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念大一的時候?qū)W校給我們開了一門課,每個星期都讓系里的一位教授給我們介紹他們的學術(shù)研究方向。做生態(tài)文學研究的王諾教授一開場的話就驚訝到我了。他說讀中文系就應該“浪”,放浪不羈,念文學的人如果沒有一點特立獨行的姿態(tài)還叫作文學系嗎?
我已經(jīng)記不得他整堂課下來都說了些什么,唯獨記下了這句話,并且常常在我耳邊回響。
念高中的時候,廈大中文系并不是我的首選,我一直以來想去的是復旦的中文系。高三那年因為去上海參加新概念作文大賽拿了一等獎,獲得自招名額,從北大、復旦、北師大、南開一直面試到廈大。研究女性文學的林丹婭教授優(yōu)雅溫柔地和我敘述著廈大中文系的歷史,從魯迅說到林語堂,再談到易中天,我為她的熱情所打動,也為廈大中文的底蘊所吸引,便毫不猶豫同廈大簽了協(xié)議。
九月盛夏未褪,一個人拖著行李從南寧飛往廈門,踏上鷺島歲月的起始。
廈大于我初始的印象便是美,美得驚艷。學校給我們院男生安排的宿舍是芙蓉四,這棟上世紀五十年代建的老樓住過了許多代的中文人。紅色的磚墻橘色的瓦頂,墨黑鏤花的鐵柵門前種滿了一棵棵蓬勃的鳳凰木。念中文、讀哲學、學歷史以及研究人類學和新聞的學生都住在這棟老樓里。走廊很長,站在一端望去影影綽綽的光影從窸窣的葉間穿過散落在石地板上,隨風游移。輕倚著陽臺的欄桿,便可看到不遠處的芙蓉湖畔。黑天鵝常在岸邊草地或是湖里戲耍,大灰鵝撲打著雙翅在人群中穿梭,白鷺小姐貼著湖面飛行又休憩一旁尖喙朝天等待著周圍人的觀賞。常常有學生三五成群圍坐在湖邊草地誦詩彈琴,天馬行空地聊天。
宿舍樓下的保安大叔每天都在寫毛筆字或是吹笛子,他深藏不露,說話溫文爾雅,少年時師從廈門書法家羅丹,習書法至今已有近五十載。我每天下樓都會同他說一聲“先生早啊”,他也笑著回應我。從宿舍樓走五分鐘便是白城沙灘。夜晚下了課常沿著沙灘一路走,會有一個吹薩克斯的青年,迎著海風,面朝大海吹奏,悠揚的小調(diào)讓腳下的沙子都松動細軟起來。我有時會走到珍珠灣,或者沿著木棧道一直走,然后坐下來看著燈塔和夜空。三兩好友,指著對岸的島嶼和光亮,暢談人生。
清晨上完課若有閑情便到學校南門邊的古剎南普陀寺買素餅,南瓜味的恬淡可口,綠茶味的雅致清香,紅豆味的甜膩濃郁……一路上可以看到穿著黃紅袈裟的和尚在廈大校園里散步、打球,你若對佛法有興致,便可拉上一位師傅同你對談一二,他會取一部佛經(jīng)贈你;若是下午不趕著上課,可以斜穿過馬路到對面的書店挑揀些好書,偶爾會碰上作者的簽售會,談笑風生;若要原路返還,亦可在南門邊的圖書館借兩本書,或是聽一兩場講座,也許會碰上讀者協(xié)會在放電影,或是組織沙龍。
學校里還有近二十家風格別致的咖啡廳,在里頭做小組報告,抑或是同師長聊天,坐在軟軟的沙發(fā)上,享受著一個寧靜的午后。女生們最愛喂貓,廈大校園里各處都散落著貓咪,它們慵懶而高貴,可以不和你打一聲招呼就趴在你的陽臺上曬太陽,也可以踮著腳在石板路上追著蝴蝶玩耍。
廈大至今仍是敲打著古鐘,九十多年的歲月在一陣陣鐘聲里滌蕩開來。有時會分不清究竟是從千年古剎南普陀寺傳來的,還是廈大建南大禮堂樓頂?shù)溺娐暋?/p>
在廈大念中文是浪漫的,浪漫到你恨不得走在路上或是坐在湖邊吟詠詩歌。廈大歷史最悠久的文學社是鼓浪社,1926年魯迅先生到廈大任教的時候組織建立的。鼓浪社曾出過許多大師,比如劉再復,1980年代的時候鼓浪嶼的女詩人舒婷就常和鼓浪的社員一齊跋山涉水吟詠詩詞,還有之后的小說家北村,理論家南帆?,F(xiàn)在的鼓浪社仍舊秉持著先師魯迅的創(chuàng)設宗旨:鼓起時代之浪潮。這群“鼓浪人”開著沙龍聊著文學放著電影關(guān)注社會,讀著詩歌或是寫著小說,在這個精神匱乏崇尚物質(zhì)的時代仍舊守著自己的一方陣地,辦著純文學的《鼓浪》雜志,辦著鼓浪詩歌節(jié)。
廈大中文系一年一度的“中文有戲”亦是有口皆碑的,中文系的學生在畢業(yè)前都會將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xiàn)在作品當中,不論是紀錄片,或是電影、戲曲,還是話劇,中文系的學生精心營造的夜晚會讓每一個觀看過的人為之動容。你會在這些作品中看到大家對人生、對世界的思考,會看到一個個激昂的面孔和張揚的青春,會感喟中文系的學生是多么的浪漫而富有情懷,他們鏗鏘有力的字句,他們飽滿而充沛的精力,他們的才華橫溢,他們的青春飛揚。
我曾去過北大,去過復旦,去過浙大、南大,去過很多中國頂尖的學府,我會驚嘆于這些學校古香古色的建筑或是濃郁的西洋情調(diào),會追憶這些學校所出的大師學者,會瞻仰這些歷史年輪滾動過的痕跡,然而我卻仍舊是對廈大念念不忘,因為廈大的山因為廈大的海,因為這座祖國東南海岸的島嶼是如此的浪漫而風情。
有時候回頭想想自己當時的抉擇,或許只是一時沖動,這中間也有過質(zhì)疑與后悔,但當我踏上了又離開了廈大這片土地時我才懂得我是如此地愛這里。我想每一個讀中文的人乃至每一個廈大人都應當是浪漫的,應當是放浪不羈的,或許有人指責這是多么理想主義而不現(xiàn)實,然而我們要明白,在這樣一個物欲橫流、同質(zhì)化、單向度的社會,培養(yǎng)出一點浪漫、不羈的情懷,是多么的難能可貴啊!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