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差額選舉是指候選人名額多于應選人名額,便于充分體現(xiàn)選舉人意志的選舉方式。所謂“適用”差額選舉,不能只是在形式上做到“候選人名額多于應選人名額”,更重要的是,在實際上追求“充分體現(xiàn)選舉人意志”。如果所謂“適用”僅僅流于表面化形式化,那么,再重要的制度價值也只是一種潛在因素。而要使?jié)撛谝蛩爻蔀楝F(xiàn)實的制度價值,就必須克服形式主義,“當真”地用足、用好、用實制度。
關鍵詞 差額選舉 制度 價值
盡管選舉與民主之間不可劃等號,但選舉畢竟是“代議民主最基本的要素”①;盡管“協(xié)商民主”值得充分重視,但它不可能取代“選舉民主”。在任何一類共同體中,只要權力所有者們無法做到時時事事親自行使權力,而需要通過他們自己選定的代理人來代表他們行使權力,那么,選舉及選舉制度便不可或缺,對選舉及選舉制度的研究便十分必要。
2012年,中共十八大差額選舉“兩委”甫告成功,《學術前沿》雜志即圍繞“差額制度的價值”,刊發(fā)一組專題論文,對差額選舉制度的內(nèi)涵、意義、歷史淵源、制度運行及完善路徑等,進行了全面深入的分析與論證,給人以諸多啟迪?;诖朔N啟迪,本文試圖圍繞差額選舉制度價值的實現(xiàn)問題直抒己見,其中也涉及到《學術前沿》雜志中個別觀點的討論。不當之處,切盼方家教正。
差額選舉的價值
在西方研究選舉(制度)的著述中,我們時??梢砸姷接嘘P“選舉(制度)”價值的論述,卻很少發(fā)現(xiàn)討論“差額選舉(制度)”價值的。這或許因為,在他們看來,凡選舉,候選人名額總得多于應選人名額,總是差額選舉。杰弗里·龐頓、彼得·吉爾就指出,假若只允許有一位候選人,“這些選舉就基本上變成了一種形式”②,根本稱不上真正意義上的選舉。易言之,“選舉”,就是“差額選舉”。既然如此,論述了“選舉”的價值,就無須論述“差額選舉”的價值。此乃西方邏輯之自洽。
至于《學術前沿》設專題突出論述“差額制度”價值,則自有其中國邏輯。因為在中國,“選舉”曾經(jīng)普遍表現(xiàn)為“等額選舉”,后來才逐步推行“差額選舉”。顯然,我們不會去否認特定歷史條件下等額選舉也是一定意義上的“選舉”,我們甚至還頗為真誠地論證過這種(等額)“選舉”的“價值”。但不能不理性地承認,差額選舉給選舉人提供了選擇空間,有利于“選”而“舉”之,才稱得上是嚴格意義上的選舉,它具有明顯優(yōu)于等額選舉的價值。何況,當今中國也基本具備了擴大推行差額選舉(制度)的社會歷史條件?;谏鲜鲈颍秾W術前沿》專題論述“差額選舉(制度)”價值,無疑是中國邏輯之自洽。那么,什么是差額選舉(制度)的價值?
