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50年代，20歲的重慶農(nóng)家青年劉國江愛上了大他10歲的“俏寡婦”徐朝清。為了躲避世人的流言，他們攜手私奔至深山老林。為讓徐朝清出行安全，劉國江一輩子都忙著在懸崖峭壁上鑿石梯通向外界，到后來達到6028級，被稱為“愛情天梯”。

相遇的緣分

那一天，鞭炮聲聲，嗩吶陣陣，她乘坐一頂大花轎來到村前。他正和一群頑童在村中嬉戲，見了花轎便尾隨其后，因為，幾天前，他磕斷了門牙。山村有個習俗，掉了門牙的孩子只要讓新娘子摸一摸嘴巴，新牙就會長出來，他便迫切希望這位新娘子能讓他的牙得以新生。

他的伯娘抱著他到轎子前，新娘子從轎子里一伸，如蔥如蘭的手指便放進他的嘴里，他忍不住流了口水，緊張地一吮，卻咬住了她的手指，只見轎簾被她一掀，面如天仙的新娘子正含羞帶嗔地目視著他。待轎子走遠，他還在那里發(fā)呆……那一年，他6歲，她16歲。

他只聽見自己“撲撲”的心跳聲，也聽見旁邊的大嫂戲謔“發(fā)啥子癲，你長大了也要找這么漂亮的媳婦”。從此，不管誰開玩笑問他長大要娶什么樣的媳婦，他總是認真地說：“就像徐姑姑那樣的人兒！”

可是“徐姑姑”的命運卻不好，26歲就因丈夫患急性腦膜炎去世而成了寡婦。婆家說她克夫，讓她獨自帶著四個孩子，沒吃的也沒人管?！拔夷菚r苦?。　被貞浧疬@段往事，徐朝清眼里有了淚花，“沒得吃的，我就背起娃兒到山上撿野菌，煮了給娃兒吃，啥子作料都沒得，三分錢一斤的鹽都買不起。我編草鞋賣錢，一雙可以賣五分錢，都不曉得怎么過來的……后來全靠小伙子?！?/p>

這“小伙子”指的就是劉國江。徐朝清的困窘，時年16歲的劉國江都看在眼里，他想幫她，但又怕被人笑話。

一天傍晚，徐朝清背著最小的孩子到村東的飛龍河去打水，不小心掉進河里。劉國江家就在河邊，他聞訊趕到，跳進河里把他們母子救起來。劉國江把他們送到家里，看著虛弱的徐朝清和可憐巴巴的四個孩子，劉國江想給他們弄點吃的，揭開水缸時卻沒有一滴水。他摸著黑擔了水回來，給他們熬了鍋稀飯?？粗β档膭?，感激的淚水溢滿徐朝清的眼眶。從此，劉國江常常主動上門幫徐朝清做些體力活，擔水劈柴、鋤草種地，照應家務。

一晃過了三年，兩人都在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些別樣的東西。閑話很快傳遍了整個村子，不斷有年輕姑娘找到劉國江，叫他別為了個寡婦耽擱自己的終身大事。徐朝清的婆婆更是不高興，常常指桑罵槐，甚至直接叫劉國江以后不要進徐朝清的家門。

1956年8月的一天，劉國江在街上碰到徐朝清，他上前搭話，徐朝清卻說了句：“寡婦門前是非多，你年紀也不小了，以后少到我這兒來?！闭f完就走了。

當天晚上，劉國江偷偷摸摸地進了徐朝清家門，明確地告訴她：“我要娶你?！毙斐蹇蘖耍矍斑@個比自己小十歲的的漢子，再望望自己的四個孩子，她痛苦地搖了搖頭。劉國江急了，一把抱住她，激動地說：“我說的都是真的！”他們哭泣著相擁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發(fā)現(xiàn)徐朝清和她的四個孩子不見了，一同消失的，還有劉國江。

深山里，6028級天梯

千年古鎮(zhèn)重慶江津區(qū)中山鎮(zhèn)，鎮(zhèn)的背后是數(shù)萬畝連綿起伏、人跡罕至的深山，深山中有一座叫半坡頭的高山，山頂海拔1500米。

2001年中秋，重慶渝北區(qū)一隊戶外旅行者前往這一帶的原始森林探險，在深山老林里走了兩天兩夜不見一人。

這天，探險隊準備攀爬半坡頭，發(fā)現(xiàn)竟有條人工修筑的石梯通向山頂，石梯上有新鮮的打鑿痕跡，卻不見人。兩小時后，隊員們來到山頂，四周一片寂靜，突然，從密林中傳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探險隊員以為是野獸，嚇得不敢動。不一會，只見一男一女兩個“野人”背著柴火從林中鉆出來?！白屑氁豢?，又不像野人，他們都很老了，分明是人的模樣，穿著老式藍布衫”。

得知隊員們來自大城市，二人竟問了句：“毛主席他老人家身體可還好？”看到隊員們拍照的閃光燈，女“野人”嚇得直往男“野人”身后躲。

隊員們很快知道，兩位老人不是野人，是山下中山鎮(zhèn)高灘村村民，女的叫徐朝清，男的叫劉國江。探險隊跟隨他們回家，懸崖峭壁上，路面不足一尺寬，有幾處幾乎是90度的垂直，旁邊是令人望而生畏的萬丈深淵。兩個小時后，大家終于爬上半坡頭山頂，細細一數(shù)，剛才爬過的石梯竟有6028級之多。

到了山頂眼前豁然開朗——一片菜地圍著一幢低矮的土墻屋，一道山泉從屋前流過，屋頂上炊煙裊裊。一只大黃狗警覺地在屋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群雞則悠閑地在菜地散步。若非親眼所見，實在無法想象在這樣的深山中居然會有這等人間景象，宛若世外桃源，如詩，如畫。

