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難描述你這本書里的一個矛盾,你在里面是一個左翼的形象,得出的卻是一個右翼的結論,”當萬圣書園老板劉蘇里第二次向張彤禾表達自己的看法時,張第二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這是4月9日晚上,北京單向街書店,美籍華裔作家張彤禾從開羅飛到北京(“何偉在家?guī)Ш⒆印?,她對出版社一位工作人員說),參加《打工女孩》(Factory Girls)中文版的讀者交流活動。
張彤禾1993年開始為《華爾街日報》工作,輾轉香港、臺北、北京,當了十多年駐華記者,《打工女孩》是她花了兩年多時間追蹤東莞打工者后完成的第一本書。呂清敏和伍春明是書中的兩個女主人公,她們是張彤禾想寫的具有典型流動人口背景的年輕女性:出身于貧困農村,沒上過大學甚至高中,十幾歲就來到了城市。
1990年代初期,中國開始經濟起飛,成了新的“世界工廠”。張彤禾見證了這一切,并專注于報道“中國社會經濟的變革如何改變了體制與個人”。當時她曾就職的《華爾街日報》已經發(fā)表了一系列關于中國工廠條件惡劣的稿子,但她對事情的另一面更感興趣:對一個16歲就出去打工的農村女孩來說,來到陌生的城市,到流水線上工作,頭一次掙到錢,愛跟誰相處就跟誰相處,這是一種怎樣的生活?你跟家庭的關系會發(fā)生什么變化?你的友誼會發(fā)生什么變化?你的世界觀會怎么轉變?
在2012年的TED大會上,張彤禾做了一個“傾聽中國工人聲音”的演講。她說,我們這些受益于全球化的西方人常常為此感到內疚:那些在流水線上縫制耐克鞋的中國女工一小時還賺不了一美元,而那個加班組裝iPad的中國小伙子因為不堪重負選擇了跳樓——全球資本主義對于廉價勞動力的追逐造成了這些壓榨,而每一個消費這些產品的人被背負原罪,但是——
“在關于全球化的辯論中,缺失的卻是這些工人自己的聲音?!睆埻陶f,“中國工人并不是一個零件,他們不是因為要為我們生產iPod才被迫進入工廠的,他們選擇背井離鄉(xiāng),是為了掙錢、學習新的技能,以及看看這個世界。”
張彤禾說,馬克思的異化理論認為,資本主義工業(yè)造成了工人與他們制造的產品相分離,流水線上的工人對整體產品缺乏理解、缺乏熱情,也缺乏控制,最終讓他們自己也成了一件產品?!翱墒撬e了。工人們用他們掙的錢去做了什么,他/她在那里學到了什么技能,以及他/她如何被改變,這才是重要的?!?/p>
至此,人們或許可以更好地理解劉蘇里提出的那個疑問:為什么張彤禾以一種左翼的姿態(tài)(“傾聽工人的聲音”)得出了右翼的結論:資本主義全球化實際上帶給了這些工人改善自己境遇的機會。
這是一個多少有點化約的概括。雖然基調上頗為樂觀,但《打工女孩》呈現(xiàn)了更復雜的現(xiàn)實,比如打工者的困頓和迷茫、羞辱和抗爭,比如,在東莞無數的工廠和流水線上,“世界上最容易的事就是和人失去聯(lián)系”,當然,還有這座城市本身。
對于外面的世界,東莞仿佛是隱形的。張彤禾在北京的朋友大多曾路過這里,但所記得的只是無窮無盡的工廠和妓女。在張彤禾筆下,這里成了中國的一個隱喻,“似乎鉚足了勁要把中國最極端的一切都表現(xiàn)出來。拜金、環(huán)境破壞、腐敗、擁堵、污染、噪音、賣淫、不良駕駛、鼠目寸光、壓力巨大、拼死拼活、雜亂無序:如果你能受得了這兒,那到哪兒你都能受得了。”