《學術前沿》編輯部作出了全面的概括,要點是:讓候選人真正回到人民之中,對選民負責,放下身段“接地氣”;擴大民主政治參與,提升公眾參與能力;通過競爭,實現(xiàn)選賢任能,人盡其才,并真正實現(xiàn)國家和社會的“良治”。③問題是,理論分析中的制度“價值”如何才能得以有效實現(xiàn)?如何才能成為人們真真切切的實際感受?這需要理論引領實踐,制度嚴格實施。
改革開放以來,在民主理念的引領下,差額選舉制度不僅已經(jīng)在中共黨內(nèi),而且在國家與社會層面不同程度地付諸實施。尤其令人矚目的是,自十三大起始,黨的中央“兩委”堅持實行了差額選舉(制度),差額幅度也呈現(xiàn)出逐步擴大的趨勢。直至十八大,已達到9.3%(中央委員)、11.1%(中央候補委員)和8.5%(中央紀委委員)。
進步是毋容置疑的。十八大報告在談到黨內(nèi)民主時提出,要“完善黨內(nèi)選舉制度,規(guī)范差額提名、差額選舉,形成充分體現(xiàn)選舉人意志的程序和環(huán)境”。如進一步聯(lián)系“擴大社會主義民主”等一系列重要精神,就不難理解,十八大的上述要求不應僅僅局限于黨內(nèi)。依筆者主張,應當從“外延”與“內(nèi)涵”兩個維度,全面推進差額選舉(制度)的實施、“完善”與“規(guī)范”,以此確保這一制度價值得到有效實現(xiàn)。
所謂“外延”,在此指差額選舉(制度)在我國民主政治中的適用范圍。從“執(zhí)政黨—國家—社會”多層面來看,我國的民主政治存在三大板塊:一是“黨內(nèi)民主”,具有先導性;二是“國家民主”,具有主體性;三是“社會民主”,具有基礎性。差額選舉(制度)應當逐步做到全面適用于民主政治之各大板塊。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充分有效地實現(xiàn)這一制度價值。
第一板塊:黨內(nèi)民主。中央“兩委”的差額選舉已堅持25年,在制度化、規(guī)范化、程序化等方面積累了一定的經(jīng)驗。似應以此為基礎加以拓展,分幾步將差額選舉(制度)陸續(xù)適用于中央書記處、中央軍委、中央政治局、政治局常委會、總書記的產(chǎn)生過程。也就是說,這些屬于中共“頂層”的組織機構(或職務),應由原來等額選舉產(chǎn)生逐步轉(zhuǎn)換成差額選舉產(chǎn)生。如今,人們普遍呼喚“頂層設計”,因為“頂層”具有統(tǒng)領全局、高屋建瓴、高瞻遠矚的獨特優(yōu)勢;同時,人們也期盼“頂層做起”——至少在包括“全面適用”差額選舉(制度)等某些方面。因為“頂層”是全黨全國全社會的最高表率,其行為的感召力、影響力、示范力之廣度與強度不言而喻。以“頂層做起”推動“各層跟進”,必定能加快地方黨組織推行差額選舉(制度)的步伐。
第二板塊:國家民主。法律規(guī)定,選舉各級人大代表一律實行差額選舉;地方各級人大依法選舉本級人大常委會委員、副主任,以及“一府兩院”的副職領導人員,也實行差額選舉,并規(guī)定了差額的具體幅度。實踐中,這些選舉一般都能堅持差額,但大多采取法定的最小差額幅度。突出的問題在于,選舉地方各級國家機關的正職領導人員,按法律規(guī)定,“候選人數(shù)一般應多一人,進行差額選舉;如果提名的候選人只有一人,也可以等額選舉”。上個世紀80年末,許多地方依法差額選舉了正職領導人員,但如今,絕大多數(shù)地方“一般”實行等額選舉,個別地方采取差額選舉反倒成了特例。也有的地方甚至在自己的“選舉辦法”中明文規(guī)定“正職”必須由等額選舉產(chǎn)生,公然違背國家法律。在中央國家機關層面,自1988年第七屆全國人大開始,選舉人大常委會委員已采用差額選舉。但全國人大選舉國家主席、副主席,人大常委會委員長、副委員長,最高人民法院正副院長,最高人民檢察院正副檢察長等,以及決定國務院總理、副總理、國務委員、各部委首長,至今仍依法實行等額選舉或等額決定。遵循“黨內(nèi)民主推動人民民主”的原則,筆者期待著黨內(nèi)“頂層做起”推動國家“立法跟進”,即適時修改法律,規(guī)定各級國家機關的所有領導人員一律由差額選舉產(chǎn)生。
第三板塊:社會民主。這里主要包含“草根民主”與“精英民主”。前者即城鄉(xiāng)基層群眾自治民主,較早并越來越普遍地適用差額選舉;后者即各級政協(xié)民主,在產(chǎn)生其內(nèi)部領導人員時均實行等額選舉而非差額選舉。同樣,筆者期盼“黨內(nèi)民主推動人民民主”,包括推動政協(xié)民主,讓各級政協(xié)在產(chǎn)生自己領導人員時能早日適用差額選舉。誠然,社會民主還包含著更為廣泛的內(nèi)容,例如,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職工代表大會、高校及其院系的民主,它們內(nèi)部領導人員的產(chǎn)生,也應當逐步適用差額選舉。
差額選舉的實質(zhì)及其異化
如若“三大板塊”全面適用了差額選舉,是否就意味著充分有效地實現(xiàn)了這一制度價值?筆者并不以為然。因為,如果所謂“適用”僅僅流于表面化形式化,那么,再重要的制度價值也只是一種潛在因素。而要使?jié)撛谝蛩爻蔀楝F(xiàn)實的制度價值,就必須克服形式主義,“當真”地用足、用好、用實制度。在此,一個關鍵點是,深刻理解、全面把握“差額選舉”的涵義。直白地說,就是真正弄清楚什么叫“差額選舉”?
