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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綠園《歧路燈》的佛緣與“譚(談)”風
        ——作者、書題與主人公名義考論

        2013-12-12 01:59:48··
        明清小說研究 2013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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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李綠園字孔堂,名海觀,一得自于儒,一得自于佛;《歧路燈》之書名借自佛教“歧路”之喻和“燈喻”,而書中主人公姓“譚”即“談”,“譚孝移”名“忠弼”為作者藉以譚(談)忠與孝關(guān)系的人物;“譚紹聞”、“譚紹衣”之名,取自《尚書》“紹聞衣德言”,則專為譚(談)孝,所謂“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全書基本思想傾向為儒佛互補、以佛濟儒的儒佛合一。而譚家著籍之祖命名為“譚永言”者,乃寓說是書自上古以降“談”與“談?wù)f”之小說源頭取義,實為此書體裁之提示,創(chuàng)作風格之宣言?!镀缏窡簟返摹白T(談)”風促使其形成自覺寫人生和以全面描寫一個人的命運為中心的結(jié)構(gòu),是當時章回小說藝術(shù)的一個進步,同時也促使其刻意追求理趣、雅趣,平中見奇,“譚”言娓娓,醇厚剴切。

        關(guān)鍵詞李綠園 《歧路燈》 佛緣 “譚(談)”風

        清乾隆間李綠園著白話長篇小說《歧路燈》一書問世百余年間,曾若存若亡,幾近埋沒。自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經(jīng)欒星先生整理出版,才引起較多學者的關(guān)注,至今30年來,形成并積累了一定數(shù)量的研究論著。但是,這項研究畢竟為時尚短,專注者不多,相對于“四大奇書”、《紅樓夢》等的研讀,還不夠深細。從而仍有些本是顯山露水的問題,也還被熟視無睹,亟待揭出和探討。這里僅就此書之作者、書題與主人公三者名義所標示或含蘊與佛教的緣分和“談?wù)f”風格等,試為考論如下。

        一、“李海觀”之“?!迸c“觀”

        李綠園,名海觀,字孔堂?!额伿霞矣枴吩疲骸肮耪?,名以正體,字以表德。”①綠園字孔堂,當取《論語·先進》載“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表明其有志儒學的人生期待,可以無疑。這從《歧路燈》中人物論學首重《五經(jīng)》和推崇“端方醇儒”②(第十一回)也可以得到旁證。至于綠園名“海觀”,《歧路燈》的整理校注者欒星先生曾據(jù)綠園《宦途有感寄風穴上人二首》之二的自注數(shù)語說:“原來他的學名海觀,與佛賜法名妙海有關(guān)?!雹燮湔f甚是。但進一步推敲起來,卻是只揭出了他學名“海觀”之“?!弊值挠蓙恚恰坝^”字還是沒有著落,需要別尋出處的。

        這個問題經(jīng)臺灣學者吳秀玉教授考證,發(fā)現(xiàn)李海觀之“觀”字,是由于李綠園的祖父“玉琳卜居宋寨后,為答謝河沿李李姓的美意,遂與之聯(lián)宗,除綠園的父親李申輩,出生于新安,用新安‘田’字部首排行命名……外,自綠園這一代出生于宋寨開始,皆采用河沿李李姓的世次命名,如綠園取名海觀,‘觀’字即是”④。吳教授的這個結(jié)論也是可信的。

        至此,合欒星與吳秀玉二先生的考證,綠園學名“海觀”的出處大概已明。然而綠園得有此名,是否還有什么更深層的意義?筆者以為有,并且是值得討論的。而為著討論的方便,仍錄綠園《宦途有感寄風穴上人二首》如下,其一曰:

        竹筇扶步叩禪關(guān),峰嶺千層水一灣。禍不可攖聊遠害(余以運鉛之役,缺匱部項,幾頻于險),盜何妨作只偷閑。猶夸循吏頻搖首,但號詩僧亦赧顏。易地皆然唐賈島,兩人蹤跡一般般。

        其二:

        上引詩中括號內(nèi)文字為作者自注。另外原詩題下也有作者自注云:“乾隆癸巳暮春印江署中作?!睓栊恰丁雌缏窡簟笛芯抠Y料匯編》五《年譜》據(jù)此系此詩于乾隆三十(1773)年綠園六十七歲之“夏秋間辭官他去”⑥之前所作,是可信的。但從這兩首詩所能夠知道的,除了欒先生從第二首首聯(lián)末句自注得出“海觀”之名取“海”字的出處之外,尚有以下三點:

        首先,從第一首詩中“余以運鉛之役,缺匱部項,幾頻于險”的自注看,作者雖當時僥幸免禍,但至此仍心有余悸,因生退意,是其詩題“宦途有感”內(nèi)容的核心。由此引發(fā)對以往宦途的反思,自覺能有“循吏”之譽,“詩僧”之號,平生“蹤跡”有似于唐代先是為僧后又為官的賈島,也值得欣慰了。這里提到“詩僧”,或因為詩是寄僧人的,不免有為了切題而牽合僧人的意思,但即使如此,也不一定非牽合于僧人才可以作詩,尤其不會為了一首詩寫得真切的緣故,而硬是把自己與“詩僧”聯(lián)系起來。所以,讀這首詩,正如對于綠園的自謙于“循吏”,我們由其一生行狀不能不承認他真的是一位“循吏”一樣,對他的赧顏于“詩僧”,我們也不應(yīng)認為僅是一個詞藻,而應(yīng)當看作是綠園對自己平生與佛教關(guān)系密切的的鄭重確認。他這種一身為“循吏”而兼“詩僧”的品格,恰與其字“孔堂”而名“海觀”,以及和所作《歧路燈》一面講儒家的“三綱五?!?,一面又侈談因果報應(yīng)的儒、佛相濟,是高度一致的。

