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至馬尼拉，是3三月中旬的深夜。剛從北京的料峭春寒里抽身的我們，忙亂地穿行于阿基諾機場二號航站樓老舊的鐵門和擁擠的人群間，尋找前來接機的當?shù)厝?。菲律賓給我的第一印象，像是一塊半融化在高溫里的巧克力，甜膩而粘稠。盡管已近凌晨，席卷而來的熱浪仍使人頭昏腦脹。

開始的幾周適應期，我們除了在雅典耀大學的周邊活動，還集體旅行去了薄荷島和宿務島。而在正式開始學習之后，我們也從了解奎松城開始，逐漸走遍了馬卡蒂商業(yè)中心和大馬尼拉（Metro Manila）的其他地標式景點。過程中積累的點滴體驗，使我眼中的菲律賓不再僅僅是歷史和文化課上的一些地名與事件的組合，而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畫卷。

菲律賓沒有“憤青”永遠微笑的當?shù)厝?/p>

如果問馬尼拉的標志是什么，一般的選項也許有西班牙殖民時期留下的王城、圣奧古斯丁大教堂、代表行政中心的馬拉卡南宮和紀念民族英雄的黎薩公園等等。但在我的印象里，最深刻的莫過于一道流動的風景——一種永遠能在當?shù)厝四樕弦姷降奈⑿Αo論是大學里的老師、學生，還是商場門口的保安、清潔的阿姨，抑或是走在路上時經(jīng)過你身邊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總是一臉善意的微笑，甚至會熱情地與你打招呼。

每逢此時，驚訝之余，心里也有微微的暖意。“菲律賓人是一個快樂的民族，”不止一次的，當?shù)氐呐笥堰@樣告訴我。

然而這種樂天的態(tài)度在一個中國人眼里，有時也會成為散漫的代名詞。言語上的戲謔和詼諧已經(jīng)滲透到了菲律賓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即使是最嚴肅或最悲傷的故事，也有可能成為他們玩笑的對象。

這一點在廣播這一媒體中體現(xiàn)得尤為突出。在整個菲律賓，廣播的受眾占總?cè)丝诘挠?5%之多，超越電視成為了最廣泛的傳播媒介。在一個典型菲律賓電臺的節(jié)目里，每隔十幾秒（甚至更少）就會出現(xiàn)嘈雜甚至尖利的笑聲特效，即使主持人講的笑話并不有趣。我很難理解這種形式，而一個菲律賓人對此的解釋是，要是沒有這些笑聲，“那也就太不菲律賓了”。

更加難以理解的，大概是與微笑相伴的那種不緊不慢的生活態(tài)度。與菲律賓人相約，遲到是司空見慣的事。無論你有多著急忙慌，郵局的業(yè)務員也總是慢吞吞地處理你的郵包。菲律賓有一句名言“Bahala na”代表了最普遍的生活態(tài)度，他們對此的解釋是盡自己努力做到最好，而將事情的結(jié)果留給上帝做決定。但在我的觀察中，體現(xiàn)在更多菲人身上的似乎是一種聽之任之的生活態(tài)度。

正因如此，菲律賓幾乎沒有能稱之為“憤青”的群體，對于大多數(shù)菲律賓人而言，與中國的領(lǐng)土爭端僅僅是“政治家的事”，完全不影響他們對中國來的商人和游客笑臉相迎。

菲律賓的富人都是華人城市的兩張面孔

從學校沿著巴石河，可以一直走到最近的SM商場。沿路上，低矮的民房隨處可見，臟兮兮的木板和油布搭起的帳篷，像一個個衣衫襤褸的人斜靠在岸邊。巴石河是一條東西向貫穿大馬尼拉的河流，河水臭不可聞，但仍是一條交通要道。說到交通，馬尼拉也是全球順便提一句，北京可不是唯一的“首堵”之一。，每逢上下班和周五周六的馬尼拉，街道上也排起長龍。究其原因，無非是道路管理不善，對于一個保持著有著9九年沒修完一條路的記錄的政府而言，這也不算稀奇。

