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厭其煩地接受著媒體采訪，一遍遍講述他從甲B職業(yè)球員到“打游戲為生”的轉型故事。他一次次強調：“電子競技是國家承認的體育項目，和傳統(tǒng)的體育項目一樣，具備了一切體育的因素，賽事，規(guī)則，裁判，運動員，訓練時間……”

這一切都始于一名跳水選手的言論。3月19日，國家體育總局確定第四屆亞洲室內運動會最終參賽人員，決定成立一支17人的電子競技國家隊出征參賽。跳水選手何超在微博評論：“電子競技也算體育？玩兒游戲都可以拿奧運冠軍，那我們這些項目練得這么辛苦真白干了，干脆好好玩游戲算了……”電子競技營生十年，這個行業(yè)每一次被公眾注意，話題似乎仍然會回到最初的那個爭議的原點。

十年后，已經很少有人再記得“卞正偉”這個名字了。7年前，他曾奪得中國CS項目第一個世界冠軍。在游戲的世界，他有著一個業(yè)內皆知的ID——Alex。這個行業(yè)流傳著很多這樣的代號，比如：兩次奪得電子競技世界冠軍的Sky李曉峰；經營著中國最優(yōu)秀電子競技俱樂部的KinG裴樂；曾花100萬買下WCG轉播權的Neo熊劍明……他們是電競選手、俱樂部經理、電競媒體人，從事著“沒娘管”、不被人理解的職業(yè)。

如今他們正值而立之年，在仍未消退的爭議聲中，開始重新思考自己和這個行業(yè)的過去、未來。他們的故事，關于“年輕”、關于“理想”，關于一條沒人走過的人生道路上的旅行。

第99號運動

卞正偉的人生是被“游戲”改變的。如果故事改寫，他如今或許仍是個蹩腳的足球運動員： 16歲那年，他放棄學業(yè)，進入甲B球隊重慶紅巖的二線隊；1999年，球隊降級面臨解散，他不得不結束職業(yè)球員生涯。

也正是那時候，游戲《反恐精英》（CS）開始在中國的年輕人群體中流行。全中國網吧的電腦屏幕里，幾乎都閃著槍火。卞正偉成了眾多沉迷于游戲的年輕人之一。他不再踢球，這在外人看來簡直是玩物喪志。

這種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2001年，他19歲。那時候，國內的CS比賽越來越多。卞正偉和4個從小住在一起的哥們決心“要靠這個生活”。

那些年，國內散落著許多這樣的年輕人。比如，一個ID叫“CJ”的廣西人帶著幾個不到20歲的年輕人進行著一場遍及全國的“游擊戰(zhàn)”——哪里有可以拿獎金的比賽，就坐著火車去哪里。

那些日子，白天睡覺，通宵游戲?！耙驗楸阋?，當時中國的CS隊伍都是晚上訓練”。“白天兩塊錢一個小時，夜里5塊錢一個通宵?！币惶煜聛沓燥堉皇Ｏ聝蓧K錢，他就看別人吃，撐著說自己不餓。

母親只要求他能養(yǎng)活自己，卞正偉卻沒想過未來。

那些年比賽的獎金極低，卞正偉的業(yè)余隊伍得到重慶冠軍，每個人只分到600塊錢。也正是這一年，他成為“北漂”，去做一名職業(yè)選手?！白隽酥貞c冠軍，就想做全國冠軍?！蹦贻p有時候就是這樣，走一步向前再看一步，多年后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那叫理想。

那時候，北京的網吧老板要組建一支職業(yè)戰(zhàn)隊，每月薪水1200塊錢，獎金五五分成。不過此時北京卻發(fā)生了兩件事：2002年藍極速網吧失火事件導致全國大多數(shù)網吧被關閉；2003年非典爆發(fā)再次使得多數(shù)網吧停業(yè)。那兩年，4個重慶男孩住進10平米的小房間，在黑網吧的地下室里一邊喂蚊子一邊訓練。

2003年，他們取得了WCG中國區(qū)冠軍。這意味著5個年輕人可以代表中國到國外參加比賽。而在電競圈，由三星集團主辦的世界性電子競技比賽WGC，被奉為世界電子競技界的奧運會。

