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前后,中國人心中的核心詞無疑是“家”,這個國家啟動了“回家-離家”模式。在和平時期,中國的春運是世界上最大規(guī)模的短期人口遷徙。每年春運,總有大量各種回家艱難的報道,但,所有艱難,似乎都無法阻止中國人一年一度宿鳥歸飛的決心。
家,在中國文化與國民性中占有格外重要的地位。不過,事情似乎正在起變化。
有報道稱80后90后春節(jié)回家,不管是在自己家還是別人家,每到一處都是先找wifi,找到wifi就像找到黨組織,大家各持手機獨自偷歡,卻將彼此和老人晾在一邊,這種情況已引起老一輩的憤怒。
網絡將天涯變成咫尺,又將咫尺變成天涯。
年輕人對家的觀念越來越淡。一項在北京白領中進行的調查顯示:三成以上的人記不起父母的生日,九成以上的人不愿意與父母同住,他們不愿意跟家人交流及獲得支持,而更愿意與朋友交往。
家,已不復是原來的那個家。
在中國市場化、工業(yè)化、信息化的進程中,在個人主義大行其道的價值變遷中,家庭越來越小,另類家庭——單身、同居、分居、離婚、丁克、單親甚至同志的人越來越多,研究者把它稱為家庭的碎片化,我們的祖輩乃至我們的父輩那種幾代同堂、其樂融融(或者煩惱無盡)的時代一去不返,我們越來越自由,越來越獨立,也越來越孤獨。
經濟全球化、科技日新月異的時代,代溝的年限越來越短,從20年、10年,再到現在的5年,子女與父母的共同語言變得越來越少——他們通常有著二三十年的年齡差,加之個人主義大行其道,曾經親密無間、其樂融融的家人,現在變得各懷心事。一位公司負責人發(fā)現,現代人很少回家吃晚飯,“連吃飯都各吃各的,哪有時間溝通、談心?”
家,曾經是全家人共同的城堡,現在,每個家庭成員卻都有各自的城堡?!靶『⒌某潜な蔷W絡,爸爸媽媽的城堡可能都是工作。”一位臺灣白領說。
不愿結婚的都市大齡青年男女越來越多,如果擱在前幾年,他們可能遭到周圍人群異樣的目光,但現在,人們早已見怪不怪。單人家庭的數量,在中國迅速成長。
這是一個世界性的潮流。如今8600萬的單人家庭,已占美國勞動力的四成、購房族的四成、投票人口的三成五,“雙親家庭比例從1950年的71%降到現今的50.7%,單人家庭將取而代之,在近期躍升為主流”,《商業(yè)周刊》曾在“不婚美國”專題中點出。
“另類家庭”——同居家庭、單親家庭、單人家庭、丁克家庭、同性戀家庭數目快速成長,從東京到紐約,從上海到新德里,人口趨勢、家庭結構以及工作形態(tài)的變異匯成巨浪,正快速拆解傳統家庭圖像。
從近年來國際上的熱門電影與電視劇《黃金女郎》(空巢/喪偶老人)、《三個奶爸一個娃》(單親爸爸)、《BJ單身日記》(逾婚齡單身女子),不難看出家庭所涉及范圍越發(fā)寬廣。
“少子、老齡化”是今日家庭最明顯的特色之一。如今除了低度開發(fā)地區(qū),全球都在鬧少子荒。由于計劃生育政策實施的結果和家庭結構核心化趨勢的加強,1985年以來中國家庭的戶規(guī)模一直呈明顯下降趨勢。至2010年,中國內地平均每戶人口已由1985年的4.79人降至2010年的3.10人。
中國的家越來越小,家庭觀念也在迅速變化。
社會學學者吳鵬森考察中國社會自20世紀初以來的家庭形態(tài),發(fā)現發(fā)生了兩次重大變遷。一次是從家族本位轉向家庭本位,傳統的幾代同堂的大家族格局解體,邁向通常只有親子兩代的核心家庭,這一階段,一直從20世紀初持續(xù)到1980年。
