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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爆炸

        2013-12-29 00:00:00東野圭吾/著三佳/編譯
        啄木鳥 2013年1期

        在把雙筒望遠鏡聚焦之后,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身穿藍色泳衣的女性。她坐在一只簡陋的塑料椅上,戴著一副深色的太陽鏡,那副太陽鏡大概是仙露牌的。

        一個男人躺在她的身邊。他也戴著太陽鏡,仰天躺著,身上好像涂了防曬油,全身閃閃發(fā)亮,胸膛上稍稍有些泛紅。那個女人似乎介意自己的皮膚會被太陽曬黑,所以她隨著大遮陽傘陰影的移動而不斷地變換著自己的位置。她還不時地擦著自己的手腳,也許是在涂抹防曬油吧。

        但是今天的陽光很強烈。那個女人耐不住太陽的烘烤,突然解下泳衣上的布帶,露出白皙而線條分明的肢體。

        她皺著眉對著身邊的那個男人說著什么。也許是在說,在這樣的地方待的時間長了,皮膚肯定會曬傷。那個男人躺著,微笑著回答著什么。也許是在說,不是你說想到海里去嗎?所以才帶你來的。

        已經(jīng)是九月了,令人想不到的是陽光會如此強烈!

        他一邊用雙筒望遠鏡繼續(xù)窺視著,一邊調(diào)整著聚焦。那個女人放下搭在肩上的浴巾,摘下太陽鏡站起身來,接著將放在邊上的充足氣體的坐墊拿在手里。

        “我去游泳了,你呢?”

        “你不用管我了,自己一個人去吧?!?/p>

        于是那個女人穿上沙灘拖鞋,向海邊走去。

        他放下雙筒望遠鏡,用自己的肉眼尋找著那個女人的位置。雖說是九月了,但由于是星期天,湘南的海邊依然擠滿了c5ef3ec6ba973bff22665e1f2e9fc1834c98b51b364bc3f8a94b95fafc6abf61情侶和帶著一家老小的游客。加上今年流行藍色泳衣,他費了好大勁兒才找到那個女人的身影。

        這時的她在海邊踏著波浪正要脫去拖鞋。一甩掉拖鞋,她便抱著充氣坐墊走進了大海里。

        那個男人放下望遠鏡,打開放在邊上的冷藏盒的蓋子,“那玩意兒”就用塑料袋包著放在里面。他將它取出來,慢慢地站起身。

        梅里律子不擅長游泳,但她喜歡大海。她抓著充氣坐墊隨著波浪搖晃著,充分地享受著大自然的恩惠,心情舒暢,甚至覺得連時間的流逝都是那么悠閑。

        結(jié)婚前她也常常要人陪她到海邊玩。那時,她現(xiàn)在的丈夫梅里尚彥住在藤澤,只要律子提出“想去游泳”,尚彥就會立即改變所有的日程安排,開著自己的帕杰羅汽車,帶她奔向海濱浴場,因此平時尚彥的后車廂里總是放著兩人的泳衣。

        律子模模糊糊地覺得,如此悠閑的二人世界也許持續(xù)不了多久了。他們結(jié)婚已有一年,至今還沒有孩子,是該認(rèn)真考慮一下了。雙方的父母都在叨念著此事,而且兩人的年齡也一天天地大起來。律子今年已經(jīng)二十九歲了。

        她還想玩玩快艇和潛水,但一想到要懷孩子,眼下就不得不忍著了。沒有辦法,想要孩子,總得犧牲一些尋歡作樂的趣事。律子將上半身靠在充氣坐墊上,閉著眼睛,感覺就像躺在一個大水褥上。

        寒冷的肌膚忽然變得暖和起來,律子感到氣墊的下面被什么東西碰了一下。她睜開眼睛,是有人潛入她的氣墊下邊了。

        一名男子從海水里探出頭來,濺起了小小的水花。那是一名年輕的男子,短發(fā),戴著潛水眼鏡。

        “對不起?!边@名男子簡短地道歉后,便又潛入海水里,不知朝哪里游去了。

        律子剛才腦海里一閃而過的想法,讓她自己無奈地笑了起來。

        剛才那個年輕的男子從海水里冒出來時,律子還以為對方是要調(diào)戲她。的確,幾年以前,這樣的事不是沒有,但自從過了二十五歲,就再也沒有人青睞她了。

        她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到了這個年齡,應(yīng)該穩(wěn)重些了。那么,要不要懷孕生孩子呢?

        想著想著,律子突然發(fā)現(xiàn),她的氣墊已經(jīng)漂離海岸很遠了,四周都沒有什么游人了。律子拼命地劃動著腳,企圖改變氣墊漂移的方向。

        就在這時,她受到了襲擊。而這一剎那,梅里尚彥親眼看到了。

        他剛探起身子,用目光搜尋著應(yīng)該浮在海面上的妻子的身影時,就馬上發(fā)現(xiàn)了她。律子的氣墊是粉紅色的,這是一個醒目的標(biāo)記。此時,她依然抓著氣墊,隨著大海的波浪搖晃著。

        他叼上一支煙,用打火機點上,又找了一個空的飲料罐當(dāng)作煙灰缸。

        他抽著煙眺望著妻子的身影,看見有一名男子好像是要與她搭訕,但隨即又游走了。

        “這個混蛋!”他這么想著。

        這時,他看見律子正慌忙地想要轉(zhuǎn)換方向,看樣子她終于發(fā)現(xiàn)只有自己一個人漂到了那么遠的地方。

        尚彥吸著煙吐著煙霧。

        就在這一瞬間——

        海面上突然發(fā)出一聲轟鳴,尚彥妻子的身影與轟鳴聲一起變成了火柱。

        那是黃色的火柱,宛如從大海中噴射出來一樣。它的沖擊力瞬間將四周的海面染成了白色。緊接著,眾多的小火柱跳躍著從海水里噴出來。

        第一聲爆炸使整個海水浴場都靜止了。洗海水浴的人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是愣愣地望著火柱。

        隨后,驚恐降臨。人們爭先恐后地從海里逃上岸來,整個浴場內(nèi)充滿著驚叫、恐懼和憤懣。梅里尚彥想起了斯皮爾伯格的《大白鯊》那部電影里的場面。在那部電影里,人們躲避的是鯊魚,現(xiàn)在人們躲避的是火柱。

        他之所以會想起那部電影里的場面,是因為他還來不及認(rèn)真思考大海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他坐在充氣墊子上,手指上夾著點燃的煙,望著那片剛才還浮現(xiàn)著妻子身影的海面,目光還在搜尋著妻子。

        海面上,火柱已經(jīng)消失了,只剩下許多細(xì)細(xì)的白色水泡層層疊疊地向四周蕩漾開來。

        周圍一片混亂,游人們失魂落魄地叫嚷著。但是,尚彥什么都沒有聽到。

        他終于站起身來,然后搖搖晃晃地向海里走去。直到現(xiàn)在,他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人們都從大海里逃上岸來,唯獨他的妻子沒有回來。

        “律子……你在哪里?”

        不久,尚彥看見海面上有一個東西漂浮著。那是個粉紅色的乙烯樹脂樣的東西。

        在這一瞬間,他想起那是載著律子的充氣墊。

        加藤敏夫得知打來電話的是坂上高臺新村的居民時,便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那幢公寓建造時為了降成本,忽視了入住居民的私密性,因而居民間糾紛不斷。當(dāng)然,居民中單身者居多也是原因之一。

        不出加藤所料,那是一個投訴電話。打電話的主婦居住在一樓,她投訴說樓上的陽臺總是往下面扔垃圾,自己好不容易洗干凈的被單又被弄臟了,纏著加藤讓他現(xiàn)在就來處理。

        “住在您樓上的是藤川君呀!他在家嗎?”