人們通常將“差額選舉”表述為:“候選人名額多于應選人名額的選舉方式?!雹苓@不能算錯,但似乎僅僅觸及了表層涵義,流于形式化描述。筆者主張,須兼及“表層”與“深層”、“形式”與“實質(zhì)”來理解“差額選舉”的涵義。差額選舉是指候選人名額多于應選人名額,便于充分體現(xiàn)選舉人意志的選舉方式。顯然,“充分體現(xiàn)選舉人意志”九個字,點出了差額選舉的深層涵義。之所以候選人名額要多于應選人名額,無非是為了讓選民在較大的空間內(nèi)進行選擇,以充分體現(xiàn)自己的意志。當然,再深究一層的話,是為了選出大多數(shù)選舉人所滿意的、能代表全體權力所有者很好行使權力的代理人。
或許有人會說,確定一個詞語的涵義,無需點明該詞語所包含的目的、目標一類。應當申明,本文并非僅僅在語義學意義上討論問題,而是著重在民主政治視角下探究差額選舉。因此,要特別強調(diào):所謂“適用”差額選舉,不能只是在形式上做到“候選人名額多于應選人名額”,更重要的是,在實際上追求“充分體現(xiàn)選舉人意志”。
或許有人會說,這樣理解差額選舉涵義,豈非與其“價值”重疊了?不錯,前述“便于充分體現(xiàn)選舉人意志”,既是差額選舉的實質(zhì)性涵義,也是差額選舉的價值所在?!昂x”、“意義”、“價值”等概念在某種程度上原本就存在著一定的重疊、交叉。假如能有更多的人(尤其是選舉組織者)這樣去理解差額選舉的涵義,進而強化“便于充分體現(xiàn)選舉人意志”的觀念,那就大有利于改變某些形為“差額選舉”,實為背離差額選舉價值的現(xiàn)象,大有利于差額選舉價值的有效實現(xiàn)。
從已經(jīng)實行的差額選舉的實際狀況看,這種“背離”首先表現(xiàn)在差額選舉的提名與確定候選人環(huán)節(jié)。正如史衛(wèi)民等學者所言:“代表候選人的產(chǎn)生是否公開和公正,是衡量整個選舉過程能否真正達到民主要求的一個重要尺度?!雹萑欢瑢嵺`中多有不盡如人意之處。比如,按照選舉法規(guī)定,從大量(初步)候選人中確定少數(shù)幾個正式代表候選人,應由選民小組反復“協(xié)商、討論”。但這往往成為走形式,選舉人的意志很容易被忽視。一些組織者習慣于暗箱操作,“以組織手段將選民10人聯(lián)名的代表候選人‘醞釀’下去,以保證政黨和人民團體提名候選人當選”。⑥為了確保組織提名的候選人順利當選,有些地方不允許代表依法提名,或者讓已被提名的人“自動放棄”,致使代表提名無效。這樣,即使后來形似“差額選舉”,實際上只是讓選舉人在組織者框定的候選人中“畫圈圈”。此外,“長期以來,在黨內(nèi)實際只存在同級黨委對黨內(nèi)候選人的推薦提名這一種程序,忽視了自下而上的選舉人或黨代表聯(lián)合提名的渠道和形式”。⑦如此這般,在提名與確定候選人這一環(huán)節(jié)上就已經(jīng)有悖于“充分體現(xiàn)選舉人意志”,那如何能有效實現(xiàn)差額選舉的價值呢?
