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友子下床穿衣,準備要走的樣子,淺越一臉不悅:“怎么,這就走了?不多待一會兒?”他斜躺在床上,一邊望著微暗的天花板,一邊抽著煙。
“我倒不是急著要回去……只是感覺有點兒不對勁。”友子并沒有停下穿衣的動作?!澳憬裉煊悬c兒不同于往常,一完事兒就草草收場,過去你可不是這樣?!?/p>
“是嗎……”淺越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看起來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真的好奇怪。”友子還在尋思,“難道有什么事惹他生氣了?”
這天從公司下班在約好的地點見面后,一直到現(xiàn)在,友子就是這種感覺?!八孟褚恢毙牟辉谘傻卦谙胫裁词??!庇炎雍脦状味歼@么想。有幾次,他甚至沒聽清友子說的是什么,而再次詢問。但是,又覺得他并不是在想問題,那渙散的眼神,與通常人們在沉思時的樣子有著明顯的不同。那是一種像被什么東西迷惑住一般,丟了魂似的眼神。有好幾次,友子是用手撫著胸口望著他這種眼神的。那時她覺得,淺越正在用視線舔遍自己的全身。
進了酒店后,淺越也顯得異乎尋常,一改從前先進入浴室,兩人一起喝完一瓶啤酒的習慣,而是一上來就向她求愛。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友子穿好襯裙,走到鏡子前,用梳子梳著頭發(fā),心里卻始終放不下這個疑問。
“喂,你過來一下行嗎?”淺越的口氣里仍含著不快。
“什么事啊?”友子也終于不耐煩起來。
“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下,不想扯著嗓門說話!”
“不要緊,這墻厚著呢?!庇炎訉\越只為自己著想的做派多少有些生氣——“你有事要和人家商量,還要聽你的。”只是她沒把這個想法說出口。
“你過來一下嘛。”
友子擰不過淺越的死乞白賴,走到床前,坐在被單凌亂的床邊。
淺越立馬把手搭在友子肩上,使勁將她攬了過去。
“什么事???你放開我!”
“你真的喜歡我嗎?”淺越并不松手。
“你在說什么?。俊庇炎佑昧Π忾_淺越的手,想掙脫,“你又不是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再說,這話也不該是男人說出口的吧?”
淺越松開了手?!安唬沂钦J真的,你好好回答我?!碧稍诖采系臏\越拉起毛毯遮住下半身,坐了起來。
“喜歡!喜歡得要死呢——這下好了吧?無聊!”友子脫口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心里在想:“事到如今,這人還想問什么呢?不管怎樣,我可再沒耐心搭理他了!”
“是嗎……那我有件事要拜托你?!睖\越的口氣一下變得柔和起來,聲音也低了許多?!澳銜槲胰ニ绬??”
“怎么?!”友子一下睜大了眼睛,她一時沒法理解淺越的話?!皠e開玩笑好不好!”
“誰開玩笑了,這事能說著玩嗎?”淺越說完又躺了下來。
“嗯,這……”友子含糊其辭地應道,她根本就不想去回答。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這樣的?!睖\越伸手從床頭柜上取煙,友子條件反射般地為他點火。
淺越一聲不吭,閉著眼睛抽煙,但看起來心不在焉。
“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友子問道。
見他仍不做聲,友子便想:“是不是我沒爽快地答應為他去死,他不高興了?”
“假如我答應為你去死,你打算怎樣?是不是等我死了以后找別人結(jié)婚?”
“說什么傻話啊,我當然是和你一起走了!”淺越脫口而出。那種漫不經(jīng)心的口氣,給友子的感覺倒更顯得是出于真心。
“一起?在這里?”
“怎么可能!可以找個地方去旅行,比如北海道什么的,在人際罕至的原始森林里……”
這話讓友子覺得有點兒意外。從性格上來說,她覺得淺越并不是那種向往原始森林的人。
“那……去北海道要花很多錢吧?”
“錢倒不是問題,帶上十萬元,夠開銷了?!?/p>
“十萬元?不要那么多吧……只是,為什么要去死啊?!?/p>
“不好嗎?這樣子活著,真沒什么意思??!”
他一定還瞞著我什么事——友子這樣想著。“嗯,說得也是……但要死,也得有個明明白白的理由吧,我可不想稀里糊涂地送掉性命。”她一邊這么說著,一邊又在想:“這才是我真實的想法。因為不想死,所以才會想到要和他商量那件事……”
“你是說你不愿意?”
“是的。要是我不愿死,你會一個人去死嗎?”
淺越直起身?!澳阏娴牟幌胨??”
“嗯!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我肚里懷著你的孩子哩,怎會愿意去死!”
就在昨天,友子被查出已懷有兩個月的身孕,但她事先卻毫無預感。本來,今天見淺越的一個目的,就是想問他要做人流的錢,沒想到他一直郁郁寡歡的樣子,也就始終開不了口。所以那句“因為肚子里懷著孩子,所以不想死”的話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怎么?”淺越果然皺起了眉頭。他用一種帶有嫌惡感的眼神掃視了一下友子的腹部,嘟噥道,“你懷上了?真沒辦法!”
“啥?你居然說出這種話來!不知道是誰干出來的呢!”
“好了好了,不管怎么樣,反正快死了,也沒什么要緊了!”
“你去做傻事吧,我可不去死。”友子一邊心里想著“咱就這樣一刀兩斷吧”,一邊說出了這句話來。她想,反正我是不會和這個人一起去死的。
“別這樣吧。就算你不死,我也會讓你這一世嫁不了人的……”淺越那種輕描淡寫的口吻,好像是在說一件發(fā)生在別人身上的事。這和反應強烈的友子恰好形成鮮明的對照。
回到自己公寓的房間里,友子躺在沙發(fā)上想開了。對剛剛分別的淺越敏之所懷有的不滿多少妨礙了她的思考,但不管怎樣,她得盡快找到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
“最晚到后天。”友子想著,“從現(xiàn)在起到后天還有多少小時?”剛才經(jīng)不住淺越死乞白賴的勸說,友子最后不得不答應在后天給出答復。當時要是不這樣,看起來淺越是不會放她回家的。
友子所在的公司和淺越所在的公司同在一幢樓里。淺越是公司的財務會計,他的同事中西武司和友子上下班坐的電車是同一個方向,所以早上常常會碰到,彼此互相打個招呼。后來,在中西的介紹下,友子和淺越成了朋友。
那是半年前的一個午休時間。因為友子正好也帶了一個同伴,所以她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中西的“一起去喝個茶吧”的邀請。四個人就這樣坐在一起漫無邊際地聊天,然后分手。那時,友子對第一次見到的淺越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印象。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當天下班前,友子接到了淺越請她一起看電影的電話。在認識當天就打來這樣的電話,對如此厚顏無恥的男人,友子一下感到不知所措,不過她最后還是答應了。那個午休時一起喝茶的同伴回來對她說,淺越是個“感覺很不錯的人”。友子最后接受淺越的邀請,也許是出于一種女人自尊心的滿足。
年逾二十七歲的友子,或多或少地有過與男友交往的經(jīng)驗,所以這次也是半帶著“大家一起玩玩”的想法與大她三歲的淺越交往,她猜想對方肯定也是同樣的心思。兩個人都沒在口頭上表達過對對方的愛慕之情,即使后來發(fā)展到去酒店開房,也是如此。唯一的變化是,淺越開始頻繁地送東西給她了。
一開始友子沒在意,次數(shù)一多,她開始擔心了。
“不要緊吧?”友子問淺越。
“你瞎擔心啥?”淺越又從口袋里摸出一個信封,里面裝著好多張五千日元的大鈔。信封上寫著的收信人是淺越,寄信人據(jù)說是老家的伯父。
“家父的遺產(chǎn)現(xiàn)在都由我伯父打理,他每月要寄給我五萬日元。”淺越解釋道。
“要真是這樣的有錢人,倒可以嫁給他?!庇炎有睦锉P算著。
“現(xiàn)在想起來,這錢應該是公司的錢款?!奔热粶\越追求虛榮,友子也就樂得順水推舟,偶爾也會主動索取?!皩α?,這個估計也是?!碧稍谏嘲l(fā)上的友子忽然想到,租賃這間公寓的保證金也是淺越出的。
在雜志插圖上看到的那種高級公寓,友子十分羨慕。她曾夢想過,要是自己能住上這樣的房子該有多好!現(xiàn)在住的房子雖然和畫報上的高級公寓相去甚遠,但她也滿足了。公寓的電話總機就在管理員的房間里,每個房間都通有電話,這點她十分中意。
“他一定是做得太過分了!”友子這樣想著,但奇怪的是卻沒有一點兒寄予同情的念頭。這也許是剛才淺越強加于人的態(tài)度使然。
“賬目上已有五十萬日元的缺口了,再也沒辦法補上,索性暢快用,反正最后也是一死。”
“那……不能去投案嗎?”