        “就是因為他不在家,我才給你打電話呀!你無論如何都要馬上想一個辦法!”主婦在電話里歇斯底里地嚷著。

        “好好,我馬上就過去。”

        掛上電話,加藤蹙著眉尋找坂上高臺的鑰匙。藤川雄一還是獨身,但他以前從來沒有惹過麻煩,加藤和他只在簽訂租房合同時見過一面,他給人的印象是一位沉默寡言、安靜本分的青年。

        加藤托人照看一下店面,便駕駛著輕型客貨兩用汽車出門了。加藤不動產(chǎn)公司是他父親創(chuàng)業(yè)傳給他的。

        “從三鷹車站步行七分鐘到達”、“美麗的建筑”,這些都是對坂上高臺的贊譽之詞?!安叫衅叻昼姟辈⒉豢鋸?,但一看到那變成灰色的墻壁,“美麗建筑”這樣的說法就顯得言過其實了。

        加藤繞到陽臺一側(cè)確認(rèn)引起糾紛的根源,立刻就搞清了問題的所在——藤川家使用的空調(diào)軟管從中間斷開了,水一直往下滴。據(jù)樓下的主婦說,藤川并不在家,可他家的空調(diào)為何還一直在運轉(zhuǎn)?也許是忘了關(guān)吧,或是因為天熱,所以出去時故意不關(guān)空調(diào)?加藤思忖著。

        不管怎么樣,得先把藤川家的空調(diào)關(guān)了。加藤一邊拿出備用鑰匙,一邊往樓上走去。

        藤川的房間是203室。房門的信箱里插著兩三天的報紙。如此看來,他應(yīng)該是出差了,或是出門旅行了吧?加藤還暗示自己,藤川準(zhǔn)是忘了將空調(diào)關(guān)上,自己算是來對了。

        加藤用備用鑰匙打開藤川的房門鎖。在這一瞬間,他產(chǎn)生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這個房間是套間,走進大門左邊就是廚房,里面有五疊大的西式房間,與餐廳之間有一道拉門相隔,這個門現(xiàn)在是關(guān)著的,加藤看不到里面。

        加藤脫去鞋子,走進屋子。此時,他還沒有意識到究竟是什么東西讓自己感到如此的呼吸不暢。

        當(dāng)他走過去打開拉門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讓自己感到呼吸不暢的原因所在。那是一種臭味,一種無法形容的惡臭,從拉門的隙縫里飄了出來。

        莫非……他一邊猜測著,一邊已經(jīng)將拉門打開了。

        在房間的正中央,有一個人趴在地上,身上穿著T恤和游泳褲。白色的恤衫上還描著黑色的地圖似的花紋。加藤仔細(xì)一看,那些花紋是從被打破的頭上流出的血凝固而成的。

        加藤連連后退,一屁股坐在餐廳的地上。

        根據(jù)貼在門上的去向告示板所示,“在辦公室里”、“上課”、“實驗室”、“外出中”等所有的欄目都是空白,湯川學(xué)去向不明。草剃俊平忽然朝門底下一看,見地上躺著一塊藍色的磁石。草剃撿起磁石,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一位年輕人,一頭染成茶色的頭發(fā),眉毛修剪得極其簡潔美觀。草剃已經(jīng)三十四歲了,他心想,最近即便是理科系的學(xué)生,也都打扮得很時髦啊。

        “湯川在嗎?”草剃問道。也許是覺得這位可疑的來客竟然沒有稱湯川為“助理教授”而感到奇怪吧,茶色頭發(fā)的學(xué)生滿臉意外地點了點頭。

        “看樣子他現(xiàn)在正忙著吧?那我也可以改日再來?!?/p>

        “不。你請進吧?!边@個年輕人將門打開,請草剃進屋。

        草剃一走進房間,便聽見湯川學(xué)那稍帶鼻音的聲音。

        “如果是壓縮泵往下沉,就應(yīng)該考慮它為什么會破裂,或里面是什么東西。如果是某處已經(jīng)損壞正在腐爛,那么就應(yīng)該想到以前氣體為什么沒有泄漏,和氣體是因為什么原因才燃燒的?!?/p>

        湯川正坐在椅子上為學(xué)生講課。正當(dāng)草剃想著也許不該去打攪他時,湯川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

        “哦!客人來得正是時候?。 ?/p>

        “打攪你們了吧?”

        “沒關(guān)系,課已經(jīng)結(jié)束啦,我們正在閑聊。我還想聽聽你的高見呢?!?/p>

        “我能有什么高見?我是個理科白癡,你是想讓我出丑吧?!?/p>

        “你不一定會出丑啊,看看這個?!?/p>

        湯川將放在桌上的報紙遞給了草剃。那是一份一個星期前的報紙,社會版面被折疊著向上放置。

        “這不是關(guān)于湘南海岸的爆炸事件的報道嗎?”草剃瀏覽了報紙之后說道。

        “我正以這起事件為例,跟學(xué)生一起做一個智力游戲,我們想要給這起爆炸事件一個合理的解釋。”

        包括為草剃開門的年輕人在內(nèi),四名學(xué)生好像因為草剃打攪了他們上課而有些不悅。

        “警視廳也在搜集有關(guān)這起事件的線索。這件事也許會和黑社會有所牽連?!?/p>

        “你是說,是黑社會投放的炸彈嗎?”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吧。”

        “神奈川縣警方怎么認(rèn)為的?”

        “這……東京和神奈川兩地的關(guān)系不太好吧?!辈萏昕嘈α?,這都是些在警察內(nèi)部傳說的話。

        “這話只在這里說啊,不要外傳。警方也很頭痛,現(xiàn)場沒有留下任何爆炸物的痕跡。”

        “當(dāng)然是被海水沖走了!”一位學(xué)生說道。

        “也許是的。”草剃不敢貿(mào)然反駁年輕人的意見。但他心里在想,如果是炸彈引起的爆炸,神奈川縣警方不應(yīng)該看不見炸彈留下的痕跡吧。

        “警方認(rèn)為是有人故意而為之吧?”湯川問道。

        “警方正在調(diào)查,不排除有故意殺人的可能。不過,那樣的事情,會不會是自然現(xiàn)象引發(fā)的呢?”

        “這正是我們討論這件事的原因?!敝斫淌诖蛄恐鴮W(xué)生們,微微地笑著,“結(jié)論還沒有出來呢。”

        這時,鈴聲響了,學(xué)生們都站起身來??磥硭麄兪且ド险n了,湯川坐著沒動。

        “從他們的角度來看,是鈴聲救了他們。”草剃說著,在學(xué)生們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光靠公式來解題,這不是科學(xué)。唯獨這樣的時候,才能夠真正鍛煉自己的思路。”湯川說著站起身來,卷起白大褂的袖子,“我來給你泡一杯速溶咖啡吧?!?/p>

        “算了,你泡自己的吧。我馬上就要走了?!?/p>

        “這么急?你是到這兒附近辦事,順便來看我的吧?”

        “我確實是來附近辦事,其實就在這幢大樓里。”

        “喂!”湯川的眼睛在黑邊眼鏡后面瞪得很大,“你來這里辦什么事?”

        “你這里有今天早晨的報紙嗎?你給我的這張報紙這么舊,已經(jīng)是一個星期以前的了?!辈萏陹咭曋闹艿淖雷印?/p>

        桌子上亂七八糟地攤著資料和圖畫等雜物,看來不會有今天早晨的報紙。

        “是因為海灘爆炸事件能夠當(dāng)作教材,我才拿了那張報紙過來。今天的報紙上又刊登了什么爆炸新聞?”

        “三鷹的公寓里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辈萏陻傞_筆記本,“男性,二十五歲,名叫藤川雄一,生前曾是公司職員。尸體是由管理那幢公寓的不動產(chǎn)公司老板發(fā)現(xiàn)的,發(fā)現(xiàn)尸體時死者已經(jīng)死去三天了。”

        “我昨天晚上在電視上看到過這件事。天這么熱,聽說尸體早已開始腐爛了。我很同情發(fā)現(xiàn)者啊?!?/p>

        “是因為空調(diào)的排水軟管脫開了,不動產(chǎn)公司的人進來檢修時發(fā)現(xiàn)的。兇手一直開著空調(diào),目的就是防止尸體腐爛的臭味外泄,雖然夏季快要結(jié)束了,但最近依然非??釤幔@出乎兇手的意料。”

        “確實是太熱了!”湯川歪斜著嘴唇,“天熱是腦力勞動者的大敵啊,記憶力會遭到破壞的。”

        既然這么怕熱,可以脫掉白大褂啊。草剃心想,但他不想在這里說。

        “被害人藤川雄一這個名字,你聽說過嗎?”草剃問湯川。

        湯川流露出一副很意外的表情,“我為什么會認(rèn)識被害人?他是名人嗎?”

        “不是!他不是名人,但我覺得你有可能會認(rèn)識。”

        “為什么?”

        “他是你們帝都大學(xué)理工系出來的,兩年前畢業(yè)。”

        “是嗎?新聞中沒有提到這一點啊。他是什么專業(yè)的?”

