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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法菩提

        2013-12-31 00:00:00張曉林
        西部 2013年11期

        燈影下的篆書

        徐鉉的篆書,據(jù)說如果放在燈下觀看,就會發(fā)現(xiàn)每一筆畫的中間,都有一縷鐵絲一般的濃墨,絕不偏側(cè),后世的徐氏書法研究者們,把徐鉉的篆書稱之為“鐵骨篆法”。

        先前,我很少涉獵篆書,對此說頗有疑惑,以為是故作深奧之談。近來展閱徐鉉《篆書千字文殘卷》墨跡,剎那之間與這一說法產(chǎn)生了共鳴。千字文殘卷筆筆中鋒,絕少偏鋒、側(cè)鋒用筆。然其結(jié)體曲攲變幻莫測,天趣盎然,卻又沒有半分的姿媚之態(tài),傲骨錚錚。徐鉉的篆書妙參造化之理了。

        徐鉉是南唐舊臣,隨南唐末代君主李煜一起來到了汴京,被授予一個散騎常侍的閑官。初來汴京的日子,徐鉉感到一切都不習(xí)慣。眼看冬天快到了,他仍然穿著江南的服裝。這種服裝袴寬衽深,穿在身上大老遠(yuǎn)看上去非常儒雅,走起路來給人一種衣帶當(dāng)風(fēng)的感覺,瀟灑極了。但是,這種衣服冬天里卻抵御不住京城寒風(fēng)的侵襲。

        有同僚勸他:“買件棉衣套進(jìn)去吧?!?/p>

        徐鉉仰起他那凍得發(fā)烏的額頭,很堅決地說:“不!”

        飄雪的日子,徐鉉就穿著他那寬大的江南服飾,將瘦骨嶙峋的雙手藏匿在深深的袍袖里。他那三縷花白的長須隨著雪花飄拂,成為冬天汴京街頭一道獨(dú)特的風(fēng)景。

        同僚們看著他的背影,滿眼的困惑和茫然,那削瘦細(xì)長的身影讓他們內(nèi)心充滿憂慮。

        來到汴京以后,徐鉉的朋友少了,這讓他感到孤獨(dú)。有一天,他南唐時的老朋友謝岳突然到家里來拜訪他,令他驚喜異常。落座閑談時才知道,這個已經(jīng)七十多歲的老朋友正在盧氏縣做主簿。主簿一職雖說是個可憐的小官,但謝岳卻很滿足,不高的俸祿夠養(yǎng)活家小的了。

        然而,現(xiàn)在他卻遇到了麻煩,按實(shí)際年齡,他該退休了。可退休后怎么辦?拿什么來養(yǎng)家糊口?他說好在當(dāng)初申報年齡的時候,他少報了幾歲。按吏部的檔案年齡,他還可以再干上幾年,有了這幾年,他就攢住了家底,不至于退休后全家人跟著他挨餓了。

        徐鉉再三唏噓,說:“愿謝公度過難關(guān)?!?/p>

        謝岳遲疑了一下,說出了自己的憂慮:“吏部對我們這些從南邊過來的官員一定不放心,底下會做一些調(diào)查。調(diào)查也并不可怕,因?yàn)楹苌儆腥酥牢业膶?shí)際年齡。我最擔(dān)心的就是老朋友你啊,你最清楚我的底細(xì)!”

        徐鉉看著老朋友,忽然有些心酸。不是國破,大家怎么會落到這個境地。他說:“我能為老朋友你做點(diǎn)什么呢?”

        謝岳離開坐席,朝徐鉉深深地行了個禮,說:“一家老小的性命都系在徐常侍身上了?!?/p>

        徐鉉慌忙答禮,說:“你我不必如此,有事但憑吩咐?!?/p>

        謝岳說:“也很簡單,等吏部找你問起我的年齡時,你只推說不清楚就行了?!?/p>

        徐鉉的臉色凝重起來,說話的口氣也變了。他說:“我明明知道你的實(shí)際年齡,怎么能說謊來欺騙上蒼呢?”

        謝岳滿臉蠟黃,喃喃自語道:“看來我是白跑這一趟了?!苯又?,又哀求徐鉉,“你真的就不能幫老朋友這一次嗎?”

        徐鉉很無奈,說:“我不會撒謊?!?/p>

        謝岳絕望地向徐鉉告辭,臨出門時后悔地說:“我就知道來也是白來。”

        果然,吏部的官員隔日就找到了徐鉉,向他了解謝岳年齡一事。徐鉉據(jù)實(shí)說了。謝岳很快被罷免了盧氏縣主簿職務(wù)。過了一陣子,盧氏縣有官員來京城公干,徐鉉向他打聽謝岳的近況。那官員嘆了一聲,說:“死了。前些日去山里采摘野果充饑,結(jié)果餓死在了半道上?!毙煦C聽后在汴京的街頭默默站立良久。那個時候,他的頭頂有成群的烏鴉飛過。

        很長一段日子,徐鉉都在拷問自己:“這是我的錯嗎?”隨即,他又自己回答道:“不,我沒有錯。”就在徐鉉糾纏于這個問題的時候,一場更大的災(zāi)難漸漸逼近了他。

        自來汴京后,徐鉉再也沒見過南唐后主李煜。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是懷戀在江南與李煜吟詩作畫的日子,想見一見李煜的念頭一天比一天強(qiáng)烈。但他知道,能見一面昔日的主人,幾乎等于癡人說夢。

        忽然有一天,宋太宗召見了他。宋太宗臉上掛滿笑容,拉家常一般地問他:“北來后見過李煜嗎?”

        “沒有。罪臣不敢私下見違命侯?!?/p>

        “應(yīng)該見見。朕今天下旨讓你去見故人?!?/p>

        走出朝堂,徐鉉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狂喜,不禁仰天長嘆:“上蒼厚愛我?。 彼乙矝]回,就直奔李煜府上。李煜怎么也沒有想到,昔日舊臣竟會來探望自己,慌忙迎上前來,握住徐鉉的手,一時淚流滿面,哽咽不能言語。

        徐鉉也淚眼模糊,面前的風(fēng)流故主,雖說才四十余歲,但眼角已爬滿皺紋,右鬢更是白發(fā)點(diǎn)點(diǎn)了。

        許久,李煜止住了哽咽,嘆道:“悔不該當(dāng)初?。 ?/p>

        徐鉉沉默。

        李煜讓仆人拿過一頁紙來,遞給徐鉉,說:“這是我新填的《虞美人》詞,亡國后的感觸盡在其中了。”徐鉉看過這首詞,一絲恐懼籠罩住了他。

        隔日,宋太宗再次召見徐鉉,他面帶威嚴(yán)地問:“故人相見都談了些什么?”徐鉉一下愣住了,他明白了一切,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

        李煜死了,據(jù)說是被一種只有宮廷里才有的毒藥毒死的。慢慢的,人們私下傳言,李煜的死,徐鉉是真正的兇手。

        又一個冬天到來了。徐鉉被貶至邠州已經(jīng)兩年。邠州的雪要比汴京的雪更加瘆人骨髓,徐鉉依舊穿著江南的服飾。有同僚勸他:“邠州的冬天是要穿皮襖的??!”徐鉉仰起他凍得烏青的臉,依然堅硬地說:“不!”

        邠州的雪白得刺眼,徐鉉走在寂寥的大街上。如今他已經(jīng)很老了,頭發(fā)胡須全白了。這一天,有一個玄衣老者朝他打招呼說:“這里太冷了,跟著我走吧。”徐鉉嘆了口氣,說:“是啊,真的太冷了。”說完話,他就跟在玄衣老者的身后走了。

        徐鉉走進(jìn)了歷史。

        茶與胡須

        蔡襄愛茶,典籍上都是這樣說的。

        仁宗初年,宮廷和坊間飲用的都是大團(tuán)茶。這種茶制作稍顯粗糙,小老百姓喝喝也就罷了,皇帝也跟著喝,就有些掉價了。這茶在宮廷里稱為“龍鳳團(tuán)”,在民間喊做“大團(tuán)茶”,其實(shí)說到底就是同一種茶。蔡襄心下就思量了,作為臣子,得多為皇帝考慮考慮吧,于是,就萌發(fā)了為仁宗皇帝單獨(dú)研制一種茶的念頭。

        蔡襄之前,曾出過一個在茶上為皇帝考慮的臣子,這大團(tuán)茶就是他研制的。這個叫丁謂的大臣咸平初年出任福建轉(zhuǎn)運(yùn)使時,把武夷溪邊的粟粒芽制成龍鳳團(tuán)進(jìn)貢給真宗皇帝和他的妃嬪們。很快,這種團(tuán)茶得到大量復(fù)制而風(fēng)行民間。

        歷史就是這么驚人的相似。慶歷年間,蔡襄步丁謂后塵,于五十年后來到福州,做了福建轉(zhuǎn)運(yùn)使。或許是從丁謂身上得到了某種暗示,在當(dāng)年丁謂研制大團(tuán)茶的官衙后院一間晦暗的小屋子里,蔡襄開始為仁宗皇帝研制小團(tuán)茶。

        在同僚中,蔡襄有著茶博士的美譽(yù)。他著有《茶錄》一文,在夜闌人靜時慢慢讀去,那里面有關(guān)茶的學(xué)問一定會讓人嘆為觀止。

        客觀地說,品茶是蔡襄諸多雅好中的最強(qiáng)項(xiàng),至少比他揮毫?xí)r的筆法要精微許多,這不知是與生俱來的,還是后來的修煉所得。他曾經(jīng)用小團(tuán)茶招待老朋友歐陽修和韓琦,茶童因?yàn)橥祽校谛↓垐F(tuán)里面摻雜了一點(diǎn)點(diǎn)大團(tuán)茶,蔡襄僅僅用嘴啜了一小口,就喝出了其中的貓膩。能把茶性如此相近的兩種茶快速分辨出來,不能不說是一種大本領(lǐng)。

        關(guān)于這個故事我在另一篇筆記中已作過詳細(xì)描述,在這里拈來做為一個引子,以便引出另一個有關(guān)蔡襄品茶的故事。

        為仁宗皇帝研制新的御茶之余,蔡襄喜歡到深山荒野去尋訪名剎古寺,大凡文人墨客都有這樣的雅興。蔡襄天生與茶有緣,那一次夜宿建安能仁寺,與方丈和尚談得投機(jī),老和尚一高興,就贈送了他幾餅名叫“石巖白”的茶。據(jù)老和尚說,在寺院后山的懸崖峭壁之上,從石縫中生出了一株株茶樹,每逢茶樹新芽初發(fā)的時節(jié),總有一個遍身雪白的老猿在茶樹周圍騰躍,其身手迅捷而空靈,因此,就將這種茶叫做石巖白。

        “這種茶年年采摘,已是愈采愈少。今年只采制了七八餅茶,施主茶道造詣高深,就送你幾餅,也算好鞍配駿馬了?!闭f著,老和尚意味深長地笑了。

        一年后,蔡襄回到了汴京。有一天,他突然無緣由地想去造訪翰林學(xué)士王禹玉,去王學(xué)士府的路上,猶自還問:“拜訪人家總得有個理由吧?”可是,沒有。當(dāng)蔡襄出現(xiàn)在王家庭院里的時候,正在院內(nèi)喂鸚鵡黍子的王學(xué)士感到既意外又欣喜,急忙把蔡襄讓進(jìn)書房,喊來書童去茶柜里挑選最好的茶來招待他。

        茶沏好,蔡襄剛把茶甌端到嘴邊,就微微皺了一下眉,停住了。

        王禹玉鬧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為蔡襄嫌茶不夠好,正想問茶童取來的是什么茶時,蔡襄說話了。他說:“這茶絕似能仁寺的石巖白,王公這里怎么會有這種茶呢?”

