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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29 00:00:00
婦女 2013年10期
自從買了房子，在這個城市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家之后，我就心心念念地想把爸媽接來一起住。他們養(yǎng)育我一場，含辛茹苦不容易，如今老了，是享享清福的時候了。
這些年村里的人家都蓋了新房，而他們，因為供我們姐妹倆讀書，一直沒有能力翻修舊房，至今仍然住在那套破敗不堪的老房子里。那次回家，正值雨季，一進(jìn)門就看到屋里被大大小小的盆子占滿了，滴滴答答地接屋頂漏下來的水。父親忙著把接的雨水一盆一盆往外倒，母親在廚房里做飯，在擠擠挨挨的盆子間隙里小心翼翼地行走。
我看得心驚肉跳，又止不住地心酸。回家后我就和老公齊悅商量，把本打算做書房的房間騰出來，買了張大床，回家接他們來城里住。
可父母卻不肯來。父親說：“我們走了，大黃怎么辦？那幾只雞，正下蛋。還有地里的玉米，眼看就要收了……”
我撒嬌耍潑：“不就是一只狗幾只雞嗎？送人就行了。地就別再種了，你閨女好歹也是一高級白領(lǐng)，還能讓你們餓著？再說，我好不容易買套房，裝修得那么舒適漂亮，你們不去住，我多沒有成就感，就當(dāng)是滿足我的虛榮心好不好？再再說，你們放不下這個，放不下那個，就放得下我？你們就愿意孤苦伶仃地和我天各一方，不愿和自己閨女親親熱熱地待著？”
父母被我最后的話打動了，母親竟紅了眼圈。是的，他們想我，我每次回家，他們都像過節(jié)一樣高興，買魚殺雞地款待我。我夸一句父親烙的煎餅好吃，他就記在心上，只要我一回來，他二話不說就去和面攤餅。母親總擔(dān)心我在城里過得不好，她去集市趕會，電話一個接一個，問我要不要純棉的床單被罩，要不要竹編的藤椅，要不要剛從樹上摘下的蘋果大棗。而我每次返城，他們都依依不舍，把我送到村口，走出很遠(yuǎn)，回頭，還能看到他們微顯佝僂相倚相扶的身影。他們當(dāng)然想和自己的孩子待在一起，子女濟(jì)濟(jì)一堂，兒孫承歡膝下，這種天倫之樂，應(yīng)該是所有父母都向往的。
站在我的新家門前，看著溜光明亮的地板，父母不知所措。我把兩雙新拖鞋放在他們腳下，他們忸怩地不肯換鞋。直到鞋子脫下來，我才看到，父親的襪子上居然打著兩個補(bǔ)丁，母親的襪子則是很多年前我扔掉不要的。我有些生氣，質(zhì)問：“不是給你們買過很多襪子嗎？怎么還穿這個？”
61d3f0d6de6930f41303293fd0def6a52f745d551f970fc925441465173daf6e母親的表情有些尷尬，訥訥地答：“舊的穿著舒服，也不怕臟。”
我領(lǐng)著他們參觀我的新家，占據(jù)了整面墻的書柜，柔軟舒適的沙發(fā)，優(yōu)雅時尚的吧臺，裝備齊全的廚房，我教母親怎樣用光波爐烤肉，教父親用液晶電視上網(wǎng)……他們附和著我，贊嘆、驚訝，卻是縮手縮腳，小心翼翼，唯恐碰壞了哪樣?xùn)|西。
父親抽煙，且喜歡邊走邊抽，于是煙灰也一路走一路掉，經(jīng)常掉在地板上。我在餐桌茶幾窗臺電視柜上，到處都放了煙灰缸，告訴他把煙灰撣到那里，但他總是忘。母親不會用洗衣機(jī)，她在臉盆里用手洗，洗完了就晾在衛(wèi)生間，萬國旗似的，淋一地的水。齊悅收拾幾次之后，就有了微詞，背后對我抱怨父母的“惡習(xí)”。