        其次,從第二首詩,我們在欒先生考據(jù)的基礎(chǔ)上,還可以就“綠園與浮屠的這樁因緣”在其一生中的影響作進一步的思考。即一方面是,綠園詩注以自己“生彌月”即寄名佛寺非為偶然,而是命定為“菩薩座下法派”即佛弟子。這樣的說法雖然因出現(xiàn)于詩中似不必太看得認真,但詩注的直陳略不同于詩句意義的婉道,基本上還應(yīng)該視為作者正式的聲明而予以重視;二是也不應(yīng)忽略的是,三、四句承上說自幼寄名佛寺的詩與注,實是追憶自己幼年在風穴寺一段佛弟子生活。我們除了由此知道綠園一生“疏葷酒”的生活習性,可以補綠園傳記一個方面的細節(jié)之外,還可以知道這習性正如其名“海觀”之“?!?,也來自于“綠園與浮屠的這樁因緣”,而佛教對綠園一生的影響之大,實不亞于當時儒學所注重的文行出處等方面的教養(yǎng),而在于對其淡泊心境的塑造;三是詩之尾聯(lián)末句自注“時年六十有七”,不能單純看作是為詩紀年,而應(yīng)當看到是照應(yīng)著首聯(lián)末句自注“余生彌月”云云的佛緣,而以垂老自念感慨系之。因此,這一詩注所傳達的訊息,應(yīng)是他自“生彌月”而寄名僧寺,名中的這個“?!弊郑蜁r時提醒他為佛弟子,至今垂老猶未忘此“前因”也。這實是綠園在以事實向風穴上人訴說己身所受浮屠影響之大而且深。這在當時恐怕也鮮為人知,至今李綠園與《歧路燈》的研究中也未見人道及,而顯然是此一研究中不應(yīng)忽略的一個重要事實。

        最后,從綠園本詩為年屆七旬時所作,尚且感慨自注幼年即得有法名“妙?!眮砜?,他對于后來自己俗名“海觀”之“海”的意義,應(yīng)不僅是作自然地理風光來看的,而肯定念念不忘其為佛門之“?!?。佛門之“海”雖亦取譬自然之海,但多用作比喻人世之苦為難以自拔之境,曰“苦?!?,乃佛法諸喻中之“海喻”。如胡吉藏撰《法華義疏》卷第六《譬喻品之二》曰:“眾苦如海。眾生沒在苦海內(nèi)也?!庇址@譯《大般涅槃經(jīng)》卷下曰:“一切眾生,沉淪苦海?!毙首g《大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曰:“一切有情,沉淪苦海。”以及已成俗語的“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等等,都是在以人世為“苦?!钡囊饬x上用“?!弊值?。李綠園得于僧人所賜法名“妙?!敝昂!?,即當作如是觀。而“妙”字在佛典中多形容佛法的高明,如《長阿含經(jīng)》有云“微妙希有之法”、“深妙法”、“佛法微妙”、“微妙法”等;或如釋智圓述《佛說阿彌陀經(jīng)疏》所謂“妙則三智圓融”。李綠園法名“妙?!敝懊睢币卜谴硕x莫屬。如此說來,李綠園法名“妙?!敝x,當即“妙法”行于“苦?!?,乃佛菩薩所謂“苦海慈航”之意。綠園因此自認“實菩薩座下法派也”,不亦宜乎!

        綜上可知,李綠園自幼得僧人賜“妙海”之法名,俗名仍沿用此“?!弊?,確曾使其念念不忘“菩薩座下法派”的“前因”。因此之故,我們不能不懷疑其名“海觀”之與“?!苯M名的“觀”字,雖因于河沿李姓的輩分,但既已組為名詞,也就可以并且應(yīng)該與“?!弊致?lián)系起來看。從而“海觀”之義,就有可能成為表達與綠園“前因”相一致的以人世為“苦?!钡姆鸾逃^念,即人世如“苦?!?,當作如是“觀”也!

        如上考證倘得成立,則我們便多了一個角度即從佛教影響的角度來解讀李綠園及其《歧路燈》。

        首先,佛教給李綠園以“苦”觀人世而為小說以救世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镀缏窡簟穼懽T孝移那種對家庭前景似乎無端而至之莫名的憂慮,他那種“心里只是一個怕字”的悲觀情緒,“把一個孩子,只想鎖在箱子里,有一點縫絲兒,還用紙條糊一糊”的教子弟法,雖然明是說得自“眼見的,耳聽的,親閱歷有許多火焰生光人家,霎時便弄的燈消火滅”的閱歷,但子夏有云:“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論語·顏淵》)同是綠園筆下的儒者婁潛齋對譚孝移的擔憂也能不以為然道:“人為兒孫遠慮,怕的不錯。但這興敗之故,上關(guān)祖宗之培植,下關(guān)子孫之福澤,實有非人力所能為者,不過只盡當下所當為者而已?!?第三回)可知譚孝移即作者的“怕”字,并非純粹儒者所必有,而是譚孝移即作者李綠園思想個性上的某種特殊因素使然。這個使李綠園對家庭前景極度憂慮的特殊因素,應(yīng)主要就是他自幼所受佛教以人世為“苦?!钡陌讶碎g視為充滿危機苦厄世界的“海觀”觀念的影響。若不然,他寫一個五世鄉(xiāng)宦廣有田產(chǎn)年僅三十一歲的拔貢生譚教移,有什么理由不能做到如寒門學子婁潛齋尚且能夠有的“達觀”呢?

