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1950年美國與外部世界的麻煩比1900年多？具體地說，為什么美國全神貫注于在全球遏制蘇聯(lián)，50年前卻不用擔心大國政治？

本書作者凱南認為，這種令人惋惜的局面在很大程度上應歸因于半個世紀以來，歐洲權力均衡發(fā)生的根本變化。1900年歐洲是多極的，沒有大陸強國有能力成為地區(qū)霸權。與之相比，1950年，蘇聯(lián)顯然是歐洲大陸上最強大的國家。英國和其他歐洲國家沒有能力聯(lián)合起來遏制蘇聯(lián)。這意味著美國不得不這么做。

然而，凱南希望挖掘更深層原因，以弄清是什么引起了歐洲權力均勢這種令人煩惱的變革。他提出的答案是民主，尤其是美國民主。

當制定和執(zhí)行外交政策時，凱南并不重視民主。他宣稱，“有時，我懷疑民主是否很像一種史前怪物，它們的身體有這間屋子這么長，而頭腦卻只有大頭針那么小?！彼J為，自由民主的問題是按照與基本的現(xiàn)實主義邏輯相悖的原則行事，這導致他們采用愚蠢的外交政策。尤其是，凱南認為民主和有關國際法、正義的事情緊密相連。

凱南認為，美國人是“國際法與道德觀念的奴隸”。在他看來，美國人癡迷于一種“解決國際問題的法律—道德主義方法。在過去的50年里，這一方法就像一束紅線貫穿于我們的外交政策中”。最重要的一點是，他認為對法律和道德的迷戀，會促使民主國家在戰(zhàn)爭中贊成無條件的投降，這不可避免地會使它們之間的沖突轉變?yōu)橥耆蚪^對的戰(zhàn)爭。這意味著它們不得不決定性地擊敗對手并運用任何可能的方法來達到這一目的。因此，按照這一邏輯，民主國家?guī)缀醪荒馨l(fā)動有限的戰(zhàn)爭。

對凱南來說，無條件投降是國際政治的頭等大罪，正是美國這樣的民主國家要求如此的?！皼]有比完全勝利更危險的幻想。過去，沒有比完全勝利的觀念帶給我們更大的傷害了；未來，沒有比完全勝利的觀念將給我們以更大的傷害?！彼鲝垼瑔栴}的根源是，當一個國家將自己的外交政策建立在自由理想基礎之上時，會不可避免地發(fā)現(xiàn)自己認為“國家行為是一個適合道德判斷的對象”。一旦這種現(xiàn)象發(fā)生，實際上人們就不會再這樣思考：“為了理性的和有價值的目的使用武力，而不是為了感情的和難以確定合理限度的目的而使用武力?！?/p>

讀者們或許想知道，凱南如何將自己關于民主和完全勝利的觀點和1900年至1950年歐洲權力均勢發(fā)生的轉變聯(lián)系起來。他實際上告訴了我們一個“一戰(zhàn)”期間的簡單事實，對凱南而言這也是現(xiàn)代的中心事件：“我們在西半球安全的降低，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一戰(zhàn)’的過程及結果。”英國、法國，尤其是美國，“都是為民主世界的安全而戰(zhàn)”，它們自然“變得僅僅對完全戰(zhàn)勝德國感興趣：國恥的勝利、吞并的勝利、壓倒性賠款的勝利”。它們于1918年取得了勝利，但這粉碎了歐洲的均衡并反過來導致“二戰(zhàn)”和其后的冷戰(zhàn)。

問題并不是“一戰(zhàn)”后德國發(fā)生了什么，而是歐洲其他大國發(fā)生了什么。毫無疑問，德國受到羞辱并因“戰(zhàn)敗而感到痛心”，但“德國卻成了中歐唯一強大的統(tǒng)一國家”。另一方面，俄國已被削弱，不能作為一個“有可能依靠的盟友”，與此同時，法國和英國“遭受的傷害遠比它們自己意識到的嚴重。它們的男子氣概消失了，世界地位產生了動搖”。此外，“奧匈帝國消亡”，取而代之的是“東歐和中歐那些可憐的新興國家”。所有這一切意味著，當最終擺脫《凡爾賽合約》的枷鎖，德國變得強大且憤怒，難以被其衰弱的鄰國遏制。1933年1月希特勒上臺之后，事實證明確實如此。

凱南認為，如果同盟國追求對德國的有限勝利，那么就有可能維持歐洲平衡的多極化，“二戰(zhàn)”和冷戰(zhàn)就不會發(fā)生。這一結果不僅有助于歐洲的和平，也有益于美國的安全。美國由于在“一戰(zhàn)”中奮力爭取對德國的完全勝利而破壞了自己的安全。

對凱南而言，美國不得不以這種方式行事，因為法律—道德主義的思維方式已根植于美國的基因。他認為，美國的自由主義者認為，不同民族之間沒有很深的敵意，幾乎每個人都渴望“一個不受國際暴力困擾的有序世界”。

他們也無法理解，“為什么其他人不能接受國際政治的游戲規(guī)則而加入我們，就像我們在運動競賽中接受規(guī)則一樣?！比绻l(fā)生了嚴重的危機，解決危機通常包括找到正確的“制度框架”來應對。那些不以這種方式看世界反而追求侵略政策的離經叛道者，很顯然是道德敗壞的人，他們應當被殺死——不只是被懲罰——以便公正與和平的國際秩序得以建立。

《美國大外交》，（美）喬治·F.凱南等著，雷建鋒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10月。本文摘自該書序言，有刪改，標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