        王禹玉不相信,茶連舌尖都沒沾,就知道是什么茶了?太神乎其技了吧!王禹玉讓茶童把盛茶的盒子拿來了,他一看盒子上的茶帖,啥話都說不出來了。他今天算是開了眼界,愣了半天,他才想起回答蔡襄的問話。

        原來,能仁寺的方丈和尚在落魄的時候,王禹玉曾資助過他。去年早些時候,方丈和尚就派人送了四餅茶過來。

        蔡襄于茶道有著這樣深的修為,他要去給仁宗皇帝研制一種新的貢茶,也就不是什么難事了。

        蔡襄把研制的小團(tuán)茶進(jìn)獻(xiàn)給仁宗后,立即成為仁宗妃嬪們的寵物。這個蔡襄,太了解女人心了,能把茶研制得這樣小巧精美。她們將仁宗賞賜給她們的小團(tuán)茶藏之深閨,用金葉子剪成龍鳳花貼在上面,時時拿出來賞玩一下,沒人舍得去喝它。后來人們管這種茶叫做“小龍鳳團(tuán)”,或許與仁宗妃嬪們的這一做法有關(guān)。仁宗皇帝更是視若珍寶,作為賞賜宰執(zhí)大臣的重要禮物。宰執(zhí)大臣是指樞密院和政事堂兩府的主要官員,這樣的大臣在仁宗一朝僅七八人而已。

        仁宗賞賜宰執(zhí)大臣小團(tuán)茶,時間上也是很講究的。一般是仁宗要行天子祭祀天地的大禮了,按規(guī)矩事先致齋三天后才開始賞賜。這個時候,內(nèi)侍會尖著嗓子喊道:“樞密院四公賞茶一餅!政事堂四公賞茶一餅?!卑藗€宰執(zhí)大臣下來后,把兩餅茶很小心地分成八份,又很小心地收藏起來,只有嘉賓來訪時,才舍得拿出來看一看。

        蔡襄的好朋友歐陽修在他的著作《歸田錄》里對小團(tuán)茶有著較為詳細(xì)的記述,說這種茶二十餅重一斤,每餅價值金二兩。這一記述比較客觀,應(yīng)較為可信。

        宋代的計量衡應(yīng)是十六兩一斤,也就是說一餅茶還不到一兩重。不知道兩府八個大臣是怎么把小小的兩餅茶等而分之的。

        也有人對蔡襄為仁宗皇帝研制新茶這一做法持有微議。富弼給蔡襄寫來了一道札子,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這是仆妾向主人邀寵才做的事,沒想到君謨也會這樣干!”

        蔡襄感到很委屈。他太專心茶道了,一時技癢,才動了研制貢茶的心思。當(dāng)初還真沒有想這么多,更說不上有意去向仁宗邀寵了。他看了幾遍富弼的手札,忽然又有些動搖,保不準(zhǔn)意識深處還真的有那么一點(diǎn)動機(jī)。

        蔡襄記起了一件事,這件事與胡須有關(guān)。

        蔡襄長著一把漂亮的胡須,長黑而茂密,當(dāng)時流行的稱呼叫“美髯公”。有一天,仁宗問他:“這么漂亮的胡須,睡覺的時候是放在被子的外邊,還是放在被子的里邊?”

        這一問,把蔡襄給問住了。這個太過簡單的問題,他平日還真的沒有留意過。蔡襄回答不上來。

        晚上,蔡襄回到家里,早早地躺在床上,耳邊一直回響著白天仁宗的問話。他先是把胡須放在被子的外邊,想想,不像。越想越覺得平日不是這樣的。又把胡須擱在被子的里邊,思索一陣子,也不像。一會兒被子外邊,一會兒被子里邊,胡須究竟放在被子的外邊呢,還是放在被子的里邊?這個本不是問題的問題,竟然折騰得蔡襄一夜都沒能睡好覺。

        往日沒有去想這個問題時,蔡襄夜夜都睡得很踏實(shí)。

        醉墨堂及其他

        石蒼舒是長安人。北宋時長安也叫做京兆,一些典籍又多稱他是京兆人。

        他和蘇軾多有交游。蘇軾在鳳翔任簽書判官時,往返汴京都要經(jīng)過長安,去石蒼舒家里坐一坐,喝喝茶,說說書法上的閑話。石蒼舒書房的齋號叫“醉墨堂”,蘇軾曾為醉墨堂寫過一首詩,其中“我書意造本無法,點(diǎn)畫信手煩推求”兩句最為著名,幾乎為書法界的方家所熟知。

        起齋號為醉墨堂,一定是有緣故的。緣起應(yīng)是石蒼舒藏有褚河南《雁塔圣教序》真跡。他得到這一墨寶時,曾大醉三日,酒醒后,就叫書房醉墨堂了。

        文潞公在長安做主帥時,也曾到過醉墨堂幾次。文潞公有北宋第一名相的美譽(yù),我想這無非有兩點(diǎn):一是文潞公在宰相的位置上斷斷續(xù)續(xù)坐了五十余年,歷事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再一點(diǎn),文潞公的歲數(shù)在北宋時期是個神話,傳言他活了九十四歲,僅從這一點(diǎn)說,恐怕北宋宰相中無人能比吧。

        這些都不重要,能來醉墨堂,多半因?yàn)槲穆汗莻€書法家,對書法有著難以割舍的情結(jié)。文潞公的傳世書跡,他故籍介休博物館里存有十六字的楷書拓片。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墨跡《三札卷》,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得報帖》、《洛口帖》、《內(nèi)翰帖》等,都是行書墨跡。1976年,洛陽伊川縣城關(guān)鎮(zhèn)窯底村西出土《王拱辰墓志》。此志由安燾撰文,蘇轍書丹,文彥博篆蓋。由此看來,文潞公書法是各體皆精的了。

        文潞公對自己的書法也頗自負(fù)。有一次,他與黃庭堅等人在一起雅集,喝幾杯小酒后談?wù)撈鹆藭?。黃庭堅說:“潞公的書法堪與蘇靈芝比肩。”

        蘇靈芝是誰?唐玄宗時的一個儒生,做過登仕郎、錄事、軍曹參軍一類的小官。他的書法在當(dāng)時名氣很大,與徐浩齊名,后人甚至把他和李邕、顏真卿并稱。蘇靈芝一生做的都是比芝麻還小的官,他書法上的名氣,靠的是真功夫。

        黃庭堅把潞公的書法與蘇靈芝并論,應(yīng)該是很客觀的。

        可潞公不愿意,他說:“蘇靈芝那叫書法?叫墨豬還差不多!”

        黃庭堅討了個沒趣,默然而退。

        文潞公為何當(dāng)眾辦黃庭堅的難看,其動機(jī)已經(jīng)無法查考了。我們只能推測說,文潞公不喜歡別人拿他的書法和蘇靈芝相比較。

        有關(guān)對文潞公書法的評價,除黃庭堅外,南宋的詩人樓鑰算一個,他在他的著作《攻媿先生文集》中這樣說:“潞公翰墨飛動,使人望而畏之?!币粋€“畏”字,讓人很是費(fèi)解,書法作品本身有什么讓人可害怕的呢?私下想一想,明白了,樓鑰有論書兼論其人的意思。

        石蒼舒經(jīng)歷了一件事,倒是能給若干年后樓鑰的這一理論作一注腳。一天,文潞公來醉墨堂,恰巧蘇軾和石蒼舒正在賞玩《雁塔圣教序》墨跡,文潞公一見,大呼:“今天真要大飽眼福了!”他把褚河南的墨跡拿在手里,愛玩不已,再也不舍得放下了。

        臨別,文潞公懇請說:“借閱墨寶二日,找高手臨摹一本,也好時時雅賞。”

        石蒼舒竟無言以對。

        過了幾天,石蒼舒接到文潞公的邀請,要他去參加一個酒宴。等他到達(dá)地點(diǎn)的時候,看見已經(jīng)有很多人聚集在那里,多為文潞公的僚屬,還有長安的地方官員和文人雅士。石蒼舒走進(jìn)去,除文潞公朝他微笑一下外,竟無人與他打招呼。

        等大家都坐定,文潞公讓人呈上兩幀法帖,一為《雁塔圣教序》真跡,一為它的臨本。文潞公讓大家朝前靠靠,指著真跡和臨本,說:“今天請諸位來,就是讓你們鑒別一下這兩本法帖哪一本是真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去看那兩本法帖,一起指著《雁塔圣教序》的臨本,喊:“這一本是真跡無疑!”

        石蒼舒吃驚地看著大家,他眼前晃動著無數(shù)張圓圓的嘴巴,自始自終,他呆呆地站在一旁,沒能插上一句話。酒宴結(jié)束時,文潞公笑著問他:“蒼舒有何感想?”

        他苦苦一笑,說:“蒼舒今天才知道窮書生的孤寒啊!”

        回到醉墨堂,一連幾天,石蒼舒的思緒都無法從那場酒宴上收回來,人們?yōu)槭裁炊家讣贋檎婺??后來他想通了,這些人或者有求于文潞公,或者攝于文潞公的權(quán)勢,他們心理上對文潞公有著一種畏懼。

        在文潞公身上,發(fā)生過這樣一件事。

        文潞公和狄青是同鄉(xiāng)。狄青在定州做行營副總管時,文潞公曾派門客找他辦過事,結(jié)果沒能令文潞公滿意,算是得罪了文潞公。文潞公便記在了心里,發(fā)狠話道:“走著瞧吧,讓你有好果子吃!”

        狄青因戰(zhàn)功顯赫來京城做了樞密使后,就大加犒賞士卒。士卒們得了衣物糧食、銅錢布帛,走在大街上,見人就炫耀說:“狄家爺爺賞給的。”

        文潞公聽說了這件事,就去見宋仁宗。仁宗坐不住了。士卒眼里只有狄青,沒有朝廷,太可怕了!文潞公趁機(jī)進(jìn)言說:“先把狄青的樞密使職務(wù)撤掉,再把他攆出京城算了?!?/p>

        仁宗又躊躇起來,狄青對趙家有大功勞啊!

        第二天,仁宗召見狄青,委婉地告訴他,朝廷有想讓他離開京城,去出任兩鎮(zhèn)節(jié)度使的意思。

        狄青感到很突然,說:“陛下,臣近日無功,卻突然被授予兩鎮(zhèn)節(jié)度使,也沒有什么過錯,卻要被趕出京城,臣不明白是什么意思?!?/p>

        仁宗沉思良久,沒有再說什么。

        隔一日,文潞公再來見仁宗,問起狄青的事,仁宗說:“這兩天我前后想了很多有關(guān)狄青的事,總覺得他是一個忠臣?!?/p>

        文潞公冷笑,說:“太祖難道不是周世宗的忠臣嗎?是下面士卒逼他黃袍加身,才致使有陳橋之變?。 ?/p>

        這一下子戳住了宋仁宗的痛處,他默然無語了。

        自仁宗召見后,狄青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他就來找文潞公問個究竟。問一下這個宰相同鄉(xiāng)前兩天仁宗想讓他外出任兩鎮(zhèn)節(jié)度使到底船彎在哪里?文潞公緊緊盯著狄青的眼睛,帶著很親近的神色說:“沒有別的原因,是朝廷懷疑你了?!?/p>

        狄青不解,問:“懷疑我什么?”

