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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12-29 00:00:00張永輝
        陽光 2013年4期

        春英來到家,見幾個有了歲數(shù)的男人拿錘使鋸地合著壽材,互相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放在往常,定會噓寒問暖一番。春英會拉開手包,將一包香煙遞給近前的一個人,讓他散開去。

        今天春英也是拿了手包的,但春英沒這樣做。春英徑直走到堂屋,春花迎上來,一臉淚痕。

        娘這個時候很急促地喘氣,春花連續(xù)地將春英來了的消息重復幾遍后,娘才睜開渾濁的眼,猶疑地看看春英,嘴角動了動,已是滿臉淚水的春英將耳朵附近娘臉上,聽娘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你哥,娘這輩子沒對住,你哥一輩子苦啊,你們姊妹幾個要好好的待你哥?!币姶河⒖拗c了頭,娘長喘一口氣,頭歪向一邊。

        春英、春花及春望跪在床前,嚎啕大哭起來。在門口站著的小星叔扭頭向正破孝的星嬸喊:“去叫花嫂過來,劉嫂走了。”

        花嫂擦了一下眼,對哭著的春英說:“你們姊妹幾個,商量商量,看誰去喊你哥春生,梁子結的再深,想必到了這個事上,也該勾銷了?!?/p>

        花嫂和星嬸給娘穿好了送老衣,小星叔燃著了倒頭紙,在春花一遍遍“娘,拾錢吧”的喊聲中,姊妹幾個決定由在鄉(xiāng)里擔任副鄉(xiāng)長的春望去喊春生。

        春生坐在院子里,見一身孝的春望進來,猛地一驚,分明有一滴淚落進半張的嘴里。春望說:“娘走了。”春生將頭扭向一邊,咬著嘴唇不說話。春望走過來,春生轉過臉看著春望,說:“知道了,我會安排小孩子去你老劉家燒紙的?!贝和f:“娘臨走的時候,最掛心的就是你,我們幾個商量著讓你過去,看看娘。”春生再次將頭扭向一邊,說:“你們操辦吧,我去擔不了大事體。”

        春望沒能請來春生,是意料之中的事。小星叔搖搖頭,對請來鋪排喪事的大總說:“你想個法,沒喊來?!?/p>

        大總見天料理紅白喜事,經驗的多。就對小星叔和劉穎說:“心傷得重??墒沁@個事,心傷得再大也得有個情理不是?!鞭D頭對劉穎,口氣似乎不容置疑:“再去喊,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喊過來?!薄八€是不來呢?”小星叔問?!安粊??他又不是石頭上長的,樹枝椏生的,娘死了,咋說入土前得見上一面。”大總果斷地說。

        娘的命苦。

        命苦的娘還生活在無盡的愧疚里。

        娘在十五歲的時候,被她膽小怕事的父親哄著罵著嫁到張家。張家那時在張村是數(shù)得著的人家,兒子在外做事,年年都讓人往家捎錢,家道殷實?;春?zhàn)役那年,張家兒從外面回到張村,是個近三十的漢子了。張家爹一日對娘的爹說,我大娃出去幾年也沒混出個名堂,如今回來了,相中了你家閨女,你看著可行?行的話俺找人提親。娘的爹先前對張家大娃的歲數(shù)還有所考慮,但聽到媒人說要過來一頭牛后,態(tài)度就有了變化。尤其是被張家請去喝了一場酒,就變著法地在人前人后說起張家的好來。

        娘才十五歲,聽爹說要讓她去跟一個三十歲的男人,不高興就掛在臉上。

        娘的爹說:“男人歲數(shù)大點兒沒啥?!?/p>

        娘說:“快趕上你的年齡了?!?/p>

        娘的爹說:“人家過的是好日子?!?/p>

        娘說:“和一個老頭子也不知能過啥好日子?!?/p>

        娘的爹說:“人家給咱一頭牛?!?/p>

        娘說:“你就是想把我換成一頭牛?!?/p>

        娘的爹見娘說一句頂一句,就抬腿脫鞋發(fā)脾氣。娘的娘對娘說:“你這孩子咋不聽話呢,看把你爹氣的?!闭f著攔住娘的爹脫鞋的手。

        娘在新中國成立那年春上嫁到了張家。

        娘在第二天回門的時候,一頭扎進出嫁前住過的房間里,任人喊任人叫也不出來。娘的娘進去說娘:“到了這個田地,該是啥也不要想的,女孩再大不是也得走嗎,年齡大些,知道疼你?!?/p>

        娘揚起一張淚臉,說:“我的命苦呀?!?/p>

        娘在張家生活得熟悉起來。張家大娃身板雖不粗壯,卻愛干凈,見天將院子掃得不留一根碎草,不見一片樹葉。頭發(fā)梳理得很利落,加上面色白凈,三十歲的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對娘的那個好,讓娘一想都臉紅。娘才十五,剛有了姑娘的模樣,大娃平日里啥事都讓著娘。這讓見慣了男人時常打女人,一打就往死里打的娘感動起來,晚上就把小巧的身子使勁朝大娃身上貼。喜得大娃真是捂到手里怕熱了,含到嘴里怕化了,半年的工夫將娘打理得儼然就是個富足人家的小媳婦了。

        娘在張家一年,除了長了個子,沒有什么變化。娘的婆婆臉上就顯出不高興來,有意無意的對娘講,說你年齡雖小,咋說有了男人也就是婦道人家了。男人要你的時候也該隱忍著點兒,你看你天天夜里的那聲,也不怕別人聽了笑話。再說了這種事也不能由著男人的性子,越勤越難懷上。娘一聽這話,臉就紅紅的。

        又過了一年。娘在十七歲上顯了懷。娘的婆婆陰著的臉像見了陽光,樂呵呵地在嬸子大娘面前呵護著娘。娘的娘就往娘家來得勤了,說我閨女就是有福哩。

        娘在春上生了個男孩,起名叫春生。春生喝滿月酒的那天。張家請來了梆子戲,在門前搭了一個戲臺。大娃爹說,我張家后繼有人了,梆子戲要連唱三天,好好讓鄉(xiāng)鄰親戚樂和樂和,唱到第二天傍晚快要收戲的時候,大隊長帶來兩個看身著打扮像政府模樣的人,一個高個、一個矮個。連戲臺瞧都沒瞧一眼,徑直進了張家院子來到娘的屋里。大隊長看看在床上正給春生喂奶的娘,背著手“唉”了一聲,這時娘的婆婆來到大隊長面前,說:“他大哥,有事?”大隊長說:“這是縣上的人,大娃呢?”

        “大娃在外面看戲?!蹦锏钠牌耪f著向院子外走去。

        一袋煙的工夫,娘的婆婆來到大隊長面前,說:“剛才還在看戲,這一會兒工夫,就不知到哪兒去了,我讓他爹去找了?!碧ь^對兩個看打扮像政府模樣的人說:“這兩個大哥,您先坐著,喝口茶,想必一時半刻就能找到。”

        又過了一袋煙工夫,又有一個看打扮像政府模樣的人來到院里,對高個兒嘀咕了幾句,高個兒對矮個兒說:“我們走吧?!?/p>

        大隊長幾個剛出院子,就聽院外大娃爹連哭帶叫的喊,戲臺上的鑼鼓家伙登時停了下來,這時人們才聽清大娃爹喊:“大娃出事了,大娃出事了。”

        看戲的人朝大娃爹來的方向看去。暮色中,遠遠的路上,一個被捆綁著的人正被三四個人牽著往縣城方向走。

        張家的近門聚在院里,不清楚大娃犯了啥事,覺得人讓捆綁著牽著走,一定不會是小事,就紛紛向大娃爹打聽,大娃爹說:“能犯啥事,來家這兩年咱不都是見著了嗎,還不是跟咱一樣地里勞作,一日三頓飯嗎?”

        眾人想不出緣由,就往遠處想。大娃爹說:“他光說前幾年在部隊上,見仗打得可憐,就跑回了家。莫不是這犯了法!”

        眾人沉默中想到了大隊長。大隊長家不遠,眾人就往大隊長家走,想大隊長能把政府里的人領來,應當知道大娃犯的啥事。人被捆綁著牽著走,一向在村中凡事都能說公了斷的大隊長也不會答應哩。

        大隊長蹲靠在自家院外的一個樹墩子上吸煙,見大娃爹一幫人走來,將腚抬起坐到樹墩子上,說:“大娃是被政府捆的,事真是個大呀?!?/p>

        大娃爹問:“到底是啥事?”

        大隊長將煙袋鍋朝鞋底連幾下,說:“知道大娃在誰的部隊上不,干了啥知道不?”見眾人不語,又說,“大娃干的是國民黨的部隊,還干到了排長?!?/p>

        大娃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口一個“天老爺”“天老爺”地叫。

        大隊長見眾人發(fā)愣,搖搖頭說:“沒法,真的沒法?!?/p>

        娘的婆婆嚎啕起來,抱著大隊長的腿,說:“他大哥,你得幫俺,你得幫俺?。 ?/p>

        大隊長仰頭長嘆一聲,說:“大娃在部隊犯的啥事,我也不清楚,我估摸著,事不會小了,事要小了,政府還會來人把他捆綁了牽著走?”

        娘的婆婆哭著說:“這日子咋過呦,他大哥,咋說,你得問問,看看犯的啥事?”

        大隊長使勁從娘的婆婆臂膀里抽出腿,對大娃爹說:“眼下在家哭鬧也沒有個用,明一早,你跟我到縣上,打聽打聽。”轉頭對眾人說:“都散了吧,都散了吧?!?/p>

        娘的婆婆燉了一只雞,烙了三十張烙饃,讓大娃爹用籃子提著跟大隊長到了縣上。快到縣府的時候,大隊長讓大娃爹找一個僻靜地待著,說自己先去看看,到縣府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怕是不讓進呢,何況還提著個籃子。大娃爹帶著哭腔對大隊長說:“他大哥,你可千萬把大娃救出來?。 ?/p>

        大隊長整整衣角,說:“就是不知道犯有多大個事,去看看再說吧!”