SM商場是馬尼拉分布最廣泛、數(shù)量最多的連鎖商場。小至生活用品，大到家具汽車，一應俱全，可以說是普通民眾的購物天堂。而對于在菲律賓居住的富人而言，馬卡蒂商業(yè)中心則是他們的聚居區(qū)。與巴石河邊和巴朗蓋社區(qū)內(nèi)的破舊建筑相比，這里拔地而起的高樓和閃亮的櫥窗玻璃是高檔和雅致的代名詞。馬卡蒂的房租一般是一萬多人民幣一個月，其繁華程度可想而知。

盡管商場眾多，高樓林立，馬尼拉的經(jīng)濟實際上僅僅掌控在幾大家族的手中.，例如坐擁所有SM商場的施至成家族，和在馬卡蒂擁有以家族名字命名的一大塊產(chǎn)業(yè)的阿亞拉家族。他們中的一部分是來自福建的華商，也有一部分是西班牙后裔。這些家族的形成通常有著漫長的歷史原因，然而一旦自成規(guī)模，其地位就很難撼動。我的菲律賓朋友甚至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坦然告訴我，“菲律賓的富人都是華人?！?/p>

在旅行中所見的景象則更證實了這一點。宿務在我的預想中應該是一個大城市，然而灰敗的街道和毫無美感的城市建設(shè)讓人大失所望。與之相伴的是治安的紊亂。當我的同學在游覽中丟失了手機，向當?shù)鼐烨笾鷷r，景點處的安保人員告訴我們，街邊賣小飾品的孩子很有可能是偷手機的慣犯。據(jù)說即使是在首都，在以日落著名的馬尼拉灣旁邊，由于游蕩著許多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也經(jīng)常會有圍攻搶劫的事情發(fā)生。

也許正因如此，菲律賓所有的商場和酒店門口，都站著荷槍實彈的保安，每次進門都會拿著小棍子翻看你的包內(nèi)物品。玻璃門與安保措施像一道墻，隔開了門內(nèi)與門外的兩個世界。然而這堵墻到底有多堅固呢？

進入5五月份的雨季后，暴雨總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然而在學校對面的卡蒂普南街，一條外表光鮮、餐館眾多的步行街上，一次短暫的暴雨就使得整條街陷入停電的黑暗中。治安良好、富人聚居的奎松城尚且如此，很難我難以想象馬尼拉其他地方在遇到同樣天氣時的狀況，更難想象臺風季節(jié)到來時的景象。

5五月正值菲律賓的中期選舉，選舉委員會的主席在報上宣稱對“選舉過程中停電后的應急措施”信心滿滿，不禁讓人好笑。，這樣的聲明，難道不是在說對于基本的供電一點信心也沒有嗎無？寢室的室友告訴我，無論是學校還是商場，應急發(fā)電機都是不可或缺的配備，似乎也印證了這一點。只是在短暫的黑暗中，馬尼拉的兩個世界間原本涇渭分明的邊線，早已模糊。

前幾天，的當?shù)貓蠹埳峡橇艘环屛矣∠笊羁痰膱D片：夜晚馬尼拉灣旁邊的高臺上，睡滿了赤著腳的流浪漢，路邊燈火輝煌。圖配文里說，新當選的馬尼拉市市長（也是前總統(tǒng)）埃斯特拉達，在競選時立誓要為無家可歸者解決住宿，恢復馬尼拉灣昔日的輝煌。且不說政客的承諾有多少又兌現(xiàn)了多少，僅僅是這樣一幅場景，就足夠撕碎這個城市溫情脈脈的面具，使見者心寒。

在這里上學的白人姑娘告訴我，畢業(yè)之后她不愿再留在這個城市，因為這里的貧富差距讓她“很不舒服”。

選舉進行時總統(tǒng)的兒子，還是總統(tǒng)

在國內(nèi)的時候，我就曾經(jīng)關(guān)注過2013年菲律賓的中期選舉。這次選舉不僅是參議院、眾議院和各省市長官的大換血，也是各方政治勢力為2016年的總統(tǒng)大選做鋪墊的前奏。來到菲律賓的時候恰值選舉前期，大街上布滿了顏色鮮艷的政治家的海報，插著旗子的宣傳車總是呼嘯著駛過，連飲料廣告都借用了“Clean Vote”作為雙關(guān)語，以激起選民的熱情。