        “好像是……能源工學(xué)專業(yè)的。”草剃看著筆記本答道。

        “能源工學(xué)專業(yè)?要是如此,他可能會聽過我的課,但我是記不得這個名字了。他應(yīng)該不是那種成績優(yōu)秀、出類拔萃的學(xué)生?!?/p>

        “以前見過他的人對他的印象是:不引人注目,不善于交際。”

        “難怪。那么,既然你專門來被害人的母校拜訪,總會有來訪的理由吧?!睖ㄕf著,扶了扶眼鏡。這是他產(chǎn)生興趣時所特有的動作。

        “也許沒什么特別的原因。”草剃從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張照片遞給湯川,“這是從藤川的房間里找到的?!?/p>

        湯川蹙著眉端詳著照片,“這是停車場啊,就在這幢大樓的邊上。”

        “因為與你認(rèn)識,我常來這里,所以看到照片時,我一眼就認(rèn)出是這里的停車場。警員們還說要感謝我呢,否則查找這照片上的地方要費很大的勁?!?/p>

        “根據(jù)這照片上印著的日期,拍照的時間是8月30日,也就是兩個星期以前。”

        “是的,這也就是說那天被害人藤川回到了大學(xué)母校。我想知道他回母校的目的?!?/p>

        “也許是曾經(jīng)參加什么小組,作為校友回來的吧?”

        草剃和湯川在學(xué)生時代都參加了羽毛球俱樂部。

        “我們已經(jīng)與藤川大學(xué)時代的同學(xué)聯(lián)系過了,他們都說藤川沒有參加過任何小組?!?/p>

        “假設(shè)他沒有參加過小組活動,”湯川抱起了手臂,“那會不會是代表公司來學(xué)校舉行招聘活動的呢?不對,招聘的時間應(yīng)該已經(jīng)過去了。”

        “即使沒有過去,也絕對不是。”草剃斷言道。

        “為什么?”

        “藤川應(yīng)該是在今年七月底辭去了工作?!?/p>

        “他現(xiàn)在是無業(yè)?那么難道他是來學(xué)校找再就業(yè)的門路的?”湯川這么說著,將照片還給草剃,“那么,他為什么要在停車場里拍照呢?”

        “我就是想問你這件事?!辈萏晖掌f道。照片上,能??看蠹s二十輛汽車的露天停車場里,只??苛藥纵v汽車,顯得很空曠。

        藤川雄一在學(xué)生時代屬于能源工學(xué)專業(yè)第五研究室。草剃一提起此事,湯川便說,那里有一名他的助手,名叫松田,他也許會知道一些情況。

        “松田是從物理學(xué)專業(yè)畢業(yè)的,和我是同一屆的?!痹谕ㄍ谖逖芯渴业淖呃壤?,湯川向草剃介紹道。

        “那第五研究室是研究什么的?”草剃問道。

        “那個研究室自報的主要研究課題好像是熱交換系統(tǒng)。松田的專業(yè)就是熱學(xué)?!?/p>

        “熱學(xué)?”

        “簡單說來,就是一門專門研究熱和物體熱能性質(zhì)的學(xué)問。從宏觀的角度來說就是熱力學(xué),如若從原子和分子這一微觀的角度進行研究,就是統(tǒng)計力學(xué),兩者很難分開。”

        “哦……”草剃為自己的提問感到有些后悔。

        “你在這里等一下?!睖ㄗ叩降谖逖芯渴业拈T前時這么說著,連門也沒敲便推門進去了。大約一分鐘后,他又打開門探出頭來。

        “我跟他說過了,他同意接受你的調(diào)查?!?/p>

        “謝謝。”草剃道過謝走了進去。

        房間兼作實驗室,里面放著許多草剃一竅不通的儀器和設(shè)備。

        在窗邊的桌子前,站著一位瘦削的男子,穿著短袖襯衫,胸前的紐扣全部敞開著。

        湯川為雙方作了介紹。瘦削的男子名叫松田武久。

        看見有折疊椅子,草剃便將椅子拉到湯川的邊上坐下。

        “想不到湯川還有當(dāng)警察的朋友。”松田望著草剃的名片說道。

        這是一位語氣平淡、態(tài)度冷漠的男子。他見草剃取出手帕,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對不起,很熱吧?因為我剛才一直在做實驗。”

        “還好……”草剃想問他在做什么實驗,但欲言又止。他知道即使問了,他也聽不懂對方的回答。

        “聽說您是為了藤川君的事而來的?!彼商镏鲃犹崞稹?礃幼铀幌肜速M時間。

        “松田君知道這件事嗎?”

        面對草剃的提問,面頰清瘦的松田點了點頭。

        “昨天我看新聞時還沒有注意,今天早晨一位畢業(yè)生特地打電話告訴我,我才想起來的?!苯又商飳⒛樲D(zhuǎn)向湯川,“剛才橫森君也提起過此事?!?/p>

        “是嗎?他剛才告訴我之前,我還不知道這個死者是從我們學(xué)校畢業(yè)的?!睖ㄖ噶酥覆萏暾f道,“橫森君也很吃驚吧?!?/p>

        “嗯……橫森君不僅指導(dǎo)了他的畢業(yè)研究,還幫助了他就業(yè)?!?/p>

        “我插一句,”草剃插嘴道,“橫森君是什么人?”

        “我們的教授?!彼商锘卮鸬?。據(jù)他說,藤川雄一讀四年級時,擔(dān)任就業(yè)教官的就是第五研究室的橫森教授。

        “你最近見過藤川君嗎?”草剃問松田。

        “他上個月來過?!彼商镎f。

        果然如此!草剃想。

        “什么時候?”草剃問道。

        “我記得是中旬,好像是盂蘭盆會的時候?!?/p>

        “中旬?為了什么事?”

        “好像沒什么特別的事?。「杏X就像是順便逛過來似的。畢業(yè)生回母??纯匆埠艹R?,所以我沒有特別留意?!?/p>

        “你們都談了些什么?”

        “談了些什么……”松田稍稍思索了一下,揚起頭來,“對了!我們說起公司里的事,他說他辭職了?!?/p>

        “我知道。那家公司叫‘尼西納工程管理’。”

        “公司雖小,但很正規(guī)?!彼商镎f著,朝湯川望了一眼,“橫森君好像對此事很在意?!?/p>

        “難怪?!睖c點頭。

        “是什么事?”

        “以后告訴你吧?!睖ㄕf道,使了個眼色。

        草剃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將目光回到松田的身上,“關(guān)于辭職一事,藤川君是怎么說的?”

        “詳細(xì)的沒有說,我也很難開口問。不過,他說要重新開始,所以我也放下心來。我以前說過,如果有什么為難的事,就來找我?!?/p>

        但是,松田又說,藤川那天沒有提起希望松田幫助他再就業(yè)的意向,此后也沒有與他聯(lián)系過。

        “如此說來,此后藤川君沒有再來過這里?”

        “沒有來過?!?/p>

        “奇怪啊!”湯川插嘴道,“上個月的月底,他應(yīng)該來過。”

        “我沒有見到。”松田說道。

        草剃拿出那張照片給松田。

        松田看著照片,露出驚訝的表情?!斑@是學(xué)校的停車場吧!這照片怎么……”

        “是從藤川君的房間里找到的,日期是8月30日?!?/p>

        “真的呀!”松田感到納悶,“他拍這樣的照片是為了什么?”

        “在你們的大學(xué)校園里,藤川君會去的還有其他什么地方?”

        “嗯……我記得他沒有參加研究小組。我不太清楚,也許在留校的人中或大學(xué)生中有他的熟人吧?!?/p>

        “是嗎?”草剃將照片收起來,“我再問一句,橫森教授今天在學(xué)校嗎?”

        “上午在,下午出去了。今天大概不會回來了?!?/p>

        “那么,我只能改日再來了。”草剃朝湯川望了一眼,湯川便站起身來。

        “沒有幫到你什么,真對不起。”松田道歉道。

        “我最后還有一個問題。關(guān)于這起事件,你有什么疑點嗎?不管是多么細(xì)小的事,你都可以告訴我?!?/p>

        對于草剃的提問,松田好像在拼命地搜尋著記憶,但最后他搖了搖頭:“他是一名憨厚執(zhí)著的學(xué)生,不會遭什么人憎恨的?!?/p>

        草剃點點頭,道謝著站起身來。這時,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邊上的廢紙簍。那里有一張被扔掉的報紙。

        他撿起了報紙?!罢嬗腥ぐ K商锞龑@個消息也感興趣嗎?”