        臨近中午了,大隊長來了,大娃爹迎神一般地走過去,大隊長說:“真是難打聽,縣府看門的說了,這樣的事怕是關在公安局里,咱下午再去打聽打聽?!?/p>

        大娃爹知道大隊長一晌午沒問出個頭緒,也不便明說,中午吃飯的時候就一個勁讓大隊長吃雞,心想,大隊長吃了雞,后晌午興許就能問出個頭緒了。

        到了公安局,問了一個從里面出來的人,那人說現(xiàn)在還沒上班。大隊長對大娃爹說:“人家還沒上班,咱等等吧?!?/p>

        到了上班的時候,大隊長說:“咱去?!贝笸薜箨犻L和門崗說明了情況,進了院里。大隊長說:“你先在這兒,我到那個開門的屋里問問,叫你,你再進去?!?/p>

        大娃爹站在院子里,看著大隊長進了屋。一會兒大隊長從屋內伸出頭,招招手,大娃爹跑過去。屋內坐著一個穿公安局衣裳的人,大娃爹見了,躬著腰點點頭。穿公安局衣裳的人說:“張大娃當過國民黨的排長,淮海戰(zhàn)役時從國民黨的部隊里跑了出來,有俘虜檢舉他殺了解放軍的一個連長,現(xiàn)在這事正在調查、核實,張大娃你們不能見?!?/p>

        大隊長轉頭對大娃爹說:“天老爺,你看你家大娃,咋敢殺解放軍的連長呢?”

        公安局說:“正在調查、核實,你們走吧。”

        大隊長拉著大娃爹走了出來。

        大娃爹說:“這咋弄?”

        大隊長說:“還能咋弄,只有聽天由命了。”

        大娃爹一路上流清淚,幾次哽咽。大隊長說:“哭要是法,我陪你,你就不想想大娃犯的啥事,要是真的,怕是縣長也保不住的?,F(xiàn)如今,只能依靠政府調查,萬一解放軍的連長不是大娃殺的也有可能,興許弄錯了?!?/p>

        大娃爹不言聲,低著頭走路流清淚。到了家,見到娘的婆婆就癱倒在院里,說:“咋著也活不下去了?!?/p>

        娘的婆婆登時就愣在那里,說:“大娃犯的啥事嗎?”

        “犯的是要命的事。”

        幾個同族的近門來到院里,看神情,已從大隊長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八九,勸著大娃爹說:“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咋說也沒有用,是福是禍,由著去吧。看著春生,您不該這樣,日子還要往前過的?!?/p>

        娘這個時候抱著春生,茫然得只是流淚。她咋也想不明白,心思細如發(fā)絲的大娃怎么會在國民黨的部隊里當兵呢,怎么還殺了共產黨解放軍的一個連長呢,娘隱約記得,大娃曾說過以前打過仗的,等娘追問的時候,大娃支支吾吾地說:“是在跟著老板做生意時,遇到過劫匪打了一仗。”現(xiàn)在想來,大娃一直在對人瞞著他外出幾年的一切。

        快到麥收了??h里傳出話來,說要鎮(zhèn)壓一批反革命,大隊長來到大娃家時,大娃爹已瘦得皮包著骨,聽到消息,將頭轉向一邊,“唉”了一聲問:“有大娃?”大隊長說:“不好說,我估摸著該有他?!贝笸薜帧鞍Α绷艘宦?。

        娘纏著春生,大娃爹病在床上,地里的活兒就全落在娘的婆婆一人身上,娘的婆婆忙完地里忙家里。一有空閑的時候,也是從娘手里接過春生,乖呀兒呀的喊。三個月的春生已能聽話尋人了,在奶奶懷里一蹦老高地笑,笑得奶奶直落淚。

        快立秋了。大娃爹病見了重,請來的幾個先生望聞問切之后,都說沒有好法子。一日夜間,大娃爹對娘的婆婆說:“我這病怕是不能好哩,大娃還那個樣子,日子咋過呀?”娘的婆婆眼里含著淚,說:“就別想了,大娃看樣是不中了,好歹有了春生,也算盡了孝,你要好好養(yǎng)病,說啥咱也要把春生拉扯成人?!贝笸薜f:“大娃家的咋辦?”娘的婆婆說:“我早就想好了,如今的光景,咱留不住人家,咱也不留。她能過呢,還是咱的媳婦。不能過呢,她走個人家,咱也犯不著生氣,人家還不到二十,咋說也不能叫人家守著?!?/p>

        老兩口聊到下半夜,大娃爹說:“他娘,我心里咋恁難受?。 蹦锏钠牌耪f:“你翻個身,看好點兒不。你可喝點兒水?我給你倒?!贝笸薜f:“算啦,時候不早了,睡吧?!?/p>

        娘的婆婆摸黑起夜,回來的時候,借著月光見大娃爹的被子大半個落在地上,就自言自語地說:“你多大個人了,被子掉地上了,也不知拉上去?!闭f著就給男人拉被子,手落在男人的腳上,感到刺骨的涼。忙捂了自己的額頭,心里一驚,擦火點著燈,見大娃爹鼻翼下有片殷紅的血。

        “我的老天爺呀!”娘的婆婆嚎啕起來。

        大娃是在立秋那天被槍斃的。

        槍斃大娃那天,張村去了不少人。大隊長安排,大娃娘和大娃家的就不要去了,去了也是個傷心。安排大娃的幾個同族近門,趕一架車,將大娃的尸首運來家,咋說大娃也是張村的人,張村要給他埋身的地。只是到時候不要張揚,等人快散完了,去做收尸的事,張村人被政府槍斃了,不是個光彩,說起來咋著都不好聽。

        娘的婆婆和大娃的同族近門的婦女在家等尸首,娘抱著春生嚶嚶的哭。娘還不到二十,娘剛送走了公公,又要送走男人,感覺著自己在做夢。娘的娘在兩天前就來了,見閨女哭,也跟著流淚。春生哭鬧的時候,娘把乳頭賽到春生嘴里,眼光無神地對著空曠的門外喊:“娘啊,我咋弄呀?”

        娘的婆婆嘴里喊著“我的乖,我的孩”地快走過來,一腚坐在娘腳前,說:“孩子,該咱受的罪,咱躲不掉呀?!北е锏碾p腿哭。哭得一院子的婦女都落淚。

        娘的娘哽咽著勸道:“咱的命就這樣,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說啥咱也得把眼前的事辦妥了,以后走哪一步算哪一步。”

        埋了大娃。娘的娘對娘的婆婆說:“得接閨女回去住幾日,老是待在這個傷心地,怕弄壞了身子,再說了,春生還這樣小,他娘的身子壞了,春生就難養(yǎng)了。”

        娘的婆婆有氣無力地說:“這樣也好,散散心?!?/p>

        臨走的時候,娘從婆婆懷里接過春生,見婆婆悄無聲息地哭,又汪了兩眼淚,說:“娘啊,我住兩天就回,你可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呀!”

        娘回到娘家,娘的爹滿臉含著愧疚。娘說:“爹,是我命哩,我認了。”

        娘的爹逗弄著春生,說:“不怪就好。”

        娘在娘家性格又恢復到從前,見天喜笑顏開的,春生也眼見的胖了。娘的娘說:“孩呀,你在這兒住的也有些日子了,我想著你也該回了,咋說你也是有家的人,把婆婆留在家一直在娘家住,怕人要說閑話哩?!蹦锫牭竭@話,才發(fā)覺真的在娘家住的有些時日了,就說:“娘你不早提醒,我也該回家了?!?/p>

        娘回到家。娘的婆婆高興得不行。抱著春生“乖呀、兒呀”的叫。同族近門的幾個嫂子見娘回了家。嘻嘻哈哈的問長問短,討好似的和娘說著話。娘的婆婆逗弄著春生,說:“春生和娘回哩,奶奶家又有個家樣了?!贝荷恕F牌艑δ镎f:“咱殺只雞,給你補補身子。”娘說:“千萬別,還要等雞下蛋讓春生吃呢,我年輕力壯的,哪要補身子。就是補,也是娘你要補哩?!?/p>

        娘的婆婆有了笑。臨睡前,將自己睡的床子搬到娘的屋里來,說:“想必春生夜里要起夜的,就交給我吧?!?/p>

        娘兒倆睡在床上,說些春生的事,就都有了小聲的笑。說著說著,婆婆說:“兒啊,你這年紀輕輕的,怕還要尋個人家的,咱娘倆一場,也算是有緣啦。娘只巴望你能走個好人家,也免了你爹娘和我的牽掛?!?/p>

        娘聽婆婆說這話,在床上愣怔了半天,說:“娘說這話讓我寒心呀,看春生這樣小,娘對我這樣好,咋說我都不會離開娘?!?/p>

        婆婆說:“凈說憨話,你娘我不封建,現(xiàn)在不都是新中國了嗎,咋說我也不能讓你年輕輕的就守寡?!?/p>

        娘說:“你是煩我哩,你不該趕我哩,咋說也該把春生拉扯大,娘啊,就咱娘兒倆帶著春生過。”

        婆婆說:“怕是日子過得苦哩,等春生能離開手,咋說我得念想著給你找個好人家?!?/p>

        春生一天天大了起來。春生剛學走路,就被斷了奶。娘就把春生交給婆婆在家照看,自己跟著一幫婦女在生產隊里干些大呼隆農活。娘在干活的時候最怕歇活,一到歇活,就有一些小媳婦說些夜里的事,聽得娘臉紅紅的。幾個小媳婦就說:“看看大娃家的,像個小丫頭似的?!睅讉€小媳婦看著娘往往就大笑起來,娘的臉更紅了,都紅到了脖子根。幾個小媳婦笑得越發(fā)厲害起來,每當這個時候,生產隊長劉大中總會走過來,說:“真是累得輕,趕緊的都給我干活去。”

        劉大中對娘好,除了娘大家都能看出來。劉大中是生產隊長,安排活兒就把娘安排在最輕的一組里。沒有輕活兒的時候,總是過來到娘的這一組里幫著干。時日久了,村人都能感覺到劉大中對娘的好。歇活的時候,就有人私下開娘的玩笑。但娘沒往別的地方想。娘覺得劉大中一個大小伙子,要人有人,要貌有貌,咋說也不會在這個地方生心思。

        其實娘錯了。劉大中就是在娘的身上產生了心思。娘年齡不大,剛生過孩子的身段有著少婦的豐腴,讓劉大中咋看咋覺著好。劉大中后來說之所以不敢向娘表白,是覺得在這個村里單門獨戶的,內心之中覺得配不上娘,娘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讓他魂魄一驚一振的。

        劉大中單獨和娘接觸是在一個分紅薯的晚上。紅薯地離家有二里路。有男人的人家早把分到的紅薯扛回了家,娘身小力薄,每次扛的少,就得多扛幾趟。扛了一半的時候,地里就不見人影了。娘在黑咕隆咚的夜里忍著害怕干著活,就想到了大娃,想到了大娃就落了淚。這個時候,劉大中提著一個麻袋走過來,二話不說,裝上紅薯扛上就走,娘說:“分給我扛點兒?!眲⒋笾姓f:“不重?!?/p>

        夜里睡在床上,娘半宿沒合眼,腦子里凈是劉大中扛紅薯的影子。

        娘懷上了劉大中的孩子。這個孩子就是后來當了煤機集團董事長的劉穎。

        春生五歲的時候,娘的婆婆要去她侄子家行禮,就把春生帶了去。娘前腳走,大隊長后腳就來到家,聽娘說婆婆回了娘家,看了看娘,“唉”了一聲,就背著手走了,把娘閃在了云霧里。娘想了半晌也沒想出啥事體,就去找大隊長,大隊長的媳婦說,男人去公社了,還沒回來呢。娘又去找生產隊長劉大中。把大隊長去家里的情形說了。劉大中說:“我也不知道,你在家等著,我到公社迎他去,問問?!?/p>

        挨天黑的時候,劉大中來了,一聲不響地站在院子里。娘問:“啥事嗎?”