        當然,這里也要說明的是,譚孝移與婁潛齋都是李綠園創(chuàng)造的人物,如上把譚孝移的“怕”字主要歸結(jié)到綠園所受佛教影響之“海觀”的個性特點,而認為同是作者所寫人物婁潛齋的“達觀”性情卻較少是李綠園所有,原因無它,即這部小說立題就在于那么一個“怕”字之上。李綠園對他筆下的人物,固然推許婁潛齋的“達觀”,但顯然更傾向于與譚孝移共有一個一味謹慎對人生近乎悲觀的“怕”字。因此,我們認為促使綠園有《歧路燈》一書的這一個“怕”字,并不能僅從其一般居安思危的預(yù)后心理進行解釋,而更多應(yīng)該是他名“海觀”所標志的思想上受佛教觀念的影響所致。若不然,他也許就不會寫這“滿天下子弟八字小學”(第九十五回)的小說,或者寫譚孝移即使“怕”也不至于有“午睡,做下兒子樹上跌死一夢,心中添出一點微恙”(第十回),并終于因此而死的那種近乎夸張性的描寫了。這也就是說,李綠園所受佛教思想影響的“海觀”人世的心態(tài),部分地成為了他為《歧路燈》小說以救世的基礎(chǔ)。

        其次,佛教成為《歧路燈》描寫主人公譚紹聞命運轉(zhuǎn)變的關(guān)鍵。與以上綠園以人世為“苦?!敝昂S^”的意義相聯(lián)系,并作為對自己幼曾寄名風穴寺一段出家生活深刻印象與懷念之情的反映,《歧路燈》在寫譚紹聞出走的第四十四回《鼎興店書生遭困苦,度厄寺高僧指迷途》中,特別命名收留并給他以幫助的佛寺為“度厄寺”,并對寺僧尤其是“小和尚念經(jīng)”的日常生活有較為細致的描繪。雖然這一回書中有關(guān)度厄寺具體描寫的文字不多,也并無高僧給譚紹聞切實的教誨,但回目仍把譚紹聞能夠脫卻這一段流浪之苦的原因歸結(jié)到“高僧指迷途”,更可見其用心只在突出佛教的這一“度厄寺”,以彰顯佛教對譚紹聞迷途知返所起的作用而已。無獨有偶,書中第一百零四回《譚貢士籌兵煙火架,王都堂破敵普陀山》寫譚紹聞為平倭立了大功的火箭,是他“住在??诩屑s有五百戶人家一個定海寺內(nèi)”密制的。書中不僅把譚紹聞所住的地名設(shè)為“??凇?,把寺院的名稱設(shè)為“定?!?,而且接下來寫奏凱報功還特別把“定海寺”寫進表章,以彰顯“定海寺”在譚紹聞參與平倭立功中所起的作用。

        還值得注意的是,這兩處關(guān)于佛寺與僧人的描寫,前者在譚紹聞“迷途”知返、浪子回頭之時,后者是譚紹聞為重振家業(yè)而立功邊陲之地,皆其命運發(fā)生重大或根本性轉(zhuǎn)變的關(guān)鍵⑦。所以,雖然《歧路燈》也寫有地藏庵范尼姑之流不守戒規(guī)的僧尼,但綠園作為儒者,不把其主人公譚紹聞改過向善并以邊功起家之人生關(guān)鍵的描寫,安排在書中所多有的所謂“滿院都是些飲食教誨之氣”(第三十九回)之類“正人”聚集的場合,而置于佛門的“度厄寺”與“定海寺”中,高調(diào)宣示“高僧指迷途”的作用,仍不能不說其有在明確以人世為“困苦”的同時,宣揚對佛法廣大、救世度人之信心的用意。而由此可見,綠園名“海觀”決非虛有其名,而實已成為其思想上受佛教的影響一個明確的標志。這也就是說綠園名“海觀”的佛教淵源與上述《歧路燈》敘事寫譚紹聞命運先后以佛寺為轉(zhuǎn)折之地的設(shè)計,實騎驛暗通,血脈相連。

        最后,是影響到《歧路燈》有較多因果報應(yīng)的描寫?!镀缏窡簟冯m以“用心讀書,親近正人”為“滿天下子弟的八字小學”,以“端方醇儒”、“賢良方正”為立身之楷模,但具體描寫中真正成就這類儒家“正人”與“子弟”之事業(yè)的關(guān)鍵,卻也與上論譚紹聞命運轉(zhuǎn)折一樣,不僅在儒,而更在于佛教,具體說即不僅在“圣賢書”或關(guān)鍵不在“圣賢書”,而在于佛教的因果報應(yīng)。如第一百零二回《書經(jīng)房冤鬼拾卷,國子監(jiān)胞兄送金》寫與主人公譚紹聞少年時形成對照的賢子弟婁樸參加會試,閱卷中三復(fù)被黜,但因“冤鬼拾卷”,感通考官取其為第一百九十二名進士,“嗣婁樸謁見房師,邵肩齊說及前事,婁樸茫然不解。或言這是濟南郡守婁公,在前青州府任內(nèi),雪釋冤獄,所積陰騭”;又,第一百零八回《薛全淑洞房花燭,譚簣初金榜題名》寫譚紹聞的兒子簣初中進士,也是靠祖德得到了陰助。學者多以這類情節(jié)是作者手法拙俗的表現(xiàn),誠然是對的;但俗套多有,舍彼取此,畢竟還是他思想上認同佛教因果報應(yīng)之“海觀”意識的真實體現(xiàn)。研究者不當僅以其為落了那時小說家的俗套,而應(yīng)該深一步看到其背后李綠園與《歧路燈》的佛緣。

        二、《歧路燈》之“歧路”與“燈”

        李綠園《歧路燈》的佛緣還體現(xiàn)于《歧路燈》書名組詞之“歧路”與“燈”,也是從佛教典籍借用來的。

        先說“燈”字。三十年前,我在京讀書做大學畢業(yè)論文《〈歧路燈〉簡論》,投稿有幸得到時任《文學遺產(chǎn)》副主編的盧興基先生指教。他給我的一個重要點撥是,《歧路燈》一書名“燈”,是從《五燈會元》的“燈”即佛教的“燈喻”來的,希望我把它寫到論文中去。但當時就業(yè)忙碌,顧不上深入查考,不便也就沒有把自己還不甚明白的這一認識寫到論文中去,遂使這一并非深藏的出處及其意義,似乎至今未見有學者揭出。如今結(jié)合了上論李海觀“海”字的由來及其意義,便深切感到盧先生的指教,實是對此書顧名思義,探討其所受佛教影響的一大灼見,試為廣說之。

