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株植物以寸心寸意獨(dú)對天地,過出自己的安穩(wěn)靜好。
從白露到寒露,正好一個月時間?;蚯缁蛴甑奶欤蛴蛱澋脑?,有宋詞一樣的婉約清麗。寒露前后,秋意漸深,大自然陽氣漸收,陰氣漸長,日子真正緩慢下來了。
夜里,窗外秋蟲唧唧,這來自隱秘角落的自彈自唱,一聲聲入耳入心。一只蟲子,在秋夜向著明月清風(fēng),打開自己深遠(yuǎn)而孤獨(dú)的內(nèi)心,反思光陰的滋味,吟嘆生命的枯榮,一聲聲浸透地表,浸透紙背?!对娊?jīng)·七月》有言:“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是秋天了呀,秋風(fēng)夜,一夜涼一夜。秋夜里,人的耳朵竟被一只蟲子,忽地喚醒,仿佛與知己相遇天涯。七月里,它還在田野,八月已跑到屋檐旁,九月它就進(jìn)了屋,十月鉆入我床角躲寒涼。想來這個知己與詩歌總是通靈的,遠(yuǎn)古時代就浸入先民的內(nèi)心,血液一樣肆意流淌在詩歌里。讓人感覺秋天于人總是一種情境——“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是一種古老的浪漫;“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是一種鄉(xiāng)愁的浪漫。念起這些句子,人也有了草木—般的性情,漫漫光陰霜降一般落于心頭,漸厚。
在中國民間,二十四節(jié)氣皆有三候。古人將白露分為三候:“初候鴻雁來;二候玄鳥歸;三候,群鳥養(yǎng)羞?!贝藭r鴻雁開始南飛避寒,百鳥開始貯存糧食。羞,通“饈”,意思是說,鳥類開始儲存食物,養(yǎng)羞以備冬月。
寒露也有三候:“初候鴻雁來賓;二候,雀人大水為蛤;三候,菊有黃花。”此時長空之上,雁陣逐漸南歸而去,聲聲雁鳴響徹蒼穹;深秋天寒,雀鳥都不見了,古人看到海邊突然出現(xiàn)很多蛤蜊,并且貝殼的條紋及顏色與雀鳥很相似,以為是雀鳥變成的。湛藍(lán)高遠(yuǎn)的天空下,深秋的山色日益蒼茫,楓林殷紅似染。秋已深,諸花皆不言語了,只有叢叢簇簇的秋菊,臥于東籬西風(fēng)下,一身蕊寒香冷的霜?dú)狻?/p>
想起讀紅樓時,對“鴻雁來賓”是很有印象的。第62回寶玉生日聚會,大家行酒令。黛玉說的酒面是:“落霞與孤鶩齊飛,風(fēng)急江天過雁哀,卻是一只折足雁,叫的人九回腸,這是鴻雁來賓?!本频资恰伴蛔臃顷P(guān)隔院砧,何來萬戶搗衣聲?!薄@段酒令,大有深意,恐怕只有黛玉行得出來。聽來皆是秋的況味,以及身世飄零之嘆。折足雁,九回腸,不正是黛玉一生境遇與命運(yùn)的寫照嗎?
季秋之月,鴻雁來賓。人在秋天,很想去野外走走看看,看看山川河流,看看流云高天,看看春華秋實(shí)的田野。像兒時念書一樣,念念農(nóng)作物的名字:水稻棉花、黃豆山芋、蓮藕菱角、蘆葦芡實(shí)……一個個,都如此樸實(shí)無華、親切溫暖。念著念著,心也像天一樣驀地藍(lán)了,透了——不過季節(jié)的一個轉(zhuǎn)身,這世間的花開花落,潮來潮往,冷暖陰晴,儼然都已化作天際云的卷舒。也許這恬靜的秋天,本身便是一種禪,令凡俗不堪的自己,也不再像前些時候,成天困囿于一些生活瑣碎,為一些凡塵俗事而勞役,以致身心俱乏。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難以釋懷的事,如今都淡然處之,以微笑靜靜面對吧。佛經(jīng)里說,一念放下,萬般自在。越放下越自在,真正放得下,就得大自在。
我沒有這般大徹大悟的境界,我只希望生活能夠平平靜靜地過下去。像一株植物以寸心寸意獨(dú)對天地,過出自己的安穩(wěn)靜好。
白露秋風(fēng),菊黃蟹肥。寒露霜降,霜落柿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