        劉大中不言語,低著頭。娘急了,走過去扳住劉大中的肩,幾近哀求的道:“是個啥事,你說嘛?”

        劉大中從衣袋里掏出一張紙,說:“不是啥好事,你看看吧?!?/p>

        娘拿著紙進了屋,對著燈影看了看。娘不認識幾個字,沒看明白,說:“這是印的啥,我看不懂?!庇謱⒓堖f給了跟隨進屋的劉大中。

        劉大中說:“你真沒看懂???”

        娘說:“你啰嗦啥,我看不懂,你說?!?/p>

        劉大中望著娘,說:“我說了啊。”指著一行字說:“反革命分子家屬登記表。”

        娘一下坐到床邊上,問:“反革命,誰是反革命分子?”

        劉大中說:“是說大娃哩,大娃就是定的反革命。”

        “我就是反革命家屬了,是嗎?”娘驚詫地問。

        劉大中望著娘。

        “我咋就成了反革命家屬了呢?”娘哭起來。

        劉大中見娘哭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急得原地打轉轉,說:“這咋說呢,你別哭,別哭了啊。”

        “張大娃,你可把我害慘了啊!”娘伏身在床上手打著被。

        劉大中來到床邊,拉著娘說:“別哭了,光哭有啥用,大隊長說這兩天填好要交上去,依我看,這張表你不要填,該填的是大娃娘,她一個土埋半截的老婆子,就是反革命家屬,誰還能把她怎么樣?”

        “我不填能行?”娘抬起頭問。

        “咋不行,反正你要走人家的,只要以后找的不是個反革命,不填就行?!?/p>

        娘止住了哭。

        娘在燈影里攏了攏亂了的頭發(fā)。給劉大中一個笑。說:“多虧你給提個醒,我就不填?!闭酒鹕碛终f:“你坐著,今晚0679a8a257636e1e7eb35e4225192909ec679042f204668747047a4af5992238就在俺家吃吧?!?/p>

        劉大中說:“不啦不啦,你看看你剛才哭的,我看不得你哭,你一哭,我心里也怪難受哩。”

        娘聽劉大中這樣說,感覺心猛的一緊。一股從沒有的暖流涌上心頭,身子一軟撲在劉大中懷里。

        劉大中別看個子大,懷里猛一下抱了個女人還是第一次,緊張得松也不是,摟也不是,兩只胳膊直直地伸著,娘的頭在劉大中胸前磨蹭著,劉大中結結巴巴地說:“起、起來,叫人看見?!?/p>

        娘摟抱著劉大中的腰,喃喃自語:“我怕,我好怕?!?/p>

        劉大中汗都下來了。兩只胳膊夾著娘站穩(wěn)了,后退一步,說:“別怕,有我呢。明天我和大隊長說,這個表,咋說也不能填了你。”

        第二天生產隊出工的時候,人都到齊了,就缺派活的劉大中。遠門的叔派了活,娘還失神地從地里望著村頭,心里嘀咕著劉大中今天咋沒來呢。

        娘一個人吃過晚飯,閑著沒事,就把上工的衣服洗了。水沒擰凈,聽有人敲院門,娘把衣服放在水盆里,拉開門栓,劉大中一頭大汗地走進來,見娘就說:“辦妥了,辦妥了。”娘靠在門后,說:“你去填表了?!眲⒋笾姓f:“昨黑,到大隊長家,大隊長說,填不填表,得由縣里說了算,今一早,我到了縣里跑了幾個衙門,將這事和政府里的人說了,幸虧你是在大娃來家后嫁過來的,政府里的人念你不知情,還念你……”劉大中眼看著娘,話停了下來。

        娘聽得正高興,見劉大中住了口,著急地問:“還念我什么,你快說呀!”

        劉大中扭捏起來,吞吞吐吐地說:“我和他們說了假話,說你做了我的媳婦?!?/p>

        娘沉默了,低著頭在圍裙上上上下下地擦手。

        劉大中轉身向門口走,說:“事就這樣了,你就歇著吧,我走?!?/p>

        娘抱住劉大中的腰,說:“你對我真好?!?/p>

        娘知道有了是在一個月后,娘懷疑,開始幾天,有事無事的往屋后的茅房里跑,用些破棉絮擦著看動靜。月信沒來有半個月了,娘心焦起來。趁劉大中到鎮(zhèn)子上趕集沒有熟人的時候,把這個事說了。嚇得劉大中一連打了幾個趔趄。見娘愁得想哭,劉大中說:“你先下集,到村后的高粱地等我?!?/p>

        娘在高粱地見到劉大中,就撲了上去。娘說:“咋就能懷上了呢,我想著將身子給你是報答你,咋就懷上了呢,這咋辦呀?”

        劉大中抱著娘,顯然也沒了主見。一個勁地說:“這咋辦呢,這咋辦呢?”

        娘流下了淚。

        娘說:“出了這事,我還咋在張村過活,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你想個辦法呀?!?/p>

        劉大中望著低垂的高粱頭說:“我娶你?!?/p>

        娘捂住劉大中的嘴,說:“這可不中,你一個小伙子,娶個寡婦,在男人里抬不起頭?!?/p>

        劉大中說:“你說咋弄?”

        娘說:“我去死?!?/p>

        劉大中將嘴貼在娘的臉上,說:“凈說憨話,我要娶你?!?/p>

        劉大中要娶娘,人們是從娘的爹嘴里聽說的。平日膽小怕事的這個男人一蹦三跳地對娘說:“我就是把你砸了喂狗,也不能在你男人尸骨未寒的時候嫁人。你這是傷風敗俗呢。你也不看看你婆婆對你啥樣,你賤得光想著找男人,對得起人嗎?”

        娘的爹在張家門前罵過娘,就到劉家門前罵劉大個:“你個有人生無人教的東西,你欺負人家孤兒寡母,算你娘的什么本事,有種你去找個黃花大閨女,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熊樣,我怕你只是個掘絕戶墳、踢寡婦門的爛貨。想找我女兒做媳婦,你趁早斷了這個念想,別說老張家不答應,從我這里你就過不去。”

        爹罵得嘴唇起了白沫,見看罵的人只剩下不諳世事的小孩前前后后的跑,吐了幾口黏痰,燃了一袋煙,嘴把煙袋吸的“啪啪”響,低著頭,背著手走路。

        娘的爹這一罵,娘倒坦然了。在張村十里八鄉(xiāng)啥事總得有人出頭,事情出了頭就會沿著這個事辦下去。娘的爹這一罵,就等于把娘要嫁人的事跟人說了。不明就里的村人知道娘有了人,就會順著這個事去議論。議論夠了,大家都沒有了別的想法,況且村人看娘這么年輕,知道娘不會守寡也不可能守寡,娘的爹這么一罵一嚷嚷,知道這個事就只能這么著了。

        劉大中的族上是外鄉(xiāng)人,劉大中的爹死后,獨閃劉大中一個人在張村。孤身一人,家沒個家樣,三十大幾了也沒能討到媳婦。村里人想想劉大中,看看娘,就覺得是銅錘配匹模,孬的話好的話說了幾遍,也覺得他倆憋在一塊兒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娘成了劉大中的媳婦。娘到劉家是在一個晚上。劉大中本來準備要辦幾桌弄個說法的,說不這樣怕娘委屈,咋說也算件喜慶的事。劉大中把這個想法和大隊長說了。大隊長看著娘。娘說:“就別張揚了,我又不是個姑娘,不嫌棄就是我的福了。再說,擺幾桌也讓村人不知說啥好,你認了俺婆婆做干娘,這事也就是個說法了?!贝箨犻L說:“這樣好,擺幾桌就是沒有個說道,你能認了干娘,咱村里也少了個‘五保戶’不是?再說,一個老婆子定了個反革命家屬,今后難的事還不知道是個啥呢?!?/p>

        劉大中認娘的婆婆做干娘,婆婆開始不答應。大隊長就把認了干娘對今后春生的生活有多好多好的事說了。婆婆才松了口,見劉大中跪在地上連喊三聲娘,面上才現(xiàn)出笑色。婆婆說:“你們好生過活,在一個莊上,咋說也會有個照應。春生我?guī)е?,事就這么著吧?!?/p>

        劉大中說:“您老就是我的娘了,我就是你扛幡摔老盆的兒了,您就跟我們一塊過活吧?!?/p>

        娘的婆婆說:“這可不中,我張家咋說在張村也算戶大門人家,我家男人還有春生,我不能和你們一塊兒過活。我能帶好春生。”

        娘說:“我的娘呀,別說我就在咱村里,就是我走得再遠,你還是我的婆婆,您老就一人了,您的事我商量過了,有我吃的,就有您喝的,打今往后,您就把我和他當作您的女兒和兒子,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娘你千萬不要生分了呀?!?/p>

        娘從張家到了劉家,中間就隔十幾戶人家。天一亮就從劉家往張家跑,燒火填灶帶春生,主婦般地在張家忙,到了晚上春生睡了往劉家趕。村里的人見了,讓娘干脆兩家合到一家,也免得早晚費奔波。娘這時就很自然地笑笑,說娘舍不得她住了一輩子的院子,俺當家的說了,一個老年人帶著孩子費神呢,我得襯著點兒。

        娘的身子顯重了。娘的婆婆就勸娘不要見天過來了。說春生大了,自己還能動彈,一日三餐的事不要操心掛念的。娘說:“一天見不到春生和娘,心里難受呢!”一句話,濕了婆婆的眼。