        草剃將報紙遞給湯川,上面刊登著在湘南發(fā)生的爆炸事件。

        “這是橫森君帶來的?!彼商镎f道,“不過,這起事件很奇怪?!?/p>

        “你怎么看待那起爆炸事件?”湯川問。

        “我對此一無所知。如果是炸藥引起的爆炸,那就是化學(xué)研究者的領(lǐng)域了?!?/p>

        “這起事件幸好不是發(fā)生在我們的管轄區(qū)內(nèi)?!辈萏晷χ?,將報紙扔進廢紙簍里。

        “尼西納工程管理公司是一家主要按訂單生產(chǎn)配管設(shè)備的公司,但希望你不要將它想象成普通的水道管和下水管。公司生產(chǎn)的是火力發(fā)電所和原子力發(fā)電所的熱交換機周圍的巨大配管設(shè)備。橫森教授在那家公司里掛了一個技術(shù)顧問的頭銜,因此,如果有學(xué)生想進那家公司,橫森教授打一個電話就能解決了?!彪x開第五研究室走下樓梯時,湯川對草剃說道。

        “所以藤川也是靠教授打招呼才進了公司的?”

        “有可能是這樣,不過也有可能恰恰相反。”

        “什么意思?”.

        “尼西納工程管理公司委托教授推薦優(yōu)秀學(xué)生,公司知名度低,即使在就業(yè)難的時候,也很難招到優(yōu)秀的學(xué)生?!?/p>

        “但是,重要的是本人的意愿吧?”

        “可是大學(xué)四年級的學(xué)生,其實還是一個孩子,還相當(dāng)幼稚。自己該進什么樣的公司,想干什么樣的工作,很少有學(xué)生能夠思考得很成熟,有的人猶豫不決任人擺布。不知道藤川是不是這樣的學(xué)生。”

        “進公司干了兩年就辭職了,也許原因就在這兒?!?/p>

        兩人走出大樓,繞到停車場。停車場大致呈正方形,四周用鐵絲網(wǎng)圍著,但出入是自由的?,F(xiàn)在這里停著十三輛汽車。

        “學(xué)生的汽車原則上是不能停在這里的。如果學(xué)生的車也停在這兒的話,這里就擠滿了。現(xiàn)在的學(xué)生都很奢華啊?!睖ǜ锌馈?/p>

        草剃在停車場里一邊拿著照片比對著,一邊挪動著腳步。他發(fā)現(xiàn)藤川好像是從對面的樓房里拍攝的。

        “老師,您在干什么?”一名年輕人朝湯川走過來。他留的長發(fā)在腦后扎成馬尾,“是汽車被人整了嗎?”

        “我還沒有汽車呢,正想著要買一輛。所以我在這里看看,看看什么樣的汽車好?!?/p>

        “您是想和木島先生、橫森先生他們比試吧?”

        “是嗎?他們兩人最近剛換了新車嗎?是什么汽車?”湯川打量著四周的汽車問道。

        “他們的汽車現(xiàn)在好像沒在?!睂W(xué)生朝停車場飛快地掃視了一遍,“木島先生的是寶馬,橫森先生的是奔馳啊?!?/p>

        “教授們都變得越來越神氣了?!睖〝傞_雙手聳了聳肩。

        草剃看了看照片。照片上??康膸纵v汽車中確實有寶馬和奔馳。兩輛都是嶄新的汽車。

        他將照片遞給學(xué)生辨認(rèn)。

        “是的。這兩輛就是老師們的新車?!睂W(xué)生先是很興奮地說道,接著他又有些納悶,“這張照片,也許是那時拍的?”

        “你說的‘那時’,是什么時候?”

        “我記得有一天,一名陌生男子拿著相機在這一帶拍照。那是……好像是上個月30號吧?!?/p>

        草剃和湯川交換了一下眼色,又取出了一張印有藤川雄一正面像的照片。

        “是不是這個人?”草剃問道。

        學(xué)生端詳了一會兒照片,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像是這個人,但我沒有把握?!?/p>

        “除了拍照之外,他還有別的什么行動嗎?”

        “別的行動……我沒有看清楚,記不得了。不過,他和我講話了?!?/p>

        “和你講話了?”

        “是的。那人問我哪輛是老師的汽車?!?/p>

        “哪個老師的汽車?”

        “他問我橫森教授的汽車是哪一輛,我告訴他是那輛灰色的奔馳。”

        草剃朝湯川望了一眼。年輕的物理學(xué)助理教授撫摸著下頦,將目光投向了遠方。

        藤川雄一的房間里有兩個書架,都是鋼制的,有草剃的個子那么高。書架里緊緊地排列著專業(yè)書籍和科學(xué)類雜志。書幾乎都是讀大學(xué)時用的書,其中甚至還有讀高中時用的參考書和教科書,這令草剃頗感驚訝。這些書籍排列得非常整齊,也許藏書人希望將自己學(xué)習(xí)的歷史保留下來吧。

        草剃不禁感嘆,社會上真有些稀奇古怪的人。他本人有著在大學(xué)及格分?jǐn)?shù)線公布的第二天便在院子里將與考試有關(guān)的書籍付之一炬的歷史。

        “沒什么特別的發(fā)現(xiàn)啊?!蹦贻p刑警根岸說道,他正在查看藤川的抽屜。

        “你是說沒有找到與藤川再就業(yè)相關(guān)的材料嗎?”草剃盤腿坐在地上,抬頭望著書架。他們兩人正在尋找公司的介紹手冊或面向再就業(yè)者發(fā)行的雜志之類的東西。

        距發(fā)現(xiàn)尸體已經(jīng)兩天了。今天白天,草剃和根岸一起去了兩個地方進行調(diào)查。第一個地方是尼西納工程管理公司的川崎工廠。藤川辭職之前就在那里工作。

        “他是突然辭職的呀!事先也沒有和我商量,就拿著公司的退職申請來找我,說‘科長,請你蓋個章’。”圓臉的科長撅著嘴向草剃他們埋怨道,“理由嗎?嗨,據(jù)他本人說,是因為現(xiàn)在的工作不適合他。他講話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不是人人都能干自己想干的工作。他辭職前的工作是設(shè)計,就是設(shè)計大樓里空調(diào)的安裝和鋪設(shè)。今年四月份,公司內(nèi)部進行了一次大規(guī)模的人事調(diào)動,才成為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但是藤川的工作內(nèi)容基本上沒有多大變化??傊?,他很任性,所以我也很惱火啊。我對他說:‘如果你想辭職,就隨你的便!’”

        與藤川關(guān)系最密切的同事反映的情況也差不多:“他好像一開始就對這家公司不滿意。四月份調(diào)換了車間后,他的辭職想法就更加強烈了。不知道為什么,他總是不想干下去?!?/p>

        草剃他們接著去見了帝都大學(xué)的橫森教授。他們聽說他為了參加研討會而住在新宿的旅館里,就去了他住的那家旅館找他。

        “的確是我推薦藤川君去尼西納工程管理公司的?!毙€子、禿頂?shù)臋M森教授用略微高亢的聲音說道,“不過我沒有極力推薦他去。他的畢業(yè)論文是熱交換系統(tǒng)的研究。我只是給了他一個參考,說去那家公司可以做與專題研究接近的工作?!?/p>

        橫森教授一副沒有想到會發(fā)生如此悲劇的樣子。

        “聽說上個月中旬,藤川君去拜訪過您,他說了些什么?”草剃問道。

        “沒說什么重要的事。那家公司,他是好不容易才進去的。他跟我說他辭職了,并表示了抱歉。我對他說,辭了也就算了,要盡快找到工作?!?/p>

        “就這些嗎?”

        “就這些了,不行嗎?”橫森表示出明顯的不快。

        最后,草剃向橫森說起藤川在停車場拍照和查找橫森汽車的事情,問他有沒有什么線索。

        這個小個子教授的回答是,他沒有絲毫線索,也不知道藤川為什么要查找他的汽車。

        在大學(xué)里進行完調(diào)查后,草剃為了探尋藤川辭職的原因和辭職后的計劃,再次來到了藤川的房間。

        但是,他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草剃嘆了口氣站起身走進衛(wèi)生間。衛(wèi)生間里拉著一根繩子,上面晾著藤川的游泳褲。草剃心不在焉地想,藤川還去游泳了。

        據(jù)現(xiàn)場勘查后推測,兇手也許是熟人。屋內(nèi)沒有打斗的痕跡,藤川是從背后遭到襲擊的,后腦部受襲。兇器是現(xiàn)場的四公斤重的鐵啞鈴,經(jīng)確認(rèn)啞鈴是藤川的物品。這也就是說,兇手可能是因某種原因一時沖動作的案。

        然而,盡管兇手作案是沖動性的,但事后的處置卻非常冷靜。房間里的指紋都已經(jīng)被擦去,連地板都清掃過,也許是怕有毛發(fā)掉落。而且為了防止尸體腐爛,兇手連空調(diào)都利用上了,來推遲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時間。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反而使尸體提早被人發(fā)現(xiàn)。