其次,這種“背離”常常表現(xiàn)為“陪選”。為了確保組織“內(nèi)定”的候選人能順利當選,同時又在形式上表示依法差額選舉,有的選舉組織者故意將“落差明顯”、選民不會看好的人列為候選人,以作陪襯。這樣,選舉人幾無選擇余地,大多數(shù)選票的投向自然就會合乎組織意圖。另一種“陪選”是,組織上按應選人數(shù)已全額提出候選人,但又指定一人讓各代表團“不謀而合”地去“依法提名”。代表們對這一“陪選者”的角色心照不宣,投票結(jié)果也就不出意料。有的組織者甚至還在選前提醒“陪選者”:“要服從組織安排,明天你將落選?!比绱俗鳛?,除了讓某些人大展“政治演技”外,能“充分體現(xiàn)選舉人意志”嗎?能實現(xiàn)差額選舉(制度)的價值嗎?
再次,這種“背離”還常常表現(xiàn)為“指選”。在“候選人名額多于應選人名額”的情況下,一些組織者親自或派人以種種明示、暗示方式,“指定”或“引導”選舉人投某某候選人的票。甚至在層次頗高的地方人大選舉上一級人大代表時,也會在選前“統(tǒng)一思想”:一方面要求代表依法提出一定數(shù)量的候選人,以便實行“差額選舉”;另一方面又要求必須選舉組織提名的所有候選人。何謂“異化”?此乃一例。為“差額”而“差額”,而非為“選舉”而“差額”!形式上還是“候選人名額多于應選人名額”,而實質(zhì)上,“充分體現(xiàn)選舉人意志”豈能實現(xiàn)?差額選舉(制度)的價值豈能實現(xiàn)?
調(diào)查獲知,上述種種現(xiàn)象背后隱藏著某些人的一種心態(tài):差額選舉“不搞不行,真搞更不行”。于是,選舉遭遇了尷尬:搞,還是不搞?差額,還是等額?真差額,還是假差額?何以“不搞不行”?因為十年“文革”讓我們痛下決心,很早就以憲法法律形式規(guī)定了“差額選舉”等一系列民主制度,一些人畢竟還不敢公開對抗法律、抵制“差額選舉”。何以“真搞更不行”?原因則大致有三。
一是“確保代表性”。人大代表主要是按區(qū)域選出的,理應代表本區(qū)域全體人民。但實際上又希望能分別代表各自所在的階層、職業(yè)、團體、民族,乃至同一性別或年齡段等。在現(xiàn)代政治學中,“有一種理論非常強調(diào)議會要成為社會構成的縮影,即一個國家的議會要濃縮出社會各方面的代表”。⑧這在實行非專職化代表的中國人大,似乎更有其必要性與合理性。問題是,為了保證廣泛的代表性,選舉組織者須事先設計好“代表性結(jié)構”,并切塊下達(有學者稱之為“計劃政治”)。各選區(qū)或選區(qū)單位則按下達的指標,想方設法將具有相關代表性的人物安排成正式候選人。即便如此,仍擔心投票時會出現(xiàn)“意外”,影響計劃中的代表性結(jié)構,于是,便或明或暗地進行“指選”,即向選舉人指定選某某候選人。這里要問:確?!