        娘生大姐也是在春上。快要生的時候,娘的娘說要來照顧的,娘的爹把眼一瞪,左右說不中。說閨女這是丟人哩,去照顧了,既對不起人家張家,也在村里不好對人說話。閨女自作主見跟了人,是福是禍咱再也不問了。

        娘知道爹,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也就沒有了讓娘來照顧的念想??焐那皫滋?,娘的婆婆對娘說:“你讓劉大中來照看著春生,你生娃洗涮燒弄的我伺候你?!?/p>

        娘生下大姐。大姐滿月的時候,娘說劉大中你丫頭都滿月了,就不能起個名字。劉大中說:“咱有娘哩,丫頭的名字就讓娘起吧?!?/p>

        娘說:“你真有心,咱就讓娘起?!?/p>

        話傳到娘的婆婆那里,娘的婆婆說:“你有了春生,咱就給丫頭起名叫春英吧?!?/p>

        娘生二姐春花的時候,是在秋天。娘的婆婆對劉大中說:“怎么又是個丫頭,該是錯著花生的,咋說該是個男娃,可偏偏是個丫頭。上面她的哥、姐,都是春字起頭,就叫春花吧。你也不要多想,來年會是個男娃?!?/p>

        劉大中只是嘿嘿地笑,說:“女娃也好,女娃也好?!?/p>

        春花滿月酒喝的熱鬧。娘的爹、娘的娘都來了。娘的娘還為春英、春花做了繡著花的鞋。娘的爹喝過了酒,坐在院子里的樹墩子上使勁地在鞋底搕煙袋鍋子,對劉大中說:“你也老大不小了,大人孩娃一大家子人了,事做得就要有個講究,我看春生半大個孩子在家里跑著也不是個事,該送他去上學了,這一早一晚地接送,不能指望他奶奶。你得想著點兒?!?/p>

        劉大中和娘的爹平時沒說過話,見娘的爹說了,就說:“我和他娘說過了的,等這秋上一開學,就把他送到學校里去?!?/p>

        春生上了學。春生上到了三年級,就不讓劉大中接送了。春生在一次接他回來的路上對劉大中說:“你不是我爹,我從今往后也不叫你爹了?!?/p>

        劉大中將手一揚說:“小兔崽子,誰說我不是你爹了?”

        春生說:“你就不是我爹,我姓張,你姓劉,我同學說,是你把我娘搶走的,你不是我爹?!闭f完跑了。

        劉大中回到家。對正抱著春望的娘說:“春生是個小白眼狼,說著就不愿喊我爹了?!?/p>

        娘說:“早晚都有這一天,他奶奶前兩天就把他在學校里的事講了,不叫就不叫吧,反正早晚都有這一天,你也別往別處想,他大了就會明白的?!?/p>

        劉大中將春望抱在懷里,說:“不喊就不喊,我有春望喊呢!”胡子扎得春望哭了起來。

        春生上學到年底,形勢起了變化。開始村中的幾個人在大隊長的帶領下一連幾天地朝娘的婆婆家跑。后來在大隊開社員會的時候,就讓娘的婆婆站在人中間,由年齡大的人對著她說解放前的事。說娘的婆婆家里解放前有頭驢,除了自己家里推磨,誰家也沒借過。娘的婆婆說,你們這是昧良心呢,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誰沒借過誰的東西呀。別說借驢推磨了,就是借面,我都是滿瓢的出去。對她說事的人就縮了頭。袖著手蹲下。這個時候,大隊長對大隊會計說:“這話不要記?!鞭D頭對開會的人說:“你們回家再想想,看反革命家屬還有什么事沒揭露出來,下次開會再說?!庇謱δ锏钠牌判÷曊f:“今天就你記四分工,其他人開會不算工?!?/p>

        一村人嘻嘻哈哈散了會,娘的婆婆就往家走,見有招呼的就說:“孫子要放學了,我還沒做飯呢,凈在會上耽誤事了?!?/p>

        春生放了學,對娘的婆婆說:“奶奶,我明天不想上學了?!?/p>

        娘的婆婆問:“好么好生的,咋就不上學了?”

        “同學喊我是地主羔子呢,說我是國民黨。”春生嘟著嘴。

        “放他奶奶的屁!”娘的婆婆對著天罵。

        第二天春生果真沒去上學。娘的婆婆勸不動,就來找娘。娘抱著春望對劉大中說:“走,咱去送春生上學?!?/p>

        學校在公社駐的鎮(zhèn)上。娘和劉大中送春生去上學的路上,春生又把在學校的事說了。氣得劉大中直罵人。娘對劉大中說:“小孩子說話,當不得真呢?!?/p>

        到了學校,幾個和春生差不多的孩子離好遠就 “地主羔子,地主羔子” “國民黨”“國民黨”的喊,喊得春生返身跑了。

        劉大中走到那幾個孩子跟前,問:“你們喊誰是地主羔子?”

        一個大點兒的孩子說:“我們喊的是張春生,張春生的爹是國民黨,張春生就是地主羔子?!?/p>

        “我日你娘,你才是地主羔子?!眲⒋笾姓f著,一個巴掌打到那個孩子身上。那個孩子身子一縮,躺在地上,蹉著腳大哭起來。

        學??撮T的老頭跑過來,對正要往學校門里進的劉大中說:“你野得夠種,敢打這個孩子,這是公社王書記的孩子你知道不,還不看看打得重不重,要不要到衛(wèi)生院里看看。你是真野?!闭f著就去拉在地上的孩子。

        劉大中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地站住了。說:“管他是誰的孩子,這么沒教養(yǎng)。地主羔子的喊,能是隨便喊的,我這就找老師去?!?/p>

        在辦公室里見到一個年輕的老師,劉大中就把大哥不愿上學的事說了。老師聽完,看著劉大中,說:“你不知道當下的形勢,現(xiàn)在臺灣的國民黨叫囂著要反攻大陸,要破壞人民當家作主的新中國。對反革命和反革命家屬及其一切階級敵人,我們必須要保持警惕,防止他們里應外合,破壞中華人民共和國。”

        劉大中看著這個年輕的老師,說:“你說的什么鳥話,這些大道理你講個鬼。我就問你,誰是反革命,誰是階級敵人,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讓其他孩子‘地主羔子、地主羔子’的喊,也不管不問,你這老師是怎么當?shù)??!?/p>

        年輕老師一愣,說:“你是誰?!?/p>

        劉大中正想回答,這時聽到學校門口人聲嚷嚷的。聽到娘在和一個婦女高聲說話,就跑了回來。被劉大中打了的孩子指著劉大中對那個婦女說:“就是他打的我?!?/p>

        婦女上下打量了劉大中一眼,說:“一個大男人,打一個孩子,也不嫌臊的慌,咋這么王八蛋呢!”

        劉大中撥拉一下婦女的胳膊,說:“你這是說的啥話,怎么就開口罵人?”

        “哎喲!”婦女一閃,上上下下地看著劉大中,說,“你還想打人呀,膽子不小。你打打看看,也不看看這是啥地方?!?/p>

        “是啥地方?”劉大中說:“啥地方也不能讓自己的小孩子對別人‘地主羔子,地主羔子’的喊。”

        “誰是地主羔子?”一個中年人走過來。

        看熱鬧的人見中年人過來,主動閃開一條縫,學??撮T的老頭獻媚地對中年人招呼道:“王書記。”

        “這個孩子喊我家孩子地主羔子?!眲⒋笾兄钢莻€婦女拉著的孩子。

        “喊你家的孩子地主羔子,那你不就是地主了嗎?”中年人問。

        “我不是地主?!眲⒋笾写稹?/p>

        “好,好,是不是地主在這兒說不清,帶到派出所去說?!敝心耆嗽捯魟偮洌陀腥松蟻砼ぷ⒋笾械母觳?。劉大中掙扎著說:“你們扭我干啥?”扭他的人說:“少說廢話,到派出所你就知道了。”

        娘嚇得抱著春望哭了起來。看熱鬧的人勸娘,趕緊找人使法子,王書記的孩子能是說打就打的?

        娘慌張地往家趕,把春望交給婆婆,就去找大隊長。大隊長聽娘說完,看看天,說:“怕就要天黑了,明天去公社吧。這劉大中真會弄事,弄到王書記了,王書記能是你弄的,怕要是受點兒罪的?!?/p>

        娘說:“哥,咋說現(xiàn)在都要去,去給王書記說說,小孩子身上的事,該是不大的,我家里還有點兒雞蛋,捎給王書記,王書記大人大量,你可得幫俺?!?/p>

        娘和大隊長去了公社。到底大隊長和王書記熟稔,大隊長和王書記把劉大中在村里的情況說了,王書記操起電話打到了派出所,說今天在學校抓的那個人,審審就放了吧。放下電話扭頭對大隊長說:“人抓了,咋說得審審,這樣里外都有個交待,這不,你來了也得給個面子,再說,這人也是根正苗紅的,你回吧,明天放人?!?/p>

        大隊長出了公社大門,見娘在那里等著,說:“走,好歹說動了王書記,明天就放人?!睔g喜得娘看著大隊長不知說什么好。

        回家的路上,娘和大隊長一前一后地走,說些家長里短的話,說著又扯到春生的事上。大隊長說:“眼下的時局看來也不好弄,春生和你婆婆怕還要在你上個男人身上起事,大隊前幾次開會叫你婆婆受批斗,就是上面的安排。我覺著一個老婆子,一個村里住著,都知根知底的,能批出個啥來。批她的時候,我就安排大隊里在她挨批斗時記點兒工分,算是補償?!?/p>

        娘說:“真得好好謝謝你。過幾天俺家打酒買菜請你?!?/p>

        大隊長說:“虧得你跟了劉大中,你要是反革命家屬,如今不知是個啥樣呢?”

        路過一片玉米地,娘看見沿路散落著的墳頭,心里有點兒害怕,就與大隊長近了距離。大隊長說:“你家春生有了這事,也就別上學了,他爹是反革命,看樣今后他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p>

        娘停了腳步。

        正走著的大隊長把停下腳步的娘撞得一個趔趄?;诺萌シ瞿?,說:“你看你,走的好好的,咋不走了?!?/p>

        娘說:“俺春生今后咋弄?”

