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第一眼見到那些畫的時候,我們就驚呆了,從而忽略了屋子的破舊。那些畫畫得真漂亮,我們問是誰畫的,主人說是孩子隨便畫的。我們?yōu)楹⒆拥奶熨x被埋沒了感到可惜,就問他是否參加了某種藝術班的學習?!皼]錢啊,”下崗的許師傅嘆了口氣說,“孩子生錯了人家啊,是我對不起孩子,讓他跟著過苦日子?!?/p>
許師傅白天在一個修理廠干活,夜里騎輛舊雙輪摩托車拉客。他說,有時拉到深夜一兩點也只能掙二三十元,還不要遇上客運管理的,要被抓住了一罰款,幾天的辛苦就泡湯了。
我們遞給他100元錢的時候,他沒有推脫,這對他們貧困的生活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粗⒆有咔拥囟阍趬牵业膼烹[之心不禁浮出水面。我跑到附近的批發(fā)部,為孩子買了一盒畫筆和水彩,還有一沓畫紙。孩子得到了他的寶貝,一個勁地說著謝謝。我從墻上貼的畫里面選了三幅,然后對他說:“小畫家,這三幅畫我買下了,能為我簽個名嗎?”孩子先是一愣,繼而興奮地跑出去跟爸爸說,爸爸爸爸,我掙錢了,叔叔買我的畫了!他極力控制著自己劇烈跳動的心,用他稚嫩的手小心翼翼地為我簽下了他的名字:許濤。
每年在學校開學的時候,我們都會領到一張扶貧助學的名單,上面羅列了一些貧困學生的姓名和所在學校。我們照例會如同完成工作任務一樣選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帶上照相機,為他們送一些學習用品。我們會慈愛地摩挲著他們的頭,說著一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之類鼓勵的話,然后摁下快門,出份簡報,我們就成了扶貧助學的先進典型。
我們從沒有走進過他們的生活,直到春節(jié)前的這一次慰問,才讓我們真正領略了他們的苦。
我們來到另一個貧困學生家中。那是一個不足20平方米的小出租屋,屋里擺著一張高低床,床上連被子都沒有,只有一些塑料紙和幾件破衣服。一家三口,就在這張床上睡覺。孩子的母親因為沒錢治病撒手人寰,兄弟倆知道父親送自己上學不容易,學習都很努力,期末考試,一個考了第一名,一個考了第二名。
簡陋的墻上掛著兩張獎狀,一張是大兒子的,一張是小兒子的。老張說:“每天回到家里,看到墻上的獎狀,再苦再累我都能挺過去?!笨删褪沁@樣兩個孩子,因為交不起學費而面臨失學。
“能幫幫我嗎?我真的好想上學!”大點的孩子這樣對我們說。
小的那個男孩只有8歲,他抱住我的腿說:“等我將來長大一定報答你,我用我掙的錢給你買糖吃。”
我們無言以對。生活中的艱難,讓他們怎樣天天向上?那100元的慰問金,能阻擋這些花朵的枯萎嗎?
還有一個學生,是一個失去父母的孩子,和奶奶相依為命。奶奶60多歲了,每天靠揀垃圾維持生計,還要從牙縫里擠出錢來供他上學。
我們帶去的一些文具,讓孩子愛不釋手,小心翼翼地捧在懷里,像得到了新年禮物一樣興奮不已。
院子里到處都是撿來的垃圾,顯得凌亂不堪。屋子四處漏風,唯一熱乎的地方就是炕頭。我們把準備好的100元錢慰問金交到她的手上,對她說:“要過年了,給孩子買點東西。”老人卻推脫著不要,她說:“俺有錢,不信你們看——”她掀開她家的炕席,我們看到了一沓零錢,大約能有幾十元錢的樣子?!澳曦洶骋矀浜昧?,”她又打開柜子,給我們看她備下的年貨:很短的一聯小鞭炮,很小的一包糖果,還有幾個干干巴巴的蘋果。這就是她備下的所有年貨?!斑€有肉呢,”老人興沖沖地指著外面的一個雪堆,“都在那里凍著呢。那可是隔壁王老頭從飯店給俺們帶回來的,都是好吃的折籮。我們不舍得吃,要留著三十晚上吃?!?/p>
那天,我們都忘了拍照,我們感到內心有些疼痛??粗⒆硬煌5財[弄著他的小鞭炮,隔一會兒就拆下來一個,喜滋滋地拿著燒紅的木棍跑出去。小鞭炮放響了,聲若蚊蠅,微弱得不及一個久病的人懶洋洋的響屁,但卻震得我們不停地打著冷顫。
(摘自《遼寧青年》2012年第11期 )
責編:熊春陽