在先說了一句“對不住”后,張彤禾對劉蘇里的疑問做出了自己的回應:“我對這些知識分子的討論,有時候沒有太多耐性,因為你到最底層去看事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有很多很有意思的事情。所以我們不用花那么多時間來說這個事情是左還是右,幫政府說話還是攻擊政府,是社會主義還是資本主義,這些東西有人可以談,但別的東西我覺得更有意思?!?/p>
2007年,在中國住了10年后,張彤禾與丈夫何偉(Peter Hessler)各自帶著一大堆調研材料回到美國,他們選擇住在科羅拉多州。“一個很小的鎮(zhèn)上,我在一個房間里寫東莞,他在另一個房間里寫麗水?!焙蝹ネ瓿傻哪潜緯褪恰秾ぢ分袊?。
張彤禾與何偉都瞄準了中國版本的工業(yè)革命帶來的巨大變化,并且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故事,不同處在于,對于這種“無限制的資本主義模式”,張彤禾看到的更多是它對個人行為的積極影響,“打工女孩的命運轉折點永遠是她向老板發(fā)難的時候。那一刻她冒著失去一切的風險,從人群中脫穎而出,迫使這個世界將她視為獨立的個體?!倍蝹t有更多的保留。他把中國的城市化與19世紀美國大發(fā)展時期相比,當美國的新型城鎮(zhèn)剛剛開始成型時,第一撥居民往往是商人和銀行家,跟他們一起來的還有律師。然而,中國的新型城鎮(zhèn)存在的,只有商業(yè)這一樣東西,卻很少有社會組織現(xiàn)身此地?!皼]有私人報紙,沒有獨立的勞工聯(lián)合會,宗教也許會在個人層面得到繁榮,可在組織層面上卻相當弱小?!?/p>
許多人問張彤禾為何在書中較少涉及政治,她解釋說,在調研中,她放棄了新聞采編的程式技巧,不再寫一堆問題逐個問過去,“我發(fā)現(xiàn)最好的方法就是跟她們度過一天”,“我只是對打工女孩們愿意談到的話題做出反應。而有關政府的話題從來都不會提起,這就足以說明問題,你知道她真正介意的是什么?!?/p>
可是這樣的做法也隱藏著風險:如果“不談政治”也是一種政治的話,那你就必須考慮,人們在多大程度上內化了這種“政治”以及他們無力改變的社會現(xiàn)實。
這或許正是劉蘇里這樣的知識分子希望揭示的話題,但卻未必是張彤禾們的興趣,怎么說,他們也只是一個外國的觀察者,他們可能有自己的希望和祝愿,但改變卻需要我們自己來負責。
那場交流活動進行到最后,有一位農村出身、畢業(yè)后要從事勞工工作的學生說:“您(張彤禾)可能看到的是絕對意義上的改善,但是作為一個中國人,作為一個思考者來講,他可能會覺得這是不是(足夠)合理?!绻蠹以敢庾鲞@個事情,希望我們一起來努力?!?/p>
人物周刊:1990年代初畢業(yè)后,你去了捷克,在布拉格工作,捷克當時劇變不久,關于個人和集體這種關系,當時捷克和中國有沒有可比性?
張彤禾:應該說蠻不一樣的。因為那個革命是政治的革命,一下子,共產黨就從執(zhí)政者變成敵人或者是開玩笑的對象。我認識的很多朋友,過去生活特別無聊,工作就是混著,也不能出國,多半時間就是和朋友一起喝酒聽音樂,有時誰找到一本從外國來的書,然后大家都很專心地看……忽然就完全變了,昨天坐牢的人今天就可以當總統(tǒng)了,所以這樣的革命感覺特別起勁。我去那兒已經是1991年,革命已經過了兩年,事情發(fā)展得也很快,剛開始覺得進了天堂,什么都可以(做得到),但我到那兒時他們其實已經有了一些失望,比如說很多過去在共產黨制度下成功的人現(xiàn)在還是可以成功,有人就說,為什么我們有了一場革命,換了一個帽子,換了一件衣服,這些人還是完全一樣?