穿著帶國旗的隊服，卞正偉覺得運動員的感覺回來了。

在韓國，卞正偉發(fā)現(xiàn)：電視里24小時播出著《星際爭霸》的電視聯(lián)賽；韓國電子競技選手作為音樂頒獎禮的嘉賓給歌星頒獎；新晉爆紅的影星全智賢在與電競選手合拍的廣告中只充當配角——卞正偉意識到：“哇！他們才是家喻戶曉的明星！”

那一屆WCG的開幕式上，卞正偉看到了一個宣布比賽開始的中年男人。他叫李明博，后來的總統(tǒng)。當時李還只是首爾市長，講完話，他又饒有興致地與職業(yè)選手對戰(zhàn)。韓國人都知道：他也是個“電子競技迷”。

那些年，韓國被中國的電子競技選手視為“圣地”，而“韓國模式”在那時成為電競青年們最初效仿的對象。上世紀90年代末，金融危機引發(fā)的經濟蕭條尚未散去。韓國經濟倒退、股市暴跌，造成大量失業(yè)人員，年輕人只好用游戲打發(fā)時間。另一方面，由于經濟衰退，韓國政府不得不改變以出口為支柱的產業(yè)結構，電子競技作為新興產業(yè)得到政府扶持。

于是，在官方的推動下，電子競技文化很快就滲透進這個民族的血液。

而對于中國的電子競技而言，“2003年”是一個重要的節(jié)點。那一年的11月18日，人民大會堂舉行了一場中國數(shù)字體育平臺啟動儀式。儀式上，國家體育總局宣布將電子競技列為“第99個正式體育運動項目”。那天的另一個消息是，首屆全國電子競技運動會將在第二年揭幕?！?/p>

也正是這一年，卞正偉的母親興奮地在電視上第一次看到了兒子。當時CCTV5開播了一檔《電子競技世界》節(jié)目，對WCG進行了全程報道。最終卞正偉帶領隊伍取得了第8名，這至今是中國在該賽事這一項目的最好成績。

那一年，因為這檔節(jié)目，央視體育主持人段暄在31歲被更多人熟知，而那些“打游戲”的孩子們也終于得到了主流媒體的認可。段暄記得，他去一個孩子家里采訪，一排破舊的平房中，攝像機的出現(xiàn)驚動了周圍的鄰里。一個老奶奶說：“還以為這孩子又出事了呢，原來中央臺報道，長出息了?！?/p>

夢破碎了

多年后，段暄懷念《電子競技世界》時說；“那是一檔好節(jié)目。跟游戲有關，跟體育有關，跟產業(yè)有關，更重要的，跟青年，跟激情，跟活力有關?！薄@句像極了“北島”；“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在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p>

2003年4月4日開播，2004年6月4日停播。這檔收視率極高的節(jié)目最終只存在了一年零兩個月。

那一年的4月12日，國家廣電總局下發(fā)了一份《關于禁止播出電腦網絡游戲類節(jié)目的通知》。而就在僅僅兩天前，國家體育總局支持的 CEG聯(lián)賽才剛剛開賽。這樣的巧合無法不讓電競人心生疑慮。此后廣電總局又極為反常地連追三道“死牌”：“仍有一些電視臺以體育電子競技聯(lián)賽等名義，播出電腦網絡游戲?！?/p>

全國開路頻道的電子競技節(jié)目無一幸免，《電子競技世界》也最終淪陷。主持人段暄回憶當時的情景：“我正動身前往葡萄牙報道歐洲杯。到了歐洲，同事劉建宏才告訴我，啟程前，就已經知道節(jié)目停播的消息，怕我太傷心?！?/p>

對于那一紙禁令，廣電總局的理由是，“給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帶來不利影響，廣大群眾對此意見很大”；電子競技人則更相信這是“廣電總局與體育總局間的利益之爭”。無論如何，方興未艾的電子競技產業(yè)成為了犧牲品，同時打碎了這些年輕人的夢想。

