的《柴堆上火焰熊熊》(Di quella pira)結(jié)尾唱上一個高音C,就會被認為是實力不濟,而事實上這并不是威爾第的原曲。
穆蒂說:“所以事實上這些歌劇被綁架了,被商業(yè)綁架和改造成了另一種娛樂演出。”
因此穆蒂希望把《麥克白》還原為一場不帶娛樂性的音樂演出。周日他在樂團大廳排練時,他親自彈鋼琴伴奏,歌手們在他前面排成了一個半圓。穆蒂要求男中音盧卡·薩爾西用一種有節(jié)奏的顫音營造出麥克白狂妄卻又驚恐的內(nèi)心感受。在女巫們預言麥克白會謀殺國王篡位時,麥克白在內(nèi)心中予以否定,他重復了一段四個音節(jié)的歌詞“non alzerò,non alzerò”(我不會這樣,我不會這樣)。
薩爾西唱第一遍的時候用了三個時值相同的音符和一個稍長的音符,接著威爾第把它們變?yōu)楦近c音符,越來越急促、越來越粗野、越來越令人窒息,以此深刻地體現(xiàn)出麥克白內(nèi)心的矛盾和自我欺騙。
一個男中音雖然可以把這段旋律唱上兩遍,但這不足以表現(xiàn)出麥克白在這個重大時刻走上自我毀滅之路的沉重。所以穆蒂給他加上了裝飾低音,對他來說,完全忠實于樂譜是死板的,任何細節(jié)都是為重現(xiàn)威爾第腦子里所想的樂章服務(wù)的。
如果說穆蒂身上有什么改變,或許是他的心態(tài)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急需證明自己的指揮家。10年前,穆蒂在米蘭斯卡拉歌劇管弦樂團19年的指揮生涯剛剛過去一半,沒人會想到這個在費城交響樂團待了12年的指揮家會再次回到美國。
到了2005年,穆蒂在斯卡拉的任期戛然而止,一場內(nèi)部權(quán)力斗爭引發(fā)了樂團領(lǐng)導層的大地震,許多演出因此取消,穆蒂也遭到外界的憤怒抨擊。在戲劇性地離開斯卡拉后,穆蒂繼續(xù)尋找下一個更具包容性和彈性的歸宿。那時他與紐約愛樂樂團的關(guān)系很近,是那里的客席指揮,但就在雙方簽約的前一刻,穆蒂突然改變了心意。后來他回憶說:“在最后一刻,我突然發(fā)現(xiàn)盡管我很喜歡那里,但我最想要的是自由工作的權(quán)利?!?/p>
就在一切陷入未知的時候,芝加哥為身處風暴之中的穆蒂提供了一處避風港。當時芝加哥交響樂團的指揮席有了空缺,丹尼爾·巴倫博伊姆突然做出了辭職的決定。2005年年初,芝加哥交響樂團的主席德伯拉·F·魯特飛到巴黎聽了一場穆蒂的音樂會,隨后就決定簽下這位指揮。
但期間還是經(jīng)歷了一些波折,穆蒂70年代以后就沒有正式擔任過一支樂團的首席指揮了,所以雙方在2006年時安排了一次會面,但因為穆蒂的身體健康問題被取消了。2007年穆蒂終于到了芝加哥,隨后他帶領(lǐng)樂團進行了一次歐洲巡演。
這次巡演大獲成功,但雙方的合同直到2008年才正式簽訂。2009年,他又受邀成為威爾第安魂音樂節(jié)的音樂設(shè)計總監(jiān)。在芝加哥,穆蒂指揮的曲目風格跳躍,從愉快歡樂的舒伯特到晦澀陰暗的利昂·西尼加利亞,再到新晉作曲家安娜·克萊因,進行了各種各樣的嘗試。
“我來這不是要改變什么?!彼麖娬{(diào)他的目標和追求依然受到一些限制。2007年他到芝加哥時,“樂團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感覺我還能給它帶來……用意大利人的話來說,音樂的光彩,也可以說是光澤、光華或是別的什么。”
穆蒂的這種理念延伸到了他與整個樂團成員和聽眾的關(guān)系之間?!尔溈税住返呐啪毷菍﹂_放的,媒體、音樂學生和其他收到邀請的人都可以旁聽。不過一些樂團成員和歌劇演員不希望聽眾坐得太近,所以帶妝彩排時,工作人員在大廳里拉了一條隔離帶。穆蒂看到以后非常生氣。
“把這些東西撤掉!”他很少這么大聲斥責。隨后一些青年聽眾陸續(xù)坐到了前排。
他在前一個晚上的聊天時說:“我可以把貝多芬演繹得很好,很偉大,或是很糟糕。沒關(guān)系,這都很正常。一個指揮當然要盡可能發(fā)掘出音樂的深度,但我更想做的是讓更多的人聽到好音樂?!?/p>
穆蒂的合同任期是到2014年,最近他表示希望能續(xù)簽合同。毫無疑問雙方都對未來有著進一步的計劃,不過穆蒂表示芝加哥的工作將是他的最后一個正式職位,他喜歡密歇根湖,這里很像他故鄉(xiāng)的地中海和亞得里亞海。
“不全是年齡的問題,我一直覺得自己非常年輕,不過我確實到了那個能明白音樂廳之外還有什么的年歲了。樹木、海洋、天空,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