你用泥巴為我捏一座城

這番世外桃源的景象可不是一開始就有的。剛從村子里逃出來的徐朝清和劉國江，帶去的糧食很快就吃完了，劉國江就到河里去捕魚，徐朝清就到山坡上去挖野菜。他們在山林里采摘野核桃、野棗，把木漿樹葉摘下曬干，然后磨成粉，在沒有糧食時吃。一天，劉國江在樹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蜂窩，他受到啟發(fā)，開始自己養(yǎng)蜜蜂。

他們還在房前屋后挖了幾塊菜園，分別種上了土豆、紅薯、玉米?？梢惶煲估?，一群猴子將即將成熟的玉米偷了個精光。

1957年6月，一場暴雨將他們居住的茅草屋屋頂沖垮，劉國江只得牽著徐朝清和孩子們來到山梁上最高的一個巖洞。暴雨下了兩天兩夜，一家六口就在巖洞里挨了兩天兩夜。

最讓他們恐懼的不是狂風暴雨，而是山里的野獸，“晚上我都聽到野獸在叫，聲音好大，地都在抖”。徐朝清在巖洞里哭著對丈夫說：“我好想有間瓦房住?！?/p>

劉國江什么也沒說，第二天一早，他就帶著全家到兩公里外的山坳里背泥巴燒瓦。一家人背泥巴背了一年，劉國江用石頭砌了個窯子，自己燒瓦，又燒了一年，才燒齊所需的瓦，蓋上了徐朝清夢寐以求的瓦房。

“從山下帶來的最小一個孩子五歲時掉進糞坑死了，我們后來又生了四個孩子，都是‘小伙子’接的生。1963年生老三時，我吃掉了家里最后兩個雞蛋。第二天，我趁他出去打野兔，悄悄上山挖野菜，他回來嚇慘了?！庇么笊嚼锏囊安撕瞳F肉，徐朝清和劉國江將七個孩子拉扯成人。

半個世紀里，他們并不是完全與世隔絕。他們有時也會下山，走四個多小時到最近的集市買豬仔、買修路用的鐵釬、送孩子們出山念書、結(jié)婚……但每次出山，他們都盡量避免與外人接觸。

半坡頭和外面原本只有一條荊棘叢生的小路相連，當年他們就是由這條路上的山。怕徐朝清出行摔跟斗，劉國江從上山那年起，便開始在崎嶇的山崖間一釬一釬地開鑿石梯。

每到農(nóng)閑，劉國江就拿著鐵釬榔頭，帶著幾個煮熟的土豆一早出門。先在頑石上打洞，然后站上去，在絕壁上用泥土、木頭或石板筑階梯。餓了，啃幾個土豆；渴了，喝幾口山泉。

劉國江由“小伙子”變成了老頭子，鐵釬鑿爛了20多根，雖然老伴自上山后就沒出去過幾次，但他仍在青山白云間執(zhí)著地鑿著，一鑿就是半個世紀?！拔倚奶?，可他總是說，路修好了，我出山就方便了。其實，我一輩子也不想出去，我們兩個一天也分不開。”徐朝清說，一直以來，劉國江從來沒將她一人留在家里過夜。

愛情的絕唱

2007年12月7日凌晨，劉國江像往常一樣起床去地里看莊稼。約一個小時后，劉國江回到家，剛在床頭坐下，突然栽倒在地。

“小伙子，啷個了？快起來！”徐朝清驚慌地撲上去拼命搖動老伴，劉國江毫無聲息?！皠⑷ㄖ溉齼鹤觿⒚魃?，快來，你老漢不行了！”黑暗中，徐朝清沖到半坡山頂，對著山下凄厲地喊，全不顧住在山腳的兒子能否聽到。山間，只有她自己帶著哭腔的回音，和雨滴打在樹葉上的聲音。徐朝清又踉蹌著跑回屋，奮力將體重是自己近兩倍的老伴扛上床。

“下山找兒子！”徐朝清拿起電筒，在夜雨中沖下山去。和“小伙子”上山半個世紀以來，這是徐朝清第一次一個人走這6028級天梯——“都是他牽著我的手，扶我下山。他從不放TETgJp8Bsz5cEoMwflthEQ==心我一個人走山路?！毙斐逭f。

雨夜里，濕滑的天梯上，徐朝清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來……兩個小時后，她終于擂開兒子的房門?！拔覈槾袅?，萬萬想不到媽媽半夜三更會一個人下山，還蓬頭垢面的，渾身沾滿了泥?！眲⒚魃f。

2007年12月18日，整整一天了，82歲的徐朝清幾乎沒挪動過身子，靜得如同雕塑。她一直凝視著面前那具黑木棺材，里面，裝著那個曾承諾要陪她一輩子、照顧她一輩子的愛人。“你走了，今后我一個人怎么辦？”在低沉的哀樂聲中，徐朝清不停重復這句話。她不時把臉貼在棺木上，用手撫了又撫，淌下的淚還掛在腮邊，新的淚又溢出眼角……

從此，徐朝清的精神狀態(tài)就大不如前了。2012年10月30日，老人走了，走得很安詳，可能是長期思念老伴導致抑郁成疾。遵照徐朝清的遺愿，她將永遠沉睡在相愛了一輩子的“小伙子”劉國江的身旁。

今天，這段位于深山密林的6028級“愛情天梯”，成了情侶們朝拜的“圣地”。

（陳昌喜薦自2012年11月19日《現(xiàn)代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