“至少五年徒刑,難道你不介意在牢里過日子?”
“怎么,我?”
“對啊,你不想想,我是為了誰陷入這個泥坑的?”
“怎么說出這種話……”
“總之,要我剃光了頭,穿上囚衣坐牢,我是絕對不干的。不說別的,我坐牢了,你會怎么樣?也會被公司開除的吧?”
“這……”友子咬著嘴唇,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她想,淺越確實沒說錯。
“可我真的不想死……”
“你再仔細想想。你不想一起走,也好。我會留下遺書,就說是受了某個女人的唆使,才拿了公司的錢買這買那的。遺書還會附上購物的清單。結(jié)果呢,你會被公司開除,將來也沒人愿意娶你,最后還不是一樣自殺?與其這樣,還不如現(xiàn)在和我一起先游山玩水,然后悄悄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不是更好嗎?呃,你覺得呢?”
“真卑鄙,沒想到你是這樣卑鄙的人!”友子的嘴唇被自己的牙齒咬得生疼。
“別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好不好?”淺越還是原先的一臉微笑?!澳隳菢幼酉袷且獨⒘宋夷兀〔贿^,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勸你不要有殺我的念頭。我現(xiàn)在在想,該不該在遺書里寫上‘如果我死了,請先調(diào)查那個名叫并木友子的女人’這句話。留下了這句話,不管別人當我是自殺還是他殺,都會先調(diào)查你。嗯,我會寫上兩三封這樣的遺書藏在幾個角落里,不然被你識破就麻煩了。”心理上占著上風的淺越滔滔不絕地說著。
友子想了一會兒,開口道:“那……有沒有辦法委罪于別的什么人呢?”也許說出這樣的話連自己都覺得難為情,友子的聲音放低了很多。
“這個,我也想過,可是行不通啊。和我一起做事的就是中西了。但那家伙是個嚴謹?shù)娜?,要懷疑,肯定只有我了?!?/p>
“是嗎……”友子顯出無計可施的樣子,“那真的是沒辦法了?!?/p>
“怎么樣,還是一起去旅行吧?”
“這樣吧,讓我好好想想,后天給你明確的答復,好嗎?”
“后天?那好吧!”淺越臉上露出一副很有自信的樣子。
“難道真的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了嗎?”友子竭力抑制住心里的焦慮,從沙發(fā)上直起身來。
不管怎樣,她討厭去死。特別是現(xiàn)在,光是想一想要和那個淺越一起赴死,友子就覺得身子在一陣陣痙攣。
但是,剛才淺越說的,可不一定是單純的恐嚇。留下一份遺書,將友子的一生毀掉,這種事他完全做得出。淺越自殺,然后警方發(fā)現(xiàn)了遺書,像偵訊般調(diào)查友子——“我能受得了這樣的折騰嗎?”
友子起身沖了一杯咖啡。她要用咖啡來清醒一下自己的頭腦,找到應付的對策。
淺越敏之無法清晰認識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有時候會覺得奇怪:“我怎么能這樣鎮(zhèn)定自若?”他的心里甚至沒有一點兒焦灼不安的感覺。
他在賬簿上作假挪用公司資金的數(shù)額已達五十二萬日元。這個數(shù)字偶爾也會躍入他的腦中,但最多也就讓他苦笑一下:“這錢用得可真多?!边@也許是他心理上已完全變得自暴自棄的緣故?!笆碌饺缃?,著慌也是白搭?!彼畈欢嗝扛粢恍r就用這句話來安慰自己。
當然淺越并不是一開始就這樣自暴自棄的。
當初挪用的金額不怎么多的時候,如何填補窟窿,他也是十分焦急的。但是作為一個工薪族,他根本無法籌措到多達五六位數(shù)字的資金。到了這個時候,淺越就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寄希望于賭博性的自行車賽。每當挪用一筆公司錢款,他就拿出一半錢用在并木友子身上,余下的一半用來賭博。他預想這樣是能瞞天過海的,“因為畢竟也成功過幾次?!边@樣的想法成了讓他越陷越深的一大誘惑。
在中西武司的介紹下,淺越第一次見到友子,就被她吸煙的姿勢迷住了。這種迷戀與那種純粹感受到對方的吸引力有些不同。至少說起來,并不是感到她有多美。
用修飾得十分精致的手指夾著煙,慢慢送往涂著口紅的唇邊——友子吸煙的姿勢,乍一看,好像很自然,其實,那是經(jīng)過充分練習后學會的動作。淺越想,這肯定是在照著鏡子反復模仿練習后才學會的,她肯定認為這是最適合自己的吸煙姿勢。基于這樣的想法,他得出結(jié)論,這一定是個愛玩的女人。既然十分在意自己在男人面前的表現(xiàn),那她應該是渴望與男人一起玩樂了。正是這種想法促使淺越當天就提出了約會的邀請。
淺越至今仍認為他當時的分析并沒有錯。那天,在走出電影院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友子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一個穿著旗袍的女子身上。旗袍女子穿著得體,刻意勾勒的身材線條優(yōu)美。淺越心里猜測,友子大概十分眼熱這樣的打扮,希望自己也能穿成這樣。走了一段路后,估計友子已經(jīng)忘了剛才注意旗袍女子穿著的事,淺越若無其事地說:“你這身材,穿上旗袍一定很合適?!?/p>
“是嗎?”友子的聲調(diào)明顯高出了許多?!捌鋵嵨沂窍脒^要穿一次看看的,不過,好像上班時不能穿吧?”