        文潞公放低了聲音,說:“怕你再來一次黃袍加身?!?/p>

        就是這一句話擊垮了狄青,他滿臉驚恐,醉了一般接連倒退,險些被門檻絆跌在地上。

        不久,狄青以檢校太尉同平章事護(hù)國軍節(jié)使一長溜的頭銜出任陳州。

        文潞公沒有放過他。狄青在陳州任上,文潞公每個月兩次不定時派中使去撫慰他。每當(dāng)聽說中使要來陳州了,狄青都是惶恐焦躁,驚疑終日。次年,狄青病死在陳州。

        后來的史書上說,狄青的死,都是文潞公的計謀。這樣的人夠陰狠的了,有誰與他處事不感到可怕呢?回過頭再來讀樓鑰的“使人望而畏之”一語,也就不難理解了。

        人們在展讀文潞公的書法時,自然會聯(lián)想到他為人的可怕處。人和書法是分不開的,那么,內(nèi)心也馬上會對他的書法害怕起來。

        這樣令人害怕的書法,一定會貽害后世的,應(yīng)人人見而焚之。

        論琴帖

        錢穆父的書法墨跡,今天能見到的已寥寥無幾了,以致研究北宋書法的理論家們,幾乎無一例外地把他給忘卻了。這讓人感到遺憾,因?yàn)楸彼螘r期的許多書家,有的后來成為書法史上的重要人物甚至巨匠的,都或多或少與他能扯上一些關(guān)系。

        米芾和黃庭堅是“宋四家”里的人物,中國書法因他們而燦爛了許多。然而,在米黃的書法面臨突圍的關(guān)鍵時期,是錢穆父的及時點(diǎn)撥,才使得他們順利地攀登上了書法藝術(shù)的巔峰。

        時隔多年,黃庭堅依然不能忘記元祐初年的那次寶梵寺之游。那是一個初春的黃昏,蘇軾、錢穆父、黃庭堅吃過齋飯,都來了雅興,在寺院的東廂房揮毫賦詩。黃庭堅寫了幾張草書,其中兩三張寫的是蘇軾新作的小詩。黃庭堅很虔誠地向蘇軾請教筆墨的得失,蘇軾微笑著一連串地說:“好,好,魯直草書當(dāng)世無人能比。”

        錢穆父在一旁咳了一聲,接過蘇軾的話頭,說:“魯直的草書寫俗了?!?/p>

        黃庭堅大感突兀,因?yàn)樗騺戆选八住绷袨闀ㄗ畲蟮臄橙?,以往都是他批評別人的書法俗了,別人批評他的書法俗,對他來說還是第一次,猛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他不禁問道:“哪一點(diǎn)俗了?”

        錢穆父微笑,說:“不是哪一點(diǎn)哪一畫俗了的事?!彼鋈粏桙S庭堅,“你有沒有看過懷素的草書真跡?”

        黃庭堅默然。他還真的沒有見過懷素的草書墨跡,可他心里到底有揮之不去的疑惑:自己所自負(fù)的草書怎么會俗呢?

        若干年后,黃庭堅被貶涪陵,在一個姓石的鄉(xiāng)紳家里第一次見到了懷素的草書真跡《自敘帖》。一比之下,黃庭堅對自己草書原有的自信猶如疾風(fēng)中的破屋幾乎坍塌,他這才打內(nèi)心深處佩服錢穆父對于書法的見解和他那絕塵脫俗的品格。他知道,是錢穆父把他從書法的歧途上拉了回來。

        黃庭堅寄宿在石姓鄉(xiāng)紳家里,廢寢忘食地臨摹《自敘帖》,幾乎到了入魔的境地。等他自認(rèn)為已深得草書真諦,抑制不住狂喜修書答謝錢穆父的時候,他得到消息,錢穆父已經(jīng)過世了。

        有關(guān)錢穆父與米芾在書法上的淵源,后人多有提及,情節(jié)和黃庭堅大相類似,在此不必贅言,只是有一個小小的細(xì)節(jié),頗能說明錢穆父對米芾書法的引導(dǎo),輯錄于下。米芾四十歲以前,以集古字為能事,所摹前人法帖幾能亂真。據(jù)考王羲之的《大道帖》、王獻(xiàn)之的《中秋帖》、《鵝群帖》等即為米芾所臨寫。米芾也常常以此為自豪。有一次,米芾去拜訪錢穆父,談及自己的書法,不由面露自得之色。

        錢穆父及時給他潑了一瓢冷水。他說:“你書法里都是別人的東西,要有自己的東西才行!”

        米芾感到如醍醐灌頂,額頭有大粒的汗珠滴落。自此,米芾書風(fēng)大變。

        黃庭堅、米芾這兩個北宋書壇的巨匠,都如此這般地接受過錢穆父的指點(diǎn)迷津,錢穆父在書法上的修為與參悟,就不需要花費(fèi)筆墨去渲染了。

        早些年,錢穆父任開封府尹時,曾向歐陽修請教書法之事。那一天,歐陽修在書房接見了錢穆父,叫家仆沏一壺蔡襄送來的小龍鳳團(tuán)招待他。錢穆父說:“年輕的時候?qū)W書法,極普通的筆,極普通的紙,覺得技法掌握得很快,也感到很有情趣和快樂;現(xiàn)在練習(xí)書法,筆是徐堰筆,墨是李廷珪墨,全都是佳制,但覺得在書藝上總是裹足不前,達(dá)不到心中所期望的境界?!睔W陽修斟上茶,茶的清香很快充溢了書房。歐陽修說:“今天不談書法。我想給你講個故事?!?/p>

        于是,歐陽修給錢穆父講了一個關(guān)于琴的故事。

        歐陽修說:“我做夷陵令的時候,朋友送我一把琴,那是一把普通的琴。政事之余,攜著這把琴,去青山綠水間,彈琴以遣興。琴雖普通,但琴音清越,超塵脫俗,樂趣無窮?!?/p>

        歐陽修啜了一口茶,接著說:“后來,我到京城做了舍人,得了第二把琴,這是一把粵琴,和第一把比,名貴多了。隔幾年,我做了學(xué)士,得到了一把雷琴,這可是盛唐四川造琴名家雷氏的作品,屬琴中珍品。說也怪,得到粵琴的時候,還有一點(diǎn)兒彈琴的興趣,但已經(jīng)找不到彈第一把琴時的快樂了。到了第三把琴,雖說珍貴無比,可一點(diǎn)兒彈琴的興致都沒有了。”

        錢穆父很奇怪,問:“什么原因呢?”

        歐陽修低嘆一聲,說:“問題就在這里。”

        錢穆父告別的時候,歐陽修已把剛才的話抄錄下來。他對錢穆父說:“送你吧,或許有點(diǎn)兒用處?!?/p>

        回到府上,錢穆父再三展讀歐陽修所送的《論琴帖》,慢慢地,思緒的窗戶透進(jìn)了陽光。歐陽修看似論琴,其實(shí)是在論人??!官越做得大,名利場也就越大,誘惑也就多起來。心靜不下來了!樂在于心,心中無樂了,琴再好,又怎么能彈出快樂呢?

        錢穆父忽然大悟了。書法何嘗不如此!琴法即書法,書法即琴法,自然界萬物一理?。?/p>

        仁者之心

        清早起來,范希文搬一個小木板凳,去院子里的那棵槐樹下彈琴?;被ㄒ呀?jīng)開了,一串一串掛滿枝頭,坐在槐樹下,槐花的清香讓人陶醉。這樣的心境,最適合彈琴。

        琴聲在槐花間穿越,槐花和著琴的旋律開始舞蹈。范希文的妻子李氏開始下廚做飯。李氏對這支曲子再熟悉不過了,這些年來,她都是聽著這支曲子做早飯的。這是一支名叫《履霜》的曲子,是她手把手教給丈夫的。范希文只會彈這一支曲子,再教他,他說:“會彈一曲《履霜》就行了,會那么多干什么?”李氏就打趣他:“我看干脆叫你‘范履霜’吧?!?/p>

        李氏是大戶人家的女兒,世代書香門第。她是打心底敬佩范希文的。在她看來,能遇到這樣的丈夫,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剛過門的那些日子,她那臉上皺紋多得像幾張重疊的蛛網(wǎng)的婆婆,常常向她談起范希文小時候的事,每逢談到兒子,婆婆滿臉的皺紋就一下子舒展開來。

        婆婆說,希文進(jìn)京趕考前,家里窮得揭不開鍋,為給家里節(jié)省點(diǎn)口糧,他就住進(jìn)了淄州長白山下的一座寺院里,和他一起住的還有個姓劉的秀才。每天黃昏,等僧人們都消停下來,他們就開始在一口鐵鍋里煮米,這些米粗糙無比,咽下去刮得喉嚨疼。煮好一鍋米,倒進(jìn)瓦盆里面,算是第二天的三頓飯了。過一夜,瓦盆里的米凝結(jié)成了一整塊,希文他們用刀把米切成六小塊,吃的時候各撈出一塊用開水泡著吃。

        每當(dāng)婆婆說到這兒,李氏都要插話問一句:“他們不吃菜嗎?”

        婆婆癟癟嘴,慈祥地看著媳婦,說:“有時吃有時不吃,全憑老天爺了。春夏二季,去山上尋些野蔥,就著下飯;寒冬臘月,雪封住了寺門,就倒上小半甌的醋汁,加上一小勺鹽……”婆婆開始用衣襟揉眼,“這種日子,希文一過就是三年吶!”

        婆婆心疼兒子。在李氏看來,這三年未必不是好事,也許因了那三年,范希文養(yǎng)成了一個好習(xí)慣。每天睡覺前,他都要盤算一下今天花了多少錢,這些錢花在了哪些地方,到底該不該花,如果這些錢都花在了刀刃上,他就會把雙手搭在已經(jīng)有點(diǎn)兒發(fā)福的小肚子上,美美地睡上一覺,否則,將一夜不能入眠,第二天一定要把昨天不該花的那點(diǎn)錢省回來才心安。

        女人嘛,總愛想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其實(shí),希文不是個斤斤計較的人,他的心胸大著呢。李氏很清楚地記得,在蘇州的時候,他們得到了一塊宅基地,一個堪輿大師看后私下對范希文說:“世代當(dāng)出卿相?!毕N男π?,說:“若果如此,我不敢一家獨(dú)享,應(yīng)為天下人所共有。”于是,就把這塊地捐出建了蘇州府學(xué)。想到這兒,李氏為丈夫自豪起來。

        李氏想著這些事的時候,范希文一曲《履霜》彈完了。他收了琴。他要簡單吃點(diǎn)早餐,然后到朝堂去面見仁宗皇帝。一想起要見仁宗皇帝,范希文的心里就有些堵得慌。前兩天西京光化軍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在如何處理這件事上,他與樞密副使富弼的意見水火不容,爭吵得臉都紅了,今天就是要到仁宗皇帝那里去討個結(jié)果的。

        平日里,他和富弼相處很融洽,富弼像對待長者一樣尊重他,幫了他不少忙。范希文還記得那件事。有一次,他給人寫了一篇墓志銘,寫好后讓富弼看,看后富弼也沒說什么。等他把墓志銘裝進(jìn)信封,就要寄走了,富弼忽然說:“還是讓師魯看一看吧。”第二天他專程拜訪了師魯,師魯看過后說:“你怎么把知州稱做太守了?當(dāng)今沒有這一官職啊,你一定為了悅俗才這樣叫的吧?”

        希文喏喏。

        師魯又說:“希文名重一時,文章定會流傳后世,你一句與實(shí)際不相符合的話,必定會遭到后世的質(zhì)疑與爭論,將有無數(shù)人為你這句話考據(jù)論證,喋喋不休,付出慘重代價。寫文章不能不慎重??!”

        師魯就是尹洙,當(dāng)朝文章大家,與希文亦師亦友。

        事后希文想,當(dāng)時富弼應(yīng)是也看出了這一問題的,他不點(diǎn)破,卻讓師魯指出來,這是對自己的尊重??!

