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的一個上午,登上Half Dome的游客和往常一樣,喝著可樂,在數(shù)碼相機前擺出勝利者姿態(tài),紀念他們耗費半天走上優(yōu)勝美地公園地標的美妙時刻。在他們的正下方100米處,Alex Hannold卻經(jīng)歷著人生中最危險的五分鐘—他正試圖無保護自由攀登Half Dome高達700米最陡峭的西北壁,在最后一個段落卻被難度為5.11d運動攀難住了。這段大光板線路上,石頭似乎沒有任何紋理可抓,Honnold小腿就要力竭,恐懼和疲勞制造的汗水早已混為一處,他無數(shù)次想抓住線路上快掛,放棄這趟可能使他墜落700米的冒險。然而,他終于把腳墊高,踩在若有若無的摩擦面上,夠到下一個巖石深槽,完成了可能是攀巖高度史中最豪邁的一次Free solo。
Free solo是攀巖中最純粹,也是最極端的一種方式。攀巖者不依靠繩子、安全帶、搭檔和其他任何保護裝備,完全依靠個人的力量和技巧避免傷亡而完攀一條線路。很多時候,人們常常將Free solo同自由攀登(free climb)和獨攀(solo)混為一談。這三者兩兩之間有包含、交叉的關系,但在嚴格意義上卻存在體現(xiàn)攀登風格的區(qū)別。Free climb指攀巖者完全依靠自身肢體完成線路,其攜帶的裝備只是保障攀巖者在墜落時不受傷害,裝備本身在攀登中不提供任何其他的幫助。換句話說,一個攀巖的人可以全副武裝去攀登一條線路,但他必須避免使用任何一件裝備來攀爬,在攀登過程中對身上的裝備“視而不見”;在他犯了錯誤或能力不夠時,這時裝備才開始起作用,也就是讓墜落的攀巖者不致于受傷或喪命。自由攀登free climb包含了Free solo,F(xiàn)ree solo是free climb最無畏和后果最嚴重的方式。另一方面,獨攀solo用來描述攀巖者沒有搭檔而獨自一人攀登的情況。它的限制條件較為寬松,攀巖者在攀登過程中可以任意使用器械借力來完成線路。比如攀巖者在solo中可以用鉤子掛住下一個支點,然后通過繩子借用上升器等輔助設備把自己拉上去。當然攀巖者在solo中也可以選擇不借助任何輔助的方式,也就是Free solo。因此solo和free climb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但將它們兩者結合起來,就有了最純粹的攀巖方式—Free solo。Free solo是生命的單行線,不允許任何的錯誤和閃失??上攵蕩r者在Free solo時的最大困難首先來自克服巨大的心理壓力并在危險中保持全神貫注。在一面1000米的垂直懸崖上,選擇Free solo的方式來攀登難度高達5.12的Half Dome西北壁,Alex Honnold將我們一般人類的想像力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當今Alex Honnold熱已經(jīng)風靡全球,即便在遠離巖區(qū)的家里烤火,你的外婆也可能會指著電視,告訴你銀行廣告里有個叫Alex的帥小伙身手真棒。像Honnold這樣時不常以最純粹的Free solo出現(xiàn)的攀巖選手,是不是我們這個時代最令人驚嘆的Free solo攀巖者呢?甚至,他是否超越前輩而成為了歷史上最優(yōu)秀的Free solo選手之一呢?