        大隊長說:“他老子作孽,是反革命,今后是個啥情況,我吃不準,就看上面了?!?/p>

        娘站直了身子,揚著臉看著大隊長,說:“你可得幫俺,俺只有指望你了。”

        月光下,娘等著大隊長回答。有風吹過,正奶著春望的娘,渾身都是奶香,本來就扶著娘的大隊長著魔一樣地摟住了娘,用力朝玉米地里移。娘說:“隊長,你這是干啥?”大隊長哆嗦著說:“你身上的味道咋就好聞呢。”

        娘還想說話,怎奈大隊長身高力大,就把娘按在了玉米地里。娘明白過來,又羞又氣,竟說不出話來,任由大隊長趴在身上。娘睜開淚眼,看見玉米上空的天上,星星前前后后,一高一低地抖動。

        大隊長看娘直直地躺在地上,就附在娘的耳邊勸娘,說:“你可人的模樣有讓人忍不住的好,爽的很哩?!?/p>

        娘這才嚶嚶地哭了。大隊長說:“你哭個啥,叫別人聽見。這事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的。再說了,你都經兩個男人了,經了我又有啥?!?/p>

        娘穿了衣服,說:“你不是人哩?!?/p>

        大隊長壓低聲音說:“不怕丟人就去說吧。”見娘不吱聲,又小聲說:“你做了我的女人,我在心里就把你當作我的人哩。在咱大隊,看誰還敢欺負和你沾親帶故的人?!?/p>

        入了冬,縣里要挖縣北的沱閘河。大隊長在社員會上說:“縣里、公社都說了,要確保挖河順利,要大人小孩一起上。大隊里的幾個人說過了,咱大隊的四個小隊,男勞力一個不留,有小孩滿一周的婦女也要上河,十四歲以上的小孩就是大人了,也得去。咱大隊在河上起伙房,也就是說,在挖河的工地上,是一個鍋里扯勺子。往河上磨面、送面的事,大隊的幾個人也說了,留劉大中和孫小二家的,我和大隊會計弄些家里、河上跑跑顛顛的事,要沒有啥說的,就散了吧,明天一早就出發(fā)?!?/p>

        年年冬天都是這樣挖溝挖河的事。社員沒聽出什么新奇,聽大隊長說散了,就都袖著手,抱著膀散開。這時大隊長又說:“還有個事,咱四個小隊,只有兩輛架子車,我說為了趕進度,兩家出一個杠子,一個白布泥兜子,自由結合,各小隊負責?!?/p>

        散了會,劉大中高興地對娘說:“這下好了,今年留你在家磨面,就不用上河去累了,還能照顧孩子,大隊長對咱還真不錯?!?/p>

        娘將臉扭向門外,心里酸酸的。

        村里少了男人和去挖河的女人,一下靜了不少。娘把春英、春花和春望交給婆婆,找了孫小二家的去大隊部隔壁的磨坊里磨面。

        孫小二家的見了娘,臉上陰陰地笑著,說:“今年你能來磨面,真是沒有想到?!?/p>

        正笑著的娘,臉一下子寒了起來。心想,這個不知讓多少男人壓過的風流鬼,難道知道了我和大隊長的事,就故作鎮(zhèn)靜地說:“磨面是啥好事,累得人要死,俺當家的說讓俺照顧幾個孩子,把俺換鹽打油的雞蛋都給了大隊長的媳婦了,不然,大隊長的媳婦能去河上,讓俺在這里跟你這個萬人騎的女人一塊兒磨面?”

        孫小二家的跟大隊長有一腿,是全大隊都知道的事,平日里人們說在她的臉上她也不會氣惱。她和娘同輩分,平時就開些女人間帶葷的玩笑,聽娘這樣說,趕了一下驢,對正羅面的娘說:“我還以為你也被大隊長日弄了?!?/p>

        “像你?”娘用粘面的手指點著孫小二家的額頭,“和大隊長弄,孫小二逮著都不愿起來,爹呀娘呀的喊著讓隊長快弄,你的騷勁真大?!?/p>

        孫小二家的“唉”了一聲,說:“我想這樣呀,誰叫孫小二不是個男人,又要死要活的不讓我離開他,怪我呀?!?/p>

        娘驚愕地看著孫小二家的,說:“你就瞎扯吧,你家大貴和小蘭咋有的?”

        “咋有的,都是借的?!睂O小二家的說。

        “孫小二還不把你打死?!?/p>

        “打死?”孫小二家的哼了一聲,說,“他是誰呀?他光有個男人的物件,咋都干不出男人的事,你說我咋弄。我讓他不費力氣地當了一雙兒女的爹,對我感激著呢。他爹都說過,只要我不離開孫家,我啥樣都不問我?!?/p>

        娘聽得愣在那里。孫小二家的說:“羅面呀,發(fā)什么愣?!?/p>

        面磨了三天,大隊長和會計來了,四個人將一袋袋面扎了口,抬進大隊部,等明天一早運到河上去。大隊長看看天,對大隊會計說:“到天黑還有時辰,你和孫小二家的到東莊的粉行里買幾捆細粉去,看哪里還有大白菜,也捎些,河工是體力活,咋說也得有個就饃的菜。”

        看著大隊會計和孫小二家的走遠。大隊長抱過娘,說:“把我想死了?!?/p>

        娘扭捏了一會兒,看看空蕩蕩的大隊部。大隊長說:“里面還有一間,有床?!?/p>

        大隊長關上門,扒去了娘的衣服。娘問:“你霸著孫小二家的還不夠,還日弄我。”

        大隊長停止了動作,說:“她那個老黃瓜一樣的娘們,還有啥勁,有你,我誰都不想了?!?/p>

        娘推開大隊長,說:“就是怕別人知道,要是那樣,我還咋活人哩了?!?/p>

        大隊長抱緊娘,寬慰道:“咱弄的時候避著點兒,不會有人知道?!?/p>

        娘咬緊了嘴唇。

        劉大中來到磨房,是在大隊長走后的五天。劉大中進門就說:“面吃得厲害,要抓緊磨呢?!?/p>

        孫小二家的見了劉大中,對娘說:“這下好了,渴不著了?!?/p>

        娘知道孫小二家的說的不是正經話,就回道:“留給你。”

        孫小二家的伸手朝劉大中襠里摸了一把:“我兄弟攢著給你的東西,我可不敢要?!?/p>

        晚上吃過飯,安排春英、春花、春望睡了。娘和劉大中睡在床上,說著河上的事,娘問春生在河上咋樣,劉大中說:“小子有勁,飯也吃的多,管?!?/p>

        娘說:“咋說還是個小孩子,身子還沒長成,讓他干活惜著力,別傷著身子。”

        劉大中說:“我照顧著呢,你就放心吧?!?/p>

        劉大中到河上的第十天上,大隊會計騎著自行車來到了磨房,見到娘著急慌忙地說:“快走,劉大中出事了?!?/p>

        大隊會計帶著娘,往縣里趕。路上,娘問大隊會計出的啥事。大隊會計說,啥事也不是太清楚,光聽說是從河堤上摔下來了,正巧有拖拉機駛過,可能是輾爛了腿。大隊長跟著送到縣醫(yī)院去了,讓我借個車子來接你。

        娘心里七上八下的來到醫(yī)院。大隊長一臉的沉重,在手術室前來來回回走。娘說:“大隊長,咋個事哩?”大隊長擺擺手。

        沒人跟娘說話,娘急得發(fā)慌。來來回回地朝手術室門上看。手術室門上的燈像是用紅漆染的,漆皮剝落的地方,射出的白光很刺眼。娘上上下下的看了不知有多久,門開了,出來一個帶輪子的床,劉大中躺在床上,娘跑了過去,有穿白大褂、戴口罩的護士攔住,說:“傷者還沒清醒?!蹦镩W在一旁,看著床被推進一個門里。

        又有一個穿白大褂的出來,著兩只手,問門口的人: “誰是家屬?”娘看看大隊長,大隊長努努嘴,娘說:“我是?!?/p>

        白大褂看了娘一眼,走了。娘和大隊長等人跟著,到了一個有桌子的房間,白大褂坐下來說:“傷者已做過手術,左腿輾碎了,做了截肢?,F(xiàn)在傷者還在危險期,要不感染,還能保住命。”

        大隊長走到白大褂跟前,弓著腰哀求道:“大夫,您可要救住他呀,他是為救人傷的,花再多的錢都不要緊,求您保住他的命?。 ?/p>

        劉大中躺在病房里,一聲不吭,只是喘氣。護士一會兒輸血,一會兒輸水,一夜不停。娘坐在劉大中的床頭邊,看著劉大中只是一個勁的落淚。大隊長和一幫人被護士攆到了門外,在走廊里或蹲或站,都沒合眼。到了早上,劉大中哼哼了起來,大隊長說:“這個管,這個管,哼哼了就好,哼哼了就好?!蹦锟嘀樋磩⒋笾?,說:“孩的爹,你這是疼哩。”

        快半晌了,病房里來了幾個人,其中有公社的王書記,王書記指著一個有肚子的人對大隊長說:“這是縣委張書記?!?/p>

        張書記和大隊長握了手,見娘坐在床頭,說這是傷者的家屬吧,也與娘握了手。

        張書記看著躺在床上的劉大中,說:“這是很好的典型,在生與死的問題上,他選擇了后者。這說明什么?說明他心里裝著集體。我們要好好的想想,要不是他,我們的損失不僅是一條驢,還有一輛架子車,甚至還有趕驢的人?!睆垥洆u著手對公社王書記說:“了不起啊,我為我們縣有這樣的人感到驕傲??h廣播站要把他的事跡好好寫寫,在全縣廣播,更要在沱閘河上廣播?!?/p>

        第二天縣里的大喇叭就廣播了劉大中臨危不懼勇救驢的事跡。原來,挖河的人看春生太小,就讓他在河底運泥的架子車前面趕驢,這天可能是驢累了,也可能是春生少揮了一下鞭,在上河岸的半道上驢止住了腳步,架著架子車把的孫小二后退著大叫起來。從河底到岸上留的運泥路太窄了,眼見架子車到了運泥路的邊緣,再向后一點兒就會人仰驢翻,恰巧用兜子運泥的劉大中路過,聽到喊聲,一個箭步過來,身子朝架車上一頂,大喊一聲“趕驢”,架車上去了,劉大中嘰里咕嚕地滾到河底,落在河底一輛犁泥的拖拉機的履帶下,拖拉機手連忙停住拖拉機,還是輾碎了劉大中的左腿。

        劉大中在醫(yī)院住到第四天上,睜開了眼,見娘在面前,笑了笑。問了孩子的情況,知道孩子有娘的婆婆照顧著的時候,眼睛濕潤起來。與娘說干娘真是個好人,等傷好了一定好好孝敬老人。