“沒這種事。男人見到女人穿得漂亮,高興都來不及哩?!?/p>
“男人都如狼似虎吧?”友子嘴里蹦出了一句玩笑話來?!耙枪纠锏哪切┐笕宋锒枷駵\越那樣就好了!”說著,友子與淺越挨得更近了。
在下次見面之前,淺越特地去打聽了縫制一件旗袍的費用。當他得知,如果不是特別貴重的料子,一萬日元左右就能制作一件時,便產(chǎn)生了給友子定做一件的念頭。
這便首次萌生了挪用公款的念頭。
挪用一萬日元,那不是很簡單?但一想到事后如何彌補會是件很傷腦筋的事時,便又多拿了一萬日元。這多拿的一萬日元,淺越就用來去“后樂園”賭自行車賽了。
他雖然是第一次賭自行車賽,但想起友子曾經(jīng)說過的話:“賭車賽不能見異思遷,要看準最有希望勝出的‘優(yōu)勝候補者’,全數(shù)投入。”于是他將場內(nèi)所有的賭賽報紙都買來看,仔細對比分析,找出最有希望獲勝的“黑馬”,將一萬日元統(tǒng)統(tǒng)押上。結(jié)果真的贏了!投下的一萬日元連本帶利,返還了三萬四千日元。第二天,淺越趕緊將兩萬日元歸入公司金庫。這樣,即使給友子做了旗袍,手頭還剩有四千日元。與友子的交往就這么十分體面地拉開了序幕。當然他挪用公款的事是一直瞞著友子的。
起步雖然體面,結(jié)果卻將他逼入了困境。
他喜歡友子,一大吸引力是友子生活講究排場。于是,只要覺得能配上友子打扮的衣著用品,他都會設法去買來。這倒不是為了討歡心。淺越曾經(jīng)分析過自己的這種心理,他覺得這樣做,與其說是單純地給女人買東西,不如說是為了感受友子變得越來越漂亮后帶給自己的愉悅和歡喜。
就這樣,為了讓友子變得漂亮起來,淺越一而再、再而三地侵吞公司的錢款。第一次的僥幸成功,麻痹了他的自制力。但第二次卻鎩羽而歸。大受打擊的他悻悻然離開賽場,心想,以后再也不玩了。但轉(zhuǎn)念一想,挪用公司的資金缺口怎么辦?除了賭賽,找不出第二種辦法來。咬咬牙,再賭一次吧,結(jié)果又是失敗;接著是第四次……不斷的失利,令淺越失去了理智,他挪用的公款數(shù)目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現(xiàn)在,一月一次的賬目檢查就在眼前,而他侵吞的公款已達到了五十二萬日元。他不是沒想過“再搏一次”,卻又覺得“我已經(jīng)累了”。相比身處被欲望旋渦包圍的賭賽場,在混合著汗臭、灰塵和“關東煮”氣味的空氣中,一邊讀著印刷粗糙的賭賽報紙,一邊神經(jīng)緊張地傾聽中彩預測人的叫喊聲,他更想能稍稍安靜地休息一下,這樣的欲求正在慢慢蘇醒。“想起來,這半年多,我的神經(jīng)可沒半時安穩(wěn)過?!?/p>
他終于開始盤算如何去死。“在死之前,我要忘記一切,帶著愉快、充實的心情和友子一起去旅行?!庇淇斓穆眯校詈玫穆冒榫褪怯炎恿恕K砩溪氂械男≠Y情趣,不管住多豪華的酒店,應該都不會遜色。
淺越設計了這次旅行的計劃。這次旅行的高潮就是雙雙赴死。
最后之日的前夜,兩人共浴。這天夜里他不準備與友子做愛。翌日,兩人在樹林里吞下安眠藥。最后時刻,他要在友子的膝頭蓋上一塊手帕,然后兩人都把雙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發(fā)現(xiàn)他倆尸體的人們一定會為他們凄美的赴死模樣所震驚,尤其會感嘆友子裙擺一絲不亂、雙膝合并的優(yōu)雅姿勢。
淺越在自己的腦海里描繪了這樣的情景。奇怪的是,此后他的心情出奇地平靜。他想,至少現(xiàn)在,我已不慌張。
友子拒絕了淺越一起赴死的請求。當時,淺越確實受到了打擊。但轉(zhuǎn)念一想,她最后必定非接受自己的請求不可?!拔抑灰@么威嚇一下就足夠了!”不管怎么思考,諒她還沒有可以拒絕的智慧吧。
所以第二天淺越照常到公司上班。他要是缺勤的話,中西就會代做他的工作,這就有發(fā)現(xiàn)賬目漏洞的危險。被發(fā)現(xiàn)貪污這件事本身沒什么好怕,但因此使好不容易想好的旅行計劃泡湯則是萬萬不可的。他端坐在辦公桌前,認真投入地工作,有時也會抬頭同坐在對面的中西說上幾句玩笑話。
將近中午時,他面前的電話鈴響了起來,是同幢大樓的人打來的內(nèi)線電話。
“請問中西先生在嗎?”聽筒里傳來的是個女性的聲音,有點兒嘶啞。
“啊,中西君,你的電話!”淺越隔著桌子將電話聽筒遞給中西。
“喂?哦、哦!”接過電話,中西一邊應著,一邊瞟了一眼淺越。
這個眼神不由得讓淺越在心里掠過一絲疑問。他隱隱覺得,電話里的女人聲音雖然不同于往常友子的說話聲,但聲調(diào)十分相像。
淺越豎起耳朵想聽聽中西在說些什么。如果對方真是友子的話,他很想知道他們在談些什么。但中西只是“嗯、啊、不”地應著,從沒說出過一句完整的話。
“哼,定是友子這娘們兒關照好的!”淺越憤憤不平地想。她一定是在電話里先關照好中西:“接下來,你對我電話里說的事,只需回答‘嗯’、‘不’就可以,其他的不用多說,OK?”
淺越越想越覺得是這么一回事,因為他也曾經(jīng)和友子打過這樣的電話,現(xiàn)在友子用這個辦法來對付他了!
淺越離開座位,走向辦公室的一角,那里有一部只能用作大樓內(nèi)通話的電話機。
“您好!”話筒里傳來接線小姐的聲音。
“請接內(nèi)線413?!边@是友子辦公室的電話號碼。
“好的?!币粫航泳€小姐告知,“對不起,該機正在通話中?!?/p>
“果然!”淺越自言自語道,“正在通話中?同哪里?是外線嗎?”
“請稍等……是內(nèi)線。啊,就是您同一個房間!”
“啊,是嗎?謝謝!”他想:“這下是毫無疑問了!”
淺越很想知道他倆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也想不出什么特別的辦法來。他忽然有了尿意,便朝洗手間走去。
回到辦公室時,正好響起午休的鈴聲。
中西已擱下電話,隨著午休鈴聲的響起,他也站起身來。
“怎么樣,一起去吃飯吧?”淺越試探道。
“不,今天正好有點兒事。”中西的語調(diào)顯得有點兒慌亂。
看來真的是去見友子了——“哦,是有約會吧?”淺越抑制住情緒問道。
“哪里啊,看你說的!”中西說著走出了房間。
淺越躊躇片刻后跟了出去。他躡手躡腳,悄悄地尾隨著中西。
一走出大樓,中西就邁開了大步。他走路從不回頭,所以淺越也可以放開膽子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
中西走進了一家名叫“西利烏斯”的餐廳。淺越見了趕緊進入與這家餐廳相隔兩三個門面的另一家餐館。
過了大約十分鐘光景,淺越借餐館的電話打到“西利烏斯”餐廳。他對接電話的女服務生說:“請問你們餐廳現(xiàn)在是不是有位戴著貝殼形耳環(huán)的女顧客?”
“請稍等?!迸丈孟駭R下聽筒去找了。友子每個星期都要換戴不同的耳環(huán),今天應該是戴貝殼形的耳環(huán)。那耳環(huán)也是淺越買的,雖是廉價貨,但戴在友子身上卻顯得像貴重飾品。
“讓您久等了。是不是個子高高的?”
“對、對,還留著長發(fā)?!?/p>
“嗯,沒錯。要不要請她聽電話?”
“不、不。有個伴侶,是吧?”
“對,是個男的。對了,您是哪位?”