        希文也深知富弼的脾氣犟得很,他認(rèn)準(zhǔn)的事,八匹騾子去拉,他也不會輕易回頭。

        這年暮春的一個上午,范希文和富弼一同站在了仁宗面前。仁宗問:“光化知軍棄城逃跑一事如何處置,二位愛卿可商議好了?”富弼率先往前邁了一步,口氣決絕地說:“應(yīng)按軍法處置,斬!”仁宗看了看范希文。范希文不慌不忙地向仁宗行了君臣之禮,然后說道:“光化城既沒有城郭,也沒有兵卒,強(qiáng)盜來勢兇猛,光化知軍不逃匿躲藏,他又能如何呢?望陛下從輕發(fā)落?!比首诔了剂艘幌?,說:“準(zhǔn)范愛卿的奏?!?/p>

        走出朝堂,富弼的火氣還沒消。范公太寬容了,這讓仁宗如何治國!他第一次對范希文說出不恭敬的話:“參政是想修煉成佛啊!”范希文笑笑:“我只是個普通人,不想成佛,但我的話有道理,等到政事院再給你細(xì)講?!?/p>

        富弼顯得愈發(fā)不高興。

        到政事院,二人坐下來,范希文從容地問:“你希望把皇上教唆成一個暴君嗎?”停了停,他放緩了語氣,“仁宗還年輕,我們豈能動不動就教他殺人,等他殺得手滑了,不但我們做大臣的常會有殺身之虞,天下百姓也會因此遭殃?。 ?/p>

        富弼猛然驚醒,額頭的汗水紛紛滾落。

        范仲淹,字希文,書法方正清勁,通脫儒雅,一如其人。

        侍硯

        北宋書法家中,石曼卿是一個另類。石曼卿喜歡作大字,大可盈尺,有時豪氣上來,甚至“卷氈濡墨作方丈字”。

        在宋朝作大字不是件容易的事,很麻煩。筆就不說了,在石曼卿手里,可用來作筆的東西很多。墨就不行了,墨得一下一下地研,石曼卿揮毫,每一次事先都得有數(shù)人替他研墨。再就是紙了,宋代的紙,大尺幅的不多,這樣的紙,多是來作手札用的,用它作丈尺大字,任憑是誰,還真有點(diǎn)下不去手。絹倒是有大尺幅的,但那也只有皇家才能用得起。

        石曼卿作書,多是在粉壁上、佛殿里或者山崖上。

        若干年后,蘇軾在寺院的墻壁上見過石曼卿的數(shù)幀墨跡。他站在香霧繚繞的佛堂上,用細(xì)長的手指捻著稀疏的胡須,由衷地慨嘆道:“曼卿大字,越大越奇?。 ?/p>

        石曼卿不僅字寫得好,他的詩詞做得也好。

        我不想從理論上去闡釋石曼卿詩做得如何好,那是宋史研究家們的事,我只想以一個小說作者的角度,舉一個小而生動的例子來說明這一點(diǎn)。

        一個秋雨連綿的日子,霜葉早已鋪滿汴京的大小街道。在京城北郊的一家別墅里,石曼卿正與范仲淹、韓琦、宋祁等一干詞人雅聚,喝酒,撫琴,投壺,談詩詞。

        范仲淹說:“曼卿的詞清拔而豪邁,有大丈夫氣!”

        韓琦說:“這都是石兄喝酒喝出來的。石兄喝酒,那才叫大丈夫呢!”

        宋祁打斷了大家,他說:“我忽然想到了一個上聯(lián),給大家助興下酒。”他說出了上聯(lián):天若有情天亦老。大家都知道這是李賀的詩句,但一時都沒想出合適的下聯(lián)來。李賀的詩詭秘,一般人招架不了。

        大家正尋覓間,石曼卿把下聯(lián)對了出來:月如無恨月常圓。

        “好!”大家齊擊節(jié)。

        宋祁更是佩服,說:“勝賀詩遠(yuǎn)矣!”

        無論作詩、填詞,還是揮毫寫書法,石曼卿看重的都是一個性情,而性情的抒發(fā),又全靠了一個“酒”字。

        石曼卿飲酒,那可算得千古一人了。他飲出了很多名目:巢飲,囚飲,鱉飲,了飲,鬼飲,鶴飲等。這些飲法都很古怪,但都很有創(chuàng)意,很性情,飲出了境界,成了宋代朝野的風(fēng)景。改天專門做篇文章,來詳細(xì)敘述這些飲法,應(yīng)該很好看。

        石曼卿有很多酒場上的朋友,像名士劉潛、張安道、葉道卿等,就常來找石曼卿喝酒。他們有時也賭酒,賭酒時,就是一場戲,圍了一層又一層的人觀看。他們已不賭酒的斤兩了,而是賭喝酒的天數(shù)。有一次,三人在樊樓賭酒,三天里三人沒說一句話,三天后各人走各人的。

        酒這么個喝法,石曼卿一個小小的秘閣校理,俸祿根本不夠喝酒。沒錢喝酒了,他就去借。朋友、同僚,都借過一遍了,有的要好的朋友,都借了二三次了,再張口就難了。

        石曼卿為喝酒發(fā)起了愁。

        這個時候,秘演來了。秘演是個高僧,交游極廣,是石曼卿至交。見了秘演,石曼卿訴苦說:“館俸清薄,沒有酒喝了,奈何?”

        秘演笑笑,說:“我改天讓人給你送酒來?!?/p>

        說這話的時候,秘演早已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牛監(jiān)簿,他這個監(jiān)簿是用錢買來的。他其實(shí)是個薪炭販子,土話說就是個賣柴禾的。他在繁臺寺的西邊,廣有家產(chǎn),僅臨街的房屋出租,每天就可進(jìn)銅錢數(shù)十千文。牛監(jiān)簿識字不多,斗大的字認(rèn)不了一布袋,可他向往與有學(xué)問的人交往,想過風(fēng)雅的生活。

        宋朝的文人都很清高,見了滿身銅臭的土財主都是遮鼻而走,稍微有點(diǎn)名聲的人,沒有愿意和牛監(jiān)簿來往的。

        牛監(jiān)簿很苦惱。

        牛監(jiān)簿和秘演熟悉,他多次對秘演說:“大師結(jié)交那么多館殿名士,瞅機(jī)會也給引見一二。”

        秘演這回要滿足牛監(jiān)簿了。

        隔幾天,秘演領(lǐng)著牛監(jiān)簿來見石曼卿了。牛監(jiān)簿對這次相見非常重視,他找了十個差仆,每人擔(dān)了一擔(dān)遇仙樓生產(chǎn)的官酒,作為拜見名士的見面禮。當(dāng)十擔(dān)名酒在院子里一字?jǐn)[開的時候,石曼卿的臉就笑成了一朵花。他問站在酒擔(dān)子旁邊的秘演:“誰出手這么大方?”

        秘演說:“牛監(jiān)簿啊,前幾天給你說起過的。”

        石曼卿心不在焉地“哦、哦”兩聲。而這個時候,牛監(jiān)簿正站在院門外面忐忑地搓著手,焦急萬分地等待著石曼卿的召見。接下來,石曼卿便拉了秘演的手,要他到廳堂內(nèi)喝酒。

        秘演忙說:“不慌,不慌,牛監(jiān)簿還在門外等傳?!?/p>

        石曼卿隨意地?fù)]了一下手,說:“我酒性正濃,讓他改日再來吧?!?/p>

        秘演拉住了石曼卿,有點(diǎn)不高興地說:“人家送你好酒,就是為了見你一面。”

        石曼卿露出無奈的神色,不情愿地拍了拍秘演:“見見吧?!?/p>

        牛監(jiān)簿見到石曼卿時,緊張得大汗淋漓,話都說不清楚了。石曼卿問他:“你家住在哪兒呀?”牛監(jiān)簿立即漲紅了臉,結(jié)巴著回答說:“住在繁臺的邊上?!笔渚团み^頭去,望著秘演說:“繁臺寺閣清爽可人,可惜很久沒去登它了?!迸1O(jiān)簿馬上從坐席上站了起來,說:“學(xué)士和大師去登吧,我備好酒宴恭候?!笔湮⑿χ鴮γ匮菡f:“哪天我們?nèi)サ且幌拢俊?/p>

        這是一個初夏的下午。當(dāng)石曼卿與秘演攜手走進(jìn)繁臺寺的時候,牛監(jiān)簿早在那兒恭迎了。酒宴已經(jīng)備好,時令的果蔬,上等的佳釀,酒具器皿之精良,即使在宮內(nèi),也是少見的。

        石曼卿酒興湍發(fā),與秘演對酒高歌,飲至日薄西山,酒興尤不減。石曼卿已有幾分醉意,他忽然扔掉酒杯,大呼:“此游可記,筆墨伺候!”

        那牛監(jiān)簿早遵了秘演的囑咐,準(zhǔn)備下了數(shù)支巨筆和十余盆墨汁。石曼卿捉了巨筆在手,去盆里飽蘸墨汁,疾走狂呼,在閣內(nèi)墻壁上題下了一行大字:石延年曼卿同空門詩友老演登此!題罷,擲筆于地,又連飲數(shù)碗,大醉。

        牛監(jiān)簿慌忙跑上前,把一支新筆遞到石曼卿手中,叩拜在地,懇求道:“求學(xué)士把我這塵賤之人的名字掛在末尾,也好光耀門庭?!笔潆m說已大醉,但還模糊知道牛監(jiān)簿的意圖,他心底是拒絕的,但又感到說不過去,手里握著筆,一時愣住了。他把求援的目光投向了秘演,秘演也醉了,他有些可憐牛監(jiān)簿,就朝石曼卿大聲喊:“大武生牛也,捧硯用事可也?!?/p>

        石曼卿感到了一種屈辱,他看了秘演一眼,重又蘸了墨,在原來題記的末尾,續(xù)題了四個大字:牛某捧硯。

        牛監(jiān)簿高興極了。這天夜里,他在床上眉飛色舞地給老婆講了白天發(fā)生的事。他做夢都沒想到,老婆竟然大怒,一腳將他踢下床去,罵道:“花那么多白花花的銀子,只落個捧硯的名目,你值得嗎?”牛監(jiān)簿一時昏了頭腦,愣愣地瞅著老婆。對于老婆提出的這個問題,他還真沒有想清楚。

        關(guān)鍵時刻

        歐陽修走下朝堂,見樞密副使孫抃正在那兒等他。他想繞道而走,可是已經(jīng)晚了,孫抃緊走兩步,上前扯住了歐陽修的袍帶。

        孫抃這個人沒給歐陽修留下什么好印象。雖然孫抃也是進(jìn)士及第,但及第后,他胸中的墨水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人變得昏忘而多病。

        歐陽修親眼目睹過這樣一件事。有一個醫(yī)官,寫了一份簡歷,交給了吏部的官員,想晉升一下職務(wù)。吏部官員拿著這份簡歷來找孫抃,孫抃正在那兒打瞌睡,見吏部官員穿著紫色的衣服,就誤把他當(dāng)成了醫(yī)官,孫抃把手伸到面前的桌案上,對吏部的官員說:“來來,號號脈,近幾日胃里隱隱作痛,給診斷診斷?!?/p>

        歐陽修和幾個官員都大笑起來。

        現(xiàn)在,這個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還扯著自己的袍帶,歐陽修的心情忽然壞到了極點(diǎn)。

        孫抃問歐陽修道:“歐公出來了,韓琦丞相還留在皇上身邊?”

        “唔?!睔W陽修點(diǎn)點(diǎn)頭。

        “不知道是什么事?”孫抃似乎在喃喃自語。

        歐陽修想捉弄一下孫抃,便說:“想來韓相公是在說孫副使的事吧。”

        孫抃說:“我能有什么事?”

        歐陽修說:“韓相公前幾天說孫副使連醫(yī)官和吏官都分不清了,不如讓他退休算了。這事孫大人當(dāng)真不知道?”