第二次重大變遷,就是從家庭本位轉向個人本位。不同的歷史時期,家庭會呈現出這樣那樣的形式和結構。然而不管是什么結構,一個家庭中至少應該包括兩個由婚姻聯結的不同性別的成年人,以及他們的子女。這才符合傳統意義上基本的家庭定義。然而,在個人本位家庭文化模式中,家庭的這個基本含義正在受到沖擊,傳統的家庭及其生活方式面臨著一系列革命性的挑戰(zhàn):為什么不可以不結婚?為什么不可以有開放的性關系?為什么非要生孩子?為什么不能一個人獨立生活?正是在這種家庭價值觀的根本動搖中,出現了一系列的變異家庭:如單身家庭、同居家庭、單親家庭、丁克家庭、同性戀家庭等等。這些變異的家庭形式正在悄然興起,成為家庭生活領域的時尚。
這正是奈斯比在《大趨勢》一書中曾提示的社會趨勢朝向個人化發(fā)展的潮流——“社會的基本構成單位是個體,不是家庭?!?/p>
中國經歷三十多年的經濟高速成長后,也罹患了西方先進國家的文明病——對家庭疏離、追求個人主義。
無疑,這股全球化的家庭變異趨勢,是由全球共性的科技進步、人口格局、工作形態(tài)、社會思潮的變化所引導的。在社會、政治超穩(wěn)定的民主化和后工業(yè)化國家,這種家庭的演變趨勢,更接近于自然自發(fā),而在像中國這樣的經濟與社會轉型遠未完成的國家,家庭的悲喜變化則帶上了有中國特色的時代與政治烙印。比如,一年一度的候鳥型農民工春節(jié)大遷徙,很大程度上是由中國城鄉(xiāng)二元的戶籍制度造成的,農民工無法在工作地點享受教育、醫(yī)療、社保等國民待遇,由此造成空巢老人、留守兒童、夫妻異地等社會問題與人倫悲劇。
人皆在制度的背景下生活。放寬歷史的視界,近百年中國人與家族的命運,則更是在暴風驟雨般的政治變遷與異動中顫動,其悲歡離合的故事,較之政治與社會相對穩(wěn)定的國族,似乎也格外多。
春節(jié)本刊3位記者回到家鄉(xiāng),親友團聚之外,梳理家族脈絡故舊。衛(wèi)家因為家庭成分不好,位列“黑五類”,1949年后備受打擊,爺爺輩有好幾人鰥居一生;王家則在體制內意識形態(tài)領域生長,新一代價值觀則與老一輩漸行漸遠;而楊家則度過了漫長的“生活在別處”的廠礦生涯,所在的二線三線企業(yè),更是特定時代的產物。
中國近百年革命、戰(zhàn)爭、政治運動頻仍,家庭這個社會的基石,人類生活中更接近私領域的部分,則常遭受政治的粗暴干預,或因領導人的一句話而改變命運。像國共內戰(zhàn)造成的兩岸骨肉分離,“文革”造成的父子反目、夫妻告密……都給中國的家庭與人倫帶來極大創(chuàng)傷。
一個正常的社會方得有正常的家庭。豐子愷說,人間的事,只要生機不滅,即使重遭天災人禍,暫被阻抑,終有抬頭的日子。這句話,可以說是改革開放后中國家庭與人際關系逐漸正常化的注腳。盡管,家庭的歷史與人類歷史一樣,從來都是面臨各種各樣的挑戰(zhàn)。
一個曾持親情荒漠態(tài)度的70后反思道,“在這個社會激烈變遷的家庭碎片化時代,科技迅猛發(fā)展知識后喻化時代,父母的關愛、嘮叨也許沒有技術上的意義,卻有著某種類似宗教的關懷,它也許無法助你完成某項具體的任務,卻是你在冷漠世事中的指路明燈,是一個精神上的航標,畢竟,血緣關系是人類最自然的一種關系,也是最無私的關系。
家,永遠是我們的出生地,我們的安樂窩,我們成長的母體,無數人奮斗的終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