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爾根·托登霍夫的69歲生日是獨自一人在紐約一個小吃攤邊度過的;70歲生日那天,他冒著風雪穿過慕尼黑,給孤寡老人分發(fā)板栗;71歲生日時,他在敘利亞被捕;今天是他的72歲生日,他將參觀德黑蘭的一個原子能反應堆。
這天早上,托登霍夫站在德黑蘭地鐵中。在去見給他講解伊朗核問題的科學家之前,他還想很快去一趟巴薩爾。那之后他將應伊朗一個議會議員的邀請,去參加一個猶太人的婚禮。在他身邊,站著他29歲的兒子弗雷德里克和32歲的助手茱莉亞·雷普。兩人為托登霍夫攝影、照相、做記錄,因為有時他經(jīng)歷的事情是如此瘋狂,以致于有人批評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臆想出來的。
托登霍夫穿著一件緊身的皮夾克,肩上背著一個挎包,上面寫著“分享你的快樂”。這是他上本書的標題。這本書中的一個重要建議就是“用心思考”。托登霍夫正是這樣做的。他微笑,說話聲音很輕,每天運動一個半小時,讀《可蘭經(jīng)》,用心地過他想要的生活。
從政治家、企業(yè)家到軍事記者
托登霍夫做過普法爾茨的法官,做過18年基民盟聯(lián)邦議會議員,接著又在德國媒體巨頭Burda公司擔任了18年董事會副主席。然而,退休后他的事業(yè)才真正開始。去年,托登霍夫和他的助手茱莉亞·雷普在利比亞街道邊躲避卡扎菲士兵的槍林彈雨數(shù)小時,今年他采訪了敘利亞獨裁者阿薩德。他年紀越大,做事的腳步就越快。
茱莉亞·雷普有一頭金發(fā)和一雙美麗的藍眼睛,年輕的她跟著托登霍夫去到了很多地方,從南美的孤兒院,到剛果的艾滋病診所。
“你昨天的記錄做了多久?”托登霍夫問,“到凌晨三點?!避锢騺啞だ灼照f。托登霍夫點了點頭,兩人在巴薩爾下了地鐵。巴薩爾不僅僅是一個賣場,還是德黑蘭的心臟?!叭绻诎退_爾失去民心,就意味著失去權力。”托登霍夫說。他慢慢地走過喧嘩的市場,雙手反在背后,嘴角掛著微笑,和香料商人、皮制品商人和珠寶商交談。一個地毯商人告訴他,市場上的小人物大部分都受到了制裁。托登霍夫點頭。他知道,總是小人物在強大的政治下受苦,就像在戰(zhàn)爭中一樣。這將是他下一本書的主題。他想好了十個不同的書名,最喜歡的一個是“與魔鬼共舞”。
昨天晚上,托登霍夫坐在德黑蘭一個小咖啡館中,聽著歌曲,高興得像個孩子。他已經(jīng)把政治家和企業(yè)家的強迫和妥協(xié)拋之腦后,只做他認為正確的事情,這是人生最大的奢侈。多年來托登霍夫一直致力于讓30多年來沒有交流的美國人和伊朗人重新坐在一起,試圖通過柏林把德黑蘭和華盛頓聯(lián)系起來。
有人稱他“從前的基民盟政治家,今日的美國批評家”“前基民盟政治家和暢銷書作家”等等。德國電視一臺把托登霍夫描述為反美夢想舞者。哥倫比亞廣播公司主持人佐敦曾問他:“您知道我們已經(jīng)認識35年了嗎?那時候,您還和皮諾切特(智利軍事獨裁首腦)是朋友?!?/p>
“我從來不是皮諾切特的朋友。我和他見面,只是想讓他釋放關押的4500名犯人。”他說,“我寫的信,是您絕對不會給您的總統(tǒng)寫的。”他被公開譴責為“塔利班發(fā)言人”和“獨裁者的朋友”。他說,他只是試圖聽取兩方面的觀點。在政治中,與敵人對話也很重要,做不到這一點就會開戰(zhàn)。“人有時候如此孤獨。”托登霍夫悲傷地說。他本希望奧巴馬會改變華盛頓,結果證明是華盛頓改變了奧巴馬。
1975年軍事政變后,他在智利圣地亞哥和皮諾切特對話。1980年,托登霍夫和圣戰(zhàn)者們一起越過興都庫什山脈來到蘇聯(lián)占領的阿富汗。1990年10月3日,他和德國總理赫爾穆特·科爾一起站在國會大廈前慶祝德國統(tǒng)一。2001年,他和敘利亞國家首腦阿薩德對談四小時。
和阿甘一樣,尤爾根·托登霍夫總是和重大政治事件同步出現(xiàn)。2011年,摩洛哥一個當?shù)卣渭覇査骸拔覀冞@兒發(fā)生什么了嗎?”“為什么這么問?”托登霍夫不解?!耙驗槟鷣砹税 !蹦莻€摩洛哥人這樣回答。
保持對話