        孫抃漲紅了臉,頓足道:“真不知道?!蓖A送?,孫抃又說:“謝謝歐陽參政告知這件事。”

        隔一天,孫抃上了一道折子,說自己體弱多病,已不勝任樞密副使一職,請求致仕還鄉(xiāng)。朝廷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

        歐陽修聽說了這件事,很是自責(zé),也很后悔,他想,自己怎么會說出那樣的一番話呢?這個結(jié)果,也是他沒有想到的,孫抃竟然會主動辭職。自己一個小小的妄念,竟斷送了別人的前程,真是罪過。

        歐陽修又奇怪地想到了去年發(fā)生的一件事。

        他的老朋友張景山在虢州任地方官時,得到了一塊奇石,回到汴京后,將它擺在書房里當(dāng)屏風(fēng)。端午節(jié),他邀歐陽修去他家小酌,歐陽修在張景山的書房見到了這塊石頭,很是欣賞,嘴里連連夸“好石頭、好石頭”。

        張景山說:“歐陽公與這石頭有緣,請作文記之。”

        歐陽修不好推托,就說:“紙硯上來。”

        張景山讓仆人把墨研好,鋪上上好的宣紙。歐陽修用他的“尖筆干墨”筆法,疾風(fēng)驟雨,寫下了一篇《石月屏記》。這是一篇奇文章,雖說只寥寥數(shù)行,卻已把歐陽修行文的風(fēng)格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文章寫好,張景山連連擊掌,不住地說:“好文章,好文章?!辈⒄f要鐫刻在奇石的空白之處。

        歐陽修打趣到:“文章好,書法就不好了?”

        張景山連連說:“都好,都好。”

        過了一陣子,歐陽修惦記那塊石頭,又去了張景山家。一進(jìn)門,就喊起來:“不請而至?!睆埦吧交琶Π褮W陽修迎進(jìn)書房,神色之間有幾分尷尬。歐陽修感到奇怪,一看石頭,便明白了。

        石頭的空白處,鐫刻了幾行小字,不是他的《石月屏記》,而是梅圣俞的一段文字:此石為一頑石也,并無一奇異之處,只是稍入眼目而已。

        張景山解釋道,歐陽公的奇文奇書已作傳家之寶,只是歐陽公的文章把這塊石頭寫得太好了,怕日后為好事者所覬覦,奪而居之,不能長久傳家,才找梅公胡亂寫了這段文字勒石。

        歐陽修在心里嘆了一聲。這世上的事真是繁復(fù)叵測,讓人根本無法預(yù)料結(jié)果。

        轉(zhuǎn)眼到了第二年秋天。這個秋天里發(fā)生的一件事,讓歐陽修更加感到人與事的矛盾和不可預(yù)知。

        事情發(fā)生的時候,歐陽修所寫的一篇斥佛教為邪說的《本論》正風(fēng)靡汴京的大街小巷。歐陽修是極力排佛的,凡有在他面前談?wù)摲鹫f的,他都正色相向,用他淵博的儒學(xué)知識駁得他人體無完膚。也因此,喜歡佛說的官員都有些怕他。仁宗皇帝曾讓他主編《新唐書》和《新五代史》,只要是書中涉及到佛教故事的,他都毫不留情地一一刪除。

        歐陽修從沒有讀過任何一本佛教典籍,但他就是執(zhí)拗地認(rèn)為:佛教是奸邪之說。

        可是,他心里埋藏著一個謎,這個謎一直都沒能解開。他在鄉(xiāng)下時,一個僧人曾給他相過一面,僧人說:“你的耳朵比臉皮白,將來會名揚(yáng)天下?!爆F(xiàn)在看來,給這僧人說準(zhǔn)了。

        還有一點(diǎn),歐陽修喜歡到深山古寺游玩。揚(yáng)州大明寺平山堂前,他曾親手栽下了一棵柳樹,還為這棵柳樹寫了兩句詞:“手種堂前楊柳,別來幾度春風(fēng)?!睋P(yáng)州人都稱這棵柳樹為“歐公柳”。后來,揚(yáng)州一個姓薛的太守對著這棵柳樹也種了一棵,掛了一個牌子,寫著 “薛公柳”,當(dāng)?shù)厝硕紝χ@個牌子嗤笑,姓薛的太守一走,有人就把這棵樹砍掉了。

        是啊,這些生活中的悖論怎樣去解釋呢?

        事情終于發(fā)生了。

        中午的時候,歐府來了一個同僚,二人正閑聊間,歐陽修的小兒子跑了進(jìn)來?!昂蜕校瑒e亂跑?!睔W公朝他喊。

        同僚很奇怪,問:“歐公排浮屠、惡佛說,怎么會給愛子起個‘和尚’的名字呢?”

        歐陽修愣一愣,隨即笑著說:“起個賤名好養(yǎng)呀,農(nóng)家不是常給孩子起名豬啊狗啊的嗎?”

        同僚也大笑起來。

        同僚走后,歐陽修又坐了半晌,他追問自己:對啊,說歸說,怎么會給孩子起個這樣的名字呢?以前還真的沒有深想。倏地,腦際閃了一下亮光,盤旋在腦畔多日的那個問題似乎馬上就要解開了。這時,他看見中使拿著圣旨走進(jìn)了家門。

        君本善良

        元祐二年冬,蘇軾主持館職考試,準(zhǔn)備為明年開科省試物色監(jiān)考官,考試的題目是《策問》。考試結(jié)束,臺諫官們拿這一題目做文章,對蘇軾大加彈劾,眾口一詞筆伐蘇軾倡導(dǎo)蘇秦、張儀縱橫之說,浮夸而無理義,應(yīng)以貶黜。

        蘇軾早厭倦了官場的傾軋,不想把時間消磨在毫無意義的口舌之爭上,他以眼疾為由連連上疏,請求朝廷讓他到地方任職,或者就給一個秘書監(jiān)、國子祭酒之類的閑官也行。

        幾道疏遞上去,卻杳無音信。

        一天晚飯后,太后召見蘇軾,讓他起草任命呂大防為宰相的圣旨。當(dāng)時,十余歲的哲宗皇帝也在殿內(nèi)。圣旨擬好,蘇軾正想告退,太后留住了他。

        太后問:“早一年內(nèi)翰官居何職?”

        蘇軾說:“汝州團(tuán)練副使?!?/p>

        “今天呢?”

        “翰林學(xué)士?!?/p>

        太后輕輕嘆一聲:“知道為什么升遷這么快嗎?”

        蘇軾答:“仰靠太后恩典?!?/p>

        “這與老身沒關(guān)系?!?/p>

        蘇軾怔一怔:“是官家的恩賜?”

        “也不關(guān)官家的事。”

        蘇軾糊涂了: “可是老臣的推薦?”

        太后搖搖頭,說:“別瞎猜了,沒有哪個老臣舉薦你?!?/p>

        蘇軾面色驟變,虛汗布滿額頭,不禁問道:“太后不會以為臣是托關(guān)系走門子謀取到這一官職的吧?”

        太后神色忽然有些黯淡,聲音也喑啞了。她對蘇軾說:“有件事,很早就想讓學(xué)士知道了?!碧箢D了頓,用絲巾擦拭一下眼睛,“這是神宗皇帝的遺意?。‘?dāng)年神宗皇帝喜歡邊吃飯邊讀一些詩文,每當(dāng)讀得舉箸不下時,內(nèi)臣們便知道肯定是在讀你蘇軾的文字。神宗皇帝多次說學(xué)士是奇才,要起用學(xué)士,不幸心愿未遂人仙去啊?!?/p>

        蘇軾先是哽咽,繼而慟哭起來。太后和哲宗也跟著流眼淚。

        太后哭著說:“學(xué)士要盡心侍奉官家,報答先帝的知遇厚恩?!?/p>

        蘇軾告辭的時候,太后讓內(nèi)臣撤下御前的金蓮燭,一直把他送到百家巷蘇府。

        蘇軾不好再提外補(bǔ)或任閑職一事,把一切個人私欲和恩怨都拋置腦后,盡著自己的最大本事來輔佐年紀(jì)尚小的哲宗。

        朝廷里,蘇軾的日子并不好過。

        蘇軾具有文人情懷,向往賢人政治,嫉惡如仇,加上秉性率真,說話多無遮攔,得罪了不少人。在陳州時,蘇轍曾勸他說話要防小人,他也深知自己的脾氣,承認(rèn)好用激烈言語,但他又說:“性不忍事,如食中有蠅,吐之乃已?!碧煨匀绱?,不是別人勸說幾句就能改變得了的。

        還有更深一層原因。歐陽修去世后,宋朝文壇的盟主,天下公推就是蘇軾了。而宋朝又是文人治理朝政的時代,蘇軾名滿天下,望重士林,仁宗、神宗、宣仁太后都把他視為國家棟梁,照此下去,蘇軾總有一天會坐上宰相的位置,這一切,都為那些盤根錯節(jié)謀取私利的官僚們所嫉恨、恐懼。

        這些官僚們?nèi)莶幌绿K軾。

        上次彈劾失敗,官僚們看出了蘇軾在宣仁太后心中的分量,他們暫時改變了戰(zhàn)術(shù)。

        朝堂之上,由于蘇軾眼里揉不得沙子,絕不遷就別人的細(xì)小過錯,所以朝中的大臣和他交心的很少,他顯得很孤立。他很懷戀歐陽修、司馬光那些老一輩的同僚們。

        真正和蘇軾來往密切的,是他的門生而已,如黃庭堅、王鞏、秦觀、晁補(bǔ)之、張耒、陳師道等。這些人都算得上時代的君子了。

        那些世俗而可怕的官僚們,便盯緊了蘇軾的這些門生。他們的邏輯是,蘇軾是一棵大樹,要想把這棵大樹砍倒,就得先把黃庭堅、李之儀等枝椏全都砍掉。再大的樹如果沒有了枝葉,它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存活下去的。

        先是黃庭堅,蘇軾舉薦他為著作郎沒幾天,就被趙挺之詆為“操行邪穢,罪惡尤大”而降為原職;秦觀剛被任命為秘書省正字,馬上被賈易緊緊咬住,結(jié)果被貶出京城;畢仲游、晁補(bǔ)之、廖正一、李昭紀(jì)等被王覿、劉安世、孔文仲所攻擊,一并貶謫到邊遠(yuǎn)小城做小吏去了。

        蘇軾想舉薦王鞏做監(jiān)察御史,躋身言路,這事就像捅了馬蜂窩,朝堂上下立即一片嗡嗡嚶嚶之聲。臺諫輪番彈劾王鞏,說王鞏奸邪,因諂媚蘇軾而獲薦。蘇軾憤怒地與臺諫力辯,但他哪是這些職業(yè)官僚的對手,王鞏到底被攆出了汴京,到揚(yáng)州做了一名通判。

        盡管如此,這些門生對蘇軾依然愛戴有加,毫無半句怨言。但越是這樣,蘇軾心里就越是痛苦,他恨不得把學(xué)生們遭受的恥辱都拉回到自己身上來。

        忍受精神上的巨大煎熬,蘇軾堅持著,給哲宗講授治國方略,上疏陳述各地民情等等??梢哉f,為了太后的囑托,為了大宋朝,蘇軾做到了殫精竭慮。

        眼見蘇軾日益勢單,大樹只剩下了樹干,專對他的更猛烈的一輪攻擊開始了。臺諫們彈劾他的奏疏一道接著一道地飛進(jìn)宮里,真的到了謗書盈篋的地步。對于這些奏章,太后都給壓了下來。太后知道,蘇軾是忠于朝廷的,說話盡管有時會有點(diǎn)兒過頭,但他絕不會做任何一件對國家有害的事。倒是這些言官們,為了各自的利益,在那里喋喋不休,實(shí)在讓人厭惡。