        醫(yī)院要查房了。白大褂翻過病歷后,從護士手里接過體溫表,眉頭皺了起來,忙將手放在劉大中的額頭上。對大隊長說:“你出來一下?!?/p>

        來到辦公室,白大褂對大隊長說:“情況不好,起熱了,我們要啟用另一套治療方案,能不能有效果我們沒有多大把握,我話先說著放在這里,要讓他的家屬做最壞的準備?!?/p>

        大隊長立時急了,說:“他是先進,張書記都說了,你說啥也得醫(yī)好他?!?/p>

        兩天過去了。劉大中高燒不退,人也一直處在昏迷狀態(tài)。娘看著除了哭,還是哭,哭得眼淚都哭不出來了,就央求大隊長派人將三個孩子接過來。說:“讓孩子來看看吧,興許孩子來了他能回轉過來。”

        春英、春花、春望來到劉大中的床前,娘抱著春望,讓春英、春花跪著喊爹。春英只喊了一句爹,眼睛直直地望著劉大中再沒了言語,只是春花哭著喊爹,稚嫩的童聲喊得一屋人都落了淚。

        劉大中在醫(yī)院的第七天的早上,大喘了幾口氣,沒留一句話走了。整個醫(yī)院除了春花哭著喊叫著,娘和春英都呆呆地看著一切,任由大隊長安排人用架車拉了劉大中的尸體,木然跟著架車往家走。

        埋了劉大中,娘像變了一個人。忙完生產隊的活兒,除了給孩子做飯,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干活兒上,春夏割草,秋冬拾柴,每年都能起兩個垛,一個草垛,一個柴垛。娘的婆婆心疼得的不得了。娘的婆婆每每見娘拿著割草拾柴的工具就勸說道:“兒啊,哪有你這樣拼命干活的,要惜身子,看著這幾個孩子,要往前過呀。”

        娘還是見天一有空就往地里趕,大隊長有幾次到地里截娘,娘說:“今后再也不給你了,你看看我如今的家,哪有心思干那事。你要是有良心,看在我和你好過的分兒上,你再批斗我婆婆和我兒春生時,就抬抬手吧。再說你又不缺女人,家里有一個,孫小二家的還喜歡你得很,都是女人,都一樣哩?!?/p>

        大隊長見娘這樣堅決,說:“你真是個好女人哩,你放心,只要我干著大隊長,斗你春生和你婆婆,只是個樣子?!?/p>

        春英到了七歲,娘把春英送到學校里。春英學上到冬天,“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標語就貼滿了學校內外。一個寒風凜冽的下午,全校師生集合說要落實“從小就要進行階級斗爭教育”的指示,到公社大院里看斗地主,春英看著臺上的大人斗大人,就坐在地上犯困,迷糊了一陣醒來的時候,見娘的婆婆和春生也在臺上,就睜大眼睛看。就聽大隊長喝道:“現(xiàn)在,我揭發(fā)批斗張村的反革命張大娃的娘和他兒子張春生!”大隊長卷起袖子,拍著桌子:“張大娃曾任國民黨的排長,罪惡累累!張大娃的娘、兒子,就是現(xiàn)在站在批斗臺上向人民群眾低頭認罪的這兩個人,與張大娃殘酷地壓迫人民!”這時大隊長把右手舉得高高的呼喊:“打倒地主階級!”“打倒反革命張大娃的娘和兒子張春生!”臺下黑壓壓的群眾也不約而同地跟著高高舉起右手喊……此時的春生面如土色,眼睛不聽使喚地眨,腿不停地抖。大隊長一擊桌子:“地主分子張春生老實向人民群眾認罪!”春生低著頭,說:“我認罪,我父親在國民黨那兒當官是真的。說我與父親一起壓迫人民是沒有的事,我是在父親死那年出生的,我今年還不到十五歲?!薄伴]住你的狗嘴!”一個與春生年齡相仿的人怒不可遏的沖上臺,對準春生的頭部就是一拳!雙手被綁著的春生頓時雙眼緊閉,像一只陀螺打起了轉。大隊長看著打人的小伙子說:“你怎么打俺大隊的人?”小伙子又飛起一腳,大隊長伸手一拉,小伙子一下摔個仰八叉,臺下的人“轟”地笑了起來。主持批斗會的公社王書記黑著臉走過來,對小伙子說:“誰讓你上臺的,回去。”大隊長說:“書記,是你兒子吧,你看我,手被他踢的還疼呢。”王書記白了大隊長一眼,這時,北風夾著雨花飄了下來,王書記說:“各大隊回去都要再掛牌游村!”

        春英看得心驚肉跳。聽到放學就向家跑,半路上追上了娘的婆婆和春生,拉著春生的衣襟問:“哥,你疼吧?!贝荷缈词谴河ⅲ挚戳艘幌聟⒓优窌娜?,說:“你別問。”

        春英回到家,把春生挨批斗的事說給娘聽。娘不吱聲,讓春英找繩,說給春生送些烤火燒飯的柴火去,娘的婆婆看娘送來柴火,拉著娘的手,說:“日子真是個無法過,你把春生領走吧,也讓他姓了劉,咋說也比反革命的兒子好聽?!蹦飮@了一口氣,說:“春生我不能要,他去了,怕要連累我和他的弟弟妹妹呢?!?/p>

        娘的婆婆也嘆了一口氣。娘說:“日子就這么過著吧,挨批挨斗的讓大隊長照顧著點兒,能少受罪就少受罪,這日子還長,誰能有啥法?!?/p>

        娘再送柴的時候,見大隊長在,娘的婆婆把娘拉到一邊說:“你不該對大隊長說,你不要春生,春生聽了心寒呢。”娘說:“我這是沒法,我咋能要他呢,我只有一早一晚地照顧著,大隊長說了,我養(yǎng)了反革命的后代,我也就是反革命哩?!?/p>

        春生的心情不好,聽了這話,對娘說:“我不跟你,連累不著你,有我奶奶在,我哪兒都不去?!蹦镎f:“春生,不是娘不要你,你別怪娘,娘這是無法呢?!贝荷f:“從今天開始,你就不是我的娘了,我不會叫你娘了?!蹦锬樕蠏鞚M淚。娘的婆婆說:“看春生遭罪我心疼呢,今后這日子,怕沒有一樣好,這要逼死人哩。”

        娘的婆婆讓娘把柴火放在鍋屋里,說燒著順手。娘出了鍋屋們,大隊長說:“明個春生和她奶奶要到公社另一個大隊去游街,你招呼著他們歇下吧。”

        夜里,一聲嚎啕震醒了張村,春生望著鍋屋沖天的大火,“奶奶,奶奶”的大叫,娘來到時,火已經撲滅,濕透水的大隊長從火中拉出婆婆時,婆婆渾身已被燒得焦黑,口大張著出氣。娘撲上去,哭著喊:“娘啊,你咋這樣了啊?!蹦锏钠牌胖钢复荷?,焦黑的身子一動盡了氣。

        娘的婆婆喪事簡單,只是用張草席卷著入了地,娘呼天搶地地哭,春生伸手將娘撥拉開,瞪著一雙眼說:“誰的墳頭你亂哭,你滾吧?!闭f著還對娘身上踢了一腳。

        大隊長看見了,說,“你個喪天良的狗東西,你娘你都敢踢?”

        春生一瞪眼:“我沒有娘,我沒有娘。”

        娘有氣無力地來到家對大姐說:“你們幾個從今后再也不要喊春生大哥了,再喊,你們也要像他一樣挨批斗,記住,你們姓劉,他姓張,他不是你們的大哥了?!?/p>

        大姐想到打春生的小伙子,想到撥拉娘的樣子,聽話地點點頭。

        這年冬天冷得很,張村多數(shù)的人家缺吃少燒,日子過得艱苦。白天一出門,滿街都是凍爛手和凍黑臉的人,娘有柴火,很冷了就在堂屋里燃一堆火,除了上學的春英,春花和春望一點兒都沒凍著。

        春英的學校老師三天打漁兩天曬網(wǎng)地上著課,春英卻沒耽誤一天。到了學校,從一年級到五年級哪個教室上課就往哪個教室鉆。連老師都記不清她到底是哪個年級的學生了。春英上了初中,村里和春生年齡相近的都考慮婚娶了。娘也動用著親戚幫大哥說,春生聽說了,對人說:“真是咸吃蘿卜淡(蛋)操心,誰認識她是誰?!?/p>

        到了春上,娘一連幾天在村里沒見到春生的影沒聽到春生的音,就問和他差不多大的人,人們說,你要不問我們還想不到呢,春生是有幾天沒見了,他到哪兒去了呢?

        娘又等了一天沉不住氣了,就到大隊部找大隊長,大隊長中午喝了酒,正在床上呼天拉地地睡,被娘喊醒,紅著眼打著哈欠說:“興許跑哪里玩兒去了,一個大小伙子,擔心不著啥?!蹦锫牭挠械览恚睦锞秃檬芰嗽S多。大隊長摟了娘。娘掙脫開來,說:“都老得沒有邊了,弄啥?”大隊長關上門,說:“嫩得出水呢?!?/p>

        娘穿好衣服,說:“春生你要去找找,不能由著他在外跑,怕是長了要出事呢?!?/p>

        春英要上高中的時候,娘明顯地顯老了。

        春英為上高中,整個暑假里拼命地割草,見天將兩大捆青草賣到公社的魚塘里。青草二斤只值一分錢,到晚上春英將四五毛錢交到娘手里時,娘都會拉著春英磨得結了硬繭的手,說:“好娃生在窮人家,遭罪哩?!?/p>

        遇到陰雨天,娘看著十五歲的春英,十三歲的春花,十歲的春望就落淚。落著淚,就罵大隊長,罵大隊長說話不算話,七八年了還沒幫著找到春生。春英算是大人了,這個時候就勸娘,說一人藏,十fdxy2jWAVD60Zy/30lUYzDy7HCxN88Xwq+qXUbwwsnQ=人難找呢,大隊長與咱非親非故,找得不上心,等我上了高中,我一準能找著。

        娘看著下著的雨,就說:“這陰天拉雨的天,讓你們的大哥難熬哩?!?/p>

        春英去上高中,娘讓十歲的春望跟著送。春望看著大姐的鋪蓋,臉上顯出了難。娘說,跟著大隊里拉化肥的毛驢車去城里,不要你背不要你走的,怕個啥。春望聽說有毛驢車,眼里放出喜悅的光來。能坐著毛驢車到城里觀觀景,總歸是件很自豪的事。娘說:“讓你去送大姐上學是叫你記路的,回頭給你姐送糧送衣的就是你了,長些記性?!贝和f:“縣一中的地方我是知道的,去年清明節(jié)掃烈士墓從門前過的,那大門,高過咱公社的大門?!贝箨犻L將春英的鋪蓋用一塊塑料布包了放在車上,對大隊會計說:“別管咋說,春英是咱大隊的第一個高中生,咱先給她送到學校里,再拉化肥。只是春望去的時候坐車,回來的時候就要跑著來了,到時候別嚎著累?!贝和杰嚿?,快樂地對大姐說:“你上高中,能在城里過兩年,真好。”

        春英看著娘說:“我到星期天就回來,你在家干活悠著點兒,別太累了?!?/p>

        娘給春英五塊錢,春英說:“面我?guī)е?,錢不要這么多?!?/p>

        娘將錢塞到春英手里,說:“一早一晚也要有個油鹽,就買點兒咸菜,誰叫咱窮啊?!?/p>

        大隊長看著娘兒倆為錢讓著,說:“春英就拿著吧,咋說不比在家里,花不了留著?!闭f完“咔咔”地吐一口痰,說,“咱這地就是不太好,在地里苦累了一年,咋就是吃不飽飯呢?”