淺越再不做聲,咔嚓一聲掛斷了電話。他的心里慢慢升騰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既不是單純的怒火,也不同于悲哀,說是猜疑,也好像弱了一點兒。這種感覺讓他食欲頓無,剛剛點的炸雞塊,也只吃了一半。他突然想起,所謂的胸悶,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他真想一不做二不休,現(xiàn)在就跑去“西利烏斯”餐廳,一屁股坐在中西和友子面前。這樣的話,憋在心里的那股惡氣大概就能夠得到宣泄吧。但是很快,一種類似于自尊心的東西又阻止了他的這種沖動。
最后,淺越還是懷著亂糟糟的郁悶心情回了公司。
整個下午的上班時間里,淺越腦中一直被中西和友子坐在一起的影子占據(jù)著。友子為什么要找中西約會?他想來想去想不通。
對此,他作了好多種假設。最先想到的一種可能,就是友子會不會將我昨天向她挑明的事告訴了中西,并尋求他的幫助?但若是這樣的話,中西的反應也太平靜了。在下午上班的時間里,中西就像往常一樣,熟練地整理著賬簿和票據(jù),對淺越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的關心。要是友子真的把一切都告訴了他,他仍能如此鎮(zhèn)靜自若,那么,中西的演技就該是專業(yè)水平了!這樣一分析,淺越認為,這種可能性是極小的。
但若排除友子向中西透露自己的秘密這種可能性,那么他們私下里見面究竟是為了什么呢?淺越覺得,自己好不容易獲得的那點兒安寧,現(xiàn)在又失去了。
友子坐在一家名為“序曲”的音樂茶座一樓等著中西。這里的座席都是朝著同一個方向排列的,每個座位的寬度都剛好能坐兩個人。所以,只要中西赴約,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和友子貼身而坐——正是因為“序曲”的座位有這個特點,友子才選擇了這里。唯一的不足是,這里最近剛剛經(jīng)過裝修,燈光敞亮了許多,不像以前那樣曖昧有情調(diào)了。不過也沒辦法,這樣的音樂茶座都受到了警視廳的警告,被要求進行改裝。
“他會來嗎?”友子端起咖啡輕輕啜了一口,自言自語道。如果他爽約,那么,好不容易想好的計劃也就泡湯了。但她仍有充分的自信,午休見面時花的工夫應該不會白費。“只要他現(xiàn)身,就由不得他了!”
淺越敏之以間隔二十米左右的距離,在后面跟著中西武司。因為是剛剛下班,很多人爭著涌出大樓,中西和淺越之間隔著許多下班的人,被發(fā)現(xiàn)跟蹤的可能性幾近于無。而中西身高將近一米八,走在人群中不怕他走失掉。慢慢地,淺越發(fā)現(xiàn)中西開始在人群中“見縫插針”,步子越來越快。“小子!看你急的,竟跑那么快!”
下班鈴快響的時候,中西曾問淺越:“你帶香皂了嗎?借我用一下!”這話挑起了淺越要跟蹤他的念頭。
中西使用香皂是一個異常的舉動。他是一個平時對穿戴不甚講究的人,頭發(fā)也總是亂糟糟的,一副不拘小節(jié)的樣子。下班回家時也不太洗手。所以,當中西提出要借香皂一用時,淺越不由得瞥了一眼他的手,心想:“難道他手上沾著墨水了?”但是中西的手并不怎么臟。
在還香皂時,淺越發(fā)覺,中西神清氣爽了許多,他洗的好像不僅僅是一雙手……“難道……真的是和友子有約會了?”淺越拿定主意,今天非得看看這小子是不是背著我偷腥不可!
過了一會兒,中西停下了腳步。淺越定睛一看,前面是自己也熟悉的音樂茶座。只見中西抬腕看了看表,走進了茶座。
在“序曲”音樂茶座,客人坐在座位上是無法看見入口的,所以每當聽見門口引導客人的服務生一喊“歡迎光臨”,友子總要扭頭看一次。中西說過他并不熟悉這家茶座,友子想,要是他進來后找不到自己而暈頭轉(zhuǎn)向,多不好!在過了約定的時間快十分鐘的時候,中西出現(xiàn)了。友子忙抬了抬左手招呼他。
“等很久了?”中西一邊說著,一邊環(huán)顧四周。估計是看到這里都是情侶座的緣故,他表現(xiàn)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嗯,是啊?!庇炎由陨耘擦伺采碜?。“讓女士久等,那可不禮貌哦!”
“真對不起!嗯,你要和我商量什么事來著?”
“你真是個急性子!是有件事想拜托你。先歇口氣,慢慢說不行嗎?”
“嗯,好……但你說有件很要緊的事要找我商量,所以我才……”
“哎呀,你的意思是,因為我這么說了你才來的?要是我不說有事和你商量你就不來了?”
“也不是這么回事吧……”
“好吧,既然這樣,那我也無話可說了。有事商量什么的都是假的,我知道,假如我不這么說,你是不會來的。”
中西一時語塞,不知說什么好,一只手慌張地摸著口袋。友子見了忙打開手提包,拿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遞給中西。
“昨天晚上,不知怎么搞的,半夜一點左右醒了后就再也睡不著了。胡思亂想間,一下就冒出了想見你的念頭,這樣的心情,你可懂?”
中西沒有答話。友子費盡心思想好的套路他似乎并不循著走。“這真是個木頭人!和淺越簡直不能比。”
“好了好了,不說了!”友子繼續(xù)演她的戲?!爸形飨壬〉氖枪沧≌??”
“嗯,就是那種住宅公司經(jīng)營的單身公寓,每晚只能對著四壁發(fā)呆?!?/p>
“那……有電話吧?”
“哪有那么闊氣啊,不過公寓前就是公用電話亭,倒也方便……”
“是嗎?哦……不行!”
“怎么?”
“啊,沒什么!嗯,對了,外國電影里不是經(jīng)常有這樣的鏡頭嗎,半夜睡不著的時候就會給朋友打電話。昨天夜里睡不著,我就在想,要是中西先生有電話的話,那該多好啊,我可以每天晚上打電話了!有些話當著面說不出口,可以在電話里說的嘛!”說著,友子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嚷了一聲,“真好聽!我非常喜歡這首曲子?!钡撬齾s說不出這首曲子的名字。
友子慢慢閉上眼睛,將頭靠在椅背上。一會兒,她的身子微微朝中西身上靠去。中西默默地承受著她的體重,并沒有躲開的意思?!翱磥?,進展順利啊!”友子心里有點兒得意。
“嗯……那你的住處有電話?”中西問道。
“是的,管理員會轉(zhuǎn)接的。撥外線的話,只要先撥個0就行,還是蠻方便的?!?/p>
“哦,真奢侈??!”中西的口氣里滿是羨慕。
“那也不算什么,電話機是很平常的設施吧。因為房東是我哥哥的一個戰(zhàn)友,所以房租也特別便宜。假如沒有這些條件的話,我根本就沒法住?!?/p>
“嗯,是的。那你的電話號碼是……”
“啊,你問號碼干什么?”
“就像你剛才說的一樣,我也在想,要不要半夜給你打電話呢?”