        草剃在洗手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腳邊有一張小紙條。他彎下腰將紙條撿起來,發(fā)現(xiàn)是咖啡店的發(fā)票,感到有些失望。他覺得這張發(fā)票與案件的偵破沒有關(guān)聯(lián)。發(fā)票的日期比案發(fā)時間早很多。

        但當(dāng)他想將發(fā)票放到盥洗臺上時,卻不由得停下了手。發(fā)票上印著的咖啡店的地址引起了他的注意。

        咖啡店在湘南海岸附近。因為有親戚住在那里,草剃對那一帶的地名很熟悉。

        而且,日期——沒錯,就是那起爆炸事件發(fā)生的日子。

        長江秀樹感覺到有客人進來,但他正在看體育報,并沒有抬起頭來。他知道這樣對待顧客有些冷漠,但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商店里也沒有出售什么值錢的東西,所以不必?fù)?dān)心會遭人偷盜,即使被盜了,也不值得心痛,大不了被店老板埋怨幾句罷了。

        “波浪”是這家小型紀(jì)念品商店的名字,這里出售廉價的太陽鏡和海上玩的球以及拖鞋等。現(xiàn)在,這家商店可以說是門可羅雀。因為海水浴的季節(jié)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生意冷清也是理所當(dāng)然,但店老板還是嘟囔著“比往年早了十天”。

        從小店向外望去,有一條小道在海灘上蜿蜒而去。按照長江的經(jīng)驗,以往這個時候,海灘上還能看見零零星星洗海水浴的游客,今年卻一個都沒有了。原因不言而喻,是受到上次爆炸事件的影響。火柱突然從大海里躥起,一名正在海中游泳的女性被炸死,而且原因不明,游人們自然不敢再下海了。即使是長江本人,此后也不敢走近海邊了,他聽傳言說海里有魚雷之類的東西。

        長江瀏覽體育報時,有個人走到他的跟前,將什么東西放在結(jié)賬臺上。他抬起頭一看,是一個鑰匙扣。這是店里的商品。

        “歡迎光臨?!遍L江放下報紙,慌忙將錢收進結(jié)賬機里。鑰匙扣四百五十日元。

        “最近很閑吧?!边@個客人一邊付錢一邊搭訕道。

        客人大約三十歲,高個兒,戴著太陽鏡,穿著棉布開襟襯衫。一眼就可以看出此人平時很少來海灘,他的臉還沒有被曬黑。

        “是啊?!遍L江將鑰匙扣放進小袋子里,和零錢一起交給他。

        “爆炸事件真的有這么大影響嗎?”

        “難道不是嗎?”長江生硬地回答道。緊接著他又一愣,這個客人怎么突然提起這件事?

        “我在前面的咖啡店里聽說的?!边@個客人用大拇指指了指東邊的方向,“說當(dāng)時你就在附近。”

        長江抬起頭,想要捕捉對方的目光,但這個客人的太陽鏡顏色很深,看不見他的眼神,因此也無法看清他的表情。

        “你是警察嗎?”長江問道。因為那起爆炸事件,他已經(jīng)屢次受到警察的盤問了。

        “不!我是這個。”這個客人拿出了一張名片。

        看到名片上的頭銜,長江顯得有些驚訝。

        “沒想到物理學(xué)的老師會到這樣的地方來?!?/p>

        “我能向你了解一些情況嗎?不會浪費你太多時間的?!?/p>

        “你盡管問吧,不過我的話可能幫不了你什么忙,因為連警察詢問完我都是一副茫然的表情?!?/p>

        “當(dāng)時看見爆炸的情景,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吧?”

        “這……自然是不敢相信啊?!?/p>

        “爆炸時的感覺怎么樣?”

        “你問什么感覺?當(dāng)時火柱非常突然又極其猛烈地從大海里沖出來,水波被掀起幾十米高。好像是有什么東西突然爆裂一樣。”

        “爆裂?”

        “是的。之后的情況特別驚奇,我說出來沒有人會相信……”

        “什么情況?”

        “有細(xì)小的火球在海面上滑動著擴散開來,簡直就像活的一樣!”

        “在海面上滑動?嗯……”這個男子用手指頂了頂太陽鏡的鼻架,“那與火星飛濺不一樣吧?”

        “完全不一樣。因為當(dāng)時的火球會旋轉(zhuǎn)著改變方向。”

        “那顏色呢?”

        “什么?”

        “顏色呀!你說的火球是什么顏色?”

        “這……”長江回憶著那時的情景,“是……好像是黃色的吧?”

        “難怪。”他點著頭,對長江的回答顯得很滿意。

        “警察懷疑是不是我的眼睛的錯覺……”

        “這不會是錯覺!”

        “是??!”長江點了點頭,“當(dāng)然,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話?!?/p>

        “不!我相信?!边@個男子將裝著鑰匙扣的小袋子放進口袋里,“對不起,妨礙你做生意了?!?/p>

        “您還有話要問嗎?”

        “行了,足夠了?!边@名男子離開了小店。

        長江目送著那個男子的背影,心想要將此事告訴其他店員們。如果說有物理學(xué)家特地從東京趕來詢問爆炸的情況,大家一定會驚奇的。

        梅里尚彥住在橫浜市神奈川區(qū),從東京東橫線的東白樂車站步行大約需要十分鐘,他的公寓就在這條多密集住宅的街上,是一幢鋪著瓷磚的建筑。

        入口處是個自動鎖。草剃看著筆記本確認(rèn)地址后,按下了503這個號碼,麥克風(fēng)里隨即傳出了呼叫聲:“喂!”

        “我是警察,能向你了解一下情況嗎?”草剃對著話筒說道。

        “又來了?!眰鞒龅穆曇羲坪鹾懿荒蜔?。一定是神奈川縣的警察已經(jīng)找他調(diào)查過多次了。

        “對不起,稍稍打攪一下?!辈萏暾f。

        對方?jīng)]再說話。不久,門打開了,里邊露出一張淺黑色的面容。

        “妨礙你休息了,真對不起。我向你公司打聽了,他們說你今天在家里,所以……”

        “因為頭痛,我請假了?!鄙泶㏕恤的梅里尚彥生硬地答道,“我所知道的情況已經(jīng)全部都說了?!?/p>

        草剃出示了自己的證件,“我是從東京來的。因為與其他案件的牽連,有些事想找你了解一下。”

        “其他案件?”梅里蹙起了眉。

        “是啊。也許與你的夫人有關(guān)?!?/p>

        梅里的表情出現(xiàn)了微妙的變化。他的表情似乎在說,如果能解開妻子慘遭不幸的原因,那么就談?wù)劙伞?/p>

        “這個案件的細(xì)節(jié),你去向負(fù)責(zé)案件的警官打聽吧。反反復(fù)復(fù)地講著同樣的話,我已經(jīng)膩了?!?/p>

        “好的。”草剃點點頭,梅里便將房門打開,請他進屋。

        兩個套間的房子好像是新的,但客廳和廚房都顯得很亂,只有六疊大的臥室整理得很干凈,里面放著一個小小的供臺,線香冒著細(xì)細(xì)的煙。

        草剃坐在沙發(fā)上,梅里在餐桌邊的椅子上坐下。

        “你說其他案件,是什么案件?”梅里問道。

        草剃稍稍思索了一下,“那起案件就是,有人發(fā)現(xiàn)了一具男子的尸體?!?/p>

        “你是說被人謀殺?”

        “目前還不能斷定,但差不多是那樣的?!?/p>

        “這和律子的案件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兇手是同一個人嗎?”

        “不不!”草剃連連擺手。

        “現(xiàn)在還不知道詳細(xì)的情況,只是有一些疑點。”草剃說著取出了一張照片,是藤川的照片,“你見過這個人嗎?”

        梅里接過照片,隨即搖了搖頭,“從來沒有見過啊。他是誰?”

        “就是那位變成尸體的人,名叫藤川雄一。你從來沒有聽你夫人提起過他嗎?”

        “藤川……沒聽說過啊?!?/p>

        “那天,”草剃咽了一口唾沫說道,“你夫人去世的那天,這個人好像也去了那個海灘。”

        “嗯……”梅里再次仔細(xì)地端詳了照片。

        根據(jù)從藤川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的發(fā)票,草剃找到了那家咖啡店。不出所料,它正是在湘南海灘的邊上。

        “但是,”梅里說道,“不能因為去過那里就認(rèn)定兩個案子有關(guān)聯(lián)吧。那天洗海水浴的人很多?!?/p>

        “有一點說明這絕不是偶然。”

        “什么?”