但在中國很不一樣,因為這個革命不是政治的革命,而可以說是經濟的、社會的革命,或者是一種個人心理的革命。過去你的生活什么選擇都沒有,可能現(xiàn)在真的有很大改變,然后每一個個人有他自己經驗到的一種解放。這不是很典型很傳統(tǒng)的革命,但這種個人的革命也非常重要的。
人物周刊:革命后人們獲得了自由,但也伴隨著混亂和無序,所以有些人就會懷念那種安全感和穩(wěn)定感。
張彤禾:那時有些年紀大的人真的是懷舊,比如共產黨統(tǒng)治時,生活比較舒服比較穩(wěn)定,但現(xiàn)在很混亂,過去你的朋友可能做官了,或是很成功了,他跟你還是朋友嗎?或是你們的利益不一樣,條件不一樣了,這樣的變動給很多人帶來不安。一些年輕人則說,過去我們沒有自由,但我們有很多時間,可以讀書,可以聊天,可以寫我們真正想寫的東西,雖然可能登不出來,但朋友之間可以寫。
人物周刊:薩米亞特(東歐的地下文學)。
張彤禾:對??涩F(xiàn)在我們有自由了,但也有經濟壓力,還是不能寫我們完全想寫的,因為需要賣書或是賣文章,有了市場的壓力或是有時間的壓力。所以雖然這個世界比較好,但不是我們想象的那么理想,也有很多東西我們現(xiàn)在沒有了。又比如說埃及,當然埃及還在進行中,我們不知道會發(fā)展到怎么樣,但是現(xiàn)在很多埃及人都說穆巴拉克的時代比較好,因為過去其實他也做了一些事?,F(xiàn)在一團糟,沒有安全感,每個人都有故事:誰被偷了誰被搶了誰被打了。這些現(xiàn)象很普遍。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在自由狀態(tài)下反而不適應的這種現(xiàn)象?有人用“失重”來形容這種感覺。
張彤禾:我覺得有這樣的反應很正常。但我很不愿意發(fā)言,因為這不是我的國家,我只是在觀察。我覺得民主就是這樣:你有很多選擇,但有一些是很不好的。不過,有選擇還是件好事。你可以選擇出國,你可以選擇待在家里讀書,你可以選擇干一份你不喜歡的工作但是賺一些錢,然后用這些錢去做你想做的事。只是因為你有很多選擇,事情變得很復雜,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變得很復雜,我覺得人生就是這樣啊,生活就是有選擇、有困難、有挑戰(zhàn)、有失敗,但過了這段時間你會學會更多:你是誰、你想做什么,我覺得這樣的鍛煉是很值得的。
人物周刊:所以打工女孩從老家來到大城市,某種程度上也是這么一個轉換過程。
張彤禾:對,我覺得她們也是這樣。差別是你很少聽到一個打工者說,啊,我很懷念村里,她們不會說這種話,可能太年輕沒有想到這么多,但我覺得她們就是很固定的一個想法:我要離開農村,我不要做我父母做的事,這就是她們生活的第一個規(guī)則,就是完全不要回到那種生活。所以在這樣的想法下,雖然你在城市里很困難,有很多挑戰(zhàn),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很復雜,她們還是知道這個比我過去的好。有自由、有選擇還是比較好。
人物周刊:那種“一定要出去”的想法,有沒有可能也是未經思考的,或者說有盲目的東西?
張彤禾:我覺得不能說盲目,她們通常出去都有一些計劃,當然一開始這個計劃可能很模糊。通常他們不會去一個完全不知道的地方,有可能時,親戚、同鄉(xiāng)、朋友會在外面幫你介紹一個工作,然后從那兒你就開始學,開始打聽哪個廠比較好,什么樣的行業(yè)比較好、比較適合你,你將來想怎么做,雖然說這也是集體行為,但在這個集體行為之下每個人都要做自己的決定,因為你不能跟這些人一起混下去,你還是要靠自己找一個工作。
人物周刊:你在書里寫,你在東莞碰到在幾乎每個人都是奮斗者,你覺得為什么大家都這么相信自己會更好,明天會更好?