父母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很難短時間改掉。我不好說什么，便把打掃衛(wèi)生的活接過來自己干。
但還是矛盾不斷。那天，我在廚房做飯，齊悅下班回來，沒一會兒，就聽到他在陽臺上喊：“誰把我的蘭花拔了？”我跑到陽臺上，果然看到花盆里的蘭花不見了，盆子里是新鮮的泥土，土壤濕潤。
父親聽到動靜，走過來說：“我看你那盆花不死不活的，就拔了，剛種了青菜。你們不是總說買的菜有農(nóng)藥不安全嗎？自己種點(diǎn)吃著放心……”
齊悅苦笑：“爸，我那盆花好幾百呢。得種多少青菜才吃回來??？”
父親的臉色有些掛不住，母親也埋怨他：“說了不讓你弄，你就是閑不住，這下闖禍了吧！”我趕緊安慰他們：“就是一盆花，沒事兒。還是種青菜，味道肯定好。”
這安慰似乎沒起什么作用，父親一直到吃飯時仍然悶悶不樂。為打破僵局，我對父親說：“我想吃您做的煎餅了，明晚給我們烙煎餅吃吧。”父親臉上這才有了喜色，連連答應(yīng)。
第二天下班回來，我習(xí)慣地望向家里窗口，竟看到從里飄出陣陣煙霧。趕忙上樓，一打開門，濃烈的油煙味撲面而來。疾步奔到廚房，看到老兩口正煙熏火燎地烙煎餅。父親埋怨說：“你這爐子真不好用，怎么都打不開火，只好用打火機(jī)點(diǎn)了幾張紙?！?/p>
我急了：“不是告訴過你嗎？這灶有兒童保護(hù)旋鈕，要按幾秒鐘才行。再說怎么不開抽油煙機(jī)呢？這滿屋子的油煙……”
母親端著烙好的餅讓我嘗，那幾張餅不是火候輕夾生就是火候重煳了，根本不像出自父親之手。父親訕訕地解釋：“用這個真不習(xí)慣，掌握不住火候。”
雙休日，帶父母去公園玩。在一座假山后面，父親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驚喜地叫道：“快來瞧瞧，這是什么？”
我仔細(xì)一看，原來是一棵玉米，在假山的縫隙里長著，細(xì)細(xì)弱弱的。父親圍著那棵玉米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憐惜地說：“你怎么長在這兒了？這兒可不是你待的地方，要長就長在田野里，那兒土地肥沃，天空遼闊，你愛怎么長就怎么長……”
說著，父親沉默了，嘆了口氣，背著手往前走了。沒走多遠(yuǎn)，父親停下來，看著一個女人手里牽的狗感嘆：“狗在城里也不自由，被人牽來牽去的，還穿著衣服扎著小辮，沒個狗樣子……”隨即又自言自語道：“也不知大黃怎么樣了？”
我知道，父親是想家了。
那一夜我輾轉(zhuǎn)難眠，想起小時候，我最怕父母約束我，而如今，我又開始試圖以孝的名義，去束縛他們的自由。也許我給他們的福，并不是他們想享的福；我給他們的孝，也并非是他們想要的方式。
我不能再以孝的名義把父母強(qiáng)留在身邊了。在城里，他們除了我，什么也沒有。而我，卻不能完全屬于他們。除了女兒這個身份，我還是一個妻子，一個母親，一個公司職員，我有自己的生活要忙碌。把他們放回去，他們有雞鴨貓狗，有鄰里鄉(xiāng)親，有麥子玉米，他們可以自由呼吸，隨心所欲地生活。
春天的時候，我和妹妹一起出資，把老家的房子翻新，蓋了兩層的小洋樓，裝了空調(diào)、太陽能、衛(wèi)星電視，買了新家具，各種生活設(shè)施方便周全。房前種菜，屋后栽樹，出門就是大片的田野。我對父親說：“這下您和媽媽就安心生活吧，以后每周我們都要回來，吃您種的菜烙的餅，過舒適的田園生活?！?/p>