體育總局下發(fā)“禁令”的這一年，上海青年熊劍明（Neo）25歲。他剛剛拉到了一個“大投資”，準備在電競媒體圈開始一番大作為。他已經計劃了一年，正在帶領團隊在上海衛(wèi)視開啟一檔名叫《電玩行動》的電子競技綜藝節(jié)目。在這之前，各地方臺的電子競技節(jié)目都只在本地播出——這正是他想要改變的。

這檔節(jié)目并非熊劍明創(chuàng)辦的第一個電競節(jié)目。2002年底，他23歲，放棄了當時新華社的工作，與部門里的一群年輕人一起做了一檔叫《游點瘋狂》的節(jié)目。

沒有經驗、沒有借鑒模式，幾個年輕人憑借“熱愛”和一個“拍腦袋的決定”找到上海電視臺，立下豪言：如果三期后收視率達不到0.5，節(jié)目就拿下。

在熊劍明的印象里，那是電子競技首次被搬上電視。開播不久，收視率沖到上海第三。他們舉辦的“CS電視大賽”，“打電話來要參加電視大賽的人放在一起，比十年都比不完?！?/p>

于是熊劍明開始計劃把電子競技做到衛(wèi)視。他帶領新的團隊已經在曹楊路搭好了一個1000多平米的攝影棚；主持人則找了后來大紅大紫的汪涵。2004年“禁播令”的消息傳來，團隊已經花掉了兩百萬。熊劍明說：“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幾個月后，主持人汪涵回到湖南衛(wèi)視主持《超級女生》，命運從此改變。

熊劍明則在蟄伏一年后，從電視退守網絡。他拉到一筆資金，創(chuàng)辦了網絡電視臺NeoTV。開播不久，他就花費10萬美元，一舉搶下WCG的轉播權——這在電子競技行業(yè)是一樁前所未有的大事。

如今的Neotv卻與他無關。因為“太過年輕”，他最終被迫“出局”。年輕就意味著會走彎路。

2008年，熊劍明又試圖將冠霸電玩挑戰(zhàn)大會（CGS）引進中國——這項號稱“全球唯一的職業(yè)電玩聯(lián)賽”由默多克的新聞集團出資5000萬美金創(chuàng)辦。賽事的CEO是擔任過AVP職業(yè)沙灘排球聯(lián)賽的首席運營官Andy Reif。聯(lián)賽中隊伍的包裝全部仿照NBA模式，而節(jié)目制作的水準堪比4年后走紅的《中國好聲音》。

那時候熊劍明對未來充滿幻想：沙灘排球這個小眾的運動項目，正是因為成功的商業(yè)運作，而在1996年被納入奧運會項目。

下一個或許可以是電子競技。“他們（新聞集團）本想把電子競技從0做成像NBA一樣的世界性項目?！毙軇γ鞑⑽戳系剑菏昵?，金融危機造就了韓國的電子競技產業(yè)；而十年后，另一場毫無預兆的金融危機敲碎了他的電子競技夢想。

新聞集團的CGS比賽最終只做了一年就被迫停下。在此之后，“停辦”似乎成了國內外很多電子競技賽事共同的宿命：起源于美國的電子競技職業(yè)聯(lián)盟（CPL）停辦、起源于法國的電子競技世界杯（ESWC）宣布破產；而在中國，多項賽事也相繼停辦。

國內唯一兩家電子競技付費頻道GTV的運營總監(jiān)蔣睿甚至私下聽說，三星一度想把WCG也賣給騰訊。從2003年到2013年，中國的電子競技行業(yè)內，大家都在尋找和等待一個好的商業(yè)模式。他指著手邊的一個礦泉水瓶，形容這十年，“水已經快到瓶口，就等著溢出瓶頸?！?/p>

熊劍明則覺得蔣睿的說法還是有些過于樂觀。在2008年，他的電子競技夢想已經破碎。

冠軍，世界冠軍

卞正偉躲在重慶網吧苦練CS的那一年，16歲的商丘男孩李曉峰（Sky）開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獨自遠行。2001年，西安的一家網吧舉辦了一場《星際爭霸》比賽，最高獎金500元。李曉峰買了火車票，從商丘坐到西安。

在父親為他描繪的人生道路上，他本應成為一名醫(yī)生，然而在命運的十字路口，他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那條沒有人走成功過的新路。