張彤禾:我覺得中國現(xiàn)在就是在這樣一個時代,每個人的生活里都有很多困難,可能是腐敗、混亂、壓力什么的,但你問所有的人,你現(xiàn)在的生活跟10年前比起來有什么變化,可能除了那些在國企工作后來下崗的群體——當然這是很大的一群人,別的人都會說我過去不如現(xiàn)在,下一步就是說我明天比今天更好。這可能是中國的宗教吧,就是progress(進步),明天會比今天好。雖然大家都有很多批評,對政府、對社會都有很多批評,但是基本上這個想法是存在的。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這種進步的宗教?
張彤禾:我覺得,你要看中國的歷史啊,過去這一百年什么時候有過這樣的機會?沒有。所以很自然人們現(xiàn)在有這樣的看法。當然不是說不要批評,不是說大家都要傻傻地很高興,但是這個國家現(xiàn)在處在這個階段,很好啊,事情確實是在改善,跟住在美國、住在歐洲不能比。特別是在歐洲,他們現(xiàn)在有一種很沉悶的情緒,很擔心他們的未來,因為他們有很強的觀念,認為過去比較好,明天會不好,這是很不健康的一種氣氛,特別是如果你是一個年輕人,而你已經像一個老人一樣站在最高的地方,往前看都是要下降的,這樣的感覺是很不舒服的。
人物周刊:你的書里對成功學的描繪也很有意思,比如那本《方與圓》,你說它是對美國自助類書籍的顛倒,它不鼓勵你自我發(fā)現(xiàn),而是教你欺騙,教你阿諛奉承等等。這種價值觀在東莞的影響是什么樣的?
張彤禾:我覺得這樣的書就反映了人們現(xiàn)在的想法。所以不是說書造就了人們的想法,而是人們的想法造就了書。
人物周刊:與這類書相關的就是東莞的各種教人自我提升的培訓,比如白領班。你在書里判斷,東莞發(fā)生的中國教育的秘密革命,你覺得這種教育是一種好的教育嗎?
張彤禾:當然有很多問題,很多都是錯的,或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內容。但你看它的作用,我覺得這是比較重要。它的作用就是真的讓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人,讓她們有一些自信去找一個更好的工作。白領班畢業(yè)的時候,許多人沒有參加畢業(yè)典禮,因為她們已經找到更好的工作,這就是這個班的作用。
昨天也有人問我理想的教育應該是怎么樣。我不想談到理想,因為沒有理想,只有事實。事實就是說這些課給了她們一些幫助。如果你真要幫她們,你可以在東莞建一個很好的、很有標準的、很有系統(tǒng)的學校,在32個鎮(zhèn)每個鎮(zhèn)建一個學校,也不要免費,如果你是免費的,她們就不會把你當回事兒。如果你是個想要幫助她們的有錢人,你就這樣做,她們不要你告訴她們有什么權利或怎么辦一個工會,這完全不現(xiàn)實,但你給她們這些工具,比如怎么用好電腦,這給她們的幫助會很大很大。
人物周刊:這里面有個好玩的事兒,假如你只看這些成功學的書,比如只看《方與圓》,很多知識分子肯定會覺得,完了,這些錯誤的價值觀肯定會對她們造成非常不好的影響,但那些女孩有自己選擇性的接受。
張彤禾:英文有一句話,Take it with a grain of salt(當作佐料,不必全盤接受),你不要以為他說每一句話,她們就跟著他那樣做,她們不是笨蛋,她們會看她們需要用的,把他講的變成自己的東西。她需要學她就學,她不需要就丟到一邊不管了。
這就是她們的現(xiàn)實,她們必須這樣做啊。她每天都要判斷什么是有用的,比方說聽說這個工廠很好,要去調查是不是真好——可能薪水很高,但每天要工作16個小時等等。所以她們不能看face value(票面價值,表面價值),她要做很多判斷。
我常常覺得中國知識分子跟普通人的距離很遠很遠,他們常常覺得這些群體沒上過什么學,你告訴他什么他就做什么,其實完全不是這樣。你在農村里過一段時間就會覺得,哇,村里的生活才復雜。我覺得這些打工族也是這樣,她的想法很復雜,因為她必須這樣,如果不能觀察這些復雜的事情她就不能生存下去。
人物周刊:我以前采訪何偉的時候,他說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和中國的知識分子有密切的交往,因為他們糾纏于歷史和政治,喜歡把自己的觀點強加給外z0QVrt1yMNlKbX6LOLPD3A==國人,相反工人和農民比較容易打交道,因為他們非常務實。你們談過這個話題嗎?
