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寶經常會熱情地招呼我,媽,來畫個畫吧。
他有一個大本子,有12色水彩鉛筆。我每次給他一支,他暫時對顏色并無偏愛。他在本子上悉心涂抹出毫無方向感和規(guī)律性、仿佛午夜“巨耳”射電天文臺收到的一堆太空噪音那樣的線條。我問他畫的是什么,他有時候說畫的是一個毛線球,有時候說是一頭海豚。然后我會虛偽地贊嘆:真像??!
直到有一天我那正確的成人的審美觀再也無法壓抑自己,我給他畫了一頁正確的圖畫,然后給每一幅圖畫填上世間最美的顏色。一寶畫畫的熱情開始消退,開始要求填色,或者畫了一陣推開畫本說,我不會。
后來我讀到《走進孩子的涂鴉世界》,作者鳥居昭美老師說,對孩子而言,畫畫是通過手的自由運動感受自己給外部世界帶來的變化,過早教孩子畫形象會束縛他的想象。這位老師還在每一張看上去都像夫妻打架扯爛了的電話線般的圖畫中,真誠地表示:“聽到了節(jié)奏”,“看不到一絲的不快”,“有力度的連續(xù)圓圈”,“向漂亮的連續(xù)圓圈發(fā)展?!?/p>
他還用嚴厲的語言恐嚇我們這些企圖把孩子送去“培養(yǎng)梵高從兩歲開始培訓班”的父母:能把自己的感動、自己發(fā)現(xiàn)的真實世界活靈活現(xiàn)地畫出來,這才是掌握了人類真實的生活與發(fā)展的本能。如果孩子不能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不能用自己的語言去表達,畫不出這樣的畫,也可以說他的內心沒有在真實地活著,那將是一生中十分遺憾的事情啊。
看完這本書我整個人都不好了。天哪,我就自以為是地給他畫了幾個漂亮畫而已,如果一寶因此再也無法真實地活著了可怎生是好。我憂慮了好幾天直到有一天我倆鬧別扭,一寶憤而表示媽媽是狗屁,我氣瘋了之余轉念一想,啊,真好,他還是真實地不怕死地活著啊。
鳥居老師還改變了我對沙子的態(tài)度。我意識到我不能代替一寶活著,他從來不曾阻止我去愛一些在他看來甚是荒謬的東西,他從來沒有企圖代替我活著,他最多在我上網的時候怒斥我“不要再看了,眼睛會瞎掉的”,但也沒拔我插頭,我又有什么理由替他決定他對沙子和水的愛是不理智不道德應該予以暴力阻止的?
我現(xiàn)在決定去理解每個孩子都愛沙和水這件事,充滿正能量地說,也許因為他們充滿創(chuàng)造力,而創(chuàng)造就是改變一個形象,包括弄臟;而消極地看,也許因為這是極少數(shù)他們有能力進行改變的事情,比如一寶不能改造他愚蠢的媽媽,但他可以把沙子從世界的一端運輸?shù)搅硪欢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