那一次，他與獎金失之交臂，回到家鄉(xiāng)的火車站時，身上只剩下一枚硬幣。2002年，再一次被夢想挫敗，他甚至想過自殺。

李曉峰“逃避著人生”，17歲的他“只愿意接受17歲的世界觀”。這條路“哪是玩玩游戲那么簡單”。卞正偉記得：那些年，北京地區(qū)的CS隊伍就有兩百多支：“行業(yè)里能站在金字塔端的人，都是很多默默無聞的選手才堆出來的一個” ，“想要成為一名成功（的）電競運動員，得需要天賦、努力，加點運氣！”。

李曉峰后來也在回憶錄里寫道，“需要對孩子們說的，電競這條路，需要天賦，需要勤奮，更需要運氣?！彼娺^不少更刻苦的選手，最終都離開了行業(yè)——“如果你要拋開一切往里面跳，你就是在進行一場成功率極低的賭博?！?/p>

決定在這條路上賭下去，李曉峰運氣不錯。

在西安，他認識了在一個中國電子競技圈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物——俱樂部經理裴樂（KinG）。終于，在俱樂部的支持下，20歲那年，他奪得WCG魔獸項目的世界冠軍。中國國旗第一次飄揚在全球電子競技的最高峰。21歲，他二度奪冠，成為衛(wèi)冕WCG魔獸項目的世界第一人，進入WCG名人堂。從此，世界電子競技圈，沒有人不知道中國有個Sky。

中國的電子競技從未如此露臉。另一邊，卞正偉和隊友拿到了中國CS歷史上第一個世界冠軍。他們與Sky李曉峰一起，被請上當時最火的一檔談話節(jié)目《魯豫有約》。

不過，對于那次上電視，卞正偉有種“被黑了”的感覺：“好像節(jié)目沒有對電子競技進行正面的宣傳?！惫?jié)目中，主持人陳魯豫一再告誡電視機前的孩子們：“他們專業(yè)選手，跟你們不一樣”，“現(xiàn)在講的是他們的故事?！?/p>

電競青年覺得自己仿佛被貼上了個 “危險表演，請勿模仿”的標簽。這樣的擔心不無道理：關于傳統(tǒng)體育項目的節(jié)目中，誰會告誡那些酷愛羽毛球的孩子們：那個萬里挑一的林丹，“跟你們不一樣”，所以切勿模仿？——在中國電子競技最出風頭的那一年，外界關注的焦點似乎又回到了爭議的原點。

當然，主持人陳魯豫在節(jié)目的最后也說：“每個人跟每個人的路都不一樣，千萬不要家長覺得你們在講他們，好像每個人都說不上學了，然后都去做職業(yè)的電子競技選手了，我覺得每個人跟每個人的路都不一樣，他們走他們的路，他們做他們的事情，他們每個人都在追求自己的夢想?！?/p>

每一步都是被逼的

遇到李曉峰的那一年，24歲的西安青年裴樂已經在電子競技行業(yè)混跡了5年。1999年，出道，他19歲，在西安讀大學，和朋友成立了一支名叫 Lion的業(yè)余戰(zhàn)隊。和卞正偉的故事相似：一群沒有任何收入的年輕人，買火車站票去各地比賽，住10塊錢一天的地下室。

圈子里的很多故事，如今都成了談資。十多年里，裴樂沒少了“這樣、那樣的受騙”。他說，“那些受騙的故事太多，多到自己已經想不起來”。當然更貼切的說法是：多到自己已經不愿去想。

當那支非職業(yè)戰(zhàn)隊開始打出名氣，一個神秘人出現(xiàn)了。他說要給他們投資，說要把他們帶去韓國，還說要按照韓國職業(yè)戰(zhàn)隊的樣子包裝——那是當時很多“打游戲”的年輕人的夢想。