父親和母親笑呵呵地站在夕陽里，紅光滿面神采奕奕。
自從買了房子，在這個城市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家之后，我就心心念念地想把爸媽接來一起住。他們養(yǎng)育我一場，含辛茹苦不容易，如今老了，是享享清福的時候了。
這些年村里的人家都蓋了新房，而他們，因為供我們姐妹倆讀書，一直沒有能力翻修舊房，至今仍然住在那套破敗不堪的老房子里。那次回家，正值雨季，一進(jìn)門就看到屋里被大大小小的盆子占滿了，滴滴答答地接屋頂漏下來的水。父親忙著把接的雨水一盆一盆往外倒，母親在廚房里做飯，在擠擠挨挨的盆子間隙里小心翼翼地行走。
我看得心驚肉跳，又止不住地心酸。回家后我就和老公齊悅商量，把本打算做書房的房間騰出來，買了張大床，回家接他們來城里住。
可父母卻不肯來。父親說：“我們走了，大黃怎么辦？那幾只雞，正下蛋。還有地里的玉米，眼看就要收了……”
我撒嬌耍潑：“不就是一只狗幾只雞嗎？送人就行了。地就別再種了，你閨女好歹也是一高級白領(lǐng)，還能讓你們餓著？再說，我好不容易買套房，裝修得那么舒適漂亮，你們不去住，我多沒有成就感，就當(dāng)是滿足我的虛榮心好不好？再再說，你們放不下這個，放不下那個，就放得下我？你們就愿意孤苦伶仃地和我天各一方，不愿和自己閨女親親熱熱地待著？”
父母被我最后的話打動了，母親竟紅了眼圈。是的，他們想我，我每次回家，他們都像過節(jié)一樣高興，買魚殺雞地款待我。我夸一句父親烙的煎餅好吃，他就記在心上，只要我一回來，他二話不說就去和面攤餅。母親總擔(dān)心我在城里過得不好，她去集市趕會，電話一個接一個，問我要不要純棉的床單被罩，要不要竹編的藤椅，要不要剛從樹上摘下的蘋果大棗。而我每次返城，他們都依依不舍，把我送到村口，走出很遠(yuǎn)，回頭，還能看到他們微顯佝僂相倚相扶的身影。他們當(dāng)然想和自己的孩子待在一起，子女濟(jì)濟(jì)一堂，兒孫承歡膝下，這種天倫之樂，應(yīng)該是所有父母都向往的。
站在我的新家門前，看著溜光明亮的地板，父母不知所措。我把兩雙新拖鞋放在他們腳下，他們忸怩地不肯換鞋。直到鞋子脫下來，我才看到，父親的襪子上居然打著兩個補(bǔ)丁，母親的襪子則是很多年前我扔掉不要的。我有些生氣，質(zhì)問：“不是給你們買過很多襪子嗎？怎么還穿這個？”
61d3f0d6de6930f41303293fd0def6a52f745d551f970fc925441465173daf6e母親的表情有些尷尬，訥訥地答：“舊的穿著舒服，也不怕臟。”
我領(lǐng)著他們參觀我的新家，占據(jù)了整面墻的書柜，柔軟舒適的沙發(fā)，優(yōu)雅時尚的吧臺，裝備齊全的廚房，我教母親怎樣用光波爐烤肉，教父親用液晶電視上網(wǎng)……他們附和著我，贊嘆、驚訝，卻是縮手縮腳，小心翼翼，唯恐碰壞了哪樣?xùn)|西。
父親抽煙，且喜歡邊走邊抽，于是煙灰也一路走一路掉，經(jīng)常掉在地板上。我在餐桌茶幾窗臺電視柜上，到處都放了煙灰缸，告訴他把煙灰撣到那里，但他總是忘。母親不會用洗衣機(jī)，她在臉盆里用手洗，洗完了就晾在衛(wèi)生間，萬國旗似的，淋一地的水。齊悅收拾幾次之后，就有了微詞，背后對我抱怨父母的“惡習(xí)”。
父母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很難短時間改掉。我不好說什么，便把打掃衛(wèi)生的活接過來自己干。