        太后覺得,朝廷給這些言官的權(quán)力太大了。神宗朝以前的言官還多為國家上言,而現(xiàn)在的言官都充當(dāng)利益集團(tuán)的走狗了。

        太后長長嘆了一口氣。

        不久,發(fā)生了一件事,從此改變了蘇軾的后半生。

        前相蔡確被謫安州后,心情一直低落。有一天,他到野外散心,做了十首詩。這十首詩恰被他的仇家知漢陽軍的吳處厚輾轉(zhuǎn)弄到了手,吳知軍穿鑿附會,對這些詩一一加以箋注,說蔡確嘲諷朝政,把宣仁太后比作武則天,然后向朝廷舉報。

        太后將舉報信交由兩院辦理。

        對于這件事,執(zhí)政們持有兩種不同的意見。一部分人認(rèn)為,蔡確譏謗朝政,應(yīng)從重治罪,遠(yuǎn)貶南嶺之外;另一部分人則認(rèn)為,這是一種捕風(fēng)捉影下三濫的做派,如果以此判了蔡確的罪,無疑會滋長此種風(fēng)氣的蔓延,大興文字之獄,讓天下文人人人自危。

        信息反饋到太后那里,太后冷冷一笑,對呂大防說:“嚴(yán)處蔡確?!?/p>

        嚴(yán)處蔡確,并不是因?yàn)樽鲈娨皇?,而是另外的一件事,這件事已讓太后銜恨多日了。

        當(dāng)初神宗病重時,蔡確提議立岐王趙顥為太子。岐王趙顥是太后的親生兒子,很明顯,蔡確是想討好太后。

        宣仁太后卻不領(lǐng)這個情。她嚴(yán)厲地呵斥蔡確:“應(yīng)立延安郡王趙傭?yàn)樘印!壁w傭是宋神宗的第六個兒子,也即后來登位的宋哲宗。

        宋哲宗登基以后,蔡確卻在下面散布謠言,說太后多次欲帝己子而被他勸阻,哲宗才得以立為太子的。

        這話傳到了太后的耳朵里,太后非常震怒。假如哲宗聽信此等謠言,自己的一片苦心何以說得明白?蔡確的險惡用心和小人嘴臉真的讓太后感到惡心。蒼天有眼,終于給了她一個機(jī)會,她豈能放過。

        結(jié)果,蔡確被貶謫新州。

        在兩府執(zhí)政熱議重判或是輕處蔡確時,蘇軾給太后上了一道密疏,說:“蔡確做宰相時犯下了禍害國家的種種大罪,朝廷也沒有重判他;現(xiàn)在卻因文字上的一點(diǎn)兒莫須有的過錯來大加殺伐,有損朝廷的公正和威嚴(yán)啊!望太后三思。”

        太后看過蘇軾的密疏,半天沒有說話,她站起身,把密疏輕輕放在那堆言官的奏章里,低嘆道:“蘇軾仁慈,但不諳朝政啊。奈何,奈何?”

        過幾天,圣旨下,蘇軾出任知杭州軍事,保留龍圖閣學(xué)士頭銜。

        莫名仇恨

        夜已經(jīng)深了。章惇坐在書案前,臂膊粗的蠟燭燃燒得“吱吱”作響。他在燭光下讀蘇軾的《刑賞忠厚之至論》,每讀兩句,他的牙齒都會“咯嘣”地響一下,心底的怒火如蠟燭一般燃燒。

        這個時候,蘇軾正在書房揮毫,他的書法越寫越古雅了,文章也日臻化境??墒?,他做夢都沒想到,此刻他的文章竟會激起別人對他如此強(qiáng)烈的仇恨。正是這種仇恨,在未來會把他一步一步推進(jìn)萬丈深淵。而把他推向深淵的人,卻與他有著非同尋常的淵源。

        章惇是個性情很古怪的人,恰如他的書法,孤寒峭拔,絕少中和之氣。黃山谷評之曰:“望之森然,恍若置身冰窟中也。”可謂至評。

        說章惇和蘇軾淵源非同尋常,遠(yuǎn)可追尋到嘉祐二年。這一年,二人同榜中了進(jìn)士,成了同年。他們很投緣,徹夜相談于客棧之中。后來,交游日益親密,稍有閑暇,就聚在一起喝喝茶,喝點(diǎn)閑酒,談?wù)剷?,談?wù)勗娫~文章。他們的友誼曾讓很多人羨慕。

        后三年,蘇軾出任鳳翔府節(jié)度判官,章惇任商洛縣令。二人的官衙相去不遠(yuǎn),公干之余,常相約作郊外游,去孤山野寺,汲山泉,摟紅葉,煮秋蟹,談風(fēng)月而賞山景,人生及此,還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嘉祐七年秋天,當(dāng)大雁列陣南行的時候,章惇和蘇軾騎著馬,馬背上掛著牛皮酒囊,一起參加永興軍和秦鳳路的應(yīng)解士子考試。時任永興軍安撫使的劉敞看過二人的書法和文章,連連擊掌高呼:“真曠世奇才也!”

        其實(shí),在章惇眼里,蘇軾就是一個十足的書生,善良得有些過了頭。有一次,他們?nèi)ヒ巴馍剿滦★嫞己鹊酶吡它c(diǎn)兒,騎馬回官衙的路上,忽見很多人驚慌亂走。章惇勒住馬韁,醉眼朦朧地問一個路人:“為何驚慌?”那人結(jié)巴著說:“前面有吊額大……大蟲!”章惇雙目露出興奮的神色:“什么鳥大蟲!”他回過頭對蘇軾說:“走,看看去!”蘇軾有些猶豫。章惇拉了蘇軾一把:“還愣什么?”往前走不遠(yuǎn),已經(jīng)看見老虎身上的花紋了。蘇軾的坐騎猛地?fù)P起了前蹄,“灰灰”地驚叫起來,再不肯前行。蘇軾說:“連馬都怕了,還是別去了?!闭聬恍嫉爻蛄颂K軾一眼,說:“你在此等。”獨(dú)自策馬向前,離老虎越來越近了。老虎呲牙向章惇示威,章惇仰天長嘯,拿起煮蟹用的銅缽,照一巨石上狠狠砸去,“咣——”一聲巨響,老虎驚恐逃竄。

        章惇看定蘇軾,哈哈大笑,說:“賢弟,你將來一定不如我?!?/p>

        蘇軾默然。

        說這話的時候,章惇是自信的,但是,隨著時光的流逝,章惇的自信越來越蒼白了,他看到了蘇軾對他潛在的威脅。一天吃過午飯,已經(jīng)做了副相的章惇隨蘇軾一道去拜訪來大相國寺講經(jīng)的佛印長老。佛印長老是個高僧,與蘇軾是舊交。蘇軾被貶黃州時,常到赤壁山下的江邊游玩,他很喜歡江里晶瑩剔透的彩色石子。當(dāng)?shù)氐男撼L浇锶七@些石子玩。蘇軾每回來,都要拿幾塊糕餅向這些小兒換這些石子兒,時間一長,竟積聚下了三百多顆。當(dāng)他得知佛印也性喜此物時,親自跑到金山寺,把石子全送給了佛印,還為佛印寫了一篇文章,題目叫《怪石供》。佛印很高興,特意做了紅燒肉招待蘇軾。蘇軾暗示佛印有違佛門清規(guī),佛印大笑,說:“禮豈為我輩設(shè)也?”

        那天,章惇和蘇軾在大相國寺一見佛印長老,佛印就跑向前來,一把執(zhí)了蘇軾的手,徑直地把蘇軾引到了藏經(jīng)閣,一個招呼都不與章惇打,好像就沒有章惇這個人存在。

        在藏經(jīng)閣一落座,佛印就夸蘇軾是天下文章狀元,放眼宇內(nèi),沒有一人能與蘇軾爭鋒。接著,又說蘇軾無所不能,有經(jīng)天緯地的才略,將來一定能做到宰相,云云。

        章惇坐不住了,起身匆匆告辭。

        章惇走后,佛印正色告誡蘇軾少與這個人來往,蘇軾卻不置可否。

        回到相府,章惇的怒氣還沒消,他連砸了兩個官窯筆洗。他既惱恨佛印,讓他丟盡了面子,也惱恨蘇軾,盡管他找不出啥理由來。在他內(nèi)心深處,恨透了蘇軾。

        這一夜,章惇沒睡好覺,他想了很多。他想到那一年與蘇軾同榜中進(jìn)士時,蘇軾寫的文章是《刑賞忠厚之至論》,聽說歐陽修讀到這篇文章時,高興得竟有些失態(tài),還對旁邊的梅堯臣說:“取讀軾書,不覺汗出,快哉,快哉!老夫當(dāng)避路,放他出一頭地也。”想到這兒,章惇躺不住了,他披衣下床,來到書櫥前,找出蘇軾的文集,點(diǎn)燃臂膊粗的蠟燭,細(xì)讀蘇軾的《刑賞忠厚之至論》。每讀一段,他脊背上就冒一陣子冷汗,他今天才算真正了解了蘇軾,這不僅僅是個書生,他的政治才干遠(yuǎn)遠(yuǎn)在自己之上!

        章惇也有些奇怪,讀蘇軾的文章這么多年,怎么就沒讀出來這一點(diǎn)呢?他感到了巨大的恐懼。

        章惇忽然又想起了久遠(yuǎn)的一件事來。那天,他與蘇軾游南山仙游潭,那兒地勢險絕,潭上有獨(dú)木橋,潭下是萬丈峭壁。章惇來了雅興,要和蘇軾一起過去在壁上題詩。蘇軾拒絕了,說他頭暈得厲害。章惇便獨(dú)自走過木橋,把隨身帶的繩索一頭系在樹上,一頭系在腰間,蕩到絕壁前,揮毫題下了一首五絕。等章惇從絕壁下上來,蘇軾撫摸著他的背說:“你一定能殺人?!闭聬唤?,蘇軾又說:“連自己的命都不當(dāng)回事兒的人,別人的生死又何足掛齒?”

        現(xiàn)在看來,蘇軾是深知自己的?。《约簩μK軾卻了解得太少太少,還可笑地把蘇軾當(dāng)成了一介書生,甚至口出狂言說蘇軾將來一定不如自己。章惇忽然感到深深的羞愧。

        章惇對蘇軾充滿了仇恨。

        紹圣元年,章惇登上宰相寶座。不久,蘇軾被貶英州,再貶惠州,最后被貶到儋州去了。

        有舊識問章惇,將一個垂暮老人貶謫到儋州那非人所居之地,豈不是想要蘇軾的性命嗎?章惇沒有說話,只是臉越來越黑暗下來。

        天性

        荊公揮毫抄了一通《楞嚴(yán)經(jīng)》,忽然想起了蘇軾。

        昨天黃昏,他在金陵驛站正與呂惠卿對弈,驛站胥吏走過來,遞給他一道札子,然后陪著小心低聲說道:“相爺,明日東坡先生要路過金陵。”

        荊公一愣,隨即醒悟過來。蘇軾被他貶到黃州一眨眼就五年了。半個月前,朝廷就已經(jīng)下旨,改任蘇軾為汝州團(tuán)練副使,想此行便是前往赴任了。

        窗外響起數(shù)聲雁鳴。荊公推了棋局,淺淺地嘆了一聲。他又想起那次文人雅集,蘇軾給他的書法題跋的事來。蘇軾稱他的書法“得無法之法”,并且說 “世俗人不可學(xué)”!