他們被帶到上海參加比賽，住著豪華套房，吃香喝辣。不久后，神秘人卻突然失蹤。KinG只好帶著一群付不起錢的年輕人偷偷溜出了酒店。

這只是一個開始。因為年輕，所以無所謂。他經歷了投資方突然撤資、俱樂部瀕臨破產。最困難的日子里，選手們不愿就此散去，湊錢養(yǎng)著他。

2003年，體育總局承認電子競技為“第99號運動”曾給了電競青年們一線希望。當時的陜西體育局很快就成立了一支職業(yè)的電子競技隊伍。一群“散兵游勇”成了“正規(guī)軍”。陜西隊連拿了3屆全國總決賽冠軍，體育局領導為此大擺慶功宴。那時候，陜西體育除了跳水和田徑，只有電子競技可以拿到全國冠軍。

裴樂拿著體育局的工資，隊員們也都是體育局的注冊運動員。但他很快就放棄了那個“陜西隊競訓主任”的職位。因為“覺得體育局的模式不是真正的職業(yè)化”。后來，他組建了完全市場化的WE俱樂部——投資方是當時風生水起的全球游戲金幣銷售公司IGE。

“體育總局承認這個項目，但電子競技人能活到現(xiàn)在全靠自己的雙手?！?卞正偉認同這樣的觀點：相比眾多舉國體制的運動，電子競技是中國最市場化的體育項目。經歷了幾年的市場化發(fā)展，中國的俱樂部已經發(fā)生改變：職業(yè)俱樂部開始成立公司運營；選手們開始擁有自己的訓練基地。

不過WE的生存狀況卻并不一帆風順。2008年，投資方IGE倒閉，而俱樂部尚未完成自身的“造血”能力。

尋找新的投資失敗， WE差一點活不下去?？偨浝砼針芬恢睕]有將這些告訴過別人，“因為WE是行業(yè)的領袖，很多人就是沖著我們。”他開始意識到：“靠一個老板原來是不靠譜的事，必須要找很多贊助商把框架搭起來”。他只好自己做老板，因為“每一步都是被逼的”。

更年輕的青年

當這群年輕人在這條路上不斷摔倒，更年輕的孩子們卻又開始涌入這個行業(yè)。

李曉峰和卞正偉拿到世界冠軍那年，劉源（Efeng）17歲，決定放棄讀完高中去做一名FIFA選手。家人反對，卻說服不了他。這些更年輕的孩子，“自信”大多來自李曉峰們的成功故事。“我們這一代人，大多數(shù)進電競行業(yè)都是因為SKY。”劉源說。

在西安，他進入WE俱樂部，但那時候FIFA選手幾乎都是半職業(yè)，沒有工資，沒有合同，只能靠比賽獎金過活。劉源卻覺得，“WE對于剛進這個行業(yè)的新手來說，就好比皇馬告訴你，‘你可以來我們這里試訓，不會給你工資’，你去不去？”

他的答案是“離家出走”，跟著WE跑到上海。即使俱樂部里沒有一個真正屬于他的床位。那些日子，他的成績很好，因為那關系到餓肚子。

與裴樂的被逼無奈不同，19歲那年，他主動管家里要了十多萬塊錢，組建自己的俱樂部，并為此放棄了原本可以進入游戲公司上班的機會。結果顯而易見，沒有資源、沒有風投，7個月后，錢花光，俱樂部倒閉。

幾年后的2011年，一個叫王思聰?shù)哪贻p人也通過投資進入了行業(yè)。這一年，他23歲，最引人矚目的標簽是“父親是王健林”——大連萬達集團董事長。而他第一次被公眾所知曉，還是因為在微博上與汪小菲的罵戰(zhàn)。

圈子里的年輕人叫王思聰為“校長”。因為熱愛，“校長”購了一支瀕臨解散的俱樂部，改名為IG（Invictus Gaming）。 拉丁文Invictus意為“無法征服的”。

裴樂的“無奈”，無意間為中國的電子競技俱樂部開啟了一個完全依靠商業(yè)的模式。而王思聰?shù)耐顿Y，則代表了為數(shù)眾多的另一面。裴樂曾跟王思聰交流：“不要想著如何砸錢，而要想為行業(yè)做些事情?！?/p>

十年里，這個行業(yè)從未缺少過“富二代”、“煤老板” ……各種神秘來路的“熱錢”隔三差五涌入行業(yè)，俱樂部之間相互“挖角”，行業(yè)格局被打亂——曾是游戲風云編導的劉洋（B.B.KinG）將這稱為“泡沫戰(zhàn)爭”：在電子競技十多年的歷史中，規(guī)模較大的“泡沫戰(zhàn)爭”已經發(fā)生了三次。