        娘送春英跟著架車到了北地,大隊長看著跟在架車后的娘兒倆,說:“你看你春英娘,春英這是上學呢,咋就眼淚巴濕的,到了星期天,說回就回呢,就別送了,春英趕緊的上驢車,要快走了。”

        娘松開了拉春英的手,不住的點頭,春英說:“娘你回吧,趕到星期我就回?!?/p>

        娘看不到架車影了,才折回家。懂事的春花忙搬來板凳讓娘坐。娘摟過春花,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自言自語地說:“我造孽哩,春生你到底在哪兒呀,讓娘掛心的無法?”

        放了寒假來到家的春英,個子比去上學時高了一頭,和娘講話就低了頭,娘仰臉望著春英,說我丫頭在城里上學洋氣了,又指派春望說趕緊到西邊殺羊的王家拎一只不要太大的羊腿,做鍋羊肉湯,賀賀一家人的團聚。

        春英真的很幸運。高中畢業(yè)就趕上了恢復高考??歼^試的春英幫娘拉土運肥,娘問:“春英,你真有把握?”春英說:“放心吧,我估計了,考上八九不離十。等我大學畢業(yè),有工資了,我再也不讓娘你受罪了?!蹦锫牶笮睦锞团艘幌拢挥勺灾鞯鼐蜕炝松臁Uf:“我孩有能耐,能學個醫(yī)啥的就好了,頭痛腦熱能治好,像你爹的那種傷能治好是再好不過的了?!闭f到爹,春英看著娘,娘一臉的悲苦。娘見春英看她,手一揚說:“考上啥都中,考上就不用地里刨食吃了?!?/p>

        春英考上了北京的大學,縣里的高中開車送來了喜報,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握著娘的手說:“劉穎同學是我們縣唯一被首都高校錄取的學生,也就是說,是恢復高考后的我縣第一位狀元,恭喜呀!”大隊長向戴眼鏡的男人跟前湊了湊,見那人只是對娘和春英說話,就只好待在一邊陪著笑。

        到了這個時候,娘及整個張村的人才知道春英大名叫劉穎。春英開學的日期要到了,娘找到大隊長說春英這孩子出這么遠的門,咋說要擺兩桌,喊喊四鄰叔伯大娘坐坐,感謝這么多年對俺孤兒寡母的照應。大隊長燃著娘遞給他的煙,從懷里摸索出十塊錢,說:“中,人我給你招呼,就是讓你破費了。這十塊錢,算我個心,給春英添路費盤纏吧,別嫌少就中?!蹦锿浦箨犻L遞錢的手,說:“日子過得都苦,來錢不容易呢,不能要你的錢。”大隊長胳膊一揚,說:“咱還客氣個啥,拿著,看如今的光景,興許今后的日子就要好了。”

        春英來的第一封信,上了初中的春望保管著,兩張印有標簽的紙是春望見到的最好的信紙,這讓他在同學中平添了很多聲望,一有閑暇,春望就小心地從信封里掏出信紙對同學說:“看人家北京的信紙,標題都是印的,看我姐的字,是咱縣狀元的字,我覺著超過咱校長了,就是個好看。”到了星期天,吃過飯,娘就會對春望說:“把你姐來的信念念,讓我和你二姐聽聽。”春花說:“娘,姐的信我都會背誦了,等我考上了,我就一天來一封,叫春望給你念不贏。”娘這個時候就笑,說:“我的兒都乖呢!”

        十一

        娘在張村成了人人敬慕的人。娘隨便往哪兒一站,嬸子大娘都說娘的福到了。說娘可以抖著瓶子喝香油了。大人在訓斥孩子的時候,就會說,你看看人家春英、春花和春望,咋個個都是文曲星呢,你看看你,學是咋上的。娘在這個時候,就小心地袖了手,臉上盈滿了笑。說:“也別這樣說,等孩子開竅都會好的。你看我有啥福,春英分到省城,工資也不算太高,省城的花費嚼用大呢?不然俺春花也不會在初中上就考了咱縣的師范,我知道這孩子心里有他弟弟春望,怕我供不起哩。說我有福,是豆腐(福)吧,如今分了地,你看看你們誰沒有個幫手,我呢,還不是苦累著我一個人,是個啥福喲!”

        娘和一幫婦女說著家長里短,說著就說到春生身上,這時的娘就“唉”了一聲,說:“我虧欠得狠,現(xiàn)在這個形勢了,也該有個音信,怕是不在了?!敝車膵鹱哟竽锞蛣衲铮f:“保不定哪天就回來了。”說:“春生心也太硬,走了十來年了,咋著該有個音信。”說:“他既然心里沒有你這個娘,你該做的也都做了,就全當沒生他養(yǎng)他,有春英她姊妹仨,你還圖他個啥?!蹦锊蛔〉貒@氣,說:“我真是無法。”

        清明節(jié)前的星期天,娘和春花、春望正在家捻著上墳燒的紙錢,已改為村長的大隊長風風火火地趕了來,對娘說:“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已長成大小伙子的春望扶住喘著氣的村長,說“大爺,你說,啥事?”村長摸著心口說:“快快,你大哥回來了?!?/p>

        娘手中的紙錢筐“叭嗒”掉在地上,顫顫悠悠地站起來,問:“你是說春生嗎?”“是春生,還帶著女人和孩子?!薄按荷?,我的兒啊,你在哪兒呀?”

        和村長出了村,遠遠地望見張大娃墳的位置果真站了許多人。娘哭喊著跑過去,眾人閃開一條縫,娘撲上去,摟著跪在墳前的一個男人,哭著說:“春生,我的兒呀,真是你嗎?這十來年你到哪兒去了呀,你把娘的心都掏空了呀!”

        “我是張春生,你是誰呀?”春生分明是外鄉(xiāng)人的口音?!拔医o我爹上墳,你哭哭咧咧的,咋回事嘛?”

        “你個孬種張春生,這是你娘,你咋不認呢,你回來了,你想咋著,唉,春生?”村長說。

        “我娘?我有的啥娘啊。”春生掙開娘的摟抱,站起來走了。

        娘脫啦到地上,哭聲大了起來。剛才站在春生旁的女人,看著走了的春生,搖搖頭,彎腰攙著娘,說:“你起,你起,你就是娘啊,快看看你孫子、孫女小生和小麗?!?/p>

        娘一下止住了哭,抬起淚眼張望,摟過一個面生的男孩,問女人:“這是我孫子?”女人點點頭。娘用褂頭擦了眼,喊春花春望,說:“趕緊的,把你嫂子、侄子、侄女接回家,趕快接回家。”

        娘高興得很,請來了平時村中辦紅白喜事的廚師,在院中鋪了四張桌子,快到吃飯的時候,叫春望去喊在村長家的春生和村長。春望跑出去一會兒又跑回來,對娘耳語了幾句,娘頓時寒了臉,攏了攏花白的頭發(fā),拉過孫子小生,說:“我去?!?/p>

        在村長家,娘和春生對坐著。娘說:“娘對不起你,娘知道,你認不認我都是你娘?!?/p>

        春生淚水“吧嗒、吧嗒”往下掉。娘說:“娘知道你過得不容易,娘沒本事,娘也無法?!?/p>

        春生抽泣起來。村長說:“日子再難過,這不也過來了嗎?!鞭D頭對娘說:“春生這些年,在青海一個叫馬灘的小煤礦下窯,日子過得是你不知道的苦,但話說回來,這不也有了老婆孩子了嗎,別管咋說,春生侄子還行,沒給咱張村丟臉,現(xiàn)在平平安安地回來了,比啥都好,我想好了,春生一家的地明天就分給他,按人分,中意嗎,春生娘?”

        “中意,中意!”娘看著春生,說,“張家老屋從你走就沒進過人,我去一次哭一次,我這幾年都不敢去了,我琢磨著,不收拾怕是住不了人,你一家四口就暫時跟著我住,你看可行,春生?”