按硇浴?,是否可以忽視“民主性”?“充分體現(xiàn)選舉人意志”,是否一定難保大致合理的代表性?代表性的“合理結(jié)構”是否必須是絕對的?指定只能選舉某種代表性,是否意味著剝奪其他公民的被選舉權?依筆者所見,為了確保若干主要的“代表性”,似可按中共十三大所提出的,除繼續(xù)堅持按地區(qū)選舉的制度外,輔之以按界別選舉和其他方式產(chǎn)生部分代表的辦法?!敖鐒e選舉”自然會選出本界別具有代表性的代表,至少可在一定程度上實現(xiàn)“代表性”與“民主性”的統(tǒng)一。
二是“確保黨的領導”。當今中國必須堅持黨的領導,這是無疑的。值得思考的是,什么是“黨的領導”?怎樣實現(xiàn)黨的領導?“領導”,即“帶領”與“引導”。同一組織系統(tǒng)內(nèi)上級對下級可以實行“剛性”領導,即具有不同程度的強制性、約束性;黨對人民、對人大、對政府、對政協(xié)等領導,并非同一組織系統(tǒng)內(nèi)的上下級關系,屬“柔性”領導,不具有強制性、約束性,“不是盛氣凌人地要人家服從我們,而是以黨的正確政策和自己的模范工作,說服和教育黨外人士,使他們愿意接受我們的建議”。⑨可見,黨組織在選舉中的主張,只是一種“建議”,而不是“指令”,不能指定選舉人必須照此投票,不能要求自己提出的候選人“保證當選”。更何況,黨必須在憲法法律范圍內(nèi)活動。任何黨組織及其領導人都不得剝奪法律賦予選舉人按程序提出候選人的權利。
三是“難言之隱”。有的領導干部搞權錢交易、權色交易,收受了賄賂,出賣了“書記”、“代表”、“委員”或“某某長”等“桂冠”。為了兌現(xiàn),又難以啟齒,只得以“代表性需要”、“堅持黨的領導”、“黨管干部”為幌子,竭力將行賄者塞進候選人名單,并宣稱要“保證當選”。這當然是應當受到嚴懲的權力腐敗現(xiàn)象。
以上種種,使差額選舉的實質(zhì)性涵義及價值無法得到實現(xiàn),使“充分體現(xiàn)選舉人意志”成為一句空話。于是,在直接選舉人大代表時,有年輕選民故意將選票投給海外明星、歷史人物,甚至投給“好莊嚴”同志⑩,以示不滿。其他選舉中,雖未出現(xiàn)如此亂象,但也有選舉人在私下表示反感。這是應當引起我們高度重視的。筆者堅持認為,不怕別人罵我們不民主,怕的是人民不認同我們的民主。
為了讓我們的民主政治取得實效,讓人民真正認同中國式民主,必不可少的是,完善與規(guī)范應由億萬人民(包括千萬黨員)參加的差額提名與差額選舉,杜絕“陪選”、“指選”等現(xiàn)象,充分體現(xiàn)選舉人意志,真正實現(xiàn)差額選舉(制度)的價值。
差額選舉與競爭機制
我們反復強調(diào)充分體現(xiàn)選舉人意志,有效實現(xiàn)差額選舉的價值。需要追問的是,什么叫選舉人的“意志”?選舉人的“意志”是如何形成的?