李曉峰衛(wèi)冕WCG冠軍那年，一家韓國俱樂部來中國挖人，月薪10萬，是WE的10倍。韓國隊員全部被挖走，李曉峰卻堅持留了下來——由于缺乏后備人才培養(yǎng)，很多俱樂部在助理隊員被挖走后，都意味著面臨解散。

在王思聰收購之初，IG也曾高薪“挖角”。很多圈內人也擔心，王思聰是否會像那些曾經來圈子里“玩兒票”的富二代一樣，把選手價格炒高，然后就此消失。

“王思聰可能也覺得不太合適，想聽聽大家怎么聊的?！迸針氛f，在那之后，俱樂部的經理們聚在一起開了會，王思聰提出成立一個ACE聯(lián)盟，制定游戲規(guī)則，規(guī)范俱樂部運營。

成為IG第三任CEO的劉源，堅信王思聰不是以前那些“富二代”?！八厘X不是亂花的，IG要實現(xiàn)盈利。”他覺得，這個“富二代”更想“改善這個圈子”，“讓盲目砸錢的人越來越少，想進來賺錢的人越來越多?！备鼮榻咏拿枋龌蛟S是，王思聰想成為中國電子競技行業(yè)的“NBA之父”。

第一年，IG的成績不錯。隊伍里的21歲馬來西亞男孩黃福全（ChuaN），與4位隊友一次性分享了100萬比賽美金。為了電子競技，他已經在中國生活了兩年時間，因為此前馬來西亞國內的電子競技比賽，搶走冠軍的往往是中國團隊。劉源堅信，按照這樣的發(fā)展勢頭，“電子競技將成為足球和籃球之外第三個世界最熱的體育項目”——十年后，又一批電競青年的夢想啟程。

老男孩

IG隊員們的100萬美金獎金，在卞正偉們那個時代無法想象。他記得，獎金最多的一次他們5個人分了7萬美金——那已經是天文數(shù)字?！巴饨绮⒉恢肋@個行業(yè)這些年的發(fā)展?！北逭齻フf。

2013年，已經31歲的卞正偉，借助當年CS世界冠軍的名頭，進入了一家電腦公司。作為站在金字塔尖的電競人，他相信：如果沒有當年廣電總局的禁令，這些中國的電競青年們最終也會像韓國的同行一樣，成為家喻戶曉的明星。

這一年，33歲的俱樂部經理裴樂則并“不相信一個政策能改變什么”?！叭绻粋€禁令都阻止不了你火的話，那他禁了又有什么意義？ ”他更相信行業(yè)自身的力量，“電子競技要有人做產出、創(chuàng)新，并不是說某一天國家承認你、媒體認可你，你才能好起來?！?作為ACE聯(lián)盟主席，他開始想將俱樂部聯(lián)盟做起來，讓各家俱樂部更加規(guī)范化，因為出路唯有把蛋糕做大。

而立之年，裴樂開始覺得，在電子競技異軍突起的2003年，他和這個行業(yè)都還沒有沒有沉淀，即使記者來采訪，那時候他也只能談“成績”、“成績”、“成績”，當然或許還有理想。

這一年，34歲的電視人熊劍明的電子競技理想早已遠去。這些年，他開始用從電子競技領域學到的交互體驗模式，開發(fā)全新科技的學齡前兒童教育產品。在離開電子競技行業(yè)后，他才開始發(fā)現(xiàn)：當年他只希望那些年輕人為他付10塊20塊的收視費，仍步履艱難；如今面對的卻是幾萬億亟待發(fā)掘的巨大市場——掙錢，成了一件容易的事。

第一批電競青年中，李曉峰最為年輕。30歲，也已“而立”，他雖然已轉型做了管理，卻仍不愿放下選手身份。去年底，他再一次與WCG世界冠軍失之交臂。他將自傳《當李曉峰成為SKY》出版成書，封底寫了一句話：“謹以此書獻給所有堅持夢想的老男孩們！”

那本書的上架建議是：青春/勵志/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