        荊公打心底佩服蘇軾的眼界。

        貶蘇軾去黃州,荊公的心情是很復(fù)雜的。仔細(xì)想想,竟說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

        但是,有幾件小事,卻讓他至今想起胸口還有些堵得慌。

        荊公原是個不講究生活小節(jié)的人,平日穿衣邋里邋遢的,枯皺麻葉一般,領(lǐng)襟上也常是厚厚的一層油垢,明晃晃的,照汴京鄉(xiāng)間的俗話說,在上面可以打火燫子了。吃飯也是如此,荊公喜歡吃蘿卜、大蔥、辣椒等物,又不漱口,一說話,空氣里都變了味。

        荊公生活上不講究,可他在有些事上卻很計較。他兩次貶蘇軾,其實(shí)都與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有關(guān)。

        蘇軾在翰林院任職時,荊公喜歡找他閑談。起初,蘇軾嘴上還有幾分遮攔,慢慢的,說話也就隨便起來。

        荊公著了一本書,叫《字說》,對每一個字都作一番解釋。荊公平日喜歡與人探討一下字的淵源。有一天,荊公又與蘇軾閑聊,偶爾談到了東坡的“坡”字,荊公說:“‘坡’從土從皮,所以說,‘坡’乃土之皮也?!?/p>

        蘇軾笑笑,說:“按相國的說法,‘滑’應(yīng)該是水的骨頭了?!?/p>

        荊公很認(rèn)真地說:“古人造字,都是有說法的,再如四馬為駟,天蟲為蠶等。”

        蘇軾也嚴(yán)肅起來,朝荊公拱手道:“鳩字九鳥,相國可知它的出處?”

        “不知,愿聞其詳?!鼻G公真心請教。

        蘇軾說:“《毛詩》云:‘鳴鳩在桑,其子七兮?!敲?,加上它們的爹娘,不正是九個嗎?”

        荊公愣在那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回到相府,荊公臉色還很難看,恰逢呂惠卿來訪,就問:“恩相有啥不順心的事?”

        荊公憤憤地說:“蘇軾戲耍老夫!”

        呂惠卿問了緣由,很生氣,說:“這樣的輕薄之徒,攆出京城算了?!苯Y(jié)果,蘇軾被貶到湖州做了刺史。

        蘇軾去湖州當(dāng)刺史了,荊公反覺得身邊一時少了些什么。

        湖州刺史三年任滿,蘇軾回東京交差另補(bǔ)。這期間,他已知道被貶湖州是因?yàn)槊胺盖G公之故,所以,一到京城,他就先去拜見荊公,有致歉之意。

        不湊巧,荊公騎小毛驢閑逛去了。

        荊公府上管家就引蘇軾到書房用茶。

        在書房,蘇軾見到了荊公剛作的兩句詩:西風(fēng)昨夜過園林,吹落黃花滿地金。讀過,蘇軾笑了?!扒G公鬧笑話了,菊花性最傲寒,豈有被秋風(fēng)吹落之理?!碧K軾不覺手癢,捻起桌上的紫狼毫,落紙立就,依韻和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說與詩人仔細(xì)吟。

        和罷詩,蘇軾猛然醒悟。今天是來道歉的,怎么又與宰相“對”上了。他怕與荊公見面尷尬,便匆匆告辭。他想另找機(jī)會再與荊公解釋。

        荊公回府見了題詩,輕輕一嘆:“再去黃州見識見識吧?!?/p>

        不久,蘇軾被貶黃州。

        人世滄桑,五年又過去了。荊公心頭涌過一種別樣的滋味。他決定今天去秦淮河邊與蘇軾見上一面。

        吃過午飯,荊公身著便服,在秦淮河畔會見了蘇軾。

        蘇軾蒼老了許多,兩鬢似乎已有銀絲飄拂。荊公一時覺得兩眼有些酸澀,內(nèi)心隱隱有歉意徘徊。

        蘇軾卸去了官袍,一身素裝,連帽子也沒戴,他朝荊公揖手一拜,說:“軾今日以野服見大丞相,失禮了?!?/p>

        荊公一笑,說:“禮哪里是為我們設(shè)的呵!”

        蘇軾眼里就含了淚花:“軾無德,自知相國門下用軾不著?!?/p>

        荊公默然。遂攜了蘇軾的手,說:“我們?nèi)⑸奖淘扑鲁圆琛!?/p>

        登上將山,但見樹木青翠,澗水如練,時聞山蟲唧唧,鳥聲相和,一派大好風(fēng)光。二人心情暢快起來,蘇軾話語漸多。

        進(jìn)得碧云寺,即見一合圍古松下,已擺好茶幾。茶幾旁還設(shè)一大案,筆、墨、紙、硯齊備。方丈了塵禪師合掌相迎。了塵方丈素喜書法,且頗具造詣,今日兩位書法大家來寺,自是筆墨侍候了。

        茶是好茶,谷雨前朱家塢的碧螺春,吃著吃著眾人就有些醉意了。

        荊公來了雅興,指著案上的巨大硯臺說:“集古人詩聯(lián)句以賦此硯,如何?”

        荊公話一落,蘇軾即應(yīng)聲道:“此乃雅事,我先來?!彼酒鹕韥肀憷事暣蟪骸扒蓴仨缴焦??!?/p>

        蘇軾首聯(lián)一出,滿座寂靜無聲。

        荊公沉思了好大一陣子,也沒有對出來,便放了茶盞,訕訕地說:“趁大好天色,我們不如窮覽將山勝景,對詩一事,可慢慢琢磨?!?/p>

        這一天,相隨者有監(jiān)京城廣利門田晝等三個大臣。田晝對另外二人說:“荊公尋常好以對詩難為他人,而荊公門下眾人也往往你推我我推你,都說自己對不出,不想今日卻被子瞻難住了?!倍诉鲞?。

        蘇軾與了塵禪師走在眾人前面,不時指點(diǎn)江山,似乎陶醉在這山色之中了。

        荊公看著蘇軾的背影,心底深深一嘆。

        身不由己

        蔡京做宰相以前,宋徽宗的宰相是曾布。那時候,朝中有兩個宰相,曾布之外,還有一個韓忠彥。韓忠彥是著名宰相韓琦的兒子,人木訥,不善言談。雖說他位居曾布之上,但事事都要受曾布的掣肘,心眼、嘴皮子,他都玩不過曾布。

        只是韓忠彥的人脈好,徽宗很依仗他,僅憑曾布一個人很難將他打翻在地。曾布想到了一個人:蔡京。

        說起來,曾布和蔡京也有著很深的過節(jié)。曾布在樞密院時,蔡京多次暗下絆子,收集他的罪證,想取而代之。幸虧曾布下手早,把他貶謫出朝廷?,F(xiàn)在,為了對付韓忠彥,也就顧不了那么多了。曾布知道,在對付人上,蔡京還是有一套的。

        蔡京很快重回汴京,出任翰林學(xué)士承旨一職。

        果然,在蔡京的協(xié)助下,不久就把韓忠彥排擠出朝廷。

        蔡京還沒有進(jìn)京的時候,曾布和他作了一次長談,意思是不要再糾纏以往的舊事了,二人攜起手來,對誰都有好處。

        能夠再次進(jìn)入京城,是蔡京夢寐以求的事,他內(nèi)心觸動很大??粗行├舷嗟脑?,他內(nèi)心自責(zé),以前不該算計曾布,這次進(jìn)京,一定要給曾布打好下手,跑好龍?zhí)?,做好配角,報答曾布的提攜之恩。

        果然,曾布蔡京聯(lián)手,韓忠彥不久就被貶出了朝廷。

        韓忠彥被貶出朝廷當(dāng)天,曾布回到相府,憑欄仰頭大笑。放眼朝野,再也沒有能與他抗衡的人物了,放心做自己的宰相吧。

        朝堂上,曾布慢慢地有些跋扈,看人就有些高傲了,常把人往小里看,看你不順眼,他捋一下胡子,你就去了你不想去的地方。曾布對蔡京也冷淡多了,蔡京想拜見一下他,常被他借故推辭。蔡京心里就有些寒,然后結(jié)成冰,一點(diǎn)一點(diǎn)往下沉。一次,一個地方官員想求兩幅蔡京的書法,但他和蔡京不熟悉,他知道曾布對蔡京有恩,就求到了曾布的門下。

        曾布說:“這個容易?!?/p>

        這個地方官員在樊樓擺下酒宴,宴請曾布和蔡京。除蔡京外,曾布又邀了幾個和自己走得近的翰林學(xué)士和知制誥。落座時,蔡京想挨著曾布坐下,他屁股剛想往下沉,曾布的臉就黑了下來。曾布說:“這哪是你坐的地方!”蔡京一時怔住了。曾布說:“你坐下邊去!”

        蔡京的臉變得很難看,可還是咬牙克制住了自己,在最下首的地方坐下來。

        這頓飯吃得蔡京滿腔怒火,原先暗中對曾布發(fā)的誓言早拋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要給曾布點(diǎn)顏色看看。

        曾布想提拔陳祐甫為戶部侍郎。提拔時,陳祐甫已是京城都水監(jiān)主簿了,按說由都水監(jiān)主簿提為戶部侍郎,這事不應(yīng)該有多大問題,但是被蔡京盯上了,那就會有意想不到的麻煩出現(xiàn)。兩天下來,蔡京就查出了其中的貓膩。曾布和陳祐甫是兒女親家,陳祐甫的兒子陳迪是曾布的女婿。親戚提攜親戚,這是大宋朝的法令所不允許的。

        早朝時,蔡京抓住這個把柄向徽宗奏了一本。蔡京說:“宰相把陛下的爵祿當(dāng)私有財產(chǎn)分給自己的親戚了?!?/p>

        滿朝大臣都去看曾布。曾布也糊涂了,他在朝堂上咆哮如雷,聲色俱厲地大罵蔡京不是東西!很多大臣看不下去了,都斥責(zé)曾布在天子面前太不成體統(tǒng)。

        宋徽宗也很生曾布的氣,一點(diǎn)兒宰相的風(fēng)度都沒有,他拂袖而起,冷著臉走下了朝堂?;兆谝蛔?,滿朝的御史們擰著曾布不放了,彈劾他的奏章雪片一樣紛紛飛到徽宗的御案上。

        曾布的宰相干不下去了,他向徽宗遞交了辭呈。

        徽宗免去曾布的右宰相職務(wù),貶為觀文殿大學(xué)士,知潤州。

        蔡京得知這一消息,冷笑數(shù)聲,恨恨地說:“后悔去吧!”他心情舒暢極了。那些天里他走路都是輕快的。

        很快,蔡京的好心情就被一場噩夢所粉碎。有天夜里,蔡京突然驚叫著醒來,他披衣坐在床頭,滿臉大汗淋漓。他做了一個讓他很惡心的夢:夢里,曾布青面獠牙,手里拿著一棵雍丘大蔥,用蔥白在一泡稀狗屎上攪了攪,然后逼著他吃下去……

        隔一天,再上朝時,蔡京就上奏徽宗說:“曾布受賕納賄!”

        徽宗朝蔡京擺擺手,說:“你去查一查?!?/p>

        蔡京喊來開封府知府呂嘉問,向他傳達(dá)了徽宗的口諭,令他將曾布兩個在汴京居住的兒子逮捕下獄,嚴(yán)刑拷問,逼他們承認(rèn)曾布所犯下的罪行。曾布眼見兒子在獄中受盡折磨,不得不低下頭去,承認(rèn)了這不著影兒的罪名。

        曾布再次降職,提舉太清宮,安徽太平州居住。曾布走出汴京城東門的時候,花白的頭發(fā)在秋風(fēng)中瑟瑟飄拂,兩只眼睛暗淡而渾濁。這個老人知道,從這一天起,災(zāi)難將會紛至沓來。

        蔡京徹底地松了一口氣,一想到曾布將要終老異鄉(xiāng),心里就覺得解氣。

        驅(qū)走了曾布,蔡京的心氣平和下來。他決心不再干勾心斗角的事,他要使出渾身的本領(lǐng),盡到一個大臣的職責(zé),把皇帝交給他的差事干好,把分內(nèi)的事治理順溜。

        又一些日子過去了。黃昏,蔡京在樊樓喝了點(diǎn)酒,回到自己的書房,他覺得有些困倦。這時,有人來訪。來人自稱蔡京,說有要事磋商。蔡京看時,那人果然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那人告訴蔡京,凡做大事的人,心要狠,手要辣,不然,你的下場會落得比曾布還可悲!