“意志”,是心理學的一個復雜概念。意志的形成,是一個復雜的心理過程。選舉人的意志實際上就是自己選擇誰、不選擇誰的主張。選舉人只有在了解了不同候選人的相關信息,例如對某些社會政策與政治現(xiàn)象的態(tài)度、觀點,以及參政議政能力后,才能運用自己的比較、鑒別能力,逐漸形成自己的意志(主張)。缺乏候選人的信息,選舉人的“意志”難以形成,也就無從“體現(xiàn)”。實踐中,一部分“盲目投票”、“隨意劃圈”現(xiàn)象就是由此而產(chǎn)生的。
為了讓選舉人盡可能充分了解候選人的信息,有些學者很早就主張引入競爭機制,實行競選。不過,也有學者認為“現(xiàn)階段我國民主政治建設不宜采取競爭性選舉的形式”。
筆者注意到《學術前沿》編輯部的一個觀點:“差額制度之下,候選人數(shù)多于應選席位,也就自然引入了競爭機制?!表樦@一觀點,編輯部將差額選舉“又稱競爭性選舉”。而且,他們強調(diào)“差額選舉的價值”時,也在很大程度上包含著“競爭”的“價值”。例如:“通過競爭,那些有思想、有能力、有膽識、為民眾做實事的干部能夠脫穎而出”、“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等。筆者完全贊同這里對差額選舉中“競爭”價值所作的充分肯定。但是,對于前面所引“差額選舉之下,……也就自然引入了競爭機制”的觀點,存有疑義。依我所見,這在一些西方國家也許是可以成立的。然而,從中國的現(xiàn)實出發(fā),筆者認為,可以說差額選舉“為引入競爭機制提供了可能”,也可以說,差額選舉“有利于引入了競爭機制”(較之等額選舉),但不能一言以蔽之地說,“差額選舉之下,……也就自然引入了競爭機制”。眾所周知,農(nóng)村差額選舉村民委員會的實踐中,確實普遍“引入了競爭機制”,出現(xiàn)了許多競選案例。然而,在選舉各級人大代表的實踐中,1979年起雖然實行了差額選舉,“候選人數(shù)多于應選席位”,但能說已經(jīng)“自然引入了競爭機制”嗎?這里有三個問題似可討論:第一,在選舉人大代表的過程中,運用競爭機制的情況是偶發(fā)還是常見?第二,所謂“自然引入了”的競爭機制,是否在法律或者權威性文件中得到了反映?第三,個別人試圖運用競爭機制參選人大代表,卻遭到當?shù)赜嘘P機構的勸阻、打壓,這能說已經(jīng)“自然引入了競爭機制”嗎?再說,即使十三大以來,中央“兩委”實行了差額選舉,但能說已經(jīng)“自然引入了競爭機制”嗎?而“引入了競爭機制”的選舉,可以說就是“競選”。那么,中央“兩委”已經(jīng)實行“競選”了嗎?或可這樣提問:尚未“自然引入了競爭機制”的“差額選舉”,是否就不能稱為“差額選舉”,至少不能在嚴格意義上稱為“差額選舉”?
筆者認為,在當下中國,應當劃清兩種界限。一是“差額選舉”(有人必然落選)不等于“競爭機制”(競選)。須知,所謂“競爭機制”,關鍵在于允許候選人公開進行互相“競爭”,向選民爭取選票,以求當選。而事實上,差額選舉人大代表或黨和國家機關領導人時,幾乎沒有出現(xiàn)所謂“競爭機制”,“有人必然落選”亦非互相“競爭”所致。個別地方偶發(fā)的“競選”案例,往往很快被勸阻、被制止。實踐中,倒是出現(xiàn)過“互相謙讓”的“讓選”。二是“介紹候選人”或“候選人與選民見面,回答問題”,也不等于“競爭機制”?,F(xiàn)在有的人大代表候選人依法向選民介紹自己情況,回答選民提問,較之以往是可喜的進步。但他們基本上不抱有“競爭”意識,并不想開展“競選”。
以發(fā)展的眼光看,中國的“差額選舉”肯定會進一步“引入競爭機制”的。其實,“競爭”也好,“競選”也好,本不是什么可怕之物。西方可以用,中國也可以用;經(jīng)濟可以用,政治也可以用。早在1997年,十五大就曾提出,要將競爭激勵機制引入人事制度改革。十八大又提到“全面準確貫徹民主、公開、競爭、擇優(yōu)方針,擴大干部工作民主”。
當然,任何事物的發(fā)展都是需要條件的。什么條件下中國會擴大競選?筆者以為,一是候選人要有競爭、競選的意識和動力;二是真正由選舉人決定候選人的當選與否;三是要為競選供給必要的法律制度??梢韵嘈?,隨著市場經(jīng)濟的推進,社會利益的分化,公民利益訴求、政治參與的要求正在日益增長,加上某些公民對從事政治活動有偏好,必定會有更多的公民越來越具有競爭、競選的意識和動力。以往大多是“要我當”,未來更多是“我要當”。前幾年的所謂“獨立候選人”(實為“公開自薦人”)已經(jīng)表明,中國進一步擴大競選只是時間的問題;如同前文所述,當前有些選舉中,組織機構對候選人的確定,對選舉結(jié)果的影響,還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致使某些人對于“今天誰說了算”心知肚明,因此,即便很想當選什么代表、書記、市長,也極少去向選舉人爭選票。同樣可以相信,這種現(xiàn)象是會逐步改變的。待到主要是“選舉人說了算”時,候選人“眼睛向下”、“放下身段”到選舉人中間進行競選的事就會不足為奇。