“是不是我用藥過猛了?”友子想。不過告訴他應該也沒什么壞處,總不至于用電話來騷擾我吧,再說他打電話也不方便。于是,友子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告訴了中西,中西很認真地記在了筆記本上。
友子將頭整個兒靠在了中西的肩上。淺越在二樓看得一清二楚。盡管只能看到他們的后背,但他還是能想象出友子陶醉的模樣來?!百v貨!”淺越輕輕地罵了一聲。友子并不是被音樂所陶醉,因為他知道這個女人并不怎么喜歡音樂,友子自己說過,她只喜歡舞曲。這個音樂茶座最早是淺越告訴友子的,后來知道她不喜歡音樂,便不再來這里約會了。所以,友子陶醉其間的,不是這里的音樂,而是和中西在一起的時光。“真沒想到。這個女人應該不是第一次和中西約會了?!睖\越相信肯定是這樣。不然的話,這女人不會和中西這么親昵。他想起來,以前也有過數(shù)次拒絕他約會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對友子說的“家里還有臟衣物等著洗”之類的理由信以為真,現(xiàn)在看來都是借口!
淺越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他一直以為言聽計從的友子居然早就背叛了自己。淺越開始對友子產(chǎn)生了嫌惡感,他恨得咬牙切齒。
這時,在一樓的那兩個人站了起來,淺越慌忙彎下身子。他看了看表,時間已過了將近一小時。約莫一分鐘以后,他也站了起來?!敖裉煲欢ㄒ鷤€水落石出!”淺越橫下了心。他說不清楚跟蹤到底是為了什么,但又覺得沒法說服自己不這樣做,他不認為這是嫉妒心使然。
天色很晚了,但淺越還是能分辨出前面的這對男女。友子挽著中西的胳膊,兩人步履緩慢地走著。
跟蹤,淺越緊追不舍。當見到友子和中西拐進一家餐廳時,他也連忙走進對面的小吃店,一邊吃著簡餐,一邊不放松監(jiān)視。其間,他對自己這樣的行動產(chǎn)生了懷疑,“我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么?與其這樣還不如做點兒別的事。”但這個疑惑剛一出現(xiàn)就消失了。對于一個決定赴死的人來說,已經(jīng)沒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了。就算是現(xiàn)在放棄跟蹤,轉(zhuǎn)身回家,到了家里也無法放下這兩個人的事。與其回家胡思亂想,最后懊悔沒跟蹤到好看個究竟,還不如現(xiàn)在一不做二不休……
友子和中西的身影消失在附近的一家大型舞廳里。淺越稍一猶豫,立刻叫住一輛駛來的出租車。
“能不能在這兒停一會兒?”淺越坐進車后央求司機。
“哦,要停多久?”看上去有點兒臉善、年已四十好幾的司機似乎有點兒不太情愿。
“這個,還不太清楚,至少一個小時吧!”
“要一個小時?那有點兒……”
“怎么,不行嗎?我每小時付你三千日元怎么樣?當然是預付!”
“三千日元……”司機似乎還在考慮是不是值得接受?!安贿^先生,你可不能做壞事啊?!?/p>
“做壞事?不可能??!只是想監(jiān)視一個人?!?/p>
“啊,你是警察?”
“不,不是……嗯,和警察也差不多吧?!?/p>
“那……是報社記者?不對,報社記者應該自己有車……對了,你是私人偵探!”司機恍然大悟地說。淺越也懶得去爭辯,摸出了三千日元遞給了他。
“就停在這兒?要不要躲到更隱蔽些的地方?”司機接過錢問。他好像對淺越的行動也產(chǎn)生了興趣。
“不用了,對方是個新手,他不會發(fā)覺的?!?/p>
淺越把身子深深地陷在座椅里,視線投向舞廳的入口。
“哈哈,原來是監(jiān)視那個地方?!彼緳C循著淺越的視線望去,然后朝舞廳的方向努了努嘴?!笆乾F(xiàn)在流行的品行調(diào)查啊,那女人是有夫之婦吧?”
“嗯?啊,是的,是個有夫之婦?!北徽`解成私人偵探,淺越一下子也來了興趣,順口胡扯道。
“呵呵,果然是這樣?,F(xiàn)在的女人都喜歡跳舞,進了舞廳就可以和男人摟摟抱抱了。”
“大概是這樣吧,我不會跳所以……”
“對了,前些日子聽三個一起上車的學生客在說,只要一起跳上一個小時的舞,通常就能把女人搞到手。女人一跳上舞精神就會興奮起來,這便是跳舞的好處啊……”
“是這樣的呢……”淺越嘴里含混地應和著,心里卻在想:“果真是這樣嗎?”
友子好像是愛跳舞,第一次和淺越一起看電影的晚上就問過他會不會跳舞。她還說過不愛聽古典音樂。
“這是你唯一的缺點?!?/p>
“哦?那你不會跳舞也是個缺點,咱打個平手,半斤八兩?!庇炎舆€嘴道。現(xiàn)在想來那或許并不單單是個玩笑話。
“你想學跳舞嗎?”
“現(xiàn)在還學?算了吧,抱著你跳,就算出丑也沒什么……”
“討厭!那你這樣,我可要和別人偷情啦?!?/p>
“她說的偷情難道就是和中西嗎?”中西人長得高,看上去像個運動員,跳舞應該也在行的。跳上一個小時后,友子也許就會像剛才這個司機說的那樣成了他的人吧?因為沒有經(jīng)歷過,淺越并不了解舞廳的氛圍是什么樣的,他最多也就是從小說和電影里獲得的那點兒知識。反映到他頭腦中的舞廳里的情景是刺激和極端的:男男女女從膝蓋到胸部緊緊貼合在一起,緩慢地擺動身體,互相煽動對方的欲望。淺越相信,人置身于這樣的場合,不可能無動于衷。
所以,一開始只是帶著偷腥的想法去和中西跳舞的友子,在中西嫻熟舞步的誘惑下也許就束手就范了。再加上這個女人本來就不是處女……
淺越的腦子在不停地旋轉(zhuǎn),每個場面都有友子的影子?!拔?strong style="display:none;">F+2kOWv9XZ4PT/6pTBfVcw==這是怎么了?被友子這個女人迷惑住了?真傻!”淺越不由得自責起來。
時間過了將近有一個小時了。
“先生,怎么還不出來呢?”正在司機等得有點兒不耐煩的時候,友子在舞廳門口出現(xiàn)了!她似乎在注意從眼前駛過的一輛輛汽車。過了一會兒,她揚手叫住了一輛出租車,但她并不急著上車,而是轉(zhuǎn)身向后,做了一個示意的動作。只見一個男子從舞廳跑了出來。是中西。最后兩人一起坐上了那輛出租車。
“快,跟著它,就是前面那輛!”淺越從客座探出身子急急地說道,“別跟丟了啊,他們絕不會想到有人會跟蹤,所以你給咬緊點兒好了,不要緊的!”
“沒問題,先生。哈哈,我最喜歡干這事了!”司機似乎也一下子興奮起來。
兩車始終保持十米左右的距離。一路上有閃爍不停的霓虹燈和明晃晃的路燈相隨,所以能大致看清楚車里的樣子。兩個人的頭又像在咖啡館里見到的那樣靠在了一起。
“能不能再近一點兒?等遇到紅燈時可不可以追上去和那車并排停著試試?”淺越很想看看車里的友子和中西都是什么樣的表情。
但司機不答應?!斑@個不行!也許客人無所謂,但人家司機會覺得奇怪的。”
前方的車左拐,淺越的車減速后也跟著左拐。
“我說先生,那女人還真是個有夫之婦哩?!彼緳C感嘆道。
“哦?何以見得?”
“你想啊,和男人在舞廳里跳了一個小時的舞出來,還自己叫出租,請男人上車。他們的目的地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吧,那女人肯定是事先想好了再出門的。先生,這對男女的關系應該已經(jīng)持續(xù)一段時間了!”