這是很難回答的問題;即使有答案,估計也很難被所有人接受。Free solo的后果就是死亡,這意味著攀巖者在Free solo時不能超越自己的能力極限。所以,評價Free solo選手誰更強大是比較愚蠢的行為,因為沒有人在比拼極限能力。正因為Free solo是近乎私人的選擇并且危險,歷史上的里程碑事跡并不像其他攀登流派那樣被完好地統(tǒng)計在冊。面對最真誠的Free solo攀巖者,局外人還是抱著盡量尊重歷史的心態(tài),看看Honnold的前輩們寫下怎樣的故事。例如,我們會關注這些故事在怎樣的困難下寫下來,關注這些故事段落有多長,關注它們有多么的新奇。
歷數(shù)最難的Free solo故事,可能只能從20世紀50年代算起。因為攀巖倫理的演變,在大約半個世紀以前才有了真正嚴格意義的Free solo。這些生活在古典鑿釘和現(xiàn)代掛片之間的攀巖者中,產生了一大批不可思議的攀登大師。而John Bachar則是這群大師中的王者。Bachar1957年生于加州,從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輟學后,Bachar的名字長時間地被認為是美洲最強的代表:無論是實力上還是神經(jīng)上。1981年,他曾在優(yōu)勝美地寫下一張通告,“誰在攀巖中能跟上我一整天,我付誰10000美元”。Bachar代表的是攀巖界最硬漢最干凈的作風,而不是狂妄自大。作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攀巖巨星,Bachar在5.12甚至還不存在時Free solo了5.11。除1985年Free solo過Father Figure 5.13a,Bachar在Free solo的難度表上幾乎未刷新過人類紀錄;但是在那個年代,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樣,把最高難度的Free solo作為一種常用的攀登方式持續(xù)地使用。后來Bachar不再年輕,在他之后Free solo的最高難度不斷被刷新。2004年,德國的Alex Huber讓一個路過的游客拍下了他無保護拿下Kommunist 5.14a的過程,第一次把Free solo帶進了5.14的世界。好消息是,這是世人都承認并津津樂道的最難的Free solo故事。但后來英國的Dave Mcleod卻沒那樣的好運。Mcleaod在2008年創(chuàng)造了5.14b的新Free solo紀錄,但因為Mcleod的為人低調和線路難度爭議的問題,不為大眾和媒體熟知。
在接近自己攀登能力極限的同時,攀登者也面臨另一個問題,在Free solo線路時,他們需要克服的恐懼有多深?例如Half Dome的Free solo,Alex Honnold在700米高空所面臨的恐懼很難與一段20米的5.14比較。同樣的,設想以下情況,在一條Free solo的線路上留下快掛,攀巖者在即將失控時抓住快掛或使用裝備逃生,這樣的Free solo也不能與Free solo一條未知的陌生線路相等同。于是我們看到,自然用恐懼為Free solo選手搭建了一個舞臺,攀巖者在心靈朝圣的道路上展示各自的藝術理念。這種藝術的極致是onsight Free solo。沒有任何信息,第一次嘗試,依靠內心和實力戰(zhàn)勝死亡并到達頂點。這樣的Free solo對于攀巖選手是至高的境界,對于聽故事的人是毛骨悚然的段子。Michael Reardon是詮釋這種藝術的一位有爭議的大師,他在現(xiàn)實生活里也是好萊塢的一位電影導演,一位真正的藝術家。Reardon在他42年的生命里完成了Outrage 5.13a單段,Romantic Warrior V 5.12b 9段, Neon Dust 5.13b/c單段,以及長達15公里Palisade Traverse V 5.9的onsight Free solo。這是一個界于精神病人與偉大藝術家之間的攀巖巨人,他甚至在一天之內Free solo了Joshua Tree公園280條線路,并在那里于30天內Free solo 1000條線路。
Michael Reardon是藝術家,他詮釋藝術的方式就是用生命去攀登。可能正是這種原因,他選Bachar作主角拍攝了《Bachar:一個男人,一個謎,一個傳奇》,替他講述他那些藏在心里的美麗的Free solo故事。Bachar同Reardon因這部電影成為摯友,他們經(jīng)常暢談“空”、“真性”、“定”等Free solo時在精神上可能經(jīng)歷的瘋狂狀態(tài)。Bachar說,Reardon是他一生遇到的三四個能如此深度交談的朋友之一。Reardon在2007年被一個巨浪卷下了巖壁,Bachar在2009年Free solo時摔下身亡。兩個摯友以類似的方式走完了一生。Bachar是世人公認的攀巖大師,他卻畢生沒有實現(xiàn)用Free solo的方式首攀一條5.13線路的夢想。這個夢想被他的摯友Reardon實現(xiàn)了,他不被看好的成績單上記錄下了Free solo并且首攀Waiting for Guntness 5.13a等超級線路的故事。天意弄人。
攀巖源自對自然巖壁的探索。巨大的自然尺度,同時也指引人類展示豪邁的氣度。攀巖自誕生以來,人們就不斷地改進攀登風格、提高自身能力去戰(zhàn)勝恐懼。Free solo是攀巖者個人選擇的一種最極致最危險的風格,正因為此,大眾無需宣揚這種攀巖選手和巖壁之間十分私密的關系,同時大眾也可能無權利干涉這種私人關系。Bachar在《巖壁大師》中說:“成年人不會蠢到看了吞刀的馬戲就真去模仿吧?”選擇何種方式來攀登都在個人,攀登的過程只是個人展現(xiàn)自己品格和實力的一套表演。所以,我們尊重每一個難度的Free solo選手,無論是Alex Honnold、Dean Potter、Alex Huber還是已故的Wolfgang Gullich、John Bachar、Michael Reardon,這些巨星和更多不為人知的人都詮釋了共同的Free solo理念—“離開地面一剎,F(xiàn)ree solo只是為了去享受心中純粹的愉悅;若不是,你的生命已經(jīng)沒有意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