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宗寶,1973年生于山東諸城。作品見于《詩刊》、《花城》等刊物,入選《中國詩歌精選》、《中國最佳詩歌》、《中國年度詩歌》、《中國新詩年鑒》等選本。曾參加青春詩會。著有詩集《一個人的蒼?!返?。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詩歌創(chuàng)作委員會委員。
那些親切的事物
那些鳴鑼開道的豌豆
那些一身戎裝的麥子
那些不諳世事的黑蝌蚪
那些老氣橫秋的玉米
那些沾花拈草的黃蝴蝶
那些趾高氣昂的高粱
那些黑燕子 那些灰麻雀
那些紅蟈蟈 那些綠螞蚱
那些甜嘴的蜜蜂
那些河灘上的不事聲張的草
那些泥濘 那些陰影
那些早晨的霧氣
那些親切的事物
讓我心里涌動著許多話
卻無法說出來
廣闊
那么深的水
那么茂密的草
那么多蘆葦 懷抱著大風
整個河灘蒼茫而廣闊
一眼看過去根本看不到邊
那一塊來自外地的石頭
在河邊的草叢里
靜靜地發(fā)著孤獨的光
風在水上
風在水上
風生著溫柔而可愛的腳
看見風在水上的時候
我?guī)缀跏切腋5?那一陣顫栗
掠過了水面
也掠過了我小小的心
一個人趴在大地上傾聽
一個人趴在大地上傾聽
他的身子已經(jīng)完全僵硬
濰河灘冬天的泥土冰涼
天空是一些弧 彎曲著到達村莊
煙和消息更加微弱
河面上會結(jié)更厚的冰
他再也抓不住什么
他不知道
他其實根本不需要抓住什么
因為濰河灘的土地
正以比過去更強大的力量
緊緊地抓著他
這讓他永遠也做不成一只鳥
那個在深夜里咳嗽的人
夜已經(jīng)很深了
他還在不住地咳
一年的最后一個夜晚
化雪的聲音在持續(xù)響著
但比他的咳嗽聲要小一些
被子下面的這個身體是他的
可睡眠和身體沒有產(chǎn)生任何關系
那些記憶在慢慢地變黑
大量的疾病在聚集
它們睜著眼睛 越來越精神
他忍不住 他一遍一遍地咳
咳出痰和難以承受之癢
咳出心肺 咳出整個胸腔
咳出淤積在內(nèi)心的血
咳出去年的愛
他甚至咳出了黑暗中的群星
但他不知道他能不能
從自己的身體里
把已經(jīng)病變的身體
也完整地咳出來
在濰河邊洗衣服的人
在濰河邊洗衣服的人 是我的姐姐
那個時候 天還沒有亮透
村子外面的霧 比村子里還要濃一些
河邊很靜
河面上和遠處都是模糊的 看不分明
只有這一小塊地方 清楚地亮著
姐姐的美不僅照亮了這里
也已經(jīng)驚動了河里的魚
這些年 我在夢里總是能聽到
那一根很笨的木頭在石頭上
有節(jié)奏地響著
我知道 那是姐姐在河邊洗衣
姐姐在河邊把家里的衣服洗完
用籃子挎著它們回到村子
天就已經(jīng)亮透了 霧也全沒了
而我還在一個漫長的夢里 不愿意醒來
親人
那個長著黑眼睛的是我的親人
那個長著藍眼睛的也是
那個長著黃皮膚的是我的親人
那個長著白皮膚的也是
那個罵我的是我的親人
那個恨我的也是
那個死去的人是我的親人
那個正在出生的也是
那個一身泥漿的民工是我的親人
那個腦滿腸肥的也是
那個不名一文的是我的親人
那個腰纏萬貫的也是
那個警察是我的親人
那個小偷也是
那個出賣自己身體的妓女是我的親人
那個一臉正經(jīng)的人也是
那個年邁的沿街乞討的老人是我的親人
那個揮手驅(qū)趕他的人也是
是的 你們都是我的親人
我愛你們 就像有的人恨我一樣
那個夏天我路過一臺抽水機
那個夏天我路過一臺抽水機
其實濰河兩岸有很多很多的抽水機
但我只說這一臺
因為只有這一臺抽水機才是我們村的
它是我們村唯一的抽水機
一臺抽水機 它蹲在河堤的一個半坡
那個看守機器的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在大柳樹濃濃的樹蔭里 它達達達地響著
看上去就像一挺在快樂地唱歌的機槍
你一點也看不出它的寂寞
只要抽水機響著 它就是在干活
抽水機的活 就是把河里的水抽上來
送到那些需要水的地里去
那些抽上來的水 還要經(jīng)過一些水溝
才能實實在在地流到地里
地里那些玉米的葉子已經(jīng)起了卷兒
正是需要水的時候 因為天太旱
那些地過不了幾天 就需要重新澆一次
抽水機對此毫無怨言 濰河里的水
日夜不停地流著 抽水機也一直響著
濰河的水是永遠也抽不完的 天再旱
只要有抽水機 地里的莊稼就一定能澆上水
看到抽水機的那天 太陽很大 就像我的憂傷
我推著一輛很破的自行車 慢慢地路過它
向村子附近的一個工廠走去
來濰河灘吧
來濰河灘吧 我?guī)е闳タ刺J葦
看那些荒蕪已久的土地
看不動聲色的河水
看田野里 那些已經(jīng)死去的莊稼
看河灘上那些卑微的青草
看那些沉寂的屋頂
屋頂上的 那片藍色的
我們一起看過的天空
已經(jīng)不再搖晃了
我的心 還依然是完好的
就像你聽別人說起過的
那些悲傷的黎明
詩觀:寫作是我的呼吸。我一直盡力使我的詩歌樸素、簡潔、澄明,從而具有生命和自然的氣息。我相信我會照亮一些事物,就像一些事物照亮了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