張彤禾:嗯,我們是有這個感覺。他是比較早跟很多這樣的人當朋友,我一直在北京,工作上認識到的人,很多都是記者、學者或生意人,到東莞后才開始真的跟普通工人關系比較近,真的了解她們,跟她們是朋友,然后我發(fā)現(xiàn)跟她們溝通很輕松,她不會問我你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她不擔心這么多。
我們兩個人常常談這個。何偉的父母可以算是知識分子,小時候他家里有4個孩子,不是很有錢,他爸爸是偏左的,特別不喜歡有錢的人,特別不喜歡在銀行工作的人或是在華爾街投資的人。所以我覺得何偉可能受到一些這樣的影響,我可能沒有這樣的感覺,我不會覺得一個人有錢還是沒有錢就天然地好或不好??疵總€人。
人物周刊:你在書里寫,打工女孩不再會回農村種田,但其實城市里也很難接納她們,讓她們產生家的認同。
張彤禾:我覺得她們每個人都需要知道她們的根在哪兒,她們的家在哪兒。她們現(xiàn)在不會把村子看作家,她們需找一個新的家,這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因為你可能在東莞住上10年,還是不覺得那是你的家。我遇到的一個人很典型,她在東莞住了20年,結了婚,有兩個孩子,孩子都上很好的學校。但她的戶口還在廣西,我說為什么,她說,東莞不是人住的地方。唉,她住了20年還不把東莞當作家,但她也不會回廣西農村了,所以家只留在她心里,而不是在世界上的一個地方。
人物周刊:中國是有非常大的群體兩頭都沒有這種家了,rootless(無根的),這種漂著的感覺。
張彤禾:對,但你說rootless,我覺得是心里的rootless,而不是說她在城里漂來漂去,她在城里是很固定的,有房有車,小孩上很好的學校。但她心里、感情上還是有這樣的感覺。
我覺得這不是一個不好的事情,美國也是這樣,美國是從rootless這個概念開始的,很多人也批評美國的這個文化,你什么地方都不算家,大學畢業(yè)后就混來混去,從這里到那里。但這也很好啊,每個人有選擇,像我老公和我就是漂來漂去,我們很喜歡,但以后孩子大一點了,我們可能會選擇在美國一個地方固定下來,讓他們在一個地方讀書。重要的是他在社會上、經濟上有機會,如果是這樣,那他心里有一點漂的感覺,不是很不好的事兒。
人物周刊:你對家這個字眼是怎么理解的?
張彤禾:這個問題我也想了很久,就是我的家在哪,家對我有多重要。我小時候感覺家就是我父母的家,我覺得他們的家在中國,因為他們的父母在那兒,他們的回憶也在那兒。寫這本書的過程中,我才發(fā)現(xiàn)家只在他們的心里,家是他們回憶里的中國。但他們已經離開中國60年了,他們心中的那個中國……已經沒了。他們來中國會遇到很大困難,還需要我去教他們很多東西,比如怎么跟人家說話。但另一方面,他們在美國也住得很開心,我媽媽住在加州圣迭戈,她信教了,在教堂也有一些很好的朋友,她說,現(xiàn)在這里終于感覺是我的家了。她今年75歲,然后說這是我家了,我覺得有這樣長的一個過程,也很豐富啊,生活本來就不是很簡單的,誰要一個簡單的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