        拙見以為,我國古代小說在《歧路燈》之前,固然已經(jīng)有了《剪燈新話》之類標題含“燈”字的小說,但那“燈”字明顯是從正統(tǒng)詩文中“何當共剪西窗燭”之類涉“燈”的文句來的?!镀缏窡簟分盁簟眲t不然,是從《五燈會元》之“燈”,即佛教的“燈喻”來的。佛典中“燈喻”文例甚多,如姚秦三藏鳩摩羅什譯《維摩詰所說經(jīng)》上卷《菩薩品第四》:

        于是諸女問維摩詰:“我等云何止于魔宮?!本S摩詰言:“諸姊有法門名無盡燈,汝等當學。無盡燈者,譬如一燈燃百千燈,冥者皆明,明終不盡……”

        又,隋章安頂法師撰《大般涅盤經(jīng)疏》卷第二十六《師子吼品》之三有云:

        佛前言燈喻眾生,油喻煩惱。今難此語有兩解:一云燈覽眾法,明、油、器等共成一燈。明名燈明,器名燈器。二云明與油異,正取明為燈。燈是火性,油是濕性,正取后意為難。燈之與油二性各異,眾生煩惱本來不異。

        又,釋智圓述《佛說阿彌陀經(jīng)疏》云:

        日、月、燈喻三智。故名聞光者,名稱普聞如光遍照。大焰肩者,肩表二智,焰表照理。須彌燈者,須彌云妙高。妙則三智圓融,高則超過因位。燈則喻三智之遍照也,難沮者。

        釋廷俊序《重刊五燈會元序》云:

        昔王介甫、呂吉甫同在譯經(jīng)院,介甫曰:“所謂日月燈,明佛為何義?”吉甫曰:“日月迭相為明,而不能并明。其能并日月之明,而破諸幽暗者,惟燈為然?!苯楦艄?jié)稱善。吾宗以傳燈喻諸心法而相授受者,其有旨哉。

        又,《古尊宿語錄》卷二十四《潭州神鼎山第一代洪諲禪師語錄》云:

        僧問石門:“如何是和尚家風?”門云:“解接無根樹,能挑海底燈。”后其僧入室問:“學人不解挑燈意,請師方便接無根?!遍T云:“賈島筆頭挑古韻,下筆之處阿誰分?!?/p>

        由上舉諸例之議論可知:一是佛教“燈喻”自古印度傳入,源遠流長,至中國佛教禪宗“以傳燈喻諸心法而相授受”,“燈”即成為了佛教禪宗“心法”的象征;二是“燈喻”在佛教諸喻中比“日”、“月”之喻為更高一境,即從時間的延續(xù)上說,超越日月之不能“并明”,而“一燈燃百千燈……明終不盡”,是所謂“無盡燈”;從空間之照顧上說為無所不至,所謂“燈則喻三智之遍照也,難沮者”;三是“燈喻”之“燈”的價值在“明”,所謂“取明為燈”者,乃因“燈”燃“油”而明,“油喻煩惱”,“燈”之“明”乃“油”即“煩惱”消除的結(jié)果。這猶之乎油耗而燈明,世人煩惱的逐漸祛除,也就是禪宗所修行“明心見性”的過程。因此,“燈喻”是禪宗“心法”最好的說明。此喻為儒、道諸家之論所未有,佛門中也為禪宗所獨有。從而《歧路燈》之“燈”,不僅從作者李綠園名“海觀”的角度說竟似偶合了上引“海底燈”之喻,當來源于佛教,而且從清中葉以前儒、釋、道三家學說史上看,也只是佛門禪宗的傳統(tǒng)。以致王夫之《讀四書大全說》卷一《大學》論“格物”譏佛教空虛之論為“翠竹黃花、燈籠露柱,索覓神通,為寂滅無實之異端”⑧。其所譏“燈籠”即佛教禪宗“燈喻”中內(nèi)容,而王夫之斥為“異端”??梢娎罹G園《歧路燈》之“燈”,雖實際寫來是主弘揚儒家的教化,而非盡禪宗“燈喻”之正義,但至少是假佛家之“燈喻”以行儒家之道,其做派也就不是什么完全“正經(jīng)理學”(第三十九回)的“真儒者”(第三十八回),而是儒佛互補、以佛濟儒的儒佛合一了。這是我們把握《歧路燈》一書思想時應(yīng)該注意的一個特點。

        應(yīng)是與《歧路燈》以“燈”名書不無聯(lián)系,此書中除大量涉“燈”的描寫之外,還較多運用了涉“燈”的比喻。如第三回寫譚孝移說“霎時便弄的燈消火滅”,第十回寫柏永齡說“將來必有個燈消火滅之時”,第七十九回議論道“這正是燈將滅而放橫焰,樹已倒而發(fā)強芽”等。盡管這些用法與佛教“燈喻”之義不同,但也可以看出作者對“燈”之意象的執(zhí)著,進而想到海觀先生隱以佛教的“燈喻”命名其書,即使不從“必也正名”(《論語·子路》)的方向上作推考,也應(yīng)該認為《歧路燈》的“燈”字不僅是一個詞藻的偶用,而必然對其敘事寫人有某種實質(zhì)性的影響。如上所述論書中有關(guān)度厄寺與定海寺的描寫,正就是表明了佛教“燈喻”之義不僅嵌設(shè)在了是書題名之中,而且深化成為了故事肌理與靈魂,似未曾實用,而實已大用了。

        后說“歧路”。《歧路燈》書名“歧路”之稱,今見文獻中亦先秦儒家所不道,諸子所罕言,而出于被認為是偽書的《列子》卷第八《說符篇》曰:

        楊子之鄰人亡羊,既率其黨,又請楊子之豎追之。楊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眾?”鄰人曰:“多歧路。”既反,問:“獲羊乎?”曰:“亡之矣?!痹唬骸稗赏鲋??”曰:“歧路之中又有歧焉,吾不知所之,所以反也?!睏钭悠萑蛔?nèi)荩谎哉咭茣r,不笑者竟日。門人怪之,請曰:“羊,賤畜;又非夫子之有,而損言笑者,何哉?”楊子不答。門人不獲所命。弟子孟孫陽出以告心都子。心都子他日與孟孫陽偕入,而問曰:“昔有昆弟三人,游齊、魯之間,同師而學,進仁義之道而歸。其父曰:‘仁義之道若何?’伯曰:‘仁義使我愛身而后名?!僭唬骸柿x使我殺身以成名?!逶唬骸柿x使我身名并全?!巳g(shù)相反,而同出于儒。孰是孰非邪?”楊子曰:“人有濱河而居者,習于水,勇于泅,操舟鬻渡,利供百口。裹糧就學者成徒,而溺死者幾半。本學泅,不學溺,而利害如此。若以為孰是孰非?”心都子嘿然而出。孟孫陽讓之曰:“何吾子問之迂,夫子答之僻?吾惑愈甚?!毙亩甲釉唬骸按蟮酪远嗥缤鲅?,學者以多方喪生。學非本不同,非本不一,而末異若是。唯歸同反一,為亡得喪。子長先生之門,習先生之道,而不達先生之況也,哀哉!”⑨

        這就是著名的“楊朱歧路”或曰“歧路亡羊”故事。其義在諷刺儒家之學,自詡為“大道”,而從之者議論紛紛,各執(zhí)一端,不得其本,結(jié)果于人于己都沒有好處;救治之道,“唯歸同反一,為亡得喪”。這一思想取向,顯然與孔子等先秦儒家力倡的“學道”(《論語·陽貨》)、“兼善”(《孟子·盡心上》)不同,而與《莊子》“絕圣棄智,大盜乃止”(《胠篋》)取向一致,是道家“清靜”、“無為”、“抱一”等思想的流衍。

        《列子》此說,后世學人雖儒、道互補,但正統(tǒng)儒者也較少道及。有之,隋唐間文中子(王通)《中說》卷九《立命篇》載:“子曰:‘以性制情者鮮矣。我未見處歧路而不遲回者?!兑住吩唬褐狈酱?,不習,無不利。則不疑其所行也?!雹馄溲浴捌缏贰彼朴蒙弦读凶印氛Z義,但仍歸于按儒家“六經(jīng)之首”的《易》說有“直方大”的德行就可以臨“歧路”而“不疑”;又明代王陽明《傳習錄》卷上載陽明先生曰:

        天理終不自見,私欲亦終不自見。如人走路一般。走得一段,方認得一段。走到歧路處,有疑便問,問了又走,方漸能到得欲到之處。

        這里陽明“歧路”之喻,雖不免也與上引《列子》有瓜葛之嫌,但畢竟他說“問了又走”云云,仍是儒家學道求進的取向?!镀缏窡簟穭t不然,它寫人當“歧路”彷徨之際,盡管不似楊朱的止于“戚然變?nèi)荨保仓鲝埵且x擇以前行的,卻與陽明所主張由行路人即學者“有疑便問,問了又走……漸能到得欲到之處”的自強不息有異,而是要由“正人”給他一盞“燈”以照引正途。這雖然不免是李綠園做小說的由頭,但是何以想到要給“歧路”挑出一盞“燈”來?拙見以為,這個念頭的根源就是上論海觀先生“菩薩座下法派”的“前因”;而進一步考察可知把一盞“燈”置于“歧路”的書名“歧路燈”之總體構(gòu)想,也同樣有佛典的淵源。

        按據(jù)慧琳撰《一切經(jīng)音義》卷第四十八引玄應(yīng)撰《瑜伽師地論》、卷第六十七引《阿毘曇毘婆沙論》第一卷、卷第七十五引《禪法要解》上卷、卷第九十三引《續(xù)高僧傳》,均唐代高僧玄應(yīng)撰,而均用“歧路”一詞;又賾藏主編集《古尊宿語錄》卷第三《黃檗(希運)斷際禪師宛陵錄》云:“若無歧路心,一切取舍心,心如木石,始有學道分?!薄段鍩魰肪淼谑恕赌显老率老隆さ缊鼍踊鄱U師》有偈云:“百尺竿頭弄影戲,不唯瞞你又瞞天。自笑平生歧路上,投老歸來沒一錢?!薄斗ㄏ噢o典》釋“歧路”引“《瑜伽》五十八卷二十一頁云:問:何緣故疑說名歧路?答:似彼性故,障思智故。”如此等等,可說與在儒典中的少見和用意不同,“歧路”一詞早自唐宋以降已經(jīng)成為了佛典常用概念,堂上說法的尋常詞藻。

        由上所述論可知,中國典籍中“歧路”一詞雖出《列子》,但后為漢譯佛典引為法相之稱,用指修行中使智性不明的疑惑之心,即“歧路心”。由此結(jié)合《佛學辭典》釋“燈喻”云:“謂燈因膏油而焰焰無窮,以譬眾生妄識,依貪愛境界而生生不絕也。論云:譬如燈光,識亦如是,依止貪愛諸法住故。”可知“歧路”與“燈”之關(guān)系,亦如“膏油”之于“燈”,“燈”因“膏油”而有光之明,也因“歧路”而有了存在的價值,并反過來照亮“歧路”之人。從而“歧路燈”即佛教禪宗的“心燈”,《禪宗語錄辭典》引《虛堂和尚語錄》云:

        元宵上堂:世間之燈,莫若心燈最明。心燈一舉,則毫芒剎海,光明如晝。

        《歧路燈》之作,在作者就是“心燈一舉”!這也就是為什么《歧路燈》的結(jié)局必然是譚紹聞能夠回頭向善、家道復(fù)興的道理了。同時也就是作者在故事的開篇就感慨說“多虧他……改志換骨,結(jié)果也還得到了好處。要之,也把貧苦熬煎受夠了”(第一回)的原因了。這里海觀先生說譚紹聞“歧路”上所受貧苦拈用“熬煎”一詞尤可玩味,即不由使人想到佛教“燈喻”中“油”與燈光即“明”的關(guān)系,用日常說法不過就是點燈熬油的“熬煎”而已。以此說“歧路燈”,其全面的名義不正是佛教“燈喻”的一個變相嗎?而《歧路燈》一書作為小說中一部教子弟書,用筆多從反面寫其受“熬煎”的過程的敘事寫人特點,似也與其題含佛教“燈喻”之旨有一定的關(guān)系。