“確實如此。”淺越心想。揚手招車的確實是友子。所以,應該是友子主動在勾引中西吧。“在這之前,兩人有過約會,也是事實?!辈蝗坏脑?,再怎么樣,也不會是女方做出這個舉動吧?
一會兒,友子和中西的車停了下來。
“哎喲乖乖,像是要去男人的家哩。這里可是住宅公司的單身公寓啊?!彼緳C咂著嘴說道。
淺越坐的車緩緩地超了過去。回頭一看,中西和友子正走下車來。友子還用手拂了一下自己的臀部,好像很在意裙子是否坐出了褶子。
猶豫了片刻后,淺越讓車掉了個頭,前往下一個目的地——友子的公寓。
淺越用鑰匙打開了友子房間的門。這鑰匙是在淺越為友子支付租房押金時,友子給他的。但直到現(xiàn)在,他從沒使用過。友子只是一個普通的公司女事務員,一個人租住這樣的公寓房間,這件事本身就很容易招惹好奇的眼光。所以,如果時常出現(xiàn)在這里的話,必然會引起旁人的竊竊私語。淺越不喜歡這樣。
一打開門,進入的是起居室。房間收拾得很干凈。但因為沒什么家具,一只孤零零的沙發(fā)顯得和房間格局不太協(xié)調(diào)。
淺越一骨碌躺在了沙發(fā)上,拉松了領帶結(jié)?!斑@沙發(fā)也是我買的!”淺越想,我自己的房間都沒個沙發(fā)呢。當然,不置沙發(fā)也是因為自己的房間過于窄小的關系。起居室就是臥室,睡覺用的被褥平時都放在櫥柜里,晚上才搬出來用。淺越自己過著十分局促的生活,卻給友子租了這樣的公寓房。
“賤貨!”一種類似憎惡的感覺慢慢地在淺越的胸口擴張開來。“我對她這么好,他卻和中西搞在一起!”他打算就在這里等著友子回來,要她解釋清楚剛才看到的一切,并逼她作出一起赴死的承諾。記得以前友子和他一起在酒店開房時從不過夜,再晚都要回家。她不在外過夜的理由是“明天怎么能穿著相同的衣服去公司上班呢”,所以淺越可以肯定,她今天也必定會回家。
“但是,這個女人為什么要在我和中西之間玩劈腿呢?”淺越對此無法理解。難道是因為被逼著要一起赴死,在無可奈何之下,且先及時行樂般沉醉于做女人的樂趣中?但從他的觀察來看,和中西在一起的友子似乎并不見有一星半點兒這樣的感覺,看上去更像是在尋求甜蜜的戀愛。淺越忽然想起友子說過的一句話:“等我到后天?!辈皇钦f明天,而是后天,這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含義?中間間隔一天,她在期待著什么呢?
望著被涂成白色的天花板,淺越的眼前映出了友子的臉來。那兩片因涂了口紅而顯得輪廓分明的雙唇抿得緊緊的,雙眼則凝視著前方。友子在沉思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表情。當她在說“等我到后天”這句話時,似乎也是這樣的表情。
“她究竟在等待什么呢?”淺越閉起了眼睛,腦海里竟出現(xiàn)友子和中西赤身裸體糾纏在一起的景象。這時,他覺得自己基本上已找到了答案。
昨天夜里,友子要求在兩天之后,也就是后天才給答復的背后,肯定與中西有關。淺越覺得自己這個判斷的正確率達到了百分之九十。
午休時友子將中西約出來見面,下班后又一直和中西在一起。如果她沒有明確的目的,是絕不會如此前后呼應地做出這樣的舉動的。
淺越點了一支煙,試圖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盡管因為情緒激動,難以冷靜地進行條分縷析地思考,但他還是推測出了幾條友子纏著中西的原因。
首先,她可能已經(jīng)決定與淺越一起赴死了,現(xiàn)在是在同中西作最后的訣別。
或許,她是想把自己與淺越的關系統(tǒng)統(tǒng)告訴中西,求得幫助。
上述兩個可能中,第一個在道理上似乎有點兒說不大通。既然到現(xiàn)在為止,友子和淺越、中西這兩個男人是同等地在交往(淺越認為,這很有可能是真的),那也就不太可能為了盡情義,去和其中的一個人赴死。更何況,她說過“我不想去死”的話,肚里還懷上了孩子。所以,她很有可能是在尋求可以不死的辦法。
“那么,剩下的可能就是她把什么都和中西說了!”
淺越從沙發(fā)上直起身來,趿拉著拖鞋,在空蕩蕩的房間里來回地踱著。他的心里,既有對友子的憤怒,也有因拿不定主意接下去該怎么辦而產(chǎn)生的焦慮。“我必須行動!”
當友子將淺越貪污公款的事和盤托出后,中西明天一定會立刻核查賬本,這是毫無疑問的。這樣一來,就什么都暴露了,等待淺越的就是被捕?!拔铱刹幌脒@樣!”他心里暗暗叫道,他尤其不想被中西揭露。
“還是逃走吧!”淺越腦子里升起了這個念頭。能跑多遠就跑多遠,最后大不了一死。他覺得這比被抓起來要強多了。當然就算是被抓住,受到公訴也就坐五六年的牢。但一想到身陷囹圄的生活,他就不寒而栗。出獄后是再也找不到正當?shù)墓ぷ髁恕F疵爻隹嗔?、流臭汗,也無法賺到現(xiàn)在這樣的收入了。就算能活到六十歲,僅僅為了糊口,就得這樣拼命地干活,要干上三十年……一想到這些,淺越就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與其這樣,還不如咬一下牙,干凈利落地死掉?!睂λ篮蟮臓顟B(tài),他也想了很多。像剛才這樣想到的死法,和先前頭腦里描繪的死后的場景,是有很大不同的。這讓他感覺很不是味兒。以前想象的那種場景是華麗的,他還曾在腦中描繪過發(fā)現(xiàn)尸體的人們感嘆的樣子。但是,現(xiàn)在被追得走投無路后去死,則會死得很凄慘。這不是自己選擇的主動赴死,而是被逼入絕境的死。
想到這里,淺越對友子的恨越發(fā)強烈起來?!斑@個賤貨,直到最后還在騙我!”而環(huán)顧屋內(nèi),觸目皆是他有求必應買的物品,則更是火上澆油。那種怨恨甚至已變成了一種憎惡感。他心中油然升起了一個無論如何也要將她一同拖往死路的念頭。這已不是先前所描繪的那種壯麗的赴死,而是由憎惡造成的強迫對方自殺,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這是被逼的。至少說起來,也算是遵循了自己的意志,把想殺的人殺了。
而要行動,只有今晚這個機會了!但是,她今晚會回家嗎?想到這里,淺越又煩躁起來。
“真是個呆瓜,這么快就完了!”當裸著身子的中西離開自己時,友子不由得這樣想?!八瓦@樣成了真正的男人了?”
