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我在陜南一個偏僻的小鎮(zhèn)讀初中。新學(xué)期開學(xué)報到的最后一天，我尋著路標(biāo)，躡手躡腳地走進一間辦公室。辦公桌旁坐著一個穿戴時髦的女人，空氣中還散發(fā)出淡淡的香水味。剛進門的前幾分鐘，我凝固了，因為我的窘迫。

我呆立在原地。倒是她先開了口：“你有什么事嗎？”“我來報道。”我的嘴里再也不能多擠出一個字。“哦，姓名?！彼埠喡?。“楊康。”我不敢抬頭看她。她的聲音先是停頓了幾秒，然后說“學(xué)雜費和書本費一共150元?！蔽乙廊徽驹谀抢锊粍?。她又重復(fù)了一遍。我努力把頭抬起來，憋紅了臉說：“我沒錢。”

在我說話的瞬間，我悄悄地看了她一眼。她年輕而美麗的臉上微微皺起了眉頭。我羞愧極了。又是幾秒以后，她說：“你先在邊上站著。下一個！”我就雕塑般站在那里，頭埋得很低。我只看到眼前，大大小小的腳來了又去，幾乎每一雙腳上都是新鞋子。耳邊是大人和她的寒暄，是孩子的問好聲，是她的表揚聲……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也不知道那個時候我的腦袋里都想些什么。我只聽見她說：“楊康，你過來下。”我挪動著有些麻木的腿腳，靠近她的辦公桌。她給我一張凳子說“你坐下吧”緊接著說“沒錢，那你的這些費用怎么辦?！薄跋惹分??！蔽覜]有坐，也沒有抬頭，嘴里吐出這幾個字。我深深地記得，我的臉上是有淚水滑過的。過了片刻她才說“哦。那先去教室吧。你的學(xué)號是2號?！贝o我拿了新書，我就匆匆離開，頭一直沒抬。

她是我的班主任。我從小生活在農(nóng)村，連這個離家只有幾十里的小鎮(zhèn)我都沒來過幾次。第一次見到一些陌生的人和物，自然很緊張。其實內(nèi)心真正緊張的原因，是因為我的貧困。由于家庭的多次變故，我的生活過得極其狼狽。而當(dāng)時最大的障礙就是我交不起學(xué)雜費。盡管家里想盡一切辦法，還是沒湊夠那一百多元的學(xué)雜費。我離開家的時候，只對父親說：“沒事。我先去給老師說欠一段時間。等你掙到錢了，我再交。”

很長的時間里，我都埋著頭。我相信一句諺語：知識改變命運。盡管我那時對命運的理解尚淺，但我知道多學(xué)點知識是有用的。雖然生活困窘，可我的內(nèi)心十分安靜。我記得上課時，我的目光就死死地盯住黑板，認真聽老師講課，陽光打在黑板上，老師工整的板書在陽光里格外蒼勁有力，常常給我?guī)硪魂嚰?。每晚下課后躺在集體宿舍，我的腦袋里都能像放電影一樣回憶起老師所講的知識。

第一期學(xué)期期末考試的時候，我的總成績在班級里是第一名。我把父親從遠方打工掙來的錢拿給班主任的時候，她只是輕輕地把我的手推了回來。她說“你的費用，我已經(jīng)向?qū)W校申請，給你減免了部分，剩下的我?guī)湍憬涣?，你的錢就留著自己用吧?！蔽液苡昧Φ卦俅螐淖炖飻D出四個字：“謝謝老師！”

正是因為學(xué)校減免了我的學(xué)費，我?guī)缀醭闪舜蠹夜J的貧困生。以后的每個學(xué)期我的部分費用都是學(xué)校減免的。剛開始我很難接受貧困生這個稱謂，這三個字讓我很自卑。后來班主任就把我喊到辦公室去談心。我和她由剛開始的陌生變到熟悉。她給我講了下面一句話，她說貧困是可以擺脫的，方法只有一種，那就是不斷超越自己。

她的話很簡短，但是給我的觸動很大。我開始改變最初對貧困生的看法，我知道越是貧困我就越要努力，而不是顧影自憐。當(dāng)我調(diào)整好心態(tài)以后，貧困生這三個字不再是我的自卑，而是一種前進的動力。貧困生這三個字，是一種對自己更高的要求；貧困生這三個字，更是一種讓自己優(yōu)秀起來的理由。

整個初中，我的成績一直都是班級第一，有好幾次還是年級第一。那段時光是我人生最寶貴的，那些日子里我內(nèi)心安寧，每天沉醉在知識里，讀自己喜歡讀的書。日子雖然清貧，倒也美好溫馨，淡淡的陽光，淡淡的夢。直到多年以后我都十分懷念那段時光，懷念那三個字：貧困生。它讓我有著別樣的人生。那三個字是我一生最高的榮譽，因為我從那個時候開始漸漸明白了，生命的意義就在于自強不息。

（艾林薦自《遼寧青年》）

責(zé)編：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