一天早上,托登霍夫在喀布爾內城散步。他穿過老城狹窄的小巷,那里的小販賣著從鐵片到夜鶯等一切你在阿富汗能買到的東西??吹竭@個帶著笑臉的高大白人,人們非常驚訝。不是友好,而是驚訝。托登霍夫說,街上的大部分阿富汗人根本不知道為什么會打仗。
“沒有西方人敢來這里,沒有政治家、將軍,沒有商人,沒有人,仿佛這是西方的敵對之國。即使來了,也是帶著武器,穿著防彈衣?!蓖械腔舴蛘f,“已經(jīng)沒有正常的關系了,絕大多數(shù)大使都不是合格的調解人,他們忙著開雞尾酒舞會。薩達姆·侯賽因、阿薩德、卡扎菲都沒有真正的對話伙伴,國內沒有,國外也沒有。本來可以承擔起這些任務的聯(lián)合國秘書長,卻是一只怯懦的兔子……像阿薩德這樣的人愿意和我談話四小時,實際上是非?;奶疲瑫r也非常獨特的?!?/p>
托登霍夫去見塔利班,因為他相信,只有和他們一起才能在阿富汗建立和平,因為他不相信任何妖魔化的言論。他的拜訪證明他是對的。塔利班領袖告訴托登霍夫,他支持一個民族和解的政府,但是前提是美國人得離開他們的國家。
他問塔利班領袖,對于那些冒著生命危險去上學的孩子,他怎么看。塔利班領袖回答,他的女兒在上三年級,他們不會襲擊平民、記者和發(fā)展援助人士。托登霍夫相信他,至少他自己現(xiàn)在就好好地活著。
不僅僅是塔利班領袖,他還見到了阿富汗總統(tǒng)哈米德·卡爾扎伊和他的前任西卜加圖拉·穆賈迪迪。昨天卡爾扎伊來看他。托登霍夫已經(jīng)兩個月沒有和總統(tǒng)談話了,因為他很生氣??栐磷约菏且粋€誠實的人,卻任用了太多腐敗的部下,大部分人都走上了邪道。86歲的穆賈迪迪就像接見一位老朋友一樣接見他。他生活在喀布爾城郊的一棟房子中,處于嚴密保護下。他是幾次襲擊的幸存者,最近的一次是一個自殺式襲擊者在他的汽車旁引爆了自己,他的背部受了傷。為什么有人想殺死他?“為什么不呢?”穆賈迪迪搖晃著頭說?!叭绻绹艘恢辈蛔撸瑫鯓幽??”托登霍夫問?!澳敲催@里會發(fā)生一場圣戰(zhàn)。就像和蘇聯(lián)打仗的時候一樣?!蹦沦Z迪迪神色堅定地回答。
托登霍夫明白,阿富汗要獲得和平是件多么復雜的事情。他強調,重要的是能保持對話。
放飛希望
托登霍夫不需要社會捐贈,他的基金會完全依靠他的個人資金運轉。他幫助慕尼黑的老人、剛果的艾滋病感染者和巴基斯坦的學生。他在喀布爾城外一片滿是塵土的荒涼地區(qū)贊助建立起一個孤兒院。這棟三層淺色建筑是那些在空襲中失去家人的孩子們的新家。房子的頂部是拿著泵槍的男人,房子前站著孩子,16個男孩,13個女孩。
當這個高大白人出現(xiàn)的時候,他們興奮地跳來跳去,他們知道是他幫他們蓋了房子。他們微笑,和他握手,站在他們右邊的是一個大胡子男人,在對抗蘇聯(lián)占有軍的時候失去了一只胳膊,一只塑料假手從他的夾克中伸出來。他是孩子們的護理員。
“阿富汗是誰的?”獨臂男人問?!拔覀兊?!”孩子們大喊。隨后,他們把托登霍夫領進一個干凈、明亮、充滿友好氛圍的房間,一個男孩在背誦一首詩。托登霍夫問:“所有人都在昆都士失去了父親?”托登霍夫基金會的會長說:“不是全部,但他們都失去了自己的親人,有些是叔叔或是哥哥?!蓖械腔舴螯c點頭說:“現(xiàn)在我是你們的兄弟?!?/p>
托登霍夫和孩子們一起踢足球。在喝下午茶之前,他在孩子們面前簡短發(fā)言:“兩年前,德國軍隊對昆都士發(fā)動了一場可怕的襲擊,對此我很悲傷。今天,我想以像我一樣對這次襲擊感到悲痛的所有德國人的名義,向你們道歉。我希望我們能夠一起努力,創(chuàng)造一個更加和平的世界。”
孩子們送給他兩只白鴿,以示感謝。托登霍夫問,可不可以放飛它們?孩子們點點頭。他們來到外面,托登霍夫打開鳥籠,把兩只白鴿分別遞給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他們試著把白鴿送入高空,白鴿短暫地扇動了幾下翅膀,然后又落地了。他們又嘗試了幾次,但是白鴿似乎并不想離開。托登霍夫自己試了試,白鴿仍然不動。漸漸地,天黑了,孩子們早已為其他事情所吸引,而尤爾根·托登霍夫仍然沒有放棄,他想給他的白鴿以自由。
[譯自德國《明鏡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