        三、“這人姓譚”之“譚”

        李綠園《歧路燈》雖“空中樓閣,毫無依傍……絕非影射”,但它成書在“四大奇書”之后,承前代小說家的傳統(tǒng),于人物設(shè)姓、命名、擇字,都頗有講究。如“王中”、“智周萬”、“侯冠玉”、“錢萬里”之類,皆有所謂,不必細論。這里但說書中所寫這一“極有根柢人家”何以姓“譚”,并由此探討綠園為此小說有些什么用心與特點。

        《歧路燈》開篇入題說:“這話出于何處?出于河南省開封府祥符縣蕭墻街。這人姓譚,祖上原是江南丹徒人。宣德年間有個進士,叫譚永言,做了河南靈寶知縣,不幸卒于官署,公子幼小,不能扶柩歸里”云云,似只在引出正傳。但讀罷全書,回頭來看,便不覺恍然有悟其“譚永言”之謂,實含有對此書體裁之提示,是其創(chuàng)作追求“談?wù)f”風格的宣言。

        按古代“譚”通“談”,“永言”出《尚書·舜典》“詩言志,歌永言”,即長言,——長言詩人之“志”也。綠園博古通經(jīng),于小說開篇給他主人公著籍之祖以“譚永言”的大名,豈不是比附“歌永言”以寓說其欲追本《尚書》所稱詩人之志,以所作小說為“永言”即一篇長“譚(談)”嗎?答案是肯定的。事實上作者也曾于書中作有“此地無銀三百兩”式的提示:

        王少湖心有照應(yīng),道:“談班長,尊姓是那個字?”皂役道:“我自幼讀過半年書,還記得是言字旁一個炎字?!鄙俸]再說話。姚皂役接道:“是譚相公一家子?!闭勗硪鄣溃骸拔铱刹桓已雠省!币υ硪鄣溃骸昂斡弥t虛。王大哥,夏大哥,咱舉盅叫他二人認成一家子罷?!闭勗硪鄣溃骸澳隳贻p,不知事。這是胡來不得的。”姚皂役道:“一姓即一家。譚相公意下何如?休嫌棄俺這衙門頭子?!弊T紹聞見今日用軍之地,既難當面分別良賤,又不好說“譚”“談”不是一個字,只得隨口答應(yīng)了一個好。(第三十回)

        這里借譚紹聞之口說作為姓氏的“譚”、“談”不是一個字自然是對的。但“譚”字多義,有的義項上卻正與“談”相通,為同一個字的不同寫法?!掇o源》釋“譚”字義項:“說。同談?!肚f子·則陽》:‘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于王?’《釋文》:‘音談,本亦作談,李云,說也?!奔纯梢詾樽C。而“談”即“談?wù)f”(詳后),《史記》載:“太史公曰:魯連其指意雖不合大義,然余多其在布衣之位,蕩然肆志,不詘於諸侯,談?wù)f於當世,折卿相之權(quán)?!?《三家注史記》卷八十三《魯仲連鄒陽列傳》)。因此,“談?wù)f”本是稱先秦游士以口舌取名位的一種手段。后世泛指,義近乎閑話。古代幾乎為小說或近乎小說類雜書題名所專用,如唐代有胡璩撰《譚賓錄》,明代有洪應(yīng)明《菜根譚》,近代有許承堯《歙事閑譚》等,都是在“說”的義上以“譚”為“談”的顯例。李綠園決非不知“譚”字通“談”有“說”字義,反而可能是他太清楚這個意思了,而做小說又需要曲徑通幽,所以寫書至第三十回思路已暢之際,借寫一個皂役順筆設(shè)作“談班長”,把主人公姓“譚”與談班長之“談”略一牽纏,給書中主角“這人姓譚”之“譚”通“談”之義作一提點,以期讀者會心,恍悟其“譚永言”即“談永言”,乃長篇之“談?wù)f”也!此乃小說家的一點狡獪而已。

        《歧路燈》以主人公“這人姓譚”之“譚”為宣示創(chuàng)作風格為“談(說)”的寓意,還可以從李綠園曾著有戲曲《四談集》(包括《談大學》、《談中庸》、《談?wù)撜Z》、《談孟子》四種)劇本的事實得到旁證。但那是以戲曲的形式“談”學問,而在《歧路燈》來說,就是一本“譚(談)永言”即長篇小說了。而對于這部長篇小說來說,這個“譚(談)”字作為創(chuàng)作內(nèi)容與風格上自律的一個原則,綠園《〈歧路燈〉自序》中有所說明云:

        ……填詞家……藉科諢排場間,寫出忠孝節(jié)烈,而善者自卓千古,丑者難保一身,使人讀之為軒然笑,為潸然淚,即樵夫牧子廚婦爨婢,皆感動不容已……仿此意為撰《歧路燈》一冊,田父所樂觀,閨閣所愿聞。

        由此看出綠園作《歧路燈》在內(nèi)容上的用心明確是教忠教孝,懲惡揚善;在形式上所追求的則是“田父所樂觀,閨閣所愿聞”,即“談”即“談?wù)f”的的風格。把這兩點合起來的,恰好就是《歧路燈》中兩代主人的名字即“譚孝移”、“譚紹聞”以及“譚紹衣”的寓意,和全書敘事最突出的特點。