但還是矛盾不斷。那天，我在廚房做飯，齊悅下班回來，沒一會兒，就聽到他在陽臺上喊：“誰把我的蘭花拔了？”我跑到陽臺上，果然看到花盆里的蘭花不見了，盆子里是新鮮的泥土，土壤濕潤。
父親聽到動靜，走過來說：“我看你那盆花不死不活的，就拔了，剛種了青菜。你們不是總說買的菜有農(nóng)藥不安全嗎？自己種點(diǎn)吃著放心……”
齊悅苦笑：“爸，我那盆花好幾百呢。得種多少青菜才吃回來??？”
父親的臉色有些掛不住，母親也埋怨他：“說了不讓你弄，你就是閑不住，這下闖禍了吧！”我趕緊安慰他們：“就是一盆花，沒事兒。還是種青菜，味道肯定好。”
這安慰似乎沒起什么作用，父親一直到吃飯時仍然悶悶不樂。為打破僵局，我對父親說：“我想吃您做的煎餅了，明晚給我們烙煎餅吃吧。”父親臉上這才有了喜色，連連答應(yīng)。
第二天下班回來，我習(xí)慣地望向家里窗口，竟看到從里飄出陣陣煙霧。趕忙上樓，一打開門，濃烈的油煙味撲面而來。疾步奔到廚房，看到老兩口正煙熏火燎地烙煎餅。父親埋怨說：“你這爐子真不好用，怎么都打不開火，只好用打火機(jī)點(diǎn)了幾張紙?！?/p>
我急了：“不是告訴過你嗎？這灶有兒童保護(hù)旋鈕，要按幾秒鐘才行。再說怎么不開抽油煙機(jī)呢？這滿屋子的油煙……”
母親端著烙好的餅讓我嘗，那幾張餅不是火候輕夾生就是火候重煳了，根本不像出自父親之手。父親訕訕地解釋：“用這個真不習(xí)慣，掌握不住火候。”
雙休日，帶父母去公園玩。在一座假山后面，父親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驚喜地叫道：“快來瞧瞧，這是什么？”
我仔細(xì)一看，原來是一棵玉米，在假山的縫隙里長著，細(xì)細(xì)弱弱的。父親圍著那棵玉米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憐惜地說：“你怎么長在這兒了？這兒可不是你待的地方，要長就長在田野里，那兒土地肥沃，天空遼闊，你愛怎么長就怎么長……”
說著，父親沉默了，嘆了口氣，背著手往前走了。沒走多遠(yuǎn)，父親停下來，看著一個女人手里牽的狗感嘆：“狗在城里也不自由，被人牽來牽去的，還穿著衣服扎著小辮，沒個狗樣子……”隨即又自言自語道：“也不知大黃怎么樣了？”
我知道，父親是想家了。
那一夜我輾轉(zhuǎn)難眠，想起小時候，我最怕父母約束我，而如今，我又開始試圖以孝的名義，去束縛他們的自由。也許我給他們的福，并不是他們想享的福；我給他們的孝，也并非是他們想要的方式。
我不能再以孝的名義把父母強(qiáng)留在身邊了。在城里，他們除了我，什么也沒有。而我，卻不能完全屬于他們。除了女兒這個身份，我還是一個妻子，一個母親，一個公司職員，我有自己的生活要忙碌。把他們放回去，他們有雞鴨貓狗，有鄰里鄉(xiāng)親，有麥子玉米，他們可以自由呼吸，隨心所欲地生活。
春天的時候，我和妹妹一起出資，把老家的房子翻新，蓋了兩層的小洋樓，裝了空調(diào)、太陽能、衛(wèi)星電視，買了新家具，各種生活設(shè)施方便周全。房前種菜，屋后栽樹，出門就是大片的田野。我對父親說：“這下您和媽媽就安心生活吧，以后每周我們都要回來，吃您種的菜烙的餅，過舒適的田園生活?！?/p>
父親和母親笑呵呵地站在夕陽里，紅光滿面神采奕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