        “這位叫藤川的人是帝都大學(xué)出來的。他在兩年前畢業(yè)?!?/p>

        “?。 泵防锏纳裆兊糜行┚o張。

        “聽說直到去年,你夫人一直都在帝都大學(xué)吧?!辈萏暾f道。

        草剃是在向神奈川縣警了解梅里律子的經(jīng)歷時得知這一情況的。當(dāng)時,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兩起案件有關(guān)聯(lián)。

        “是啊。她是學(xué)生科的老師。”梅里點點頭。

        “如此說來,藤川雄一在校的四年間,很有可能與你夫人接觸過?!?/p>

        聽草剃這么說,梅里抬起頭來。他的表情變成了橫眉怒目。

        “你是說,律子和這名男子有曖昧關(guān)系?”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辈萏昊琶[了擺手,“很抱歉,我用了‘接觸’這個詞,也許應(yīng)該說是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p>

        “直到去年結(jié)婚之前,我們談了六年戀愛。律子的事,我比誰都清楚。但是,她從來沒有提起過‘藤川’這個名字。我不認(rèn)識這樣的人?!?/p>

        梅里說著,將照片放在草剃的面前。

        “我明白了。那么,你在整理夫人的東西和書籍時,如果發(fā)現(xiàn)藤川的名字,請和我聯(lián)系?!辈萏陮⒄掌者M口袋里,將自己的名片放在桌子上。

        “你是說找到情書?”梅里的嘴角歪斜著。

        “無論如何……”

        “律子吧,她非常討厭帝都大學(xué)的學(xué)生。她總是發(fā)牢騷說,那些學(xué)生既清高自負(fù),又厚顏無恥,嬌氣得很,一旦發(fā)生什么矛盾,就只會對著父母哭。身體長得高大,卻和幼兒園里的孩子沒什么兩樣?!?/p>

        “藤川也許就是那些幼兒園孩子之一?!?/p>

        “如此說來也許是的。”梅里這么說了一句,想了一會兒,然后抬起頭來, “有兩個可疑的地方,我對這里的警察說過。”

        “是什么?”

        “那天去海濱的路上,律子好幾次對我說,有一輛汽車一直跟在我們的后面?!?/p>

        “你是說被人跟蹤了?”

        “我也不知道。我根本沒有當(dāng)回事,笑著說,哪里會有這種事……”

        “你們是什么時候決定去海邊的?”

        “大概是去之前的兩天?!?/p>

        “去海邊的事,還對什么人說過嗎?”

        “我記得我沒有特地對誰說過,律子有沒有說過,我就不知道了。”

        草剃心想,如此看來,藤川也許一直在監(jiān)視著梅里夫婦。跟蹤他們的,也許就是藤川。他問道:“另外一件可疑的事是什么?”

        梅里猶豫了一下,“在爆炸之前,有一個男人靠近律子,是一個年輕的男子?!?/p>

        “長得怎么樣?”草剃翻開筆記本,拿起圓珠筆。

        “對方戴著潛水眼鏡,而且又離得很遠,所以我看不清楚,只是……”梅里舔著嘴唇繼續(xù)說,“和剛才照片上的男子,發(fā)型很相似……當(dāng)時那個男人也是短發(fā)?!?/p>

        草剃取出照片再次仔細(xì)端詳。藤川雄一的目光混濁地望著他。

        和梅里尚彥見面的第二天,草剃再次拜訪了帝都大學(xué)理工系。走到大樓跟前時,他朝停車場眺望了一下,停下了腳步。湯川正在那里。湯川在奔馳車的邊上一會兒站起身,一會兒又彎下腰。

        “喂!”草剃招呼道。

        湯川愣了一下,但聽出是草剃的聲音,便露出釋然的表情。

        “是草剃嗎?有什么事?”

        “你這副模樣,被人看見就不好啦!你在干什么?”

        “沒什么事!”湯川站起身,“我正在察看橫森教授的汽車。”

        “就是這一輛嗎?”草剃打量著灰色的汽車點了點頭,“的確是一輛新車??!”

        “聽說藤川問過橫森的汽車是哪一輛,所以我來看看有沒有什么異常?!?/p>

        “難怪。”草剃理解湯川想說的意思,“你是怕汽車上有爆炸物吧?!?/p>

        “我沒有什么明確的根據(jù),我是聽你這么說才想著要來看看的?!?/p>

        “你說藤川不會是那起爆炸事件的兇手吧?”

        草剃已經(jīng)把藤川雄一有可能在爆炸那天去了湘南海岸的事對湯川說了。

        “有什么進展嗎?”湯川問道。

        “昨天我去見過被害人的丈夫,藤川是兇手的可能性果然很大。”草剃將從梅里尚彥那里調(diào)查到的情況簡要地向湯川講了一遍。

        “關(guān)鍵在于被害者與藤川的關(guān)系?!睖ǖ?。

        “是的。不過,關(guān)于那件事情,你調(diào)查過嗎?”

        “什么事?”

        “你忘了?用藤川的技術(shù),能不能進行那樣的爆炸?我不是托你討論一下嗎?”

        “那件事,”湯川撫摸著下頦,目光朝向了遠方,“對不起,我最近忙得焦頭爛額,放在以后吧。”

        “此事只能拜托你了!”草剃說著,隱隱地有一種不對勁兒的感覺。湯川沒有看著他的眼睛講話,這在他們之間是很少見的。

        望著湯川的臉,草剃發(fā)現(xiàn)了一個變化?!澳銜襁^太陽了?好像去過海邊似的?!?/p>

        “是嗎?”湯川用手撫摸著自己的面頰,“沒有啊,可能是最近的陽光比較強吧。”

        “是嗎?”

        “我沒有時間去海邊啊。我們先進屋吧?!睖ㄏ虼髽抢镒呷ィ萏旮谒暮竺?。

        這時,背后響起了汽車?yán)鹊穆曇簟ê筒萏昊仡^一看,一輛深藍色的寶馬正駛進停車場。

        湯川笑著向汽車走去。寶馬已經(jīng)停了下來。

        一位略顯衰老的小個子男人從駕駛座上下來,顯得頗有風(fēng)度。

        “木島先生,國際會議開得怎么樣?”湯川問道。

        “和平時差不多啊。跟那邊的朋友很久沒有見面了,大家聚聚也好嘛?!?/p>

        “開會前夜的歡迎宴和連續(xù)三天的會議,累壞了吧?”

        “時間是長了些,短一點兒就好了。”湯川和木島邊說邊走,草剃跟在他們的后面。

        “木島先生不在,那些能源研究生們都有些寂寞呢!”

        “沒人看管了吧,所以一天到晚往我的賓館里打電話,我都煩得受不了了?!?/p>

        “他們有什么急事嗎?”

        “沒什么大事。盡是來問我天氣如何,關(guān)照我住在那里習(xí)慣不習(xí)慣,說下雨天還是不要開車出去的好。簡直像老太婆一樣嘮嘮叨叨的,真是關(guān)心我??!”

        “打這種電話的人是誰啊?”

        “都是一些年輕人呀!真讓人沒辦法?!?/p>

        盡管如此,木島還是顯得很高興。

        草剃還以為兩人會坐電梯,但兩人什么都沒說就開始登上樓梯了。木島看上去有六十歲了,但腳步還很穩(wěn)健。

        湯川半路上與木島分手,和草剃一起走進了物理學(xué)第十三研究室。

        “他是理工系的人,”湯川說道,指的是木島教授,“有人說他是理工系的權(quán)威,現(xiàn)在是能源工學(xué)專業(yè)的頭兒,好學(xué)上進的學(xué)生一般都希望能接受他的指導(dǎo)?!?/p>

        “真不了起?!?/p>

        “貼切點兒說,”湯川說道,“他就是理工系的長鳩茂雄(日本著名的棒球選手——譯者注)?!?/p>

        “難怪?!辈萏晷χc點頭,這的確是一種很貼切的說法,“真是備受學(xué)生的敬仰啊,還不忘關(guān)照他下雨天不要開車呢?!?/p>

        “這也有點兒過分了吧。不知道打電話的人是誰?”

        “要是說新車不要被雨淋了,會不會是挖苦人呢?”