與此前經(jīng)歷過的所有男人比起來,中西的技巧是最為拙劣的。他的手法甚至無法稱之為技巧。本來,今晚和中西發(fā)生關系,做愛本身并不是目的,只能算是為了實現(xiàn)一個計劃而做出的無奈之舉,但既然做了,也不能說沒一點兒享樂的期待,而結(jié)果卻與期待相去甚遠。事情完了之后,留給她的并不是通常應有的滿足感,而僅僅是告訴她,事兒完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友子望著躺在身邊的中西嘆了口氣。兩個人一起躺在窄窄的單人床上十分窘迫,稍動一下身子就會擔心掉下床。
中西閉著雙眼。友子雖然看不到剛才那種令人發(fā)毛的眼神,但也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些啥。“剛才的那個眼神究竟表達的是什么意思?”友子轉(zhuǎn)念一想,隨他了,這個人估計就是個“溫吞男”,不懂得興奮,也不會去陶醉。但在最高潮時,友子隱約感覺中西正瞪大眼睛直視著自己的臉,她還以為是哪里有不對勁的地方,便微微睜開眼來,誰知一下碰上了中西奇怪的眼神。
友子的一個目的是能進入中西的家。而在后來達到了目的之后,她完全可以不同中西上床。但為了讓中西徹底失去戒心,她還是決定作進一步的犧牲。再說,在舞廳跳舞時作為鋪墊,她曾說過一句:“嗯,我今晚不想回家了,帶我去你家吧?!?/p>
“事到如今也不管它了!”友子想,“只要離開了這個房間,以后就再無必要想到中西這個人了……”
“我想回去了!”友子找了一個合適的時機說道。接下來要演的才是正劇。之前所做的一切,包括白天午休時約他出來,晚上竭盡所能地加以誘惑,都不過是為了讓接下來這場戲演成功打下的基礎。
“別回去了,住這里吧!”中西的聲音顯得十分倦怠。
“不行!明天穿著這身衣服怎么去上班呢?都皺得不成樣子了!”友子下了床,穿起了衣服。
中西也跟著直起了身子,裸身穿上了睡衣。
“啊,你躺著吧!”
“這怎么行!客人要回去了呢,我去泡個茶?!敝形髡f著要去張羅。
“啊,不用不用!要不我去弄吧。”友子穿好衣服,將中西按在床上,朝烹飪臺走去。她輕輕地按了一下外套胸前的口袋,事先帶著的安眠藥仍好好地放在里面。
友子先點燃煤氣,然后將茶壺擱在煤氣灶上。忽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叫了起來:“哎呀,瞧我這記性,這可怎么辦?”
“怎么了?是什么東西遺忘在哪里了嗎?”
“嗯,不是的……對了,中西先生,你的字可寫得漂亮?”
“字?是說寫字嗎?算不上十分漂亮,但還可以吧。怎么了?”
“是這樣的。我們公司明天有個演出,這次可不是在舞臺上表演一下就好了,還要錄制八毫米膠卷的故事片哩,劇本都背熟了,就等拍攝了!說好由我明天帶上一封男人筆跡的信。本來我想找個能寫一手好字的人代勞一下,可現(xiàn)在……你看,我差點兒把這事給忘了!”
“一封信?是用來拍電影嗎?”
“是啊。這是一個要特寫顯示的鏡頭,所以一定要字寫得漂亮。中西先生能幫我一下嗎?”
中西寫得一手好字,友子是知道的。所以她想,這么一說明,他定會接受。
“這沒問題啊,可是,寫些什么內(nèi)容呢?”
“你真愿意?那太好了!其實,當朋友對我說,要找個字寫得好的人幫忙,我立刻就想到中西先生你了!”
“你可真會說話啊,你怎么知道這事的呢?”
“呵呵,我可有個包打聽網(wǎng)絡哦,這算是小菜一碟吧……”
“好吧,算你厲害!寫什么呢?”
“請等一下,我先把水燒開,我們邊喝茶邊說?!闭f著,友子將紅茶分放在兩個杯子里。她故意用身體擋住中西的視線,在中西的茶杯里放了一些安眠藥。
起居間正中央相向放著三把款式相同的椅子,中西坐在椅子上抽著煙。友子端著紅茶,面向中西坐了下來。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她十分注意別弄錯了茶杯。
“那封信呢,是這樣的。”友子說道,她故意采用能引起中西注意的說話方式?!耙獙懙囊痪湓捠牵骸畬Σ黄穑夷昧四阗F重的東西。但我會擔起作為一個男人的責任?!趺礃?,很簡單吧?確實,如果不簡單些的話,鏡頭效果就會不理想?!?/p>
“哦,感覺這信的內(nèi)容有點兒奇怪啊,為什么要寫這個?”中西的疑問是在意料之中的,“是不是故意在嘲弄我剛才碰了你要緊的地方?”
“討厭,你說哪里去了!快喝茶吧,要涼了。”
中西將茶杯端到了嘴邊,友子故意將視線移開,不去看他。她想,要是過于關注,讓他發(fā)覺有異就麻煩了。
“啊,對了,我去拿筆和紙。”中西說著站起身,端著茶杯,消失在用布簾隔開的套間里。友子的心跳驟然加快,“難道他有所察覺,去把茶水倒掉了?”
當中西拿著筆和紙返回時,他杯子里的茶水還剩下一半。
“寫什么來著?嗯,就是那信的內(nèi)容,說的是什么?”
見中西的態(tài)度并沒什么異樣,友子原先忐忑的心也安定了不少。她定了定神,咽下一口唾沫后,開始解說起來。
“這是發(fā)生在一個大戶人家的故事。有個寄宿在這戶人家的學生在留下了一張紙條后失去了蹤影。女主人不明白紙條寫的是什么意思,以為是卷走了她家的金銀珠寶,結(jié)果翻箱倒柜一查,并沒發(fā)現(xiàn)少些什么東西。正在疑惑時,發(fā)現(xiàn)家里的小姐不見了!也就是說,那個學生紙條上說的貴重物就是她家的女兒?!?/p>
“呵呵,這是一出喜劇嗎?”
“嗯,這對有錢階級不也是個諷刺?”
“不過,我總覺得有點兒不自然,怎么把女孩子說成了物品?”中西嘴里這么說,卻還是寫了起來。
“真要謝謝你,幫了我的大忙了!”友子說著,將紙條放進了手提袋里。
“咦,怎么回事,我感覺有點兒不舒服……”中西說道。
啊,藥性這么快就發(fā)作了?友子暗喜?!笆遣皇穷耍渴莿偛盘哿税?,睡一覺就會好的,你好好休息吧!”友子故意使了一個別有含義的眼色,心想,這是給眼前這個男人拋出的最后的媚眼了!
“是嗎?頭好疼??!真對不起,是我失禮了!”
“沒事的,我收拾一下就回去!”友子說著將中西扶到了床邊。
收拾茶具消滅證據(jù)是必不可少的事。她將杯子仔細洗干凈,然后用抹布一個個擦拭,不留下指紋。
等收拾完,床邊已傳來重重的鼾聲。
“呀,這么快就睡著了?”友子試著大喊了幾聲,呼嚕聲還是沒有改變原來的節(jié)奏。
友子走近床邊,將剛才讓中西寫的紙條放在了枕邊。
終于完成了!友子噓了一口氣?!笆虑槌龊跻饬系仨樌!?/p>
友子將手帕繞在手指上,然后旋開了煤氣開關。接著,她捂著鼻子又一次環(huán)視了一遍整個房間,在確定沒留下什么東西之后離開了屋子。
屋外已是月亮高掛,該是快滿月的月亮吧?青白色的月光灑在公寓的外墻上顯得格外刺眼。
也許是月色過于明亮,友子本能地感到一陣恐懼。“呀,我殺了一個人。”她忽然想,要是現(xiàn)在返回還來得及。但是,友子卻拼命地將這個念頭從腦中驅(qū)趕出去,“除此之外,再沒別的辦法了!”
為了保護自己,既然找不到其他的辦法,現(xiàn)在返回又能怎么樣呢?