        按《歧路燈》寫譚孝移字忠弼,“孝移”即移孝作忠之義,“忠弼”即為君之輔弼的忠臣。因此,譚家這老主人名“孝移”字“忠弼”的意思,合起來就是《孝經(jīng)》所謂“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之近乎全面的表達。古代所謂“求忠臣于孝子之門”,依據(jù)的正是儒家看來“孝移”與“忠弼”間的必然邏輯。按照這一邏輯,書中寫譚家這位老主人就該移孝作忠、舍家為國了。再說他也早沒有了父母,“孝”的事體已了,更應(yīng)該一心在“忠弼”上做事業(yè)了。然而不然,譚孝移盡管并非沒有做官行政一展其能進而為輔弼大臣的機會,卻臨場自動退卻了。這是什么原因呢?書中第九、十兩回寫得清楚,一是天下無道,時機不利,只好學柏公識時務(wù)“奉身而退”(第十回);二是退而求其次,不能出為“忠弼”了,仍回來做祖宗的孝子也是要的。這在全書敘事來說,固然是為了使這個人物盡快淡出讀者的視野,以迅速轉(zhuǎn)入寫他兒子譚紹聞失教的敘事中心的需要,但如此一來,客觀上豈不是作者命他名“孝移”字“忠弼”的安排就成虛設(shè)了嗎?其實不然!關(guān)鍵就在那個“譚”字!作者以譚孝移字忠弼者,不過借這個人物“譚(談)”一下“孝移”與“忠弼”即“移孝作忠”的事理罷了,何至于一定是他真的移孝作忠了呢!書中第九、十兩回中寫柏永齡與譚孝移議論朝廷時局與士人出處的描寫,正就是這位老主人公名字為“譚(談)孝移”即“譚(談)忠弼”的形象注腳。其意若曰,“孝移”、“忠弼”的事一“譚(談)”而過,這位為作者寫出“忠孝”而設(shè)的老主人形象也就完成任務(wù)該退場了。因此,《歧路燈》寫譚孝移這個“純?nèi)濉毙蜗箅m著實不令人喜歡,特別是寫其進京面君的部分甚至顯得枝蔓而有些沉悶,但從作者欲“譚(談)”忠“譚(談)”孝的立意來說,正是不可少,還恐怕是他自以為得意之筆呢!讀者于此,也當對作者之心有所體諒也。

        以此類推,“譚紹聞”和他的族兄“譚紹衣”取名自《尚書·康誥》,上下有關(guān)文字作:“王曰:‘嗚呼!封,汝念哉!今民將在祇遹乃文考,紹聞衣德言。往敷求于殷先哲王,用保乂民?!睋?jù)注家說這是成王命康叔就國時的話。“紹聞衣德言”,孔《傳》以為是對有“文德之父”,“繼其所聞,服行其德,言以為政教”。《歧路燈》開篇即道“只因有一家極有根柢人家,祖、父都是老成典型,生出了一個極聰明的子弟。他家家教真是嚴密齊備,偏是這位公郎,只少了遵守兩個字”,前說祖、父皆為“老成典型”,后說“這位公郎,只少了遵守兩個字”(第一回),照應(yīng)起來就是“這位公郎”名為“紹聞”,卻沒有好好“紹聞”。全部書的中心人物是“譚紹聞”,也就是“談‘紹聞’”。所以今之學者大都認可《歧路燈》是一部教育小說,無疑是對的。因為“譚紹聞”之為“談‘紹聞’”,“譚紹衣”為“談‘紹衣’”本來的意思也就是“談”如何造就一個好子弟,和如何做一個好子弟。這從作者的主觀上來說是為世家子弟指出一條“紹聞衣德言”的正路,在客觀上說就是教育。這一教育的中心則是接續(xù)了譚孝移教子盡孝的遺愿,做到《禮記·中庸》所謂“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所謂“紹聞”、“紹衣”者,其意義即在于此。只是譚紹聞為失足歧路而又浪子回頭的典型,而譚紹衣卻一直受到良好的教育又個人修持不失正路,因能“善繼”、“善述”,“服行其德”,出仕后更能夠“言以為政教”,是一個順利成長的典型。所以有關(guān)譚紹衣的“談”即筆墨雖然不多,但都是正面描寫,只成“談‘紹聞’”的陪襯。這一結(jié)果就是使《歧路燈》雖可以稱之為“教育小說”,卻與西方教育小說以正面描寫教育的內(nèi)容與過程不同,多是寫反面的教訓,而少有正面的經(jīng)驗,終于只是清中葉一位教書先生所作挽救失足青年的形象的教科書。倘非譚紹聞后來改過遷善和有譚紹衣正面形象的對照,這部書簡直就成了彼時教育的反面教材。因此,書中譚紹衣的形象雖然著墨不多,卻無論是作為提攜譚紹聞的援手或作為譚紹聞的對照,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這一人物的明里暗里貫穿全書,實與譚紹聞的人生命運形成平行對照而又交叉互見的雙線結(jié)構(gòu)。這一人物的存在形態(tài)及其在結(jié)構(gòu)上的地位與作用,與同時《紅樓夢》中有甄寶玉似曾相識;而在外國文學中,后來可見俄國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中作為與安娜夫婦對照的列文與吉提,則與此有些相似。

        從形式上看,“譚”即“談”本是我國古小說悠久的傳統(tǒng)。先秦至漢魏盛行的“談”與“談?wù)f”的風俗,曾是古小說產(chǎn)生于“街談巷語,道聽途說”的重要源頭之一。例如戰(zhàn)國齊人“騶衍談空”(《史記·孟子荀卿列傳》司馬貞《索隱》),而有“談天衍”(《史記·孟子荀卿列傳》)之稱,其所稱海外九州,開道教小說“十洲三島”描寫之先河。唐宋以降,士人中“談”風漸息,但以“談”字題名筆記小說者如《談林》、《談錄》、《談苑》、《談藪》等等,指不勝屈,都是“談”字通于小說的明證。李綠園于《歧路燈》所標舉的“譚”即“談”的用意,即在表明其欲直承上古“談”即“談?wù)f”的小說傳統(tǒng)。為此,他雖然在力詆“四大奇書”,尤視《金瓶梅》為洪水猛獸的同時大量模擬借鑒“奇書”手法,但也確實在一定程度上脫出了“奇書文體”的牢籠與羈絆,而形成了明清小說中獨特的“譚(談)”的風格,本文簡稱曰“譚(談)風”,并以為《歧路燈》的“譚(談)風”固然有使其行文議論多而陳腐的毛病,但也至少促使其有了以下兩個長處:

        一是自覺地為人生而寫作,全面完整地描寫一個人物一生的命運?!镀缏窡簟分暗男≌f自然也是以這樣那樣方式寫人生的。雖然比較《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的離現(xiàn)實人生較遠,而《金瓶梅》寫西門慶一生命運,已是更加貼近人生的主題,但《金瓶梅》于人生“單說著情色二字”(詞話本第一回)。因“單說”之故,《金瓶梅》只從西門慶成家立業(yè)以后寫起,重筆在其縱欲以至暴死的經(jīng)歷。所以《金瓶梅》作為我國第一部最貼近人生描寫的長篇小說,卻主要只是寫了以性為中心的成人生活的一面?!镀缏窡簟穭t不然,作者李綠園于全書開篇即云:“話說人生在世,不過是成立覆敗兩端,而成立覆敗之由,全在少年時候分路?!庇终f:“這話出于何處?出于河南省開封府祥符縣蕭墻街……”具體則是“這人姓譚(談)”。這就等于說全書為“話說人生在世”內(nèi)容的中心就是“譚(談)”的“這個人”,他是“一家極有根柢人家”(第一回)的令郎,其五世曾祖為“譚(談)永言”??芍髡呦鹿P伊始,就明確其所寫為“人生在世……成立覆敗兩端”,故從“少年時候分路”寫起,以至其壯年和遲暮。這就比較包括《金瓶梅》在內(nèi)的“四大奇書”有了一個明顯的不同,即其所寫是一個現(xiàn)實生活中人物全面的人生故事,是一部以一位世家子弟自幼至老起伏跌宕命運為中心的大開大合的長篇小說。這就構(gòu)成了《歧路燈》結(jié)構(gòu)的創(chuàng)新意義,正如八十年前郭紹虞先生稱贊此書與《紅樓夢》一樣,“書中都有一個中心人物,由此中心人物點綴鋪排……實是一個進步”。雖然郭先生未作深論,但現(xiàn)在我們可以說,這在《歧路燈》而言,是與其作者專為“話說人生在世”,而“譚(談)”“這個人”和這“一家極有根柢人家”的“譚(談)”旨,是分不開的。

        二是刻意追求理趣、雅趣,平中見奇,風格凱切。《歧路燈》的理學氣甚重是不爭的事實。但是,除了某些陳腐的議論之外,其理學氣主要是在欲以理服人的“譚(談)”所謂“布帛菽粟之言……飲食教誨之氣”中顯現(xiàn)出來。卻又要“田父所樂觀,閨閣所愿聞”,這就不得不努力甚至刻意于追求通俗的風格,結(jié)果形成某種理趣、雅趣,郭紹虞先生評為“能于常談中述至理,竟能于述至理中使人不覺是常談。意清而語不陳,語不陳則意亦不覺得是清庸了。這實是他的難能處,也即是他的成功處。這種成功,全由于他精銳的思路與雋爽的筆性,足以駕馭這沉悶的題材。所以愈磨研愈刻畫而愈透脫而愈空超。粗粗讀去足以為之軒然笑而潸然淚;細細想來又足以使人惕然驚悚然懼。這是何等動人的力量!老死在語錄文字中間者,幾曾夢想得來”。筆者也曾引黃山谷跋陶淵明詩卷曰:“血氣方剛時,讀此詩如嚼枯木;及綿歷世事,知決定無所用智?!闭J為“《歧路燈》大概即小說中之陶詩”。其意境在“四大奇書”的“奇”趣與《紅樓夢》的“情”趣之外,似與《儒林外史》同屬魯迅所感慨的“偉大也要有人懂”一類以“理趣”見長的小說或曰學者小說相近。唯是《儒林外史》因高度“寫實”而多成“諷刺”,故婉而多諷,清新峻峭;《歧路燈》意主勸世,故“譚”言娓娓,醇厚剴切。

        綜合以上考論,一向被認為深蒙儒學影響的李綠園《歧路燈》除因果報應(yīng)的俗套之外,似無更多佛教的影響,但從人們往往熟視無睹的作者、書題的名義并結(jié)合于文本的實際看,李綠園與佛教的“前因”對是書創(chuàng)作影響的深重,遠過于我們粗讀此書后一般的感受。由此可見《歧路燈》思想有外儒內(nèi)佛、以佛濟儒和儒佛合一的特點;而是書命名主人公姓“譚”和設(shè)主要人物為“譚孝移”、“譚紹聞”、“譚紹衣”之意,既表明其創(chuàng)作以教忠教孝為旨的用心,也自定了“談(說)”的風格,在“四大奇書”之后,《紅樓夢》之外,別具一格。倘本文的考論無大不妥,則知《歧路燈》一書,雖不必如《紅樓夢》可能引起過多的“索隱”、“揭謎”,但其某些方面內(nèi)涵的深邃,創(chuàng)作用心與手法的精微,也非淺嘗略觀所容易明白,有時也還需要一點精研深究的考據(jù)功夫,才可以得其真義,與作者會心。

        注:

        ① 顏之推《顏氏家訓·風操》,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

        ② 李綠園著,欒星校注《歧路燈》,中州書畫社1980年版。本文以下引此書只在引文后括注回數(shù),不另出注。

        ⑥ 吳秀玉《李綠園與其〈歧路燈〉研究》,臺灣師大發(fā)行有限公司1996年版,第13頁。

        ⑦ 參考潘民中《淺證李綠園的佛緣》,《歧路燈》海峽兩岸學術(shù)研討會組委會編《〈歧路燈〉海峽兩岸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2010年8月。

        ⑧ 王夫之《讀四書大全說》卷一《大學》,《船山遺書》同治本。

        ⑨ 嚴北溟、嚴捷譯注《列子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215-216頁。

        ⑩ 王通《中說》,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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