        “是嗎?”湯川說著點了點頭,臉色隨即陡變。他的目光注視著一點,緊緊地咬著嘴唇。

        “怎么了?”見朋友一反常態(tài),草剃感到非常不安。

        湯川注視著他,“也許……”

        他這么低聲說了一句,就立刻脫去白大褂,跑出了房間。

        “喂,怎么了?”草剃緊跟其后。

        湯川穿過走廊跑下樓梯。他平時經(jīng)常打羽毛球鍛煉身體,所以他的敏捷顯得與學(xué)者的形象相去甚遠,反倒是草剃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湯川一跑出大樓,便朝著停車場跑去,一直跑到木島剛剛停下的寶馬旁。

        草剃稍稍晚到了幾步,停下時渾身汗水淋漓。

        “到底怎么了?” 草剃氣喘吁吁地問道。

        湯川沒有馬上回答。他在汽車的邊上蹲下,朝車?yán)锔Q探著。

        不久,他嘆了一口氣,輕輕地?fù)u搖頭,“草剃,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把木島教授喊來,現(xiàn)在就去?!?/p>

        “把木島喊來?為什么?”

        “以后再向你解釋。趕快去,不能耽誤了?!?/p>

        “知道了。他在哪個房間?”

        “四樓東頭的那間。你把他帶來,但不要被人看見?!?/p>

        “不要被人看見?”

        “是的?!睖ǖ拿奸g露出深深的皺紋,“你如果想要破案的話,就照我說的去做?!?/p>

        第二天下午,草剃再次拜訪了帝都大學(xué)。

        前一天夜里,他逮捕了松田武久。

        松田偷偷地潛入了木島文夫家的停車場,想要逃走時被監(jiān)視著這里的警察抓獲。

        當(dāng)時,松田的手上還拿著裝在塑料袋里的金屬塊。金屬塊有手掌那么大,被逮捕時,他對沒收了金屬塊的警察嚷道:“這東西絕對不能靠近水!否則你會后悔一輩子!”

        也許是身為科學(xué)家的良心讓他這么說的。

        然而,松田的擔(dān)心多此一舉。這個金屬塊,已經(jīng)不是他原來蓄意準(zhǔn)備的那個了。在他被逮捕前的兩小時,湯川學(xué)已經(jīng)悄悄地將那個金屬塊調(diào)換。

        他偷偷潛入木島家的停車場里偷出來的,只是一塊涂了顏色的黏土。

        “松田已經(jīng)承認(rèn)自己殺害了藤川!”草剃望著湯川那張疲憊的臉說道,“我想也許會有些麻煩,但在木島君的家里抓獲他時,他好像已經(jīng)死心了?!?/p>

        “覺得抵抗毫無意義吧?!?/p>

        “也許是的。這事兒暫且不說,我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想聽聽你的解釋。”

        “好吧。”湯川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示意他跟在后面。于是,草剃跟在他的身后來到了實驗室。

        實驗室的一張桌子上放著一個罐頭瓶,里面裝的好像是水。

        湯川從另一張桌子上取來一個油紙包,打開油紙包,他從里面拿出一些能裝滿一個挖耳勺那么多的白色結(jié)晶。

        “你離遠一些。”

        草剃按湯川的吩咐后退了幾步。

        湯川走近罐頭瓶,迅速地將油紙包里的東西投進去,然后自己也遠離了桌子。

        反應(yīng)立即出現(xiàn)了。瓶子里噴射出火焰,隨即又發(fā)出劇烈的響聲并彈跳起來。里面的水飛濺著,其中有幾滴落在了草剃的腳前。

        “真厲害啊。”草剃一邊取出手帕一邊說。

        “威力無比吧。如此微小的量,就這么厲害?!?/p>

        “這是……”

        “這就是鈉?!睖ㄕf道,“湘南那起爆炸事件的原兇?!?/p>

        “我聽松田說起過,但現(xiàn)在一下子還反應(yīng)不過來啊?!北ㄒ呀?jīng)停止,草剃驚訝地說,“沒想到會炸得這么厲害。一般人對鈉都不是很了解吧。如果說氫氧化鈉、氯化鈉,倒還聽說過?!?/p>

        “鈉是一種金屬,但在自然界里不能保持單體金屬的狀態(tài),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它都是以某種化合物的形態(tài)存在的。即使是我剛才放在水里的鈉,接觸到空氣的部分會酸化?!?/p>

        “但是,真沒想到金屬會爆炸啊?!?/p>

        “不是鈉本身會爆炸。我剛才說過,鈉的反應(yīng)很敏感。尤其是一旦接觸到水,便一邊發(fā)熱一邊變成氫氧化鈉,同時生成氫。氫與空氣混合在一起就會發(fā)生爆炸?!?/p>

        “也就是說,爆炸不是靠火柴和炸藥,而是水和氫,對嗎?”

        “是的,最后就只剩下氫氧化鈉了,但它很容易溶于水,這就是為什么警方?jīng)]有在湘南的海水里發(fā)現(xiàn)任何導(dǎo)致爆炸的物品的痕跡?!?/p>

        “根據(jù)剛才的實驗,鈉一碰到水就爆炸了,那么即使是兇手藤川,也沒有逃跑的時間吧?”

        “這個問題好。其實用鈉引爆時,只要設(shè)置一種裝置,就可以起到定時的效果,還不會留下痕跡?!?/p>

        “那是怎么做到的?”

        “只需要事先將金屬鈉的表面變成碳酸鈉就可以了。這是一種很穩(wěn)定的物質(zhì),沒有危險,只不過它也很容易溶于水罷了。”

        “這么做結(jié)果會怎樣?”

        “接觸到水以后,碳酸鈉在短時間內(nèi)會起到阻隔的作用,所以鈉不會立馬與水起反應(yīng),但一段時間之后,碳酸鈉逐漸溶化,其包裹的鈉一旦接觸到水——”

        “就轟地一下吧?”草剃做了一個爆炸的手勢。

        “藤川就是帶著表層是碳酸鈉的金屬鈉潛入海里,偷偷靠近梅里律子的。他知道她坐在氣墊上,就設(shè)法將鈉貼在了她的氣墊底下?!?/p>

        草剃點點頭。盡管他對理科的感覺有些遲鈍,但這次湯川講得通俗易懂,他聽起來并不費力。但現(xiàn)在兇手已經(jīng)死亡,真相無法還原了。

        “據(jù)松田招供,他那里的鈉果然是八月中旬藤川來的時候被盜的?!辈萏暌贿呎f,一邊在椅子上坐下。

        松田的研究課題正是利用液體鈉進行的熱交換系統(tǒng)。藤川曾和他在同一個研究室里工作,因此對于藤川來說,將鈉偷出來并不困難。

        “當(dāng)時松田與藤川談了些什么呢?”湯川坐在桌子邊上,目光凝視著空中,口中喃喃道,“要知道,放在研究室里的鈉被盜,松田的責(zé)任非同小可?!?/p>

        “聽松田說,藤川是來發(fā)牢騷的,他抱怨說學(xué)生時代因為進了橫森教授的研究室,所以被迫幫助松田進行研究。而進入尼西納工程管理公司工作,也不是出自他的本意。松田說,尤其是在尼西納公司里的工作,他毫無興趣,卻不得不干。以前積壓在心中的怨憤一下子都爆發(fā)了。”

        湯川輕輕地?fù)u著頭。

        “積怨很深啊。說實話,這件事我還沒有完全搞清楚?!辈萏赀呎f著,邊取出筆記本。不僅僅是關(guān)于鈉的構(gòu)造,還有這個案件的背景,他都希望能得到湯川的指點。因此,他打開了筆記本。

        根據(jù)松田供認(rèn),藤川本來是想進木島教授的研究室的,但因為缺少一項重要的分?jǐn)?shù),所以沒能如愿。那項分?jǐn)?shù),就是木島教授的課程的分?jǐn)?shù),藤川本應(yīng)該在三年級時去聽的。

        草剃說道:“據(jù)了解,藤川沒能去聽,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在提交給學(xué)生科的授課計劃中忘記填寫了。藤川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過了提交授課計劃期限。藤川慌忙去學(xué)生科請求重新填寫——”

        “但他沒有得到許可?!睖ㄕf道,“聽到學(xué)生們的議論,我才知道我們的學(xué)生科在這一點上太嚴(yán)格了。我自己也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p>

        “當(dāng)時就是梅里律子冷酷地將藤川趕走的?!?/p>

        “難怪?!睖ú蛔〉攸c頭。

        “因此,藤川直接去請求木島教授,希望木島無論如何讓他去聽課。據(jù)說,漏填了授課計劃,又過了最后的更改期限時,如果能得到授課教授本人的同意,也是可以進行變更的?!?/p>

        “那么木島教授的態(tài)度呢?”

        “他沒有同意?!辈萏暾f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松田也不知道?!?/p>

        湯川歪著腦袋思索著,“我好像知道原因?!?/p>

        “什么原因?”