如何拒絕淺越提出的一起赴死的要求,保護好自己,友子昨晚幾乎一整夜沒合眼,直到今天拂曉才想出這么一個辦法,并終于付諸實施。
明天一早,那幢公寓一定會像炸開鍋一樣吧?由于枕邊有這么一張紙條,所以誰都會相信他是自殺的。如果認定是自殺,就會研究這封“遺書”。中西是會計科員工,警察最先想到的就該是檢查賬簿,于是發(fā)現(xiàn)五十萬日元的漏洞?!斑z書”上提到“貴重的東西”,是不是與此有關呢——警察很容易這樣做出斷定,誰都不會去懷疑淺越。
但友子認為,自己殺死中西并不是為了救淺越,只不過結(jié)果正好就是這個樣子。她自始至終想到的都只是保護自己。明天一早得趕緊聯(lián)系淺越,讓他統(tǒng)一口徑,堅稱貪污的人是中西。只要這一步取得成功,淺越侵吞五十幾萬日元的行為就可以轉(zhuǎn)嫁到中西身上,一切也就一筆勾銷了!
這樣,淺越?jīng)]必要去死,自己也能夠逃脫面臨的危險。
“真的好累!”友子想。雖然取得了成功,但因此而感到身心疲憊卻也是事實。特別是引誘中西,做到這個地步,真的是費盡心機,自己的精神一直處于緊張狀態(tài)?,F(xiàn)在總算成功了!她想,同淺越的關系也該借此契機做個了斷,同這個男人交往看來是沒什么大的意思了。
在回家的路上,友子再次回想了一遍過程,確信沒出什么紕漏。
十點左右到家的友子發(fā)現(xiàn)門上插著鑰匙,覺得很奇怪。再說屋子里也不見有燈光。借著屋外的月光透過窗戶玻璃,她看見沙發(fā)上躺著一個人。
“誰?你是什么人?”友子的聲音有點兒顫抖。
“誰都不是,呵呵。你玩得真開心??!”
友子立刻聽清,這是淺越的聲音?!八@是要干什么?”這是她一瞬間產(chǎn)生的疑問,但隨即又想到,“也好,他特地過來,正好可以把剛才在中西那里發(fā)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他?!?/p>
“啊。你來得正好。我剛才在中西那……”
“怎么?這個女人居然不想瞞住自己去中西家的事……”淺越憤憤地想,不過我也沒必要聽她辯解了!在“序曲”音樂茶座的幽會、舞廳的摟摟抱抱,還有在出租汽車里兩人的親昵舉動……說出來真是舉不勝舉。事到如今再來做些煞有介事的辯解?我可不想聽!
“別說什么廢話了!”淺越大聲嚷道。他一步?jīng)_向門口,為的是不讓友子逃離。
“怎么,你在生什么氣?”友子的聲音出奇地冷靜,在他聽來根本就同當下的氣氛格格不入。友子的反應就像火上澆油,反而激起淺越更大的怒火。他一步步逼近友子。友子感到淺越四周的空氣帶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灼熱感,這種灼熱感正在慢慢向她撲來,令她毛骨悚然。
“你要干什么?啊,別這樣!”她一邊后退,一邊壓低聲音問道。她壓低聲音是怕被鄰居聽到。
淺越一聲不吭,昏暗的屋子里根本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友子覺得眼前站著的根本就不是她以往熟悉的那個淺越,她隱約感到自己的處境十分危險。她突然轉(zhuǎn)過身想逃往臥室,淺越一個箭步猛撲上去。他手里沒拿什么兇器,只是想,光憑兩只手就足以掐死她。
就在他的手快要觸碰到友子的衣服時,她還是逃脫了。友子沖進臥室,并欲關上房門。淺越用身體頂著門,使勁沖了進去。在微弱的光線中,他看見友子正逃往臥室的一角。
淺越把手搭在友子的肩上,然后使勁扳向自己。友子拼命地掙扎。當淺越將雙手伸向她的頭頸時,一陣發(fā)香朝他的鼻孔襲來。他忽然感覺友子的肉體是那么富有彈性,一種不同于殺意的東西在他的內(nèi)心升騰起來。淺越松開了掐住友子頭頸的手,騰出右手去解友子胸前的紐扣。
“啊,今天不行!”友子叫道。她拼命扭動身子,想掙脫淺越的臂彎。淺越使勁夾住不放。
“啊——”一聲慘叫之后,友子感覺剛才緊裹在自己身上的手臂一下松弛了。
她怔怔地看著倒在自己腳旁的男人,右手拿著一把裁縫剪刀。她記不清這把剪刀是怎么握在自己手里的??赡苁窃诒蛔返轿葑右唤欠趴p紉機的地方,淺越的手臂快要夾住自己的頭頸時,下意識拿起了剪刀,猛地扎進了對方的身體里。
“剛才他想干什么?”友子還記得當時淺越的手在摸索自己胸前的紐扣。難道就只是想和我做愛?但今晚無論如何不可以。她的想法是,就算是把自己已經(jīng)殺了中西的事告訴淺越,也要瞞住她給中西睡了這件事。所以,如果她答應淺越做愛的要求,這個秘密就瞞不住了。正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她才拼命掙扎的?!拔也皇枪室鈿⑷?,這實在是一個意外?!庇炎幼晕野参恐?,“應該算是正當防衛(wèi)吧?”
正在這么想著的時候,電話鈴響了!怎么這個時候會有電話?鈴聲一個勁兒地響著。友子拿起了聽筒。
“啊,已經(jīng)睡下了?”是個男人的聲音。友子一時摸不著頭腦,只是拿著聽筒不出聲。
“怎么,是不是被半夜來電嚇著了?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早一些告訴你?!?/p>
“???這……”友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中西不是煤氣中毒死了嗎?
“哈哈哈……是不是沒想到我還活著?呵呵,我可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好色?!敝形骼^續(xù)說道。那種自得,連方寸大亂的友子也感覺到了。
“我也不知道當時是怎么想的,居然答應了你的約會請求。因為你說有事情要同我商量,所以也沒多想什么。但見面后總覺得你的神態(tài)有點兒奇怪,顯然你是在引誘我。盡管不明白你是為了什么要這么做,我還是順水推舟,想看看你到底要怎么樣對我。接著,你還跟著來到了我家里,這樣我就更加懷疑你的動機了。抱著你的時候我還半信半疑,尋思著究竟是怎么回事。后來,你在燒水泡茶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你的動作很奇怪,雖然我看不真切,但你肯定往茶杯里放了什么東西——我說得沒錯吧?”
友子沒出聲,現(xiàn)在她能做的只剩下拼命控制住自己,聽清中西說的話。
“于是,我裝著去隔壁房間里拿紙筆,端著茶,往字紙簍里倒去了半杯紅茶。還有,你要我寫的字條,我也覺得內(nèi)容很蹊蹺,當時就想到會不會是殺死我后,用作我的遺書?但因為找不到證據(jù),所以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吃不準你紅茶里究竟放了什么,會不會是氰酸鉀之類,或者其他什么劇毒的藥品。于是我心生一計,巧妙地從你口里套出了真話。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我說我一下感覺不太舒服了!此時你說了什么還記得嗎?你說:‘是不是瞌睡了?’聽你這么一說,我馬上就明白了!幾乎可以確定你放的是安眠藥。于是,為了不讓你起疑,我故意躺在了床上,并發(fā)出了鼾聲。你信以為真,將那張紙條放在我的枕邊后就去了廚房。那個時候,我一邊假裝打著呼嚕,一邊透過布簾的縫隙張望。你旋開煤氣開關的動作我當然看得一清二楚啦……喂,你在聽嗎?”
友子突然感覺一陣暈眩,手里拿著聽筒慢慢地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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