        春生看著門外,沒吱聲。村長說:“這就好了,走、走,咱喝酒吃飯去?!?/p>

        春生在娘家住下來,春生的女人叫香草,也是個命苦的女子,先前的男人是春生在馬灘礦的工友,結婚不到一個月就在一次冒頂事故中死亡了,香草從寧夏老家趕來呼天搶地的哭過,著了心魔地不愿走了。春生見香草在礦上打零工過得艱難,就時常周濟她,時日久了,就住到了一起,兩年后,生下兒子小生和女兒小麗,聽說全國各地都包產到戶了,就鬧著春生回老家。春生拗不過,就把自己的一切完完全全地告訴了香草,香草聽后,更起勁地勸春生,說像這種情況,更應該回老家了。

        娘家里一下多出來四口人,小院里顯得很熱鬧,娘仿佛一下變年輕了,忙不完的吃飯嘮嗑。香草也是個勤快的女人,把娘的小院收拾得干干凈凈,不到燒火做飯的時候,就在壓水井邊,把娘家里的衣服一一洗過,娘說:“這還是你妹妹、弟弟不穿的衣服,洗它干啥,扔了吧?”香草說:“這又沒爛,改改給你孫子穿。”

        娘的心里像灌了蜜,說話做事昂起了頭。春生對娘還是怠答不理的,一個早上,香草說:“娘,春生要回老屋,他說張家的子孫住在你劉家讓人瞧不起哩!”娘說:“在張村,沒有大事體,你們真要回老屋,改天收拾了,再回,我阻攔也沒個理由。”

        春生找人收拾老屋,吃住還在劉家院里。要拉院墻的時候,收拾屋的人對春生說,你這還差個大門呢。香草在吃飯的時候將這事向娘說了,娘說:“等秋后收入了到街面上合一個吧?!毕悴菡f:“春生看你屋內有幾棵棒,想解下做門?!蹦锟粗荷?,說:“不能,不能,那是留給春英做嫁妝的,不能動的?!贝荷牶?,喘口粗氣,放下碗,走了出去。

        傍晚娘回到家,院門緊閉,喊了幾句“香草,小麗”也沒人應,推開門,院內空無一人,來到房間,知道春生一家在下午已搬了家。娘就往張家老屋跑,見香草正打掃院子,說:“搬家也不打個招聲,我還以為咋著了呢?!毕悴菡f:“春生擰得很,非要搬家,搬來也好,省得人說三道四的?!闭f:“你回吧,這里掃掃就中。”娘回到家,一人坐在院子里,想著春生來家的一點一滴,生怕自己在哪里做得不是又得罪了他。

        春花師范畢業(yè)分到村里的小學里,任了小麗所在班的班主任,小麗甭提多高興了。姑姑長姑姑短的說這講那,到了晚上也不愿走,天天都是香草來喊。幾天下來香草喊得不耐煩了,使春生來喊,春生站在院外喊小麗,小麗說:“我不走了,我跟姑姑睡。”春生說:“你說啥憨話,看我不打你?!贝夯ɡ←惓隽嗽洪T,說:“哥,就讓小麗晚上跟我住吧!”春生一把拉過小麗,對春花說:“別哥、哥的叫,張家比你劉家大一輩,你知道不?”春花問:“你說我該喊你個啥?”春生說:“你喊啥你該知道,我不能讓小生和小麗喊你姑。”說著拉著小麗走了。娘站在院內,見春花噘著嘴進來,說:“春生這樣說了,就不喊了,論輩分,張家是高劉家一輩,你們今后就喊個名,就中?!?/p>

        小生在學校頑劣,打爛了同學毛蛋的頭。毛蛋的娘拉著小生到春生家講說道。春生兩口子下地去了,就拉著小生帶著毛蛋找到娘,娘對毛蛋的娘賠著笑臉,說一定讓春生好好管教小生,掏出一塊錢讓毛蛋去村衛(wèi)生室上點藥水,算是替小生賠了不是。小生放學后,娘指著小生的額頭數(shù)落著小生,被下地來家的春生看到了,春生說:“你干啥?”娘把小生的事說了,春生扭頭問小生,小生說:“是他招惹我的?!贝荷f:“這就對了,今后如果誰再敢招惹你,你就給我往死里整?!蹦锫牶?,說:“春生,你說的是人話嗎?都是不遠人家的孩子,他們磕磕絆絆的各家大人管好就是了,有你這樣教育孩子的嗎?”春生說:“我的孩子我教育,不用你操這個閑心?!蹦锫牬荷@樣說,指著春生問:“你真管呀,春生,娘我啥事對不住你,你這樣對我?!贝荷α艘幌拢f:“你對住得多了,我也知道,你也知道。我以前能過來,今后還能過。你想清楚,我是張春生,你是劉春英、劉春花、劉春望的娘,你守著劉家的家業(yè)為他們置房做嫁妝吧?!?/p>

        娘氣得發(fā)抖,鄰居大娘扶了娘,娘說:“春生,你說到這個份上,是我沒給你棒得罪了你嗎,好好,我這就找人給你抬了去。”

        “要你的棒,我會要嗎?你扔了,我都不會要。”春生說著走了。

        娘哭著說起自己的不是來,說咋就因為幾根棒又得罪了春生呢?鄰居大娘勸娘,說也是該著這樣,劉、張本就是兩家,咋說也不能往一塊兒湊,這樣也好,今后就分得清了。娘問自己:“難道春生真的不是我生的嗎?”

        十二

        春英尾隨著大總去春生家。走在路上,一輩子在張村周圍十里八村操持紅事白事的大總對春英說:“人這一生,真是事事難料,就說你大哥,一生過得也不易哩,打小沒了爹,跟著他奶奶過生活,那時咱這里窮?。∥业挠洃浿?,你哥在咱張村,就沒穿過像樣的衣裳。你哥因為他父親的原因,過的是挨批、挨斗抬不起頭的活,早些年,年年出河工,你哥都是挑最重最苦的活干,村里有個啥風吹草動的,都得拿你哥說說事。咱這村里,沒有地富反壞右,運動來了,那時的大隊干部只有選你哥當靶子,誰叫他有一個被政府鎮(zhèn)壓的爹呢?!?/p>

        春英跟著大總。聽大總嘮叨著春生。對這些事,春英是有印象的。后來春英在省城,在娘的要求下,把大學畢業(yè)的張小生留在了省城,就再也沒有跟大哥接觸過。

        已能見到春生的房子了,大總說:“按說你對你哥是不錯的,你大哥時常也說,他家的孩子之所以在城里有出息,還真仰仗著你哩?!?/p>

        春英說:“大哥的孩子有出息,是他自己干得不錯,我盡的只是鄉(xiāng)親的情誼。”

        大總推開大哥家的院門:“有人嗎?”

        春生從屋里走出來,見是春英。說:“不是說了嗎,到晚上安排小孩子去燒紙,又來干啥?”

        大總說:“知道你說的氣話,不想跟你計較盤纏。現(xiàn)在是啥時候了,能容你有這個道理?”

        春生說:“我說哥哩,這里邊的情況你還不了解,她劉家的事,我去是摻和,在我這里,就是劉家和張家,說啥也得有規(guī)矩不是?”

        大總說:“這話就不中聽,劉家和張家不錯,但娘就有一個。”大總指指春英:“她娘不是你娘呀?”

        “是娘不假?!贝荷f,“但這事是他劉家的喪事,我是張家的人,咋著這事上沒有我近邊的地,我去了算咋著,要披麻戴孝嗎?犯不著吧?再說了,張家比他劉家還高一輩?!?/p>

        大總說:“你就是說話不中聽,你去穿你娘的孝,誰還能說個不字,輩分高,高不在你這里,現(xiàn)在你娘去了,當兒女的就該有個表示?!?/p>

        春英見大總說不動春生,就走上前來,對春生說:“去不去,我就來請你這一回了,娘走的時候,她說這一輩子最對不住的就是你了。我知道,娘一直生活在對你的愧疚里。是咱娘錯了嗎?咱現(xiàn)在也都是有兒女的人了,咱咋不為娘好好想想呢?”

        大總說:“說的是哩。你不該怪你娘?!?/p>

        春生抬頭望望天,沒言語,眼里涌著淚。春英說:“我答應過娘,不管你心中有沒有三個兄妹,三個兄妹會永遠把你當成大哥的。”

        春生看著大總,說:“你們回吧,咋說我都不能去,我們張家的列祖列宗看著呢,我不能去?!?/p>

        大總看看春英,聲音低了下去。說:“你看這事辦的?好好,今天不去也好?!庇洲D臉問春生,說:“春生,入土前,你不看你娘一眼?”

        春生一滴淚落下來。

        大總對春英說:“你先回吧,我和春生說說話?!?/p>

        大總和春英又沒請來大哥,對在家?guī)兔α侠砟锏暮笫碌娜藖碚f,是意料之中的事。在這個講究宗親的張村里,逮著棺材、墳頭亂哭是會鬧出笑話和亂子的。盡管春生哭哭娘也合情合理,但可以立了牌位在自己家里哭,要到劉家院里來哭,張家門族的不會答應,村人也會問春生,既不同宗也不同族,哭的是哪三出。春生不來眾人認為真是再合適不過了。大總之所以帶著春英去請大哥,自然也在情理,誰不是爹娘養(yǎng)、父母生的,到了一生緣分走到盡頭的時候,老的和小的總該有個說道吧?

        大總到了院子,就把誰使鍋燒灶、誰打坑砌墓等一應活計安排了下去,整個下半晌再沒有人提到春生的事。臨近傍晚的時候,來了十余輛小車子。停在娘的門前,長長的一排。張村的大人小孩何曾見過這種陣勢,驚愕的目光望著他們在電視里經常見的一個人。那不是吳縣長嗎?村人猶疑間,聽吳縣長握著春英的手說:“劉董事長,你和春望鄉(xiāng)長是一母同胞我咋就不知道呢,你看我這個縣長當?shù)?,見諒啊,見諒?。 ?/p>

        春英顯然很生氣,說:“這事,誰講的?”

        一個戴著眼鏡的小伙子說:“董事長,來到縣里的時候,我不知張村在什么地方,就問了下縣里,哪成想,他們都來了?!?/p>

        大總吆喝了一聲。走到吳縣長面前,說:“縣長,你看有什么講究?”

        吳縣長知道這是問事的大總,就說:“給老人家鞠個躬吧?!?/p>

        大總安排春英等人在娘棺前跪倒,對吳縣長一行喊道:“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禮畢?!比绱巳兀瑏淼娜税萃?,喊過春英,說:“你們說話吧?!比贾鵁煟苄⌒牡卣局贿?。

        春英站起來,對吳縣長說:“謝謝?!?/p>

        吳縣長說:“還有什么需要縣里做的,劉董事長,你盡管說?!?/p>

        春英說:“到此為止,縣鄉(xiāng)再不要來任何人。今天來的我們不破孝,也不收任何禮金?!币妳强h長想說話,春英擺擺手:“你不要說了,按我說的辦,日后有機會我會答謝大家的?!?/p>

        戴著眼鏡的小伙子過來,說:“劉董事長,市里那邊……”

        “你干的什么事?市里我和王書記、丁市長匯報過了。你也回去,市里再來一個人我唯你是問。”

        大總送走眾人,一個老漢從路邊走過來,大總說:“村長,你怎么才來,春英當了董事長了?!?/p>

        村長說:“我去喊了春生,這個東西晚上來。”

        張永輝:男,河南永城人,1966年12月出生。大學文化,現(xiàn)供職于安徽淮北楊莊煤礦工會。當過采煤工和掘進工,從事過共青團、紀檢、工會工作。小說、散文作品散見于地市級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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