        來人走后,蔡京咬牙陷入沉思。

        為時已晚

        我就是蔡京。

        在被貶儋州的路上,途經(jīng)潭州郊外,被蛇頭咬了一口。我很詫異,這顆丑陋的已被尖刀削下來的三角形頭顱,竟然會咬破了我右手的大拇指。

        我沒有感到痛苦,卻好像正仰面躺在李師師的芙蓉帳里,滿腦子盤繞著一個問題。

        書法我為什么總也寫不過米芾那個瘋瘋癲癲的家伙?

        李師師坐在一面巨大的銅鏡前,對鏡貼花黃。她已經(jīng)坐了好幾個時辰,可一直沒有貼好。我在心里嘲笑她,她是想去赴一個幽會,只是礙于我的到來,不好啟齒罷了。她就這么猶豫著,我也不去戳破這層窗戶紙。

        “哼,你就煎熬著吧,你這個人間尤物!”

        后來,李師師的嘴角慢慢掛出了一絲微笑,她去桌子上端來一盤荔枝,剝掉果皮,翹起蘭花指,捻起一粒喂進(jìn)我嘴里?!肮尽保@顆荔枝立刻就沒了蹤影。她又捻起一粒,“咕”,又沒了蹤影。這聲音好像一粒石子丟到了深澗的潭水里。李師師尖叫著跳到一旁。她驚駭?shù)貑枺骸澳愕淖煸趺戳???/p>

        我朝她笑笑。

        李師師花容失色,奪門而去。我看見她逶迤地穿過樊樓下的暗道,左拐右拐逃進(jìn)皇宮里去了。趙官家牽過她的素手,替她脫去了輕紗長裙,露出了粉紅色褻衣。趙官家說:“跳一曲吧!”

        于是,李師師翩翩起舞。她雖說臉色蒼白,但絲毫不影響她舞姿的優(yōu)美。

        趙官家走到御案前,鋪下黃絹,然后搦起一管紫狼毫,落紙云煙。我心頭一凜:原來趙官家風(fēng)流灑脫的瘦金體竟然是從李師師的舞姿中悟得筆法的??!我以前怎么沒有參透這一層呢?

        李師師越舞越快,趙官家的瘦金體書法也愈發(fā)地婀娜多姿,神采飛揚(yáng)。舞著舞著,李師師的頭發(fā)忽然白了,肌膚也一點(diǎn)一點(diǎn)松弛下來,到后來,變成了雞皮。再去看趙官家的書法,卻越發(fā)光芒四射了。我忽然替李師師感到悲哀。

        李師師最終在趙官家的筆下變?yōu)橐痪喵俭t,我一驚而醒,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潭洲的荒郊野外。隱約中,我看見老仆人蔡忠在我頭前燃起了三炷香。三縷細(xì)細(xì)的白煙裊裊飄蕩在孤山荒野,香頭或明或滅。微弱的火光中,我看見無數(shù)的小蟲子向我爬來,螞蟻、蟑螂、蝎子、百足蟲、屎殼螂等等。它們用觸角相互打探著:這家伙是誰呀?在世間沒少糟蹋美味佳肴,誰見過這么膏腴的家伙?。?/p>

        蔡忠揚(yáng)起胳膊,想趕走這些可惡的蟲子,可是沒有一只蟲子愿意聽他的話。蔡忠伏下身,把我背在他的背上,踉踉蹌蹌地跑起來。他把我背到山腳下的一個池塘邊。池塘一角拴著一只破舊的竹筏。他把我放在筏上,解開繩索,使勁一推,竹筏就飄蕩起來。蔡忠跪在泥草里,磕了幾個頭,嘴里說:“老爺,您是貴人??!不能讓蟲子糟蹋您。可是,不把您放在筏子上,蟲子就會把您吃掉?!?/p>

        我又想起了米芾。那是在金明池的畫舫上。我正與三五個文人雅士賞玩謝安的《八月十五帖》,不想米芾一下子跳過來就把帖摟在了懷里。這個動作來得太突然了,我一點(diǎn)兒心理準(zhǔn)備都沒有。我說:“老米,你這是干啥?”米芾彎著腰死死摟著《八月十五帖》,帶著哭腔哀求說:“請?zhí)珟煾類?!”我遲疑了一下,還沒說什么,那個瘋子就抱著法帖想往水里跳,還哭著喊:“不得此帖,生不如死!”

        罷了!連趙官家都拿這個瘋子沒辦法,我也不能與他一般見識。按說,死你八個米芾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但這是在我的舟中,如果那天米瘋子真跳水死了,我的政敵一定會趁機(jī)大作文章,我臉上會沒光彩。況且中國不是有句老話嗎?宰相肚里能撐船。一幀法帖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有一點(diǎn)讓我弄不明白,那天怎么事先沒有注意米瘋子也在船上?

        遠(yuǎn)處傳來了幾聲猿啼,婉轉(zhuǎn)悱惻,催人淚下。蔡忠去了哪里?我得問問他,把我的長須主簿(長鋒羊毫筆)與七星寶硯帶來沒有?那一次,想揮毫作書了,不想用得順手的那支長須主簿怎么都找不到了,為此我還把蔡忠狠狠地罵了一頓。

        說實(shí)話,我內(nèi)心深處恨米芾。他曾向我炫耀:“一日不書,便覺思澀。”

        還說:“我無富貴愿,獨(dú)好古人札?!备猩跽?,他說他死后愿化為一條蠹魚,在古人法帖間暢游。鬼知道,這家伙是不是在譏諷我。

        這次我被貶出東京,沒有一個人去給我送行,只有米芾去了。我知道他是為我收藏的那些古人法帖去的,但我還是愿意把那幾幀王羲之、王獻(xiàn)之、張長史的墨跡送給他。

        黑暗退去了,我身下是一汪清澈的潭水,魚兒在水里悠閑地游動。它們的意念里,似乎只有水了。一縷細(xì)流溢出岸沿,滴到洼處的一塊頑石上,頑石上便蕩出一窩溫潤的暈圈。暈圈光滑自然,不見一絲斧琢的痕跡。

        我看呆了。忽然,我狂喊道:“我明白了!”

        我急著去尋找我的毛筆,可是,我右手的大拇指已焦黑如炭。

        書法之謎

        秦觀和蔡京二人的書法如果放在一起,會讓人感到有幾分驚異。尺幅之間,不論是手札還是長卷,都隱隱讓人感到有一種百思不得其解的東西在字里行間飄蕩。

        秦觀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年輕的時候,崇拜過一陣子柳永。那一陣子,他的詞都帶有一股柳永的味道。他曾填《滿庭芳》詞:“銷魂,當(dāng)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碧K軾看到了,撇撇嘴。下次見面時,蘇軾用略帶揶揄的口吻說:“真才子啊,都攆上柳七了?!?/p>

        秦觀不敢承認(rèn),甚至臉上還露出了害羞的神情。他低著眉辯解:“再不濟(jì),我也不會學(xué)柳永??!”

        可他骨子里是個才情奔放的人,一不留神,又寫出了很柳永的詞句:“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驟。”喝酒的時候,蘇軾倒沒再挖苦他,只是不以為然地說:“寫一個人騎馬從樓前經(jīng)過,用得了十三個字嗎?”

        秦觀的臉紅了。在他心里,蘇軾就是一尊神。

        黃山谷有“題詩未有驚人句,會喚謫仙蘇二來”的句子,秦觀很是不滿,他向蘇軾抱怨:“把先生喊作蘇二,大似相薄?!?/p>

        蘇軾看著秦觀,笑笑,什么也沒說。

        紹圣年間,在蘇軾的舉薦下,秦觀出任黃本??币宦?,這是個有身份的文官了。他在京城也有了一處小院子,在汴京東華門的堆垛場。他的隔壁是戶部尚書錢穆父。這一年春上,秦觀窮得連買米的錢都沒有了,揭不開鍋了,他妻子徐氏哀求他向錢穆父借點(diǎn)錢來,秦觀不肯。徐氏說:“你不去,我就去瓦肆賣唱去?!北槐频竭@個份上,秦觀也沒有去找錢穆父借錢,他給錢穆父寫了一首詩:“三年京國鬢如絲,又見新花發(fā)故枝;日典春衣非為酒,家貧食粥已多時?!?/p>

        錢穆父讀了詩,很快讓人送了兩石米過來。

        蘇軾離世后,秦觀的詞愈發(fā)凄黯柔婉了?!队菝廊恕罚骸盀榫磷碛趾畏?,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弊屓俗x后掩面唏噓。

        再說蔡京。

        有一點(diǎn)可以肯定,蔡京算不上詩人,也算不上半個詞家,究其一生,也就寫了二三首小詩,填過數(shù)首小詞而已。據(jù)后人考證,其中還多為偽作。

        但蔡京是大手筆。用戲臺上的話說,是大奸臣;用今天民間的話說,是大腐敗分子。左說右說,離不開一個“大”字。

        有一個外地來汴京的暴發(fā)戶,買了一個女人做妾。那個女人自稱是蔡京府上包子廚房里的人。一天,暴發(fā)戶對這女人說:“今兒個做頓包子,讓我享受享受太師的待遇?!迸撕懿缓靡馑嫉卣f:“我不會?!北┌l(fā)戶一下子愣住了,繼而變了臉色:“你既然是包子廚中人,怎么不會做包子?”女人說:“在包子廚房里,我單干一件事,就是切蔥絲?!?/p>

        暴發(fā)戶忽然覺得自己矮了下去。

        早些年,蔡京在翰林院做承旨的時候,丞相是章惇。章丞相是個豪邁傲物的人,平時在府上接待賓客,不管是王公大臣還是文人雅士,多是穿道家服裝,唯獨(dú)蔡京來訪,他才換上朝服迎接。家人問他個中緣故,章惇沉思良久,說:“魯公不容冒犯?!?/p>

        蔡京做了丞相以后,氣勢更加凌人,與早年相比還多出了些霸道和冷漠。有一年,皇陵祭祀的費(fèi)用不夠了,戶部的官員去找蔡京,蔡京冷著臉不說一句話,戶部的官員很尷尬。眼看祭祀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他們硬著頭皮又去見蔡京,蔡京淡淡地說:“不慌?!边^幾天,蔡京招來汴京的大鹽商們,告訴他們鹽稅將要增加,如果他們先把積蓄拿出來買契稅,將不在增加之列。沒幾天,戶部的難題就解決了。

        蔡京做的最驚鬼神的一件事,是親手策劃了元祐黨人碑事件,包括司馬光、蘇軾等諸多北宋名臣在內(nèi)的三百零九人受到株連,死去的掘墳鞭尸,活著的或降職或貶謫,一時滿天血風(fēng)腥雨,大宋朝的江山搖搖欲墜了。

        還說二人的書法。 秦觀的書法代表作當(dāng)為收藏在臺北故宮博物院里的《摩詰輞川圖跋》,整幅作品如枯藤繞樹,又如鐵錐畫沙,有顏真卿之遺韻,有項(xiàng)羽拔山之氣概。而蔡京的書法,從形質(zhì)上看勁健矯捷,但其神韻卻委婉飄逸,尺幅之間散發(fā)著恬淡的詩意。

        書法界自古有書如其人一說,宋代此風(fēng)尤盛。觀秦觀、蔡京書法,卻恰恰與書家性情相反,這又讓人弄不明白了。有時候,書法是說不清的,藝術(shù)也是說不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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