        “等會兒再說吧。那么,后來藤川怎么樣了呢?”

        “他最后也沒有去聽那門很重要的課程,因此沒能進入木島教授的研究室,只好去了橫森教授那里?!?/p>

        “結(jié)果,他只能進行不是出自本意的研究,又因為進了導(dǎo)師推薦的公司,所以一直從事不喜歡的工作??傊乃胁豢於际且驗槟莾蓚€人的緣故。”

        “是啊。就是因為梅里律子和木島教授?!辈萏暾f著,搔了搔頭,“但這是引發(fā)殺人的動機嗎?藤川好像患了一種歇斯底里癥,這是松田的個人看法?!?/p>

        “松田?”湯川瞪大著眼睛,“藤川患歇斯底里癥,這是松田說的?”

        “是啊?!?/p>

        湯川抬頭望著天花板,一副沉思的表情。

        “怎么啦?”

        “沒什么?!睖〒u著頭,“關(guān)于藤川的被殺,他說了些什么?”

        “據(jù)松田稱,在得知湘南發(fā)生爆炸事件后,從爆炸時的狀況和被害者的名字,他判斷肯定是藤川所為。這時他檢查了自己的實驗室,發(fā)現(xiàn)鈉少了?!?/p>

        后來,松田為了探尋事情的真相,拜訪了位于三鷹的藤川的住宅。

        藤川沒有否認(rèn),他承認(rèn)湘南爆炸案是自己干的。不僅如此,他甚至還直言不諱地說出另一起殺人計劃——他要殺了木島教授。

        “松田后面的話就有些難以理解了?!辈萏牾局祭^續(xù)說道,“據(jù)松田說,藤川對他說,你也因此該完蛋了。松田勃然大怒,沖動之下把他殺了。但是,松田為什么會‘完蛋’?他又為什么會勃然大怒,甚至沖動到要殺了藤川?這些目前還一無所知。在對這些事情進行解釋時,松田的話就顯得很含糊。”

        “原來是這么回事……”湯川站起身,走到窗前。

        “你有什么線索嗎?”

        “解釋這些并不困難,線索到處都有?!?/p>

        “您說出來給我聽聽吧?!辈萏昝鎸χ鴾ㄓ肿讼聛怼?/p>

        湯川抱著雙臂站在窗前。因為是逆光,草剃看不清他的表情。

        “這要從能源工學(xué)專業(yè)的前身說起。它以前是原子力學(xué)專業(yè)?!?/p>

        “什么?原子力學(xué)專業(yè)?”草剃心想,這就容易理解了。

        “因為給人的印象不好,所以就改了名字,研究的內(nèi)容和方向也隨之稍稍作了調(diào)整。但是,以前的研究課題還保留著,其中之一就是松田的研究——利用液體鈉進行熱交換系統(tǒng)的研究。這說到底只有一種用途,你知道是什么嗎?”

        “不知道?!辈萏暾f。

        “原子爐即高速爐,這項技術(shù)是一門新型的科學(xué)技術(shù),就是從原子爐中提取熱能。你還記得幾年前發(fā)生過一起高速增殖爐的鈉泄漏事故嗎?”

        “記得?!辈萏挈c點頭,“那件事我知道啊。照你這么說,那是鈉引起的?”

        “自從那起事故以后,國家對鈉利用計劃就作了巨大的調(diào)整,之后還加緊了對與此相關(guān)的機械出現(xiàn)事故隱患的查找。這個過程當(dāng)然會影響各個方面。首先影響的就是與此相關(guān)的企業(yè)?!?/p>

        湯川走到書架前,從里面抽出一小冊書籍,“說實話,我從側(cè)面向在尼西納工程管理公司里工作的朋友了解過,結(jié)果不出所料,那家公司曾經(jīng)為了迎接鈉利用時代的到來,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技術(shù)探索和積累,但今年卻放棄了與此相關(guān)的所有研究。藤川應(yīng)該也是在這個時期被調(diào)離崗位的?!?/p>

        “是嗎?那么藤川變得歇斯底里就能夠理解了?!?/p>

        草剃不難想象,藤川搞這項研究,盡管不是出自本意,但畢竟是在用自己的專業(yè)知識進行研究,如果連這樣的研究權(quán)利都被剝奪,他也許就會迷失生活的方向。

        “繼企業(yè)受到波及之后,就是研究人員受到影響,他們要重新估測致病的污染源?!睖ɡ^續(xù)說道,“事實上,松田正在進行著的研究也已經(jīng)成為了重新評估的對象?!?/p>

        “難怪……”

        “松田也許也正膽戰(zhàn)心驚呢。如果大學(xué)里放棄了這項研究課題,那他以前的努力就全部白費了,當(dāng)然他的晉升也會被推遲?!?/p>

        聽到湯川這么說,草剃想起松田也還只是個助手呢。

        “如果這所學(xué)校的畢業(yè)生藤川殺了人,那關(guān)鍵原因就是……”草剃好像有點兒明白了。

        “他在奇特的作案手法中使用了鈉。鈉本來就給人一種非常危險的印象,而這次它是從大學(xué)的研究室里被盜的……”湯川說道。

        “這就是關(guān)鍵原因嗎?”草剃嘆了一口氣。

        “松田肯定知道,這個問題不是殺了藤川就能夠解決的,但他想到的卻是如何處置眼前這個人。”湯川說。

        接著,湯川輕輕地?fù)u著頭,“你說他覺得藤川患上了歇斯底里癥,其實他自己不也是如此嗎?”

        “可以這么說,”草剃贊同道,“聽說松田非常害怕下雨?!?/p>

        “大概開始時松田還不知道藤川將鈉安放在了什么地方吧?!?/p>

        對湯川的回答,草剃點頭表示贊同?!皳?jù)說看到那張停車場的照片后,他才察覺藤川應(yīng)該是將鈉放在了木島教授的汽車?yán)?。但是那時教授已經(jīng)去大阪參加國際會議了。如果下雨,鈉就會爆炸,一想到此他便坐立不安?!?/p>

        “如果他良心泯滅,可能我還不會發(fā)現(xiàn)是木島先生受到了算計。”湯川將目光投向窗外,“從停車場的照片來看,藤川因為某種原因在算計著橫森先生的汽車。其實不然,向?qū)W生詢問橫森先生的汽車,是為了推斷出木島先生的汽車是哪一輛。如果直接詢問木島先生的汽車,發(fā)生爆炸后就很容易受到懷疑?!?/p>

        藤川使用粘著劑將鈉貼在寶馬車的內(nèi)側(cè),湯川用替代物偷偷將它調(diào)換,然后故意使了一個花招讓松田回收。

        “希望你能告訴我,”草剃望著這個物理學(xué)家的臉說道,“你是從什么時候起覺得松田可疑的?”

        這個問題好像擊中了湯川的心,他的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了。

        “應(yīng)該是在你說起藤川可能與湘南的爆炸事件有關(guān)的時候,因為在這之前不久,我已經(jīng)意識到那起爆炸事件有可能是使用了鈉?!?/p>

        “但是,你沒有將這件事告訴我,這是為什么?”

        “這……”湯川歪著頭,“是為什么呢?”

        難道是要為人庇護?——草剃正要這么說時,傳來了敲門聲。

        “請進!”湯川回應(yīng)道。

        進來的是木島教授。草剃不由得站起身來。

        “??!前一段時間承蒙你的關(guān)照,非常感謝?!苯淌诳匆姴萏辏⑿χf。

        “多謝你的關(guān)照?!辈萏昃狭艘还驗橹八玫竭^木島的協(xié)助。當(dāng)時為了給松田設(shè)下圈套,警方要求木島事先將汽車開回家里。

        木島就工作上的問題與湯川進行交談后,正要離開房間。

        “先生?!辈萏陮⒛緧u喊住。

        木島回過頭來。

        草剃問道:“先生當(dāng)初為什么沒有同意讓藤川聽課?”

        老教授回頭望著他,微微地笑著,“你喜歡哪種體育運動?”

        “柔道?!?/p>

        “那就應(yīng)該知道吧?!蹦緧u說道,“不管有何原因,忘記上場的選手是不應(yīng)該參加比賽的,而且那樣的選手也不可能取勝。學(xué)問也是一種戰(zhàn)斗,對誰都不能寬容?!苯淌谡f完,莞爾一笑,離開了房間。

        草剃怔怔地站在那里,只是將臉轉(zhuǎn)向了湯川。

        湯川微微地笑著,將目光從窗戶移回屋內(nèi)。

        “下雨了。”他說道。

        文字編輯/張璟瑜

        責(zé)任編輯/季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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