大選前夜，載我回校的出租車司機告訴我他第二天要回離馬尼拉兩小時遠的家鄉(xiāng)投票。我問他支持哪個陣營，心里想既然埃斯特拉達是“窮人救星”的代名詞，他必定會支持其所在的選舉團隊吧。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支持的是現(xiàn)任總統(tǒng)阿基諾所主導的競選團體，“我們布拉干人不支持埃斯特拉達”，他這樣說。我再追問支持前者的原因，他想了想，回答，因為他們不腐敗。我無言以對。

地域政治和家族政治是菲律賓政壇的顯著特點，而這兩者其實指向的是一個內(nèi)核：政壇上錯綜復雜的關(guān)系網(wǎng)。現(xiàn)任總統(tǒng)阿基諾的母親是馬科斯政權(quán)倒臺后的第一位總統(tǒng)，父親則是之前被槍殺的參議員阿基諾；副總統(tǒng)比奈的女兒在這次的選舉中成功選上了參議員，似乎預示著三年后又一個政治家族的崛起；因為貪污丑聞下臺的前總統(tǒng)埃斯特拉達又登上了市長的寶座，打出的政治口號一如往前……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選舉當天，我有幸參與了馬尼拉一個教師社區(qū)投票點的志愿服務工作。投票從早上7點：00開始，直到晚上7點19：00結(jié)束，投票點就設(shè)在社區(qū)教堂旁邊的籃球館里，志愿者除了一些年紀較長的婦女，還有就是些才上中學的孩子。

我的工作是在門口守著，防止選民攜帶有字的紙張入內(nèi)——這也是防止舞弊的措施之一。由于僅僅待了一小段時間，我看到的選舉現(xiàn)場盡管有些擁擠，但總體是有序平和的。這是菲律賓有史以來第二次采用點票機進行選票的清點，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供電在選舉中如此重要。

在選舉前后，我最深的感受還是權(quán)責不明造成的整體組織混亂。菲律賓專門負責選舉的委員會簡稱“Comelec”，然而其發(fā)布的選舉令由于管轄權(quán)限不甚清晰，經(jīng)常遭到反對，例如委員會發(fā)布的選舉期間的禁酒令，就被兩家飲料公司以損害公司利益為由一舉告上了最高法院。，而選舉期間禁止大額取款匯款的命令，又被銀行和總統(tǒng)同時駁回。在權(quán)威性受到質(zhì)疑的情況下，其行使職責的可靠性想必也將大打折扣。

在菲律賓書店里花花綠綠的游記中間看到一本托克維爾的《論美國的民主》，里面有一段話對于菲律賓的政治現(xiàn)狀是絕佳的注解：“……在這個時期，舊的習慣改變了、社會風尚遭到破壞、宗教信仰動搖了、昔日的榮譽消失了、知識依然不夠完備、政治權(quán)利得不到保障或受到限制……他們既沒有君主國的本能的愛國主義，又沒有共和國的理智的愛國主義，他們止步于兩者之間，陷入羞愧和苦惱之中?！?菲律賓所缺乏的，恰是一種普遍的“公共精神”。

在菲律賓生活，一個中國人也許會遇上各種各樣的小煩惱：蔬菜極少，米飯口感欠佳欠奉，蟲蟻叢生，酷熱難捱……但這些并不影響你去欣賞小島上純凈的藍天白云，蔥郁的綠樹與潔白的茉莉花，去接受菲律賓人帶一些好奇但友善的注目禮。

作為雅典耀大學的國際學生，我們參加過學校里的社團晚宴，也旁觀過圣周的禱告和游行；去過頗為老舊的中國城，也見過一些定居此地的華僑華人。所到之處，微笑是再自然不過的表情。盡管這座城市、這個國家有著太多讓人皺眉的理由，它終究有一點珍貴的東西，值得我們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