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云南昆明下轄的安寧市突然爆得大名,原因是這里可能是全世界唯一需要實名才能夠購買到口罩的地方。消息一經(jīng)曝光,即成為繼“菜刀實名制”“豬肉實名制”“避孕藥實名制”之后,又一轟動坊間的實名制案例。盡管地方政府聞過則改,安寧市工商局頒發(fā)通知數(shù)日后即予以撤銷,只是小小口罩背后所體現(xiàn)出的行政權力的恣意卻讓人心頭焦慮難以消除。
通常來說,“實名制”在兩個方面對其指向的具體人群形成制約。首先是“實名”成為進行某項具體活動的一個附加條款,如果不同意實名制也就自然地失去了進行該項活動的可能,從而可能構成對公民權利的限制;第二是涉及大量公民信息,由于這些信息具有強烈的人身屬性,不論是較為普通的姓名、住址、電話等信息,還是從事某項具體活動——比如使用某種藥品或者酒店住宿等——都應歸屬于當事人的隱私權利,自這些信息被記錄起就存在著遭受泄露從而導致當事人利益受損的風險。
如果同時考慮政策的具體執(zhí)行效果,就會發(fā)現(xiàn)口罩實名制可能也完全無法因為一紙通知就被嚴格得到執(zhí)行。畢竟作為一種日常生活用品,口罩買賣行為高度零散化,僅憑工商部門的檢查恐怕無法長期保持“實名制”的剛性約束。更何況在缺乏相關配套軟硬件的條件下,詳細記錄購買者個人信息與購買信息的要求,根本無法獲得購買者與經(jīng)營者雙方的認同。時間一長,規(guī)定弛廢,最后流于形式幾乎是必然的結局。
正緣由此,“實名制”一直都只在極為有限的如金融、醫(yī)療等領域內適用,這次的安寧口罩之所以與此前的“菜刀”“避孕藥”一樣引發(fā)輿論的強烈批評,就在于地方政府嚴重突破了社會公眾對于實名制適用范圍的承受底線。
公權力特別是行政權力與每個人生活息息相關,哪怕一點小動靜都可能改變普通人的生活方式甚至侵犯人格尊嚴。因此,行政法一直非常強調行政活動應當堅持“比例原則”,要求政府行政必須具備正當?shù)哪康?、適當?shù)氖侄?,同時還要充分考慮公共利益。
由于口罩實名制的規(guī)定實在太過離奇,地方政府采取這種行動的動機不免令人產(chǎn)生懷疑。聯(lián)系到昆明正在考慮上馬的PX項目,未經(jīng)證明的消息認為,由于遭遇民意反對,與散步請愿有關的相關物資比如傳單、橫幅當然也包括口罩等等都被政府采取了管制措施,或為實名購買,或為禁售,以期稍緩群眾上街的可能。
如果傳言屬實,那么這種為口罩設定實名購買要求的行為不但采用了拙劣的手段,更有著卑劣的動機。用粗暴的行政手段去達到阻礙言路、限制市民表達自由的行為最終只會火上澆油,引發(fā)群眾更大的不滿,同時嚴重消解政府權威,讓矛盾不斷激化升級。
不論真相為何,毫無疑問的是,地方工商部門擅自出臺“實名制”規(guī)定的行為已經(jīng)沖撞了國家行政法的相關規(guī)定,不只是輕描淡寫的所謂“工作方式陳舊”問題,而屬于行政違法行為。
作為昆明市下轄的縣級53kwYziObWnG5To7WMKwIOOpIeD/N+qIgm1i+HM4G6M=市,安寧市工商機關只能執(zhí)行有權機關制定的上位規(guī)定而不能自己制定涉及行政相對人權利義務的規(guī)定條款。但其竟然堂而皇之地用行政機關發(fā)通知的形式規(guī)定了經(jīng)營者登記消費者信息的義務,同時還不忘規(guī)定處罰條款。其行為性質既涉嫌變相設置行政許可,同時也越權設置了行政處罰,不但應該立即糾正,相關人員也應當承擔責任。
事實上,以通知或文件方式進行行政管制的情況在國內地方政府活動當中所在多有。對于公權力運作而言,法無明文規(guī)定即禁止。這類通知不是國家行政法規(guī)定的任何一種規(guī)范性文件,因而自然也就沒有任何法律效力,理論上應僅具備若干指導功能。但是現(xiàn)實當中,明文規(guī)定的法律條文卻被虛置,實際上大行其道的往往是這類裹挾私心私欲的土政策。
盡管安寧工商部門已經(jīng)宣布廢止口罩實名制并且向公眾主動道歉,但筆者依然好奇是否有人會被問責與處罰。如果地方政府遲遲無法與責任掛鉤,與利益脫鉤,那么行政法所要追求的行政合理與行政合法只會淪為笑談。
人類社會的高速發(fā)展讓我們從未像今天這般依賴國家權力,而行政權力由于其日常性儼然成為公權力的中心,進而產(chǎn)生了最為龐大的國家機構與雇員。不論是社會治安、食品安全,還是交通路政、通信網(wǎng)絡,公共事務的龐大與復雜決定了個人須臾無法離開公權力的管控,這事實上造成了公權力隨時可以對個人自由加以傷害的局面。今天為了杜絕戴口罩上街可以規(guī)定口罩實名,明天為了防止寫信上訪就可以規(guī)定筆墨實名。政府固然可以對居民的生活進行合理調整,但是公民權利卻不能容忍被公權力肆意撥弄。
事實上,依法行政之所以推進緩慢,正因為目下公權與私權的拉扯中,往往由于前者的肆無忌憚直接導致后者的舉步維艱。
2013年距《行政許可法》頒布已有十年。這部旨在限制政府權力,保護公民、法人權利的法律出臺時曾經(jīng)承載著人們的高度期待,希冀這部法律能夠切實改變政府職能,實現(xiàn)公民權利的大解放。而今觀之,恐怕只能唏噓條文雖在,可惜似成具文。對于法治而言,一個最基本的倫理就是倘若不依法行政即應當被依法處理,建設法治國家,何妨從安寧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