至于高層,現(xiàn)在還不贊同在村委會、學生會等之外推行競選。依筆者觀察,這主要不是什么姓“資”姓“社”的障礙(中國共產(chǎn)黨早年在陜北就搞過競選),而是對于競選負面效應的憂慮,比如,會不會走向“金錢選舉”,走向“互相攻訐”等?當然,也還會警惕有人將利用競選挑戰(zhàn)執(zhí)政黨。
其實,如果能夠理解中國社會的前行,必定會使“差額選舉”進一步“引入競爭機制”,必定要邁開擴大“競選”這一步。這就需要我們的高層早作準備,用足差額選舉(制度)及其“競爭機制”的空間,充分實現(xiàn)其制度價值;需要我們及早研究競選、學會競選、試行競選,以取得駕馭競選的主動權;還需要我們摒棄那些不必要的顧慮。
“有人將利用競選挑戰(zhàn)執(zhí)政黨”嗎?任何政黨都有其對立面和挑戰(zhàn)者,只要我們始終站在人民一邊,真正為人民謀利,那么,任何力量都是無法摧毀我們的,因為人民支持我們。與其害怕黨外挑戰(zhàn)者,不如嚴懲黨內(nèi)腐敗分子,加強黨內(nèi)作風建設,因為腐敗分子與不良作風會疏離我們黨與人民的血肉聯(lián)系,導致我們黨失去人民的認同與支持。還應看到,競選也并非只是用于多黨之間。在西方許多國家也總是先在一黨內(nèi)部競選,如美國。在我國,完全可以在執(zhí)政黨內(nèi)逐步推行競選。正如王長江所言,“黨內(nèi)民主的核心在于競爭”。
“競選必定會走向‘金錢選舉’嗎?”在西方,確實是“鈔票等于選票”,即使在我國村民選舉中也已出現(xiàn)多種形式的賄選。但一些西方國家注意到了金錢對于選舉的腐蝕性,已在尋找克服弊端的藥方。比如,許多國家都對候選人或政黨可以花費的資金數(shù)額及各種花費的途徑進行限制?!胺烧谠O法將競選開支和由此自然帶來的腐敗現(xiàn)象壓縮到可以接受的地步,但多多少少有些難言之隱?!痹谖覈?,各地農(nóng)村也開始在尋找懲治賄選的對策,有些地方已取得了初步成效。
“競選會引起互相攻訐”嗎?會,但也是可以避免的。出路在于加強法治。須知競選并非等同于無政府主義,而是有領導、有組織、有法制、有程序的規(guī)范化行為。四川省步云鄉(xiāng)等地曾經(jīng)開展的競選實驗證明,在他們那里,上述種種顧慮只是杞人憂天。中國式的競選可以克服西方競選中的負面效應,最大程度上實現(xiàn)差額選舉的價值。
注釋
[美]阿倫·李帕特:《選舉制度與政黨制度》,謝岳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8年,第1頁。
[美]杰弗里·龐頓、彼得·吉爾《政治學導論》,張定準等譯,北京: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第308頁。
參見《學術前沿》,2012年11月(下),第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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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對“投好莊嚴一票”這一宣傳口號進行故意別解的基礎上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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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興祖:“‘獨立候選人’現(xiàn)象辨析”,《探索與爭鳴》,2012年第2期。
參見楊百揆:《現(xiàn)代西方國家政治體制研究》,北京:春秋出版社,1988年,第305頁。
王長江接受記者專訪。見《中國新聞周刊》,2013年第2期。
《布萊克維爾政治學百科全書》,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2年,第217頁。
[法]讓—馬里·科特雷等:《選舉制度》,